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艺术学院教授丁宁:拉斐尔的艺术之美

近日,北京大学艺术学院丁宁教授受邀做客松社书店北大博雅讲坛,在“致敬拉斐尔:拉斐尔笔下的人物为什么这么美”的讲座中,围绕拉斐尔的生平经历和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细致入微地讲述了拉斐尔的艺术之美。以下讲座内容摘编自主办方提供的现场录音稿,经丁宁本人审定并授权发布。

丁宁在讲座现场

丁宁在讲座现场

恩格斯在谈及文艺复兴时曾说:“这是人类以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次最伟大的进步的变革,是一个需要巨人,并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是在一些思维能力、激情和性格方面多才多艺、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

拉斐尔是文艺复兴时期无可争辩的一位巨人。他在世的时间非常短,只有37岁,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唏嘘不已的感慨,但与此同时也让我们确认了一个事实:他以短短37岁的生命长度,创作的艺术就让我们惊叹不已,如果上天给他更长的生命,相信他留下的东西会更精彩、更丰富,也更令人赞叹。图2是他19岁的时候画的自画像,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与憧憬。

图2:拉斐尔15-16岁时的自画像,约1498-1499年,素描,38.1 X 26.1 厘米,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馆

图2:拉斐尔15-16岁时的自画像,约1498-1499年,素描,38.1 X 26.1 厘米,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馆

拉斐尔生活在文艺复兴最兴盛的阶段。那个阶段有三位标志性人物: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拉斐尔能与两位如此资深、伟大的艺术家并列成为文艺复兴的巨星,足见他本身也是一个非凡的天才。

拉斐尔来自乌尔比诺,他的父亲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画家,因此,他从小受到耳濡目染的艺术熏陶。

这是拉斐尔的另一幅自画像,让人看了过目不忘,这个神情一直会带到他其他的作品当中。很多时候在博物馆里,拉斐尔的画会无声地感动每一个人,此画也是如此。我们从图3拉斐尔的自画像中可以看出,他对于肖像油画技巧的精湛理解。文艺复兴时期的肖像有正面像或侧面像,而让人脸转动到四分之三的角度,相比之下就生动了许多。拉斐尔画的自我形象,作为某个时间的定格,常常会让人联想他之前甚至之后的形象,从中可以看出他的人生观或性格。在不同年纪、不同的人生阶段上,拉斐尔都有一种恬然的态度。

图3:拉斐尔23岁的自画像,1506年,板上油画,45×33厘米,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

图3:拉斐尔23岁的自画像,1506年,板上油画,45×33厘米,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

文艺复兴所关联的人文主义或者人本主义,顾名思义,人是其中最重要的根本,人是至高无上的,那是对现实生活的高度肯定,也就是对宗教里强调的所谓至高无上的精神生活的一种反拨。宗教中彼岸的、虚无缥渺的东西,远远不如现实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人间的、凡俗的东西。人的幸福和现实的享受可以被肯定到如此的高度,这是文艺复兴的主要标志。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回到了古希腊对人的重要的判断:人是万物的尺度。通过肖像画的创作,拉斐尔把人的经验、知识、智慧和创造等都变成了描绘的对象。图4是拉斐尔的《双人肖像》,从画面中人物的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是一份淡然。

图4:拉斐尔《双人肖像》,1518年,布上油画,90 x 83cm,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图4:拉斐尔《双人肖像》,1518年,布上油画,90 x 83cm,巴黎卢浮宫博物馆

这是拉斐尔最后一次画自己,令人唏嘘。

在他的生命经历里,拉斐尔还有特别的内心创伤。在他8岁的时候母亲去世。艺术家本身就是内心极其丰富和敏感的人。因此,正当他需要有母爱呵护的时候,母亲的离世对他的内心该有多大的冲击。这段童年的缺失是非常重要的,使得他对母亲的形象有特别的感知。他对母亲有一种念想,这个念想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最后。在拉斐尔笔下那么多的美的形象中,其中有一类就他母亲的形象——圣母子的形象。这种形象极其唯美,正是源自他内心对母爱的渴望。后来,拉斐尔的父亲、兄弟、妹妹相继死亡,早年生活一系列、接二连三的情感冲击,给他带来了一种特殊的影响,要将一种美好的、不受命运支配的、摧残的生活,融入自己的画中。所以,为什么只有拉斐尔画得这么美,而不是其他人,内在的原因特别重要。这也说明了艺术创造的特殊性和唯一性。

拉斐尔之所以画得那么美,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因素是他的老师。拉斐尔的老师佩鲁吉诺和达芬奇是师兄弟,他们共同的老师韦罗奇奥既是一个画家,也是一个雕塑家,但是,韦罗奇奥作为一个年轻的天才艺术家的老师、引路人,有着特别不一样的胸襟。因此,韦罗奇奥带出来的学生,多少都学习到了老师的精髓。

图5是一张佩鲁吉诺画的宗教题材画,这幅画里出现的构图、色彩,包括玛利亚的脸部的肤色,可以看到后来拉斐尔可以学习的痕迹。在图6拉斐尔画的同一题材的作品中,通过对比,你也会发现,年轻的拉斐尔已经特别明显地超越了自己同时代的其他的画家,他的作品甚至超越了自己的老师,成为美术史上的杰作。

图5:佩鲁吉诺《圣母子与四使徒》,1495年,板上油画,193 x 165cm,梵蒂冈博物馆。图6:拉斐尔《圣母子与四使徒》,1504年,板上油画,主画面172.4 x 172.4厘米,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图5:佩鲁吉诺《圣母子与四使徒》,1495年,板上油画,193 x 165cm,梵蒂冈博物馆。图6:拉斐尔《圣母子与四使徒》,1504年,板上油画,主画面172.4 x 172.4厘米,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拉斐尔所用颜色的绚丽而又高雅,特别是当你看到画面中出现了蓝色,就会有一种让人赞叹不已的感觉,因为当时以青金石为原料的蓝色颜料十分昂贵,意味着委托人出了大价钱。拉斐尔的油画构图类似于老师的,两幅画中玛利亚的脸,一个朝左,一个往右,一边是抱着赤裸身体的婴儿,一边是穿衣服的,手心朝外,举着两个手指,表示对约翰的祝福;加上两边的人物,整个格局和色彩的处理,尤其是天空、远景,拉斐尔的手法等,都与他的老师相类似。画面中的玛利亚像是当时佛罗伦萨朴素而又美丽的女性,几乎成为后来拉斐尔圣母像的底本。对于这种形象,我们既可以把她看成是宗教里的某个人物,也不妨碍把她理解成是对于当时佛罗伦萨生活的美丽女性的一种记录乃至一种范型,而这个范型所参照的源头就是拉斐尔自己的老师佩鲁吉诺。

拉斐尔擅长把可以吸纳的东西综合到自己的作品中,所以,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集众家之所长,形成一种“超风格”。

拉斐尔把玛利亚的脸画得更圆润一点,显得更加亲切,而神情中眼帘垂下来所流露的目光,显示出了女性的优雅与谦卑。优雅和谦卑有时候是矛盾的,因为优雅有时候不是让你压抑自己,而是要绽放出来,而谦卑则是一种收敛与约束,所以,在绘画里兼顾二者是很难的。

左:拉斐尔,《粉红色的圣母》,1506-1507,板上油画,27.9 x 22.4厘米,伦敦国家美术馆。右:达芬奇,《柏诺瓦的圣母》,1478年,布上油画,50 x 32厘米,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

左:拉斐尔,《粉红色的圣母》,1506-1507,板上油画,27.9 x 22.4厘米,伦敦国家美术馆。右:达芬奇,《柏诺瓦的圣母》,1478年,布上油画,50 x 32厘米,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

这个难度其实是有渊源的,拉斐尔是从古希腊寻找灵感。其实“文艺复兴”就是要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连接到1500年以前的古代希腊,因为在此之后有长达1000年的历史,是所谓的中世纪,而中世纪是宗教主宰的世纪,神的地位高于一切,当时人的感性的、欲望的、享受的东西,常常会被归为罪孽,是被压抑的。当时的考古发现让艺术家们在需要寻求突破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古代的曙光——古希腊时期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已经达到了优雅、谦卑的高度平衡,特别具有唯美的力量,具有人性化的光芒。虽然拉斐尔的老师水平不如拉斐尔,但是,他对于拉斐尔成长中所给予的那种对于古代的崇拜,对于古代经典吸纳的能力,极大地影响了拉斐尔。与其说画的是圣母玛利亚和圣婴,还不如说是人间的母与子。母爱是人性当中最伟大的一种力量,美而且感人。

在伦敦英国国家美术馆拉斐尔的一幅《粉红色的圣母》中,圣母完全不是板着脸,而是一个笑容可掬的母亲形象,甚至会觉得是隔壁邻居家的普通母亲。孩子拿着粉红色的康乃馨花朵,跟母亲有一种交流。其实,粉红色有点象征意味:他最后会遭遇磨难和流血。此时此刻,在母亲怀抱里的孩子和母亲的那种亲近,真的会让人想起母与子的温馨情感。与达芬奇笔下的《柏诺瓦的圣母》相比,她们的姿态很像,笑容可掬的造型也很像,如果摆在一块的话,真的太接近了。从这个方面可以看到,拉斐尔特别擅于汲取别人的东西。重要的还在于,他在模仿别人时还会有改进。一个窗口能够展示一种远景,通过这个窗可看到户外,但是,拉斐尔还加了一点,使窗户开得更大。那个地方是一个天空,还有托斯卡纳当地的房子,使画面具有人间生活的气息。对于婴儿和圣母的处理,拉斐尔也跟达芬奇不一样。特别是婴儿的眼神,拉斐尔画得更生动,更感人;圣母的脸达芬奇已经画得很好了,拉斐尔又拉长一点,显得更加的美。

拉斐尔,《缪斯的头像》,年代不详,素描,102 x 76厘米,私人收藏

拉斐尔,《缪斯的头像》,年代不详,素描,102 x 76厘米,私人收藏

拉斐尔的素描稿跟达芬奇的素描稿是迥然不同的,达芬奇会有特别的奇思妙想,看到鹰就联想到到飞行器,看到流水就想到了潜水艇,上天入地无所不包;拉斐尔比较专注,性格很好,内心也非常平静,他的笔下大抵都是特别唯美、恬静而又美的东西。虽然这张素描中所画的女孩子的侧面像没有太多的色彩,可是,她还是会让你想到后来拉斐尔画的其他作品,尤其是画玛利亚时的那种女性的优雅,但是,这种唯美并没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而依然是很亲切、很平易近人的味道。这实际上也就回到了古代的审美理想,就是在创造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美的形象的同时,还会给你一种亲切的魅力。这是一个特别奇妙的体验,你说起来很容易,但要在画面山得以实现其实难乎其难。偏偏拉斐尔是一次次做到了这一点,使人不得不佩服这是真正的天才。

佩鲁吉诺,《玛利亚的订婚》,1500-1504,木板油画,236x 186厘米,卡昂美术博物馆

佩鲁吉诺,《玛利亚的订婚》,1500-1504,木板油画,236x 186厘米,卡昂美术博物馆


拉斐尔,《玛利亚的订婚》,1504,木板油画,170 x 117厘米, 米兰布雷拉绘画陈列馆

拉斐尔,《玛利亚的订婚》,1504,木板油画,170 x 117厘米, 米兰布雷拉绘画陈列馆

在米兰的布雷拉美术馆有一幅非常重要的拉斐尔的绘画,讲述的是一个非常熟悉的题材——玛利亚订婚。玛利亚长得很美,追求者众多,传说中所有追求者都到了神殿,祭司说各位跪下来,把自己手上的一根木棒放在祭台上,然后祈祷,看谁放的木棒上开出鲜花来,玛利亚就嫁给谁。最后,年纪最大、在大家看来最没有竞争力的约瑟夫放的木棒上开出了鲜红的花蕊,于是他就成为了新郎,画面中所呈现的便是他成为新郎的时候。在祭司主持下的订婚仪式上,约瑟夫正在给玛利亚戴上戒指。画面中其他人因追求不到玛利亚就显得有一点沮丧,有的人把木棒折断,有的人则是一脸的忧郁和沮丧。在画面远处有一个建筑,这个建筑是拉斐尔自己设计的,而且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因为在欧洲旅行,绝对找不到这样的建筑。通过这个建筑,现场的神圣仪式感就大为增加。

在这里,如果把拉斐尔老师佩鲁吉诺画的同名作品放在一起进行对比,那么,我们就会惊讶地发现,从构图到人物,再到背景,这两幅画实在是太接近了。在佩鲁吉诺的画中,玛利亚和约瑟夫互换了位置,中间依旧站着祭司,后面也有一个可以从前门走到后门的建筑。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佩鲁吉诺笔下的祭司是直挺挺站着的,可是,拉斐尔笔下的祭祀稍稍把头向一旁微微一侧,如此一来画面的生动程度就完全不一样了。画面中还有一个东西是绝对不一样的,那就是在拉斐尔的建筑物上面,正中间的位置写了一个拉斐尔的全名,说明“我”——来自乌尔比诺的拉斐尔也是这场仪式的见证者,下面再署上画这个画面的年份。佩鲁吉诺笔下淡蓝的天空已经画得很美,但是,拉斐尔对蓝色的渲染更加高明,就在这个细节上,学生悄然超越了老师。

拉斐尔,《大公爵的圣母》,1504-1505,木板油画,84 x 55厘米,意大利佛罗伦萨庇蒂宫美术馆

拉斐尔,《大公爵的圣母》,1504-1505,木板油画,84 x 55厘米,意大利佛罗伦萨庇蒂宫美术馆

拉斐尔笔下人物的美超越了地域,超越了时间,拥有一种跨越时代的力量。比如这幅曾被借到日本西洋美术馆展览的《大公爵的圣母》,里面的圣母画得多么谦卑、多么圣洁,多么唯美!婴儿的脚拇指是翘起来的,这个细节特别令人觉得可爱。因为,要知道在中世纪,往往会把圣母画得特别严肃,把圣婴画得特别少年老成,婴儿刚生下来,脸上甚至有了皱纹、鱼尾纹,而且,可以像大人一样盯着你看,这在现实当中显然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那是因为当时的艺术家要刻意强调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可是,到了文艺复兴鼎盛时期,虽然人物形象后面加了光环,表示是特别的神圣人物,但是,婴儿那种圆鼓鼓、胖乎乎的感觉,让他回归到了小孩本来的样子,反而更真实,更让人有亲切感。

图13:拉斐尔,《金翅雀圣母》,1507,107 x77厘米,板上油画,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

图13:拉斐尔,《金翅雀圣母》,1507,107 x77厘米,板上油画,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


拉斐尔,《草地上的圣母》,1506,板上油画,113×87厘米,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拉斐尔,《草地上的圣母》,1506,板上油画,113×87厘米,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

据说,拉斐尔单是圣母像就画了40多种。像图13《金翅雀圣母》不仅有人物的生动描绘,还有户外美得不可方物的景色,无疑是拉斐尔的标志性的作品。在拉斐尔所有的圣母像当中,最受热捧的是《草地上的圣母子》。当你看到这种题材的画,画面上应该是宗教的东西,但是,面对这幅杰作,却远不止如此。玛利亚身着佛罗伦萨妇女的服饰,身后是托斯卡纳的风光,现实气息扑面而来!玛利亚既是美的化身,也是人间母亲的范儿。她的慈祥目光里有无限的爱意,也有一丝无尽的忧虑——她对儿子未来的命运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愁意。玛利亚梳着别致的发式,头发上还有薄薄的、透明的头巾裹着,放在今天也依然很时尚。画面中另外的两个形象也很可爱,其中一个是约翰,另一个是圣婴,与其说他们是宗教故事里的人物,还不如说是特别可爱的儿童的形象。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约翰拿着小鸟,头部有一块红颜色,暗示未来基督将要在十字架上流血。整个画面在构图上也精心为之。玛利亚衣服的下摆舒展开来,成为一个包容的,甚至在结构上稳定的三角形,这个三角形会把你的眼光慢慢引向圣母的脸。当你在欣赏这幅画的时候,大概停留时间或者关注时间最久的,应该就是这个三角形的顶端。其中的颜色从蓝色过渡到红色,再过渡到人的脸上的肤色,实在是太美太美。许多人感慨,玛利亚画到如此唯美而又爱意绵绵的程度,真是艺术的极致啊!所以,我们在怦然心动的时候,却常常无以言表。言语在最美的画作前变得苍白无力了。

拉斐尔,《雅典学院》,1509-1511,湿壁画,500 × 770 厘米,罗马梵蒂冈博物馆

拉斐尔,《雅典学院》,1509-1511,湿壁画,500 × 770 厘米,罗马梵蒂冈博物馆

拉斐尔其实还有非常大型的创作,就是我们今天去梵蒂冈博物馆会看到的巨型壁画,其中有一幅《雅典学院》,你亲见后一定会叹为观止。《雅典学院》所表现的是古希腊时期最重要的历史和文化人物,在画面中间的地方是一个圆拱门,一环套一环,感觉他们仿佛是从古典的殿堂向我们走来。画面正中的两个人,左边是柏拉图,但拉斐尔并不是画的真正的柏拉图,而是达芬奇的形象;右边是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柏拉图指的是天,因为他研究的是最高真理;但他的学生手指大地,回到现实当中,因为他研究的就是伦理学,也就是人间社会的道德规范。除了把他钦佩的达芬奇形象放在画面里,在这幅画里还有米开朗基罗的形象,因为当他画这幅画的时候,旁边刚好有米开朗基罗在画西斯廷礼拜堂538平方米的天顶画,看到后者作画的现场,拉斐尔惊叹得不得了。为了表达对米开朗基罗的敬意,他就把大师画成了正在思考的哲学家。

这幅画中其实有一个特别的细节,按理从时间上来说,有一个人物应该被画进去——古希腊时期最重要的画家阿佩莱斯。阿佩莱斯是御用宫廷画师,有一次亚历山大大帝让他给爱妃帕康丝贝画像,帕康丝贝被带到阿佩莱斯的画室,结果阿佩莱斯对她一见钟情。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帕康丝贝本身就是大美人,于是,阿佩莱斯越画越美。当他画完交给皇帝的时候,亚历山大一看,大喜过望:原来艺术家可以画出比现实中最美的女性还要美的美,于是,很高兴地说:“阿佩莱斯,你听着,朕今天特别高兴,所以你可以跟我提任何要求。”然后,阿佩莱斯就悄悄地问,能不能把您喜欢的爱妃留下来给我。皇帝有言在先,最后没办法,只好把帕康丝贝留给了画家。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暂且不说,但这传奇一般的故事背后所反映的是阿佩莱斯出手不凡,在他笔下可以创造出登峰造极的美。这样伟大的人物恰恰是拉斐尔崇拜的对象,但在画面中却找不到这个人物。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位注视着观众的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的拉斐尔本人。拉斐尔能够把自己画到这个位置,显示出了他无比的自信:我可以跟古代媲美,存在于这个辉煌的历史序列当中而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我就站在那个角落,注视着观众的方向。

不仅如此,可以看到在他的前面有一个弯腰的人,这个人据说是欧几里德。他穿的衣服上面有一个细节,大家看到,衣袍上有一金饰线绕到他脖子后,上面赫然有四个字母:第一个字母是R,R是拉斐尔(Raffaello)的首字母,U是他的家乡乌尔比诺(Urbino)的首字母,SM是拉丁文“我亲手画的”的缩写。在梵蒂冈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在上面直接留下签名并不合适,但是,艺术家偏偏有智慧将自己的签名永远留在那里,五百年以后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它。其实,我之前在米兰一个图书馆中,找到了一张跟这一壁画有直接关系的素描稿。这是目前所发现的最大的素描稿,占满了整个墙壁,是拉斐尔为了创作《雅典学院》精心构思的草图。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雅典学院》中应该出现拉斐尔的脸的地方,在素描稿上是没有的,换句话说,拉斐尔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自己画进去,最后才做出决定画上自己的形象!画了自画像以后,还在欧几里得衣袍的后领处留下金闪闪的签名!从这些有趣的细节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种文化自信,文艺复兴那个时代的巨人如拉斐尔,真的是太有趣、太伟大了。

近代中国历史上,有一个人对拉斐尔的画作近乎痴迷,这个人便是康有为。从康有为的日记和其他材料里发现,他曾在罗马一遍遍地寻找拉斐尔,甚至造访过一家很小的博物馆,那里曾经是宅邸,由拉斐尔绘制了天顶上的壁画,就算是现在的艺术史专业的学者也不一定知道那个地方,但是,康有为却在十九世纪末就找到了。由于当时没有摄影设备,他就大量购买了当时流行的复制品——版画,然后,带回中国。

康有为一共写了十几首来抒发观感,其中的字里行间中流露着无以复加的由衷赞叹。在《怀拉飞尔画师得绝句八》中,他写道:“画师吾爱拉飞尔,创写阴阳妙逼真。”因为康有为看过很多中国的古画,中国古画里没有什么阴阳的区别,尤其是明与暗的对比,但是在拉斐尔油画中却可以见到这种绝妙的明暗过渡与对比,简直是神品。然后说“色外生香饶隐秀”,所有东西并非一览无余展示出来,你从画面当中还能让你产生更多的联想,更多的深入体会,“意中飞动更如神”,甚至你可以久久站立在前面,可以看得出神。他觉得这个画实在让他太意外,太惊艳了。对于像康有为这样接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出来的人,看到拉斐尔都会如此情不自禁,足以证明拉斐尔的魅力真的是无与伦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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