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打鬼者的“奖金”,哪一种更丰厚?

清代无闷居士(顾广圻)所著志怪笔记《广新闻》中写一趣事:海门多盗,某翁多有积蓄,临水而居,为防盗贼,经常独自守在家中藏金之处。有一天夜里他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声音:“明天河边有个淘米的妇人将要成为我的替身。”另一个声音说:“恭喜恭喜!”老翁想这肯定是溺鬼要讨替代。第二天来到河边,看到一个妇人在淘米,百般拦阻。当晚他又听到窗外有声音:“就是这个老头拦住淘米妇投河,害得我不能往生!”又一声音说:“把这老头拖进水里代替那个淘米妇即可!”正喧杂间,窗户和门被破开,石片泥沙像暴雨一般砸了进来,老翁吓得不行,蒙上被子,任屋里怎么响动也不敢动弹一下。等到天亮,他战战兢兢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观看,只见藏金的柜子已经被砸开,所有的积蓄都被席卷一空,他才悟出:原来那些“鬼”和淘米的妇人,都是串通一起来打劫他的财产的盗贼……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恐怕是一个过去、现在和将来会无休无止地争论下去的问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有那么一批不但不信鬼,而且遇到鬼怪就奋力击之的人,事实上也正是在他们的拳脚和棍棒下,“鬼”现出了原形。

元·龚开《中山出游图》中的小鬼形象

元·龚开《中山出游图》中的小鬼形象

一、人装鬼祟,尤可杀之!

古代科学不昌,大部分人遇到“鬼”,表现都和《广新闻》中的那位老翁差相仿佛。而敢于挺身打鬼者,多半是胆大力壮的习武之人,这其中最有名者,当属《清稗类钞》中所记的保定人刘孝铭。

《清稗类钞》

《清稗类钞》

刘孝铭“生有膂力,两手能举重六百斤,人咸以勇士目之”。有一天他外出,来到一片荒山野岭,“日暮而未遇村落”。幸亏月色皎洁,得以辨路,他孑身行里许,见一古剎,破壁颓垣,门户荒芜,看上去已经久无人踪。刘孝铭排闼而入,然后以巨石掩门。殿内虽然尘埃堆积,但他实在困乏,就在地上和衣而寐。

深夜,他迷迷糊糊听到拨门声,多年习武使他练出了对任何突发情势都能做出迅速反应的本领,于是一跃而起。就在这时,“忽划然一声,墙角崩陷,于月光中见有巨鬼立墙外”!这时恰好微云蔽月,看不清鬼的面貌,只觉得它的双眼凶光毕露,猛扑过来。刘孝铭从地上捡起防身的棍棒劈头便砸,那鬼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刘孝铭一看它虽然赤发青面,狰狞可怖,但口中却吐出鲜血不止,知道这是个戴着面具的假鬼,于是一顿棍棒,打死了事。

这时天已渐亮,刘孝铭下得山去,来到一家小村庄,把自己昨晚打鬼之事跟村里人一讲,大家都很高兴,为他置酒备宴款待。“盖村中有盗某,常假作鬼状,匿山中,遇孤行旅客则威吓之,以谋取财物,人有因此而殒其生者也”,而刘孝铭此举无疑是为村子除了一害。

如果说刘孝铭是“被动打鬼”,那么相比之下,安徽省一位姓杨的老人,则要更加可敬,因为他是“主动打鬼”。

皖省某县,地处山区,地瘠水寒,不宜种粮食,却盛产药材,尤其苍术、黄精,质地和药性都特别好。当地居民采至他邑卖之,能够赚很多钱。但是从本地到附近药材销售的大县,约有百里路,途经一个名叫狼山的地方(在今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狼山者,山径崎岖,老树阴翳,数十里不见天日,相传狼虎之外,更有鬼物出没。”这些鬼物总在薄暮时分突然从道边跳出,披头散发,青面獠牙,朝人们扑过来,吓得人们扔下随身携带的药材和银两,四散奔逃,“或力奔而脱,亦必胆破魂落,终身不敢再往”。只是狼山乃运输药材的必经之路,欲避不能,当地百姓对此非常烦恼,便商议到外邑找一个胆大的勇士来除鬼,找来找去,就找到了杨叟的头上。

“杨叟者,邻邑老农也,以胆大称,邑人往求为除鬼,叟慷慨应之。”人们问他需要什么驱鬼的符箓或桃木剑之类的?他说不用,只需一把利斧即可,然后只身赴狼山而去。

“日方午,入丛林,阴黑惨黯,不类人境,凄风刺骨,松涛簌簌而鸣。”杨叟隐约听见松涛中传来一阵阵凄厉的鬼哭声,时有时无,时远时近,便寻声而往……突然,丛莽中跳出一鬼,“裸其体,肌黑如漆,双目炯炯有光,直扑叟,张口欲噬之,齿长寸许”。杨叟挥斧击之,那鬼闪身躲过,从地上捡了根粗树枝与杨叟斗将起来。杨叟身强力壮,又拿着件趁手的兵器,“良久,鬼不敌,啸而奔”,杨叟拔腿便追,追了一里地,至山麓,忽然眼前出现一个高达数丈的巨鬼,杨叟收不住脚,直冲过去挥斧力斫之,谁知高大威猛的巨鬼竟毫无反抗之力,吭也没吭一声,应手而倒。趁着巨鬼拦住的空当,黑鬼已逸,又跳出来一个穿着白色长披的来迎斗。这白鬼力有不逮就不必说了,那身“战袍”又实在碍事,三两下就被杨叟拿住。杨叟正抡斧要砍,白鬼忽然哀号着求饶道:“我不是鬼,乃是人,装鬼只是为了劫过往客商的钱财和药材罢了!”杨叟冷笑道:“鬼,可杀,人装鬼,尤可杀!”然后一斧劈开了他的脑袋。

杨叟回视那个被自己刚才一斧砍倒的巨鬼,原来只不过是“缚草为人形,披以衣也”。他笑了一笑,下了狼山,找到那些拜托他除鬼的山民,据实相告,“狼山之鬼遂绝”。后来有山民在山里找到一间茅草屋,里面有装鬼的各种服装和道具,还有一些石灰和炭墨,估计就是那个黑鬼用来涂抹身体用的,至于黑鬼,早已逃之夭夭了。

二、宁为鬼死,不甘财亡!

除了被动打鬼和主动打鬼,还有一种更类似于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与鬼激斗而发现真相的——此事见于长白浩歌子的《萤窗异草》。

《萤窗异草》

《萤窗异草》

冯佩琛是长白浩歌子的老师,家住粤东,每次坐车北上京城,路过一地,车夫“至辄迂道而过之”。起初冯佩琛不以为意,后来觉得奇怪,当车夫再次要绕道时,就问其缘故。车夫指着路侧一座古冢说:“这里面住着一个女鬼,穿着深红色的衣服,披发吐舌,面颜无血色,每次遇到只有一两个旅人路过的时候,就会跳将出来,吓得人们扔掉包袱,只求逃命。我们赶车的行旅艰难,就怕遇到作祟之物,染上晦气,所以能躲就躲了……”

转过年,冯佩琛再赴京城时,又经此地,车夫“扬鞭径过,不再趋避”,冯佩琛问其故,车夫笑道:“没事,那女鬼已经嫁人了。”冯佩琛惊讶极了,车夫便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他:

不久前,有位旅人去淮北访亲探友,归来时带了不少土特产,以至于行囊满满,“踽踽焉独行道中,顿忘是地有此异”,等望见古冢的坟头时,才想起闹鬼这码事,顿时吓得股栗而不能前。半天,他想只要闭上眼睛狂跑过去,说不定能侥幸不被鬼撞见……谁知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冢中传来“啾啾长啸”,吓得他迈不开腿。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吐着舌头爬出坟头,“鬼行如风雨,呜呜然相逼而来”,吓得那人丢了包袱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忽然想,自己千里迢迢背着那么一大包东西,就这么扔了,实在可惜,鬼物出现,不过是想作祟,又不是抢东西,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拿了东西再跑呢?于是转身就要捡包袱,“鬼且咫尺,吼啸倍急,更呜咽作啼,致其人毛发胥竖,踉跄思遁。鬼亦仅迫之,无敢前”。

这一下子闹成了僵局,旅人想夺回财物,却又不敢上前,鬼不知道为什么只发声恐吓,似乎也不敢把旅人真的怎么样,僵持了一阵子,情况发生了变化,攻击一方无所作为,被攻击一方立刻有了胆气,“思以老拳尝之,宁为鬼死,不甘财亡”。于是趁着鬼分神的时候,扑上去揪住她的衣服,一个大别子将她摔倒在地,没想到这鬼竟然如此弱不禁风,旅人勇气倍增,扬臂奋击,打得那鬼娇啼求饶。旅人仔细一看:地上有一长数寸的红笺,“鬼状如故,鬼舌早已弗存”。

没想到自己几下竟把鬼的舌头打脱落了,面对煌煌战绩,未免目瞪口呆。这时他醒悟过来,自己的对手是人不是鬼,而那女鬼也老老实实交代说,自己就住在附近,家中只有老母在堂,无钱奉养,恰好发现古冢后面有一隐蔽的巨穴可供藏身,才出此下策,扮鬼吓人,而后捡拾货物以养家。两个人说来说去,竟情投意合,“是夕即结为伉俪”。从此,此地便再无女鬼现身了。

三、机房有鬼,孝子除之!

打鬼竟打出了一段姻缘,实在是出人意料之事,与之相类的,还有吴趼人在《趼廛笔记》中记载的佛山某机坊闹鬼一事。

《趼廛笔记》

《趼廛笔记》

“佛山某机坊,忽祟作,夜闻机房窸窣有声,烛之,无所见,灭烛复然。”不仅如此,工人们放在机房里的零食每有所失,进而纺织机上的织丝被搅乱甚至搅断,织布用的刀梭也经常不翼而飞。工厂派人通宵达旦地守候,却并未看到作祟者的身影,而只要一天撤了监控之人,便一切如故。渐渐地,“机坊有鬼”的消息传播开来,不仅没人再愿意值夜,甚至有些胆子小的工人还辞职离开。厂方头大三圈,请来僧道禳之,不验。在不胜其扰而又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厂方“乃悬赏百金,募捉鬼者”。

中国南方,自先秦楚国起便神巫文化盛行,后一直持此传统,尤以两粤突出,而晚清更盛。普通无知无识的百姓,提鬼腿软者绝不在少数,遑论捉鬼。偏偏有一孝子,家中贫困,自己怎么做工也不能让母亲吃上饱饭,便把心一横,决定挣那一百两“捉鬼赏金”去。就算失败了,也不过博一笑耳。“计划既定,乃挺身往。”到了机坊自称能捉鬼,厂方问他需要什么器具,他说自己“当先察鬼之状况,然后为法以擒之”。大家见他说得有理,便同意了。

是夜,孝子独宿机房内,“卧榻上,伪为吸烟也者而伺之”,良久,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假装睡着了,没多一会儿,就听见机房里“窸窣作响”,只见窗间闪进一物,跳跃而下,蹀躞于机杼间,模仿织布人的模样好一番玩弄,又偷了几块糕点,穿窗而去——孝子看得分明,哪里是什么鬼,分明是一只小猴子!

第二天,孝子告诉厂方:“夜里请为我准备一盘新鲜的水果,看我生擒活捉那个‘鬼’。”众人怀疑他是吹牛,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信任他。到了晚上,孝子把水果放在自己的卧榻边,手里拿着个布囊装睡。“夜深,猴又至,顾见蔬果,登榻,蹲而啖之。”孝子眯缝着眼睛观察,觉得这猴子似乎是被人驯服过的,趁其不备,突然用布囊将其裹住,然后把水果塞进布囊里,猴子乖乖地吃水果,不吵不闹。孝子愈发相信这不是一只野猴。早晨他告诉厂方说自己已经将“鬼”拿住,此后几天,机房内果然宁静无事,于是厂方如约付给他报酬。孝子打听得附近有一家富翁丢失了小猴,悬赏寻找,便带着自己擒获的小猴找上门去,果然正是他们丢失的,这样又拿到一笔赏金,“一家遂无冻馁之忧矣”。

如果读者细心,不难发现,在此类打鬼或捉鬼的事件中,大多隐藏着一种“奖励模式”,就是面对鬼祟,越是无畏,得到的奖励越丰厚,而“主动打鬼”的收益则明显高于“被动打鬼”,这也许愈发说明,在古人的心中,勇敢是一种“跨界”的品质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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