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利钦1931年2月1日生人,1999年12月31日退休。也就是说在21年前的今天,他向政坛上所有的人告别,向东正教大牧首阿列克西斯告别,在电视上向全国人民告别,把标志总统最高权力的“核指挥箱”交了出去,向他几经周折选中的总统接班人普京告别,说了句至今人们记忆犹新的话:“珍惜俄罗斯!”
叶利钦的下台和普京的上台是二人的双赢。叶利钦赢了下台后的安全和不变的总统待遇;普京赢的是新俄罗斯联邦的总统职位和无限扩大的权力。这里有两个问题,至今仍不为世人所详细知晓。一是,叶利钦是怎么选择自己的接班人的;二是,普京为什么会被叶利钦最后选为接班人?
叶利钦
关于第一个问题,有个值得人们深思的现象。那就是叶利钦在任期间,曾经多次更换政府总理,有时甚至一年换几任。而在那个新俄罗斯初创的岁月里,总理被看成是总统的当然接班人。从1991年11月6日到1992年6月15日,他亲自领导内阁,但没有使用“总理”的称呼。从1992年6月16日到同年12月13日,他任命叶戈尔·盖达尔代行总理职务。这一年的12月14日,俄罗斯政府有了正式的“总理”,维克多·切尔诺梅尔金担任总理,一直到1998年3月退休。1998年4月24日,谢尔盖·基里延科为总理,但他只干了4个月,就被叶利钦换了下去。叶利钦情急之下,召回切尔诺梅尔金当总理,但是提名没有被杜马通过。自1998年9月11日至1999年5月12日,由叶甫根尼·普里马科夫当总理。从1999年5月12日,叶利钦任命谢尔盖·斯捷帕申为总理,斯捷帕申也只干了3个月,同年8月9日下台。叶利钦选中的最后一位总理是普京,普京从1999年8月9日当到2000年5月7日被叶利钦宣布接班人当选为总统为止。
总的说来,叶利钦执政的8年多的时间里换了6位总理。俄罗斯总理的替换走马灯似的,你匆匆下台,我粉墨登场。其中当总理最长时间的是切尔诺梅尔金,5年多,而履职最短的是斯捷帕申,只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
叶利钦这么频繁地更换总理,一开始是为了选出一位总理,能够解决苏联解体后最迫切的经济难题,盖达尔和切尔诺梅尔金就是这样被选中的。前5名总理都是苏联政治体制培养出来的“科技和政治精英”。类似的“科技和政治精英”曾是苏联政治体制得以存在、发展、壮大的核心力量,历代的苏联领导人相信并依靠这种力量。尽管叶利钦以“宣布俄罗斯的独立”、“退出苏联”为由执掌了国家的大权,但他本人也是这种体制造就的“科技和政治精英”中的一份子,在治理国务中,他不可能脱离旧巢。此外,在新俄罗斯联邦出现的初期,由于种种历史因素和俄罗斯所面临的现实需求,叶利钦的个人威信是相当高的,他个人的安全并不因国运的衰微受到丝毫的威胁。所以,他将俄罗斯重新崛起的希望寄托在苏联遗留下来的这批“科技和政治精英”身上。
然而,叶利钦所选中“科技和政治精英”并没有什么新的救国之招,而是频繁地或陷于被他们贩卖来的“休克疗法”的混沌之中,或将旧体制旧方法染上自己的色彩后用来治国。于是,国内经济危机愈益严重,再加上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大国地位急剧下降,叶利钦执政地位的动摇,威信下降,最终导致了他个人的权力危机和对自身安全的担忧与恐惧。执政8年,叶利钦遭遇了三次“弹劾”危机,而第三次“弹劾”发生在1999年,这是叶利钦打输了第一次车臣战争之后。这一年5月的那次危机是最严重的,令叶利钦有了生死之虞。
1999年5月15日,久加诺夫在杜马发表长篇讲话,要求“弹劾”叶利钦。久加诺夫列数了叶利钦的7大罪状:
“我宣布,对俄罗斯来说,叶利钦——这是个绝对的祸害!1991年:为了进克里姆林宫,毁掉了国家;1992年:与盖达尔一起将全体居民洗劫一空;1993年:搞垮了议会;1994、1995、1996年:将车臣浸入血泊之中;1997年:欺骗自己的所有选民,让其全部财产化为乌有;1998年:毁掉所有的机构,甚至包括他自己所创立的机构;1999年:出卖了南斯拉夫,出卖了普里马科夫,引起了又一次的政府危机。”
在这些“弹劾”中,久加诺夫以最激烈的措辞强调了叶利钦的最主要罪行。他把苏联的解体称做是“反对有千年历史大国的地缘政治罪行”,把第一次车臣战争称为是“反人类和反人性的。它不仅扼杀了一个国家,而且葬送了一个重大的文明”,还把叶利钦指责为是俄罗斯传统信仰、道德的破坏者,等等。从久加诺夫的“弹劾”词中,即使今天人们仍可感到叶利钦当时所面临的危机是何等的风急雨狂。
但叶利钦没有认输。在寻找新的接班人时,他舍弃了“科技和政治精英”的选择标准,转向了“强力集团人物”的路线。其实,叶利钦也深知,70多年来,苏联的国运和发展实际上并不掌控在“科技和政治精英”的手中,“强力集团人物”才是潜藏在幕后的决定性力量。只不过,在苏联解体之后,他并不想重新受“强力集团人物”的操控。而这时,他已经68岁,当了两任总统将近8年,现在他急需要有一个有强力背景、强硬手腕的“强力集团人物”,将他从权力危机和生命之虞中拯救出来。
选择接班人的转向,导致了普京从默默无闻的后台转到了灯光闪烁的前台。于是,就有了第二个问题:普京为什么会被叶利钦最后选为接班人?
叶利钦选择普京是相当慎重的,也是经过了一个“考验”的阶段的。在离职的前后,叶利钦多次美言普京,说他精明能干、寡言善思、沉着果断,甚至说:“弗拉基米尔·普京——是俄罗斯的唯一选择。”但是,叶利钦却是从来没有夸赞过普京的“强力集团”的背景身份。叶利钦对选择普京的慎重和“考验”有着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让他从总统事务管理局干起,历经总统办公厅、俄罗斯联邦安全局、苏联联邦安全会议,代理总理、总理;另一个层次是,让他用一场战争,来解决俄罗斯所面临的最复杂、最危险的民族关系——第二次车臣战争,并在战争进程中协调与军队高级将领的关系。前者是让普京通晓俄罗斯国家治理的传统与现实,后者则释放了普京以强力治国的力量和手段。
叶利钦对普京的赞誉可以归结为四个字——“刚毅强硬”,然而,他从来没有提过普京的“克格勃”经历。但他看中的恰恰是普京先前指望的“科技和政治精英”身上所没有的这种“刚毅强硬”。在苏联的全部历史进程中,“强力集团”人士的“刚毅强硬”是决定一切的。这时的叶利钦已经68岁,第二届总统任期也即将结束。他需要考虑两个问题:一是,他的任期将如何结束,是光荣胜利,还是惨烈失败?二是,如何保住在离职后不会因执政时的一切而受到起诉甚至制裁,从而保证在退休后依然能享有尊贵的地位和待遇?叶利钦决定求助于“强力集团”人士。而这时在他的执政圈子里,充塞着苏联时代遗留下来的“科技和政治精英”,而普京却几乎是叶利钦身边唯一一个“强力集团”人物。
普京具有叶利钦所急需的“刚毅强硬”,而他的“刚毅强硬”又具有苏联时代所有“强力集团”人物的特点:外表是面带笑容的,言语动人的,谦和的、深不可测的。所以,普京在接受叶利钦考验的时刻是谦逊的,甚至谨小慎微的。就是在叶利钦决定将总统职位传给他时,普京还说:“俄罗斯非常需要您!”
普京
在苏联时期,普京虽是“强力集团”的一员,就像这个集团的其他人士一样,实际上并没有在国家的政治舞台上纵横捭阖过。他听命于、依附于、赞颂于叶利钦也就是职务与权力的关系,而这种听命、依附、赞颂是可以与日与时而异的。在他当了总统后,有位西方记者问他:“您没有感到自己是叶利钦的政治和精神之子吗?”普京回答得很典型、很实在:“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有其他的孩子。”这一回答表明了普京的独特个性、独特判断、独特执政未来的预示。
叶利钦选择普京为接班人是俄罗斯联邦权力之路上的里程碑。它一方面揭示出,叶利钦选择接班人的基点由“科技和政治精英”转向了“强力集团人物”,由是开始了一场新的权力争逐;另一方面,表明这场转向的实质是叶利钦与反对他的杜马各党派的生死较量,是“恢复苏联”或是继续新俄罗斯发展道路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选择普京促成了叶利钦的最后胜利,而叶利钦的胜利催生了俄罗斯国家最高领导人更迭的新模式,促使“强力集团”人物大规模地由运筹帷幄的后台登上了闪光灯下的政治前台,进而成为权力舞台上不可替代的“政治精英”。
叶利钦选中了人,普京也看准了前进的政治方向。于是,普京不仅助了叶利钦一臂之力,让他度过了“弹劾”的生死关,保证了他的光荣胜利的退休,更为重要的是,让叶利钦获得了终身的“免予追究牌”和尊贵执政地位与物质享受。
也就在当上总统的当天,普京签署了一份重要的总统令——《对前任总统的国家保障令》。这份针对叶利钦的命令作出了如下保证:1、保留总统75%的工资,享有总统待遇的医疗、保卫、不受侵犯权;2、将位于巴尔维赫的一处国家别墅(原为戈尔巴乔夫的别墅)拨给叶利钦使用,这座别墅拥地66公顷,离莫斯科权贵人士的卢布廖瓦高级住宅区很近,也在普京从自己的总统官邸去克里姆林宫的必经之路上。
这份命令确保了叶利钦退休后的豪华生活和尊荣地位。一开始,也就是在这个别墅中,叶利钦依然通过种种渠道过问国事,他任职时的左右亲近也时常聚集于此过问天下大事。从普京决定恢复国歌、红旗时起,普京与叶利钦的分歧和矛盾就愈益发展,而到了地方领导人的选举或任命问题上,他们的冲突就深化了。这也恰如普京自己所说,他不是叶利钦的“政治和精神之子”的最好验证。但是,叶利钦很是老练,从不公开发表与普京决策相悖的言论或声明,而只是在别墅的小圈子里议论长短,这个小圈子的常客包括担任过普京总理的卡西亚诺夫以及涅姆佐夫等人。
普京也默守着对叶利钦的承诺,从不因决策的分歧而取消对这位前总统的特惠地位。但是,对卡西亚诺夫和涅姆佐夫这样的政治对手就不那么宽容了。普京没有直接下令不让卡西亚诺夫、涅姆佐夫等人进入叶利钦的别墅,而是借医生之口宣示:“医生建议为保证前总统的健康,谢绝拜访。”
普京执政后,周围聚集了许多的“科技和政治精英”,但他始终以“强力”为推行一切决策的基础和出发点,在重大问题的决策和实施上依靠的是“强力集团”的力量。20多年来,普京在选择和配置干部这件事上,始终狠抓一点:在关键岗位上,在权力的核心位置上,安排的都是“强力集团”人士,而“科技和政治精英”虽然群星般聚集在普京的周围,却始终在某种程度上是“边缘人物”,是疏远于核心、关键问题的决策的。
这正如普京所说的,他不是“叶利钦的政治和精神之子”,而现在俄罗斯政治舞台上的“科技和政治精英”也不是“普京之子”。他从叶利钦那里接受和深化的是“强力集团”、“强力”、“铁腕”的概念,是用这种概念选择接班人的权力交接方法。在新的俄罗斯联邦,最高权力接班人的更迭似乎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要保证现任总统的光荣地、尊严地退休,退休后除了保持总统的高贵尊荣,更要保证他对未来国家事务的过问与干预;另一方面,要保证未来的总统能完全地、准确地继承和执行即将离任总统的全部决策和方针。
也许,正是基于此,今天在俄罗斯,对于离任总统的安置和新总统的接任是作为一件举国大事来安排的。近两年来,普京总统在这件事上作了一系列的安排:修改了宪法,延长了总统的任期,取消了一人只能担任两届总统的限制。所有这一切似乎都是针对现职总统来说的,剩下来的就是如何来解决保证离职总统的权益问题了。叶利钦退休后的总统安全保障这件事是由普京做的,而普京自己退休后的保障是他亲自干预下进行的。因此,将1999年的《对前任总统的国家保障令》演变成为一份国家大法,也就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今年普京68岁,也到了叶利钦当年安排接班人的年龄了。当然,如今普京总统的政治威望和政绩是与叶利钦不可同日而语的。不过,年龄和健康毕竟是个不为人所能控制的变数。所以,当权力鼎盛时期的普京总统筹划安排自己的接班人,也是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观察20多年来的俄罗斯历史进程,一个总的概念是:普京不会选择“科技和政治精英”或者他们的儿子作为自己的接班人,显然,接班的“普京之子”另有其人。
普京选择自己接班人的标准大概是:1、必须是“强力集团”的人,这个人不仅懂得强力,而且善于利用强力,参与过普京执政期间全部“强力行动”的人(就像当年叶利钦所确认的那个普京);2、这个人必须是与普京本人过从甚密,洞悉俄罗斯国内外大事的人(就像当年叶利钦与普京的关系);3、这个人必须是深藏幕台的人,是一个外部世界对其知之很少,甚至不了解其人的人(就像当年以“黑马”的形象令世界震惊的普京);4、在国际新形势下,这个人必须是对国际事务有很强的洞察力和迅速反应能力的人(就像普京自己那样);5、最后,这个人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年轻,50岁上下最为适宜(就像当年普京以47岁的年纪接班叶利钦那样)。普京要选择的正是这样的“普京之子”。当然,这个“普京之子”必须是俄罗斯族人。
12月21日普京颁布的成立“国务委员会”以及他为该委员会主席的命令,也许就是他对自己卸去总统职位后的最佳安排。2021年新年已到,俄罗斯在准备迎接接二连三的大事,而普京总统也在运筹帷幄,展望更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