突然之间,你的大部分谈话都是关于你有多忙碌的描述……

【编者按】

在《第二座山》一书中作者戴维·布鲁克斯用“双峰模式”来剖析人的生活,作者认为每个人都要攀登人生的两座山——如果说第一座山是关乎构建自我和定义自我的,那么第二座山则是关乎摆脱自我和舍弃自我的。从获取到奉献,从精英式的独自攀登,到置身于有需要的人之间,并与他们携手同行。

而自我与社会、个人与群体之间又总是存在着紧张的关系,要如何寻求其间的平衡,引导人们走向更高的自我价值的实现与承诺呢?

本文摘自该书第三章《没有安全感的超常成功者》,关于美国精英毕业生的职场心理处境。

部分年轻人将成年视为一种审美体验,另一部分年轻人则试图尽可能地将成年视为学校的延续。这些学生通常就读于竞争激烈的大学,而且往往来自社会上层。他们比其他人更容易被录取,所以他们更适合有竞争性招聘程序的公司。作为学生,他们享受着名牌大学的声望。所以,成年后,他们享受名牌公司和服务机构的威望。作为学生,他们擅长赢得荣誉。所以,当他们进入职场时,他们遵循着一种赢得荣誉的生活。他们的父母可以吹嘘,他们的子女在谷歌或威廉- 康纳利律师事务所工作,或者去了哈佛商学院。

这些新兴的成年人是实用主义者,他们善于解决问题。大学三年级和大学四年级学生面临的问题是预期中的模棱两可。毕业在即,但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作为实用主义者,他们通过蜂拥到公司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公司甚至可能告诉他们,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在至少未来几年该怎么做。至此,不确定性已经不复存在。当成年人询问他们毕业后的打算时,他们会轻松地给出一个很好的答案。为了让生活中关于该做什么的生存焦虑被小心谨慎地压制在意识的水平线之下,他们抓住了随之而来的第一份工作。

不幸的是,这条务实的路线也无法让人摆脱困境。永远不要低估你所处的环境中潜移默化的力量。当你选择在某家公司工作时,你就是在把自己变成在那家公司工作的那种人。如果麦肯锡公司或通用磨坊的文化能满足你的灵魂,那就太好了。但如果事与愿违,你的某些受到压抑的灵魂就会变得日益饥渴和日渐强大。

此外,以务实、功利的方式生活,会让你变成一个功利的实用主义者。“我怎样才能成功?”这一问题,很快就战胜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问题。

突然之间,你大部分的谈话都是关于你有多忙碌的描述。突然之间,你变成了一个冷漠的路人,但只要在你的老板身边,你就会切换成超级讨人喜欢的模式。你花了很多时间寻求指导,试图找到一些成功的长者,让他们回答并解决你的所有问题。事实证明,职场上的人并不想让你过上有深度、有成就感的生活。每当你把自己塑造成职场所期望的精明动物时,他们都会对你予以肯定。你曾经读过马克思主义作品中关于老板剥削工人的分析。你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自己的老板,亦是自己的剥削者。你开始认为,自己需要的不是一个提升的灵魂,而是一套最大化的技能。

令人着迷的是,放下那些曾经困扰你的精神问题,放下那些曾经定义你的厚厚的书籍,把自己精简成一个专业人士,可谓易如反掌。

此外,疯狂工作是一种令人惊讶的有效方式,可以分散人们对情感和精神问题的注意力。你很容易回避情感问题,在道德上脱钩,对你周围的人不那么亲近和敏感,把你内心深处的黑暗丛林隔离,逐渐趋于平静,过上简单、淡泊的生活。你有没有注意到,很多人在35岁的时候比他们20岁的时候更加无聊和敷衍?

精英制度,是当今世界最自信的道德体系。精英制度是如此引人入胜,看起来是如此自然,以至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它是鼓舞非经济事物的特定经济词汇。词语的意义是会改变的。“品格”不再是一种以爱、服务和关心为导向的道德品质,而是一套围绕毅力、生产力和自律组织起来的职场特质。精英制度将“社区”定义为一群有才华的人之间的相互竞争。它将社会划分成众多的外环和内环,达沃斯中心的高级成就者和其他所有人,分别处于内环及其之外的各环之上。虽然精英制度假装不存在,但它确实潜移默化地传递了这样的信息:那些更聪明、更有成就的人,实际上比那些不聪明的人更有价值。

就算你有自己的道德体系与之竞争和并存,精英制度的灵魂扁平化的影响仍然是存在的;如果你没有自己的道德体系与之竞争,那么精英制度就会吞噬你的整个人。你失去了主导感,因为职业的阶梯决定了你的日程安排和人生旅程。精英制度让你有品牌可以依附,比如你曾经上过的名校,你曾经获得的靓丽头衔。作为地位的良好标志,它们取代了寻求自我的迫切需要。诗人戴维·怀特写道,“工作,也许比寻找自我更容易让你迷失自我”。

记者丽莎·米勒描述了她在同龄人身上看到的一种“野心碰撞”,这些同龄人大多是专业人士中的年轻女性。她写道:这些同龄人善于抓住机会,她们是榜单制订者,也是依靠谢丽尔·桑德伯格的《向前一步》成长起来的女性。她们推迟了婚姻和生育,因为她们被驱使去做大事、管理大事。

但是,等她们到了一定的年龄,米勒写道,她们“就像刚刚丢失氦气球的孩子一样,悲痛欲绝,不知所措”。正如一位女士告诉米勒的那样,“前途渺茫”。或者,就像另一个人所说的,“进退失据”。她们幻想辞去工作,迁往密歇根州,或者以生孩子为借口退出激烈的竞争。“她们喋喋不休地谈论这样那样的目标,谈论烘焙一条面包或看着花园中草木成长所带来的具体的满足感。”她们原地踏步,努力工作,“等待某些东西——任何东西——重新点燃她们,让她们相信需求并没有永久地抛弃她们”。

米勒将此描述为一个女性问题,源于社会对女性和工作的糟糕态度。但是,我注意到很多男人也有一种感觉,他们的生活不尽如人意。几个世纪前,能够描述这些人正在经历的事情的,有一个通用的词:麻痹。

今天,这个词的使用频率要低得多。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因为它所描述的状态在今天是如此的普遍。麻痹,是激情之后的平静。这是一种缺乏关怀的表现,也是一种不会点燃你强烈的激情的生活。因此,它会让你的灵魂日益迟钝,就像烤箱里释放出的暖气一样。生活在麻痹状态中的人,可能也有工作和家庭,但他并不完全被自己的生活束缚。他的灵魂与生活是分离的。

欲望让你具有黏性。欲望驱使你走近你所爱的人、工作或城镇。但是,缺乏欲望会让你变得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给你灌输一种逃避情绪的态度,一种虚假的冷漠。简而言之,精英制度鼓励你进入一种社会热爱但你不热爱的生活。你无法全心全意地拥抱它。

一个试图把生活当作学校的延伸的人,往往会成为丹麦小说家马蒂亚斯·达尔斯加德所说的“没有安全感的超常成功者”:“这样的人,肯定没有稳定或坚实的基础可言,但仍试图构建自己的方式,以解决自己的问题。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它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但这类人士不以为然,继续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正如他们所说,实用主义的问题就在于它行不通。没有安全感的超常成功者,永远不会完全意志坚定,因此也永远不会完全满足。他的观念在变化,他的地位在上升,但他的内心从未完全投入。

当你除了身份和头衔一无所有时,你会发现自己经常拿自己和别人进行比较。你被你对自己的构想困扰。以这种方式生活的人,会想象还有其他人在享受事业的辉煌和个人的快乐。上大学时除了看电视什么都不做的失败者,现在是著名的电影制片人;培训计划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家伙,现在是对冲基金经理、亿万富翁。如果别人出卖自己的灵魂并因此获益良多,那么,你出卖自己的灵魂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第二座山》,[美]戴维·布鲁克斯著,刘军译,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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