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木圣经》书封
这本书写的是普莱斯牧师带着妻子和四个女儿从美国来到比属刚果,把种子、蛋糕粉和圣经带进了遍布毒木的丛林。牧师眼里,这里是一片蛮荒之地,满是需要救赎的灵魂。然而,他不但没能拯救那些“无知”的土著,反而将一家人拖入了危机四伏的动荡人生。
1.
33万字的《毒木圣经》是一本多少得积攒点儿勇气才能翻开的小说,在这样一个大多数人对阅读长文章本能抵触的时代。
作者芭芭拉·金索沃在年幼时曾经随在医学和公共卫生领域工作的父母来到过刚果,这也为她在成年后写下这样一部小说埋下了种子。
书中普莱斯作为传教士,带着妻子奥利安娜和四个女儿,蕾切尔、利娅、艾达(利娅和艾达是双胞胎)、露丝·梅一起来到陌生之地刚果,普莱斯希望让这里的人接受上帝之光的普照,得到救赎。
四个女儿中最小的露丝·梅,如同精灵般的存在,或许是全家最先融入到非洲生活的一员。她开始和当地孩子一起玩耍,还在爬树的时候摔断了胳膊。当普莱斯带着梅来到比利时医生那里看病时,他们之间有了这样的一次对话:
普莱斯:我的工作就是为黑暗带来救赎。
医生:我们比利时人在橡胶种植园里把他们当奴隶,割断他们的手。现在,你们美国人又在矿井里让他们当奴隶,直到他们把自己的手割断。而你,朋友,还一门心思地做着这份工作,想让他们说阿门。
普莱斯:美国人的援助是在拯救刚果。你等着瞧吧!
医生:教士,比利时人和美国人带来的这个文明,是什么样的?
普莱斯:怎么,修路啊!铁路……
医生:我这人不喜欢反驳别人,但七十五年来,比利时造的那些路都是用来把钻石和橡胶拉出去的。也就是我们之间说说,教士,我认为这儿的人不需要寻求你那种救赎。我认为他们在寻求帕特里斯·卢蒙巴,他是新的非洲灵魂。
普莱斯不会管什么新的非洲灵魂,他关心的是,怎么样有更多的人可以上教堂,怎么可以有更多的孩子来到河边接受洗礼。他将自己的全部精力奉献给主,却从来不知道妻子奥利安娜早已精疲力竭,她需要在一个完全陌生之地,确保一家人的生活可以继续往前走,还得尽量不那么狼狈。一切都没那么容易,他们从美国带来的种子并不会在这片土地上结出果实,他们每周要吞下抗疟疾的药片,他们无法适应当地人半裸的着装。而作为妻子和母亲,她既要面对全家人都要面对的问题,还得努力安抚每个人的情绪,想方设法照顾家人的生活,当大女儿蕾切尔的16岁生日时,奥利安娜因为没办法为她做出一个生日蛋糕,而流下了眼泪。
作者金索沃
2.
普莱斯在当地布道,有个叫阿纳托尔的年轻人帮助他进行翻译,阿纳托尔是学校里的老师。普莱斯想当然的认为,阿纳托尔是“自己人”,还邀请他到家里做客。
然而阿纳托尔带来的消息是,酋长塔塔·恩杜因为去教堂的村民太多,而充满担忧。“这对你而言或许很难理解。你的会众大多数都是我们刚果语里所说的伦组卡,就是指那种令人觉得丢脸、运气太差的人。塔塔·恩杜很高兴你能把运气坏的人吸引过去,这样一来村里的守护神就不会太在意他们了。但他担心你想把其他许多人也吸引过去,让他们走上堕落的道路。他害怕如果激怒神灵的话,会有灾祸临头。”
这次做客的事件后,利娅跑去问阿纳托尔,他到底信不信上帝。阿纳托尔告诉利娅,如果村民们不能理解普莱斯的话,那么有可能他们会越来越喜欢他,也可能越来越不喜欢。但是如果他们明白了普莱斯在说什么,就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人们需要知道他们选择的是什么。我见过许多白人来我们这里,总是带来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要么是把剪刀,要么是药,要么是船上的发动机,要么是书,要么是挖钻石或种植橡胶的地图,要么是耶稣的故事。其中有的东西似乎很好用,有的最后发现并不好用。重要的是去分辨。”
而在阿纳托尔事件后,尽管阿纳托尔依然还站在普莱斯身边协助他翻译,普莱斯却越来越努力地想要用刚果的当地语言去布道。“塔塔·耶稣是班加达!”牧师大人每个礼拜天讲道结束时都会这么吼上一句。
班加达是珍贵之物的意思,但是当普莱斯把头一仰,将这句话吼得声震天穹时,他的发音却变成了“毒木”。
3.
刚果的时局随着非洲新灵魂卢蒙巴的崛起而产生变动,刚果人决定独立,通过选举,卢蒙巴成为新的领袖。而普莱斯原本的继任者,下一任传教士也决定不再来赴任。当地的白人劝普莱斯一家回到美国,他们都纷纷打算离开。但是普莱斯却说他不会离开,他还没有完成使命。
普莱斯的决定,将一家人的生活推向更糟糕的境地,这意味着,他们此前每个月能拿到的补助也全部被停掉。但这绝对不是最糟糕的。
普莱斯的传教事业进展得同样不顺利,因为一个女孩在受洗时被鳄鱼咬死,酋长决定让村民用鹅卵石投票的形式决定是否还允许普莱斯传教。结果支持普莱斯,或者说支持耶稣的是少数者。普莱斯想要阻止酋长,告诉他这是不对的。酋长说,“白人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项目,以改善我们的思维。耶稣项目和选举项目,你说这些东西都很好,你不能现在又说他们不好。”
他还说:“我如今年事已高,曾经也是从其他老人那儿学到东西的。我可以告诉你那个教导过我父亲的伟大酋长的名字,以及所有那些他之前的人的名字,但你必须懂得如何坐下来,听别人讲话。从曼库鲁(刚果语,祖先)时代起,我们就自己制定法律,并没有依靠白人的帮助。我们的生活方式就是与人分享火堆,直至大火熄灭。互相交流,直到每个人都感到满意。年轻人倾听老年人讲话。如今,比来奇却告诉我们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的选票和老年人的选票一样重要。白人告诉我们:快投票,班图!他们告诉我们,你们用不着都同意,这没必要!如果两个人投赞成票,一个人投否决票,事情就搞定了。”
4.
除了贫困,普莱斯一家人还需要面对当地恶劣天气和自然环境。当半夜无数行军蚁到来的时候,他们不得不从家中逃出,拼命地奔跑到河边,搭上船,以保住性命。阿纳托尔在这场“灾难”中,一直与利娅站在一起,帮助她们守护得了疟疾的露丝·梅。当他们坐在船上时,曾经对父亲亦步亦趋的利娅开始怀疑上帝。
她说她想变得正直,想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仅此而已。“我想活得正直,得到救赎。当我行过死荫的幽谷,主应该与我同在,可他没有!”
阿纳托尔告诉利娅,别指望在上帝都管不着的地方还能得到上帝的保护。这样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惩罚。事情一旦变坏,就会责备自己。“你是好人,可坏事还是会发生。就算你是坏人,也还是会走运……除了对和不对,这世上还有许多词可以用。”
是什么让奥利安娜下定决心离开呢?是露丝·梅的死亡吗?家中最可爱的小妹妹,躲过了疟疾、躲过了行军蚁,却没有躲过当地巫师偷偷放入他们家中院子的毒蛇。而小妹妹的死亡,也让一家人彻底分开。
大女儿蕾切尔以身体换到了像痞子一样的白人飞行员带她离开,就此生活在南非,结了很多次婚,当然每次都有不同的目的,为名或是为利。
二女儿利娅选择了与阿纳托尔一起生活,留在了刚果,但离开了村庄,先与母亲一路奔波,直到必须要说再见。
奥利安娜最终带着有残疾的三女儿艾达回到了美国,艾达进入医学院学习。
而普莱斯呢?他拒绝离开,一个人留在了村庄里继续传教。
5.
故事到这里,我们可以稍微说一说前面没怎么提及的三女儿艾达。作为身有残疾,走起路来缓慢而颠簸的艾达,她觉得自己一出生就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她用了半生的时间,去和自己的母亲、自己、姐妹找到一种和解的方式。
在经过多年的医学训练后,她却选择成为一名巫医。
当德国人道主义者阿尔伯特·史怀哲步入非洲丛林时,带去了抗菌药剂和一个极具说服力的、崭新的信念:没有一个人应该早死。但是,接下来发生的是什么呢?
人口过剩毁掉了非洲四分之三的森林,引发了干旱、饥荒,很有可能还会灭绝孩子们和动物园最珍视的所有动物。对资源的抢夺日益加剧,新部落如雨后春笋般兴起,急不可耐地彼此杀戮。被疫苗和食物拯救的每一个生命,都要么殁于饥馑,要么死于战争。可怜的非洲,遭受着前来窃取和带来善意的外国人的双重侵袭,没有哪一个大陆领受过如此难以言喻的奇异合力。
多年以后,重新看待非洲时,艾达认为非洲人有自己生存的方式和逻辑。比如在群体层面,行军蚁拥有圣经中的瘟疫那样的规模和影响。它们穿越森林和峡谷,宽数百米,长达数英里,肆虐整个非洲。携走动物和植物,留下矿物质。“我们在基兰加得到的教训就是:躲到一边,并因房间得到清扫而感谢上帝。”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上帝并不只是站在洋娃娃们(指人类)这边。我们和我们体内的寄生虫全都是从大裂谷同一片潮湿的土壤中繁荣起来的。迄今为止,尚无一方胜出。五百万年的伙伴关系不可谓不漫长。如果你能暂时从自己珍爱的皮肤里探身而出,同时赞扬蚂蚁、人类和病毒,将之视为同等机智的生物,你就会欣赏到,非洲发生的一切竟都是如此和谐。”
当幸存的三姐妹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人生的理解也越来越不相同的时候,能把她们联结在一起的,大概只有往事了吧。比如多年后当她们再次在非洲大陆相聚时,父亲后来的故事她们倒是还可以一同感慨和唏嘘。普莱斯依然在村庄里,最后被烧死了。村民们只是想用火将他驱逐,但他情愿就这样死去。
《毒木圣经》的最后一章,叫做树之眼。已经驼背白发苍苍的奥利安娜带着三个女儿又一次走上了刚果的道路,她们想要找到露丝·梅的坟头,和她好好告个别。所谓的“树之眼”,其实就是露丝·梅的眼睛。
当她望着母亲和姐姐们,也望穿了时间与空间,她对母亲说,“母亲,你仍然可以一如既往,但要宽恕,要宽恕,只要我们活着,就要永远给予。我宽恕你,母亲。我会使父亲的心转向儿女,儿女的心转向父亲。咬啮着你骨头的乃是你自己的牙齿,饥饿是你的,宽恕也是你的……继续前行,向前走入光亮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