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金宫的尼禄,终于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

疯狂的尼禄

公元54年10月13日,克劳狄皇帝猝然离世。传言说,他死于食用了妻子阿格里皮娜端来的一盘下了毒的美味牛肝菌。(当克劳狄感到有点不舒服时,一个被收买的医生表面上用羽毛为他催吐,但羽毛已经被抹上了一种更强烈的毒药。至少,塔西佗是这样讲述的。)

皇帝的亲生儿子布里塔尼库斯未满14岁,在法律上尚未成年,帝位便落到了克劳狄的继子,阿格里皮娜的亲生儿子之手。他出生时的名字是卢西乌斯·多米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但史称他尼禄。

尼禄像

尼禄像

在现代读者眼中,尼禄的名字不会引起什么好的联想,它大多与各种恶行恶事联系在一起:尼禄造了一艘会自沉的特殊船只,以便淹死喜欢弄权的母亲,当她奋力爬上岸时,他事先派遣的杀手用匕首结果了她的性命;尼禄进行了一系列毒药实验,以便万无一失地毒死自己的继弟布里塔尼库斯;尼禄将罗马的失火归罪于基督徒,随后将他们做成了火把。这些指控中有许多也许是真实的,但史料显示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尼禄死去后,肇始于朱利乌斯·恺撒的朱利亚–克劳狄王朝随之终结。(这也正是一个骇人预言所预告的:“埃涅阿斯之最末子孙,一个弑母者将登上大位。”)新王朝的皇帝必须努力证明自己政权的合法性,其中一个做法就是抹黑前朝。此外,皇帝与元老院的关系也不总是友好的,尼禄时期的关系就尤其恶劣,塔西佗和卡西乌斯·狄奥(他们记载了尼禄时期的主要情况)却都属于元老阶层并致力于捍卫其意识形态。尼禄死后,东方的希腊等地区先后冒出了好几个“伪尼禄”,表明了这位已故皇帝还颇受欢迎,至少在说希腊语的人当中。

这其实也不奇怪:尼禄似乎鄙弃政治和军事(它们被认为是罗马人唯一值得从事的活动),却热衷于艺术和体育(它们是希腊人传统从事的活动)。早年间,他与导师一起私下从事这些活动,后来他开始在自己的小圈子面前表演,最后,在品尝过成为目光焦点的滋味后,他将自己的个人秀强加于他的子民。他不好游历,但还是去了他所崇敬的希腊,并下令将所有四场泛希腊运动会放到一起举办,因为他想要参加所有这些赛事并取胜。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他驾着一辆十驷战车出场。这是一项连技术高超的职业车夫也觉得极其困难的挑战,所以尼禄很快摔落车下。侍从将他搀起来,拍去尘土,重新扶到车上,但他惊魂未定,已经不能再继续比赛了。尽管如此,裁判还是宣布他获胜(不这样,他们还能怎样呢?),他随后以胜利者的姿态赐予整个亚该亚行省(希腊)自由—这个举动没有任何政治意义,却讨得希腊人的欢心。

尼禄好大喜功,这在他的建设和工程项目上也多有体现。比如一条连接奥斯提亚和那不勒斯湾的大运河(这样他可以不出海就乘船从罗马前往意大利最好的海滨度假胜地)——事实上,工程已经开工,尼禄也下令将所有流放者甚至刑事罪犯投入施工,但工程最终未能完成。

不过,尼禄还是实现了他修建一座举世无双的宫殿的梦想。一开始,他只是扩建了帕拉蒂诺山上的宫殿,但出于他放纵不羁的性子,宫殿最终扩张到了广场以东的奥皮奥山。由于这样的横跨,这座宫殿也被称为“过道之宫”(Domus Transitoria)。但后来,大火发生了。

罗马大火

所谓的“罗马大火”,至今还存在很多不明之处。它发生在公元64年7月18日至19日的夜间,从马克西姆竞技场附近的店铺烧起,然后迅速蔓延到附近几个街区。当时的人对于这件事要么只字不提,要么只是简单提及。我们主要是从下一代的历史学家那里了解到大火的惨烈破坏。塔西佗声称,在奥古斯都时代所划分的14个区中,有四个夷为平地,七个严重受损,只有三个幸免于难。但考古学家一直认为这个说法过于夸张。

对于这场大火的主要疑问是:它是偶然发生的(就像1666年的伦敦大火),还是人为的(就像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生动描述的1812年莫斯科大火)?后者的支持者说,当时城里到处有人纵火或妨碍别人救火,并声称是奉命行事。当然,这样的传言很快把纵火的账算到了尼禄头上,还衍生出更多栩栩如生的细节:据称,尼禄派出手下,命令他们佯装醉汉并手持火把;尼禄本人还穿上戏服,登上埃斯奎利诺山上的梅塞纳斯碉楼,一边观看火景,一边朗诵描述特洛伊陷落的诗句(显然是他自己创作的)。然而,塔西佗说,发生大火时,尼禄根本都不在城内,各种史料也没有否认尼禄在灾后采取的大量救助措施,这当中就包括他开放了自己宫殿未被烧毁的部分供无家可归者居住,还自己掏钱赈济灾民。

尽管如此,尼禄认为还是有必要转移社会上对于自己的不良观感,并指控新兴的基督教社团是可能的纵火者。这一指控的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它是基督徒第一次出现在正统的历史叙述中。罗马的历史学家对基督徒虽然没有任何好感,但也不认为尼禄的指控有一丝依据,并无一例外地认为:皇帝的计划适得其反,反而提高了基督徒的声誉,为他们增光添彩了。

不管尼禄是否真的故意将罗马付之一炬,但他无疑充分利用了这场大火的后果。看到过道之宫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尼禄便命令塞维鲁和刻勒耳两位建筑师为自己重新修建一处新住所。这个决定后来被证明是一个重大的政治错误。

金宫

在许多曾经作为帝国政治中心的城市,旅行者常常会发现,郊区往往坐落着一片宫殿和花园,其中有林荫道、喷泉及其他该有的一切。比如,马德里郊外的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维也纳郊外的美泉宫、巴黎郊外的凡尔赛宫,以及圣彼得堡郊外的好几处景点(沙皇村、巴甫洛夫斯克、奥拉宁鲍姆宫等)。罗马周围也有这样的古迹,比如蒂沃利的哈德良皇帝别墅。但是,即便法国诸国王中最疯狂的人也未曾想过清空半个巴黎给自己在市中心建造宫殿(连同林荫道、喷泉及其他一切)。尼禄却有过这种念头。

当时,罗马人已经多少习惯了皇权的铺张和豪华,但这一次,宫殿的规模和位置激怒了他们。金宫占据了从帕拉蒂诺山到市郊的埃斯奎利诺山和城墙的广阔土地,花园看上去更像野生森林,放养着从异国他乡特地搜罗的异域野兽。在后来修建斗兽场的地方,尼禄挖了一口大水库,周边环绕着生动再现原址的建筑和景观的微缩城市(尼禄的建筑师因而成为当今“世界公园”和“世界之窗”等主题公园的先驱)。通往宫殿入口的三列柱廊足足有三里地长。在宫殿的有些地方,空旷的土地会让人忘记自己其实身处有着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视线所及只有辽阔的天空和乡野的山丘,没有喧嚣的闹市。住进这个新住所后,尼禄谦虚地表示,他终于活得像个人了(quasi homo)。

我们已经说过,罗马人的主要活动场所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城市的空地、街道和广场上。谁也不喜欢一个公民(哪怕他是皇帝)将这么一大片公共空间据为己有。讽刺性的诗歌开始在民众当中流传,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罗马已经变成一座宫殿!公民们,快逃到维爱去,趁着维爱还没有变成那座宫殿的一部分。

尼禄“像个人”的新生活显然也包括不停地大吃大喝。在保存得最完好、今天整个考古区重头戏的所谓“八角厅”,周围的几个小房间被认为是用于进餐的。苏维托尼乌斯写到,主宴会厅会神奇地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而转动,从而保证采光。直到不久前,人们都以为这个餐厅就是指八角厅(没人说得清它是如何转动的或其拱顶是如何转动的),但近来在帕拉蒂诺山上的发现让考古学家改变了想法。

金宫不是尼禄唯一的城市规划项目。在大火后,他不计成本地重建了罗马的整个中心城区。据传说,某位骑士阶层的人告诉他,可以很轻松地找到迦太基女王狄多埋藏在非洲的不计其数的宝藏,拿它们来补充国库。宝藏终究没有找到,但罗马还是变得更加富丽堂皇。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对此感到满意:大火前,人们可以躲进城市的地下室或窄巷中,或多层的因苏拉的阴影中,以避开骄阳;现在,宽阔的空间和宏伟的广场让人们在酷暑中无处遁身。法国建筑师柯布西耶在印度也犯下过类似的错误:重新规划昌迪加尔时,他在住宅与都市设施之间辟出了大量的开阔空间和漫长的道路。

金宫于15世纪末偶然被发现,具体时间和情形一直不甚清楚。通常的说法是,1488年,一位当地居民忽然陷入地下,意外发现身处一间彩饰精美的房间里。听说此事后,意大利的画家蜂拥而至,期望一睹光彩。但在15世纪80年代中期(也很有可能在其早期),一些壁画和绘画中开始出现一些装饰性母题,它们不可能来自其他地方,只可能来自尼禄的宫殿——因而会有对于发现时间的疑问。比如,在卡皮托利诺山上的天主祭坛圣母圣殿中,进门右手第一个小礼拜堂(称为“布法利尼小礼拜堂”)里面有一幅平托瑞丘创作的壁画,表现的是锡耶纳的圣伯尔纳定的生平,它明显体现出对于新发现的艺术风格的了解。事实上,平托瑞丘是最早一批下到金宫地下室的人之一(还有基兰达约和拉斐尔)。他们在暗淡的灯光下研究壁画,并在屋顶上留下自己的签名(艺术史家后来收集整理了这些涂鸦)。

直到庞贝被发现(同样偶然)之前,金宫几乎是了解古罗马绘画的唯一来源。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对于这些神话题材的绘画并不以为意:相较于他们自己的作品,这些绘画是原始的,缺乏透视,示意为主,最要紧的是保存不良。倒是那些装饰性图案立即受到了他们的高度评价。

金宫的古典装饰风格洋溢着丰富的想象力:几何和花卉母题与动物图案自由交织在一起,比如神话中的怪物喀迈拉出没在奇异的灌木林中。这种装饰手法被称为“洞穴画”(grotesque),得名自意大利语的“grotto”(“洞穴”)。但本韦努托·切利尼,一位有着不羁想象力的16世纪金匠,对于这些动物则有着不同看法:“它们的恰当名字是怪物画,而不是洞穴画。”不管怎样,穴怪画装饰变得流行开来。16世纪初,当教宗儒略二世委托布拉曼特设计梵蒂冈的凉廊、委托拉斐尔绘制凉廊的壁画时,年轻的拉斐尔便模仿了尼禄时期的穴怪画。后来,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也委托建筑师在冬宫(现在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仿建了布拉曼特和拉斐尔的凉廊。不过,这不是这位俄国女皇与金宫之间的唯一关联。1768年,英国建筑师查尔斯·卡梅伦为了写作新书《罗马的浴场》在罗马实地考察,全面调查了他认为是提图斯浴场的地方。他深入地下,研究了(他认为是浴场,但其实是宫殿的)几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尤为有趣,屋顶上有沟槽,还有乐器图案的壁画。“我费了很大劲才进入这个房间,”卡梅伦写道,“我得在墙上打一个洞,让自己攀着绳子下去,再手脚并用地爬过另一堵墙上的一个洞。在房间里面,泥土几乎堆到了屋顶。”

洞穴画

洞穴画

有趣的是,在卡梅伦访问后,这个房间又被遗忘了一个多世纪,直到20世纪才被重新发现。现如今,它是金宫最有名的地方之一:“阿喀琉斯在斯库罗斯岛之厅”。

根据老普林尼的说法,为金宫作画的艺术家名为法布卢斯(或法穆卢斯)。他工作时身穿托加(相当于现代人穿着西服作画),还尽量避免自己过于疲劳。不幸的是,由于空气污染和湿气破坏,金宫的壁画一天天剥落,日益接近完全看不出什么东西。即便在努力想象之下,它们的现状也无法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但是,我们不应忘记,今天所见的只是金宫当年壁画中的很小一部分(更别说那些曾经装饰宫殿的宝石、黄金和珍珠)。

过去几十年里,金宫一直处于持续修复状态,几乎不对外开放。如果你有幸进入其中,需要记住一点:那里有超过140个房间都被认为属于尼禄的宫殿。在东区,最有名的房间之一是“奥德修斯和波吕斐摩斯之自然女神庙”,得名自拱顶中央的装饰图案(金宫中房间的屋顶都非常高,有10-11米高)。在这个房间中(它很有可能是一个宴会厅),水从墙上的喷泉喷涌而出,然后流到其他房间的水池中。另一个有名的房间是“鎏金拱顶之厅”。它受到时间的摧残更为严重:带有颜料痕迹的饰面砂浆还能在各处看到,但中央的神话题材绘画已经消失不见,只能通过文艺复兴时期的复制品(现存于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的图书馆)一窥原貌。第119号房间(也就是卡梅伦探索过的那个)被称为“阿喀琉斯在斯库罗斯岛之厅”,里面的彩色壁画和穴怪画(主色调是法布卢斯喜爱的蓝色、赭色和黄色)仍然摄人心魄。最后,八角厅有着古罗马时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混凝土拱顶之一,它屋顶上的巨大洞口可以在卫星照片上清楚看到。

尼禄统治的末期充斥着阴谋、起义,社会很不稳定。在描述尼禄生命的最后时刻时,通常文风干巴巴的苏维托尼乌斯展现出了高度的戏剧表现力:

(在考虑过自杀的可能性后,)他再次改变了主意,希望找到某个暂避之处,躲藏起来,整理一下思绪。当获释奴隶福恩提出可以前往四里地外、自己在诺门塔纳大道与萨拉里亚大道之间的郊区别墅时,像往常那样光着脚、身穿丘尼卡的尼禄,披上了不显眼的斗篷,蒙住头,用手帕挡在眼睛前面,然后跳上马,只带了四名随从上路……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地震的一次震动和划过正前方的一道闪电而心惊了一下,然后他听到附近军营的士兵们的呼喊——他们在预言他的灭亡以及“反叛将领”加尔巴的胜利。他还听到路上碰到的一个士兵说,“这些人在追尼禄”,另一个人则问道:“城里有尼禄的新消息吗?”然后,他的马因为闻到一具被扔到路上的尸体的味道而受到惊吓,他的脸被暴露出来,一个退伍的禁卫军士兵认出了他并向他致意。当他们来到一条通往别墅的小路时,他们放走了马。尼禄在灌木和荆棘之间跋涉,经过一条穿过一片芦苇的小路来到房子的后墙——整个过程非常艰难,需要将一条袍子扔到地上,好让他踩在上面。在那里,先前提到的那个福恩催促他在一个挖沙形成的坑里藏身一会儿,但他表示自己不会在还活着的时候进入地下。在等待其他人打通一个进入别墅的秘密通道的时候,他从附近的一处水洼用手捧起水喝,并说:“这就是尼禄的蒸馏水!”随后,他的斗篷被荆棘划破了,他摘出断在里面的枝杈,手脚并用地爬过刚挖出来的狭窄通道。进入别墅后,他来到第一个房间就躺倒在床上——床上只有一条普通的褥子,上面临时放上了一件旧斗篷。他又饥又渴,但拒绝了递给他的粗面包,只喝了一点温水。

最终,尼禄还是缺乏勇气自己结束性命,所以请求他的私人助理厄帕弗洛狄托斯送自己上路。

“尼禄之死一开始收到了普遍的欢呼雀跃,”塔西佗写道,“但它不仅在城里的元老、民众和士兵之间,也在军团和统帅之间引发了不同的情绪反应,因为帝国的秘密现在昭然若揭,那就是在罗马之外的地方也能造就皇帝。”这个新发现的秘密使得各军团纷纷拥立自己的统帅为帝,直到其中一位统帅(韦斯巴芗)最终掌控局势,结束了混乱局面。

韦斯巴芗创立的新王朝立即着手消除尼禄的金宫对罗马传统价值造成的伤害。黄金和珍珠被充公,不可计数的雕像被分发给神庙和郊区别墅,野兽则很可能被拍卖给马戏团。诗人马提亚尔这样称颂了新的统治者:

罗马终于物归原主!在您的治下,暴君曾经的玩物现在重新属于人民。

浴场

在金宫原来的位置上逐渐发展出一大片浴场区。这里的第一座浴场由韦斯巴芗的儿子提图斯在短时间内建起来(他的统治时间只有两年,从79年至81年)。他要让浴场赶在斗兽场落成之日投入使用(确实,一个人在圆形剧场待了一下午后,迫切需要洗个澡)。这些浴场有可能不是完全新建的,而是改造自尼禄宫殿的浴场(金宫的享受之一就是硫磺温泉)。在浴场废墟上找到的一个巨大花岗岩碗状喷泉眼下就安放在梵蒂冈的贝尔韦代雷庭院。

下一阶段移除尼禄及其宫殿的记忆的工作则要激进得多。考古学家还不确定这具体始于何时——或许仍在弗拉维王朝(包括韦斯巴芗、提图斯和图密善)时期,或许在晚些的图拉真时期。在金宫的基础上建起一个巨大的平台,在那个平台上逐渐发展出一大片浴场区。它们是第一批达到如此规模的罗马浴场。它们坐落在提图斯不起眼的浴场的东北,朝向与奥皮奥山上的其他建筑构成一个大约45度的夹角。这么做是为了让浴室(尤其是温度最高的浴室)得到最佳的采光和日光增温效果。这个环保原理也为后来的其他建筑师所借鉴。

我们将在讲到保存得好得多的卡拉卡拉浴场时,再细致介绍浴场及其在古罗马人生活中的重要性。奥皮奥山上的这片帝国时期浴场区一直被称为图拉真浴场,16世纪时,这个叫法被遗忘,人们开始称之为提图斯浴场。16世纪时,伟大的建筑师安德烈亚·帕拉第奥对废墟绘制了速写。在帕拉第奥绘制速写时,甚至在后来卡梅伦探索地下房间时,当时的保存状况要比在19世纪后期浴场重新恢复图拉真之名时好上太多。所有一切在今天只剩下几个半圆形结构,其中两个分别位于西南(靠近路易吉·克里摩拿街)和东南(靠近塞拉皮斯小街),原本可能是图书馆建筑的一部分:1997年的一次考古发掘中,在其墙上发现了壁龛——它们可用于存放莎草纸卷和羊皮书。图书馆的一翼距离另一翼非常远,这是常规的罗马建筑做法,当时的图书馆通常成对出现,分别存放希腊语和拉丁语书籍。

在那次发掘中,还有另一个惊人的发现:西南的半圆形结构下方有一条地下通道。它本身没什么特别,也不算什么新发现——19世纪初,拿破仑军队驻扎罗马时,这条通道被用作制造硝石的场所。但在1997年的发掘中,通道中经年的陈土被移除,露出了一道更古老的砖墙——可追溯至弗拉维王朝时期甚至尼禄时期。墙上有一幅表现一座港口城市的壁画,它被称为“画上城市”(città dipinta),是研究古典古代的一份独特资料。首先,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艺术家钟爱在壁画上表现神话、乡村和自然景色,城市题材一般不入他们的法眼;其次,壁画上的城市空无一人,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带雕塑的柱廊、一座剧场、加固的码头、一尊巨大的金色雕像(“一尊巨像”)—但也仅此而已。所以,这很有可能不单纯是一种艺术创作,而是某座城市的如实表现,类似于一幅地图。(最相似的是在约旦马代巴发现的一幅拜占庭早期的马赛克,它表现的是耶路撒冷的略图。)

那么,壁画上到底是哪座城市?众说纷纭:罗马的港口奥斯提亚?叙利亚的安提阿(现在的土耳其安塔基亚)?高卢的阿瑞拉特(现在的法国阿尔勒)?不列颠的伦狄乌姆(现在的英国伦敦)?我们可能永远不知道答案。

浴场区的东边(在图拉真浴场街的对面)是一处供水系统的遗迹—不是地下的给排水系统,而是大型的蓄水池。为了创造出这样规模的浴场区(图拉真浴场占地约2.5公顷)所需的水压,蓄水池须高过地面许多。

“七池室”(Sette Sale)正是为此而建。不过,这个名称有点误导:它其实有九个蓄水池室,它们的朝向与图拉真浴场的不一致,长久以来被认为是金宫的一部分,但砖上的题记表明:它们建于图拉真时期。

蓄水池设计展现出来的精湛工艺直至今天仍令人惊叹:墙上供水流通的开口都不在一条直线上,以免换水不充分;砖包混凝土的内壁还敷设了一层防水泥浆;坚实的底层的唯一功能是支撑上层的蓄水池室,后者的蓄水量可达到800万升;所有九个蓄水池室有着完全一样的宽度(5.3米)。

图拉真浴场一直沿用到公元5世纪或6世纪。在古代晚期,一座豪华别墅建在七池室附近;在中世纪,其中一个蓄水池室被用作公墓,后来的发掘工作中出土了超过一千具骷髅。

(本文摘自维克托·松金著《罗马传》,陈磊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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