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甲马》之后,“80后”作家默音又有了新长篇《星在深渊中》。小说以一名独居女子的命案为开端,回溯六名生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男女在时光长河中跋涉的历程。在警方的调查中,他们彼此试探,挖掘私密,煞费苦心。
这部小说其实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有了雏形,但直到2019年11月14日才最终完成。期间,默音还创作了《甲马》《姨婆的春夏秋冬》《最后一只巧克力麦芬》等小说,这些作品充斥着《星在深渊中》的影子,也刻上了默音独特的写作烙印。近日,《星在深渊中》由译林出版社出版。
11月15日,默音与作家周嘉宁做客上海衡山·和集,谈及《星在深渊中》的创作理念和写作手法,并与读者分享她们眼中“写作与时代的关系”。
默音与周嘉宁做客上海衡山·和集
一个围绕失语症展开的悬疑故事
2016年秋冬之际,上海丰年小区一单身女子住户陈晓燕意外死亡。第一发现者是死者好友——失语症患者杨其星。事件发生后,与陈晓燕密切相关的人们对于凶手各有推测。在警察的调查中,在日常对死者的回忆中,这些人的过往也悉数展开。
《星在深渊中》由译林出版社出版
“失语症”可以说是《星在深渊中》的关键线索。杨其星因为一场事故丧失了语言能力,不能正常地听、说、读、写。“ ‘失语症’在这本书里非常重要,它不仅仅代表着杨其星的疾病,也蕴含了小说想表达的很多生活中的 ‘失语’。”默音提到,“失语在这本书里是一种状态,有的时候来自受害人,有的时候来自施害者,也有的时候来自旁观者,他们都选择沉默。也有可能因为恐惧,或者想要保护某个人。各种情况都会导致我们的 ‘失语’。”
在周嘉宁看来,默音的小说通常带有比较强烈的悬念,而《星在深渊中》的悬疑程度比之前的《甲马》还要剧烈很多。“开始的100页会是比较痛苦的过程,因为出现了非常多的人物,是我近期看到过的小说里开场人物最多的一本。默音是一个非常有耐心、藏得住的人,她给予每一个人物尊重,站在他们的视角,从头写他们的经历。这种写法在我看来非常难。”
除了复杂的人物和时间线,默音在小说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魔幻”设定:作为甜点师的杨其星做出的蛋糕有某种特殊的“魔力”。有些时候,吃下她做的甜点,人们会重拾早已忘却的某段回忆。“杨其星无法说出她想说的话,蛋糕是她的语言。但语言是不具体的,每一个人收到蛋糕后,唤起的是自己的回忆。”
默音说,小说中的大多数人物有其欲望和野心,有故意或无心犯下的过错,有不愿意想起的、说不出的过往。甜点是一个触发,一种媒介,把过去和现在联通,从而在失语的状态中探讨人与人之间的秘密。身处小说人物背后的读者会发现,所有的人物对白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话。真正重要的事情和信息都是藏在这些对话后面的。小说里每一次沟通都是不完整的,所有重要的话都没有被说出来过,但发生于每个人的过去和心中。
“语言的沟通本身是非常不完整的,总有一些能够超越语言的东西。”周嘉宁认为,归根结底,还是人类更根本、更重要的情感在起作用。
默音
故事发生了,那是命运,还是选择?
《星在深渊中》中的陈晓燕是“80后”,小时候住在上海曹家渡的弄堂,这也是默音作为知青子女从云南回到上海后居住的地方。在她的小说中,云南和上海是两个始终没有办法回避的元素:《甲马》的主要故事背景在云南,跟上海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星在深渊中》的故事背景在上海,里面同样穿插着与云南相关的回忆。
可以说,这两个地方共同塑造了现在的默音。她说:“每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或许在他/她很小的时候就确定了。我14岁回到上海,那个时候已经基本确定了很多东西,之后只是往上面添砖加瓦。”
从云南回到上海,这番人生经历和感悟被她很好地融入到笔下的故事。“总结《星在深渊中》这本书,它是书中六人的故事,也是你我的故事。如果把主人公周边人物都算进去,其实有十几个人。他们都非常有代表性,上海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一路走来,有的人上升,有的人下降,有的人获得了救赎,有的人埋没于内心的黑暗。整本书可以说讲的是选择的问题。”
但周嘉宁认为比起“选择”,小说中的“命运”更让她印象深刻,命运的不可抗性甚至超越了选择的能动性。“这里面的每个主人公都没有让我觉得有特别大的恶意,都是一些平凡的人在一些生命的特别阶段,突然遭遇了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在那些命运赋予他的时刻,走错了那一步,整个人生就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你说这是命运,但我自己认为也有选择。当命运推动了你,你可以这样选,也可以那样选。坚强的人有一种选法,软弱的人有另一种选法。大家会发现我的书里经常女性是很坚强的,男性却很软弱。这源于一种人间观察。”默音回应说。
以媒介打通时间,《星在深渊中》之后不会再有了
《星在深渊中》的主线发生地是一家叫“蛋糕酒号”的咖啡馆,这其实也是默音另一部中篇小说《最后一只巧克力麦芬》的故事背景,而《最后一只巧克力麦芬》里的清洁女工同样闪现在《星在深渊中》,如同一个埋伏的“隐藏人物”。周嘉宁说,这是默音惯用的写作方法:长篇人物往往从一些中篇里发展出来,小说叙述常有重合。
她还指出,默音的小说里通常会出现一个关键的物品,以媒介的方式去触发人的记忆、时间的碰撞。近年来默音主要的长篇小说都有这样的媒介设定:在《星在深渊中》,吃蛋糕可以勾起当事人的回忆;《甲马》中,点燃甲马纸可以获取他人的记忆;《姨婆的春夏秋冬》里,姨婆本身就是一个通灵媒介,她可以看到未来。
“不管是《甲马》中的甲马纸,还是《星在深渊中》杨其星所做的蛋糕,它们都起到了一个灵媒的作用。人的记忆可能来自很特殊的时刻,可能来自感官的触发,比如嗅到的味道、吃到的东西、听到的音乐。”
对此,默音回应说:“我写的时候,很自然就这样写了。我主要想把每一个人的记忆找出来。我需要一个媒介沟通过去和现在。我现在也会反省,觉得这个手法到这本书(《星在深渊中》)就可以了。下一本书,我不会再用了。”
在未知的进程中,小说人物自己成型
二人也谈到了写作与时代的关系。周嘉宁评价默音的小说时常会出现特别当代的社会文化元素,比如主人公的职业颇具当代特色:陈晓燕是公众号写手,杨其星则是一家上海咖啡酒吧的甜点师。小说甚至还设置了一款名为《光行者》的网络手游,玩家无法在游戏进行时展开任何沟通,正好呼应了小说的“失语”主题。
而对周嘉宁来说,她的小说经常只写到2008年的上海,仿佛2008年是一个割裂的节点,青春和回忆都终结于此。小说与当下的连接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件难题。“我找不到一种特别合适的语言,比如应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表述一个写公众号的职业,所以我没有去写近十年的事情。另外一点在于,我并没有想清楚这十年的变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十年,世界变化非常迅速,但所有的一切都还处于未知。我没有那种能力去写对我来说还是完全未知的东西。”她说。
默音表示,《星在深渊中》对她而言也是一次极其困难的写作,小说给到译林时已经是第八稿。比起作家的写作能力,她认为在写作中很多人物更多是自己慢慢成型的,作家需要做的是找到人物并将其呈现出来。
“我的每个长篇都经历了非常痛苦的改稿过程。其实我当时也没有想到《星在深渊中》会这么长,在写的过程中不断被推翻。一开始我自己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凶手是写到第五稿的时候自己浮现的。在这个不断寻找的过程中,这部长篇最后写了八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