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变化多端的世界,能给我们确定感的,除了太阳从东方升起这样的自然规律,也就只剩“一场雾霾散了,下一场雾霾就不远了”的信心了吧。
上个世纪的作家已经开始描写他们所经历的雾霾,来看看,和我们今天的雾霾有没有什么不同?
狄更斯
这十一月的天气实在太槽糕了。就像当年大洪水刚从地球表面退去那样,街道非常泥泞,如果你看到四十英尺或更庞大的斑龙像大型蜥蜴那样蹒跚爬上赫尔蓬山,那一点也不足为怪。从烟囱顶冒出来的烟低垂着,黑漆漆的,就像飘洒的漾漾细雨,煤烟末很大,就像飘荡在天空的鹅毛大雪一一你完全可以想象,这是太阳毁灭以后,人间承受的悲伤。
狗在泥潭里,浑身都是泥巴,没了模样。马,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罩都溅上了泥水。那些步行的旅客,打着伞,挤来挤去,似乎都染上了坏脾气。他们想在街道的某个角落歇一歇,但实在没有地方可以驻足。一破晓(如果说老天还能破晓的话),成千上万的其他旅客就一直这样你来我往,挤来挤去,想在街角这些地方歇歇脚。他们在一层层逐渐坚硬的泥巴上面踩上了新的泥巴,这些泥巴紧紧贴着路面,似乎在那等着收复利呢。
到处都弥漫着浓雰。浓雰飘荡在河上游的绿色小岛和草地上,浓雾在河下游一排一排的船只间,滚动在这个大而脏的城市河边的污秽间。雾笼罩看艾塞克斯的沼泽,飘荡在肯德郡的高地。雾窜进运煤船的厨房,雾躺在帆桁上,盘旋在大船的索具间;雾低垂在大平底船和小舟的舷边。
雾钻进了格林威治区那些靠养老金过活、待在养老院火炉边费劲喘气的老人的眼镜和喉咙里;雾窜进待在密室里正发脾气的商船船长下午抽的那袋烟的烟管和烟斗里;雾也残忍得折磨那站在甲板上冷得瑟瑟发抖的小学徒的手指和脚趾。那些偶然从桥上走过的人们,目光穿过栏杆,观察着浓雾朦胧的天气;他们被包惠在迷雾中央,就好像乘看升空的气球,漂浮在湿漉漉的云雰中。
选自《荒凉山庄》
柯南·道尔
今天是个阴晦多雾、细雨蒙蒙的日子。房子被滚滚而来的浓雾重重包围起来,可是浓雾也不时上升,露出荒漠起伏的沼地来,山坡上有纤细的如同缕缕银丝似的水流,远处突出的岩石的湿漉漉的表面,被天光照得闪闪烁烁,由表及里都沉浸在阴郁的气氛之中。
选自《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卡尔维诺
那东西和云雾差别不大。空气中的潮气遇到冷空气带便开始凝结,凝结的方式不同同会产生不同的颜色呈灰色、蓝色、白色或黑色。那东西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像咖啡的颜色,又像沥青的颜色;更确切地说那东西一会儿边上呈这种颜色,一会儿中间呈这种颜色,就像有块脏东西不仅把它弄脏,而且同时在改变它的浓度在这一点上它和其他云层也不一样)它比重很大,离地面不高,在斑驳陆离的城市上空慢慢飘荡,一会儿吞噬了城市的这一片一会儿吐出了城市的那一片,在它所经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片污浊的痕迹。
……
早晨我打开窗户,看见院子里阴沉沉的天气,栏杆也模糊不清,宛如一条条画痕和一块块污垢,我不由自主地缩回头,仿佛要躲开那时天空中降下一股看不见的尘埃。
这种心理上的压力仿佛变成了一种禁忌,人们街谈巷议谈到天气时尽力避免它,不得已时也只说天晴了,下雨了,尽量不提它,就像回避某种内疚似的。阿万德罗博士平日的生活是为了准备星期日的郊游,对天气他采取了表面上看来无所谓的态度。我认为他这种态度很虚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选自《烟云》
老舍
伦敦的雾真有意思,光说颜色吧,就能同时有几种。有的地方是浅灰的,在几丈之内还能看见东西,有的地方是深灰的,白天和夜里半点分别也没有。有的地方是灰黄的,好象是伦敦全城全烧着冒黄烟的湿木头。有的地方是红黄的,雾要到了红黄的程度,人们是不用打算看见东西了。这种红黄色是站在屋里,隔着玻璃看,才能看出来。若是在雾里走,你的面前是深灰的,抬起头来,找有灯光的地方看,才能看出微微的黄色。
这种雾不是一片一片的,是整个的,除了你自己的身体,其余的全是雾。你走,雾也随着走。什么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你,你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那儿呢。只有极强的汽灯在空中漂着一点亮儿,只有你自己觉着嘴前面呼着点热气儿,其余的全在一种猜测疑惑的状态里。
大汽车慢慢的一步一步的爬,只叫你听见喇叭的声儿;若是连喇叭也听不见了,你要害怕了:世界已经叫雾给闷死了吧!你觉出来你的左右前后似乎全有东西,只是你不敢放胆往左往右往前往后动一动。你前面的东西也许是个马,也许是个车,也许是棵树;除非你的手摸着它,你是不会知道的。
选自《二马》
*上世纪20年代,老舍居住于伦敦,《二马》创作于那个时期
史蒂文森
他们是在九点左右动身出发的。那天出了第一场雾,外面显得很朦胧。那些巧克力色的雾漂浮在半空中,风把那些雾气吹散了点儿,律师在马车前行的过程里,看到了许多奇妙的景象。有时这一处暗得就像是夜晚前的黄昏,有时又在那里看到火焰般的棕红色的云彩,不久之后,在雾气散去的地方,阳光便露出了本色。
在这明暗的不停变化中,加上路上着装不整的行人,还有凄凉而泥泞的街道,这简直就如同是他噩梦中的场景一般。他的情绪也因此变得灰暗起来。他每看同车的警察一眼,便有种感觉,哪怕是没罪的人,面对法律和执行者,他也会心存畏惧的。
在到达目的地后,雾也没那么浓了。他们来到了一条不太干净的街上,街两旁都是些俗气的酒店、低档的餐厅和卖便宜东西的商铺。在每个商铺门口都挤满了人,有不同国籍的女人,也有衣着破烂的孩子们。不一会儿,雾气又变浓了,把他们从周围乱七八糟的环境里隔离了出来。
选自《化身博士》
萧乾
伦敦的冬雾,真的提前保卫这古城了吗?早晨起来,把毛毯一卷,连同草垫抱到堆房里。上楼时,觉得很冷。用木棍拨开窗上的黑帘,外面是一片凄迷的灰雾。不但没有了后街伊顿路教堂的尖楼,竟连后园的梨树也依稀只剩条黑影。正在发怔时,一声味噢,一个躜动,我们的狸花猫坐在沙发背上了。它怯生生地了了我一眼,就缩 着四条腿,把身子蜷得像个鼓肚子花瓶,对着灰雾出起神来。浓雾中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时而短促,时而悠扬。
选自《伦敦三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