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由“清流”向洋务转变,英国军火商麦士尼(Mesny)扮演着首要角色。1882年2月2日两人在直隶涿州首次见面一拍即合,麦士尼随后担任张之洞洋务幕僚9个月,因应对中法越南冲突而离开。
穿满清官服的麦士尼
李提摩太的影响仅属次要
张之洞从“清流”健将转变为洋务重臣,学界先达多将促成转变的关键指向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70年来似乎已成“定论”。这一“定论”可以说是误会的产物,误会的原因则是过分相信单方面的回忆。李提摩太的高知名度,让人们忽视了不知名的麦士尼。
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1870年来华,依托庞大的教会势力,主持广学会,创办报刊,深度参与戊戌变法,创立山西大学堂,与中国上层人物交游密切,为晚清入华西人中的活跃人物,具有很高知名度。他在1916年出版回忆录《亲历晚清四十五年》,苏惠廉依据该书写成《李提摩太传》于1924年出版中文版。清末民国时期,李提摩太可以说是经常被人谈论的人物。
新中国成立后,较早注意到李提摩太与张之洞关系的是丁则良。他在1951年出版《李提摩太——一个典型的为帝国主义服务的传教士》小册子,称李提摩太“在太原住了几年,在官僚、绅士面前试验磁石吸铁、氧气助燃,官僚、绅士们果然感到相当兴趣。……这些表演引起了张之洞的注意。张之洞在一八八二年做了山西巡抚,对李提摩太的‘西学’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处代为吹嘘……”丁则良误解了回忆录的叙述,李提摩太只提到在官员和学者面前做科学实验演示,从无明确提到张之洞到场,所谓“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处代为吹嘘”属于过度演绎,查无实据。
李提摩太在山西与张之洞打交道,大都是通过中低层官员传话、传递书面材料,也就是说,两人的接触是间接的。比如:张之洞在档案里发现了李提摩太给前任巡抚曾国荃写的建议,“派一个由三人组成的代表团到我这里来”听取意见;“巡抚让我对太原周围的地形进行一番勘测。我请斯格菲尔德(Scofield)医生帮我测量地平高度和照相。我们向巡抚汇报了自己的观点。”(《亲历晚清四十五年》,天津人民出版社,第150-151页)测绘太原附近地形一事,据当时英文报纸报道,是由太原地方官员(the local official)出面向李提摩太求助(The N.C. Daily News, 25th September 1882),并不是张之洞当面向李提摩太当面提出。李提摩太确有建设山西-直隶铁路(即“正太铁路”)的计划书,却是在1881年呈递给前任巡抚(the late Governor of Shansi)。(The N.C. Daily News, 26th May 1882)
李提摩太
张之洞1882年初上任,1884年4月离晋,这个时期内英文《字林西报》有关山西的报道与通讯约30篇,麦士尼撰写的超过一半,其余的可以推断为太原教会人士供稿。这么多消息与通讯里面,报道麦士尼入张之洞幕府(in the staff)、上衙门、参与迎接乡试考官等活动的有好多篇,提到两人见面长谈至少有两次,却没有李提摩太与张之洞会面的记录。麦士尼不仅结识张之洞在先,还是张之洞幕府正式成员,这种府主与幕客的工作接触,一般来说要比李提摩太这种“外人”密切得多。张之洞从“清流”投身洋务,麦士尼的影响是第一位的、直接的,李提摩太的影响属于次要、间接。麦士尼得到张之洞迅速接纳,得力于一些特殊机缘。
早在1941年,学术界已注意到麦士尼对张之洞的影响。这一年,谢恩晖在《经济学报》第二期发表《张香涛之经济建设》长文,指出“公之建设极广,包括军事、政事、教育、经济等各方面,其筹划亦极精密,此或曾受英商麦士尼(Mesny)之影响。麦士尼自言,曾为公之洋顾问,曾拟建设计划十九项,极受公之赞许,并蒙采纳”。
麦士尼晚年定居上海,出版英文《华英会通》杂志(Mesny’ Chinese Miscellany),对前半生遭际、事功、游说清廷大吏经历有较详细记载,略有夸大。从上文判断,谢恩晖应该读过《华英会通》里面的相关文章,出于谨慎,只用“或曾受英商麦士尼之影响”一语。
1992年,凯思·史蒂文斯(Keith Stevens)发表《泽西岛冒险家在中国:军火商、海关职员、企业家与大清军队中的将军(1842-1919)》长篇论文,利用《华英会通》中的自传材料,梳理了麦士尼在中国59年的传奇经历。史蒂文斯谈到:麦士尼向每个愿意倾听的高级官员提出如何实现现代化的建议,并曾向张之洞提出“条陈十九条”;麦士尼坚称张之洞采纳了这个一揽子建议,史蒂文斯则指出张之洞奏折中并无出现麦士尼名字。(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Hong Kong Branch,Vol. 32,1992)。
2016年,英国旅行作家大卫·勒夫曼(David Leffman)出版麦士尼传记The Mercenary Mandarin: How a British adventurer became a general in Qing-dynasty China(《雇佣军满大人:英国冒险家如何变身大清将军》),利用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收藏的麦士尼旅行日志、《华英会通》、沪港英文报纸,以及同时代人物回忆录等史料,“重建”了麦士尼的传奇一生,总体上是一部严谨的史学著作。
勒夫曼自1985年来华旅游,从此与中国结缘,尤其喜欢在西南各省游荡,用英文撰写中国旅行指南。他正是在贵州时听到麦士尼参与镇压苗民起义的故事,对这个旅行家前辈产生极大兴趣,用了10多年时间搜集、整理史料,重走麦士尼在中国走过的路。
The Mercenary Mandarin封面
勒夫曼此书的缺憾是没有利用中文史料。笔者用《张文襄公(未刊)电稿》、《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等清代档案文献,对勒夫曼的记述进行校验,证实张之洞与麦士尼之间确曾存在着特殊关系,1886年朝廷给麦士尼加“总兵衔”正是出自张之洞的奏请。有充分的依据断定:麦士尼率先促成张之洞向洋务转变,与之相比,大名鼎鼎的李提摩太只居于次要地位。
从涿州到太原
1882年2月2日晚,张之洞与麦士尼在涿州相遇,这一次历史性会面,极大地改变了张之洞后半生的航向。1月3日,奉上谕“山西巡抚着张之洞补授”,这是“清流”人士第一个出任封疆大吏,京城名士额手称庆。在亲友一轮又一轮送别活动后,张之洞于27日陛辞请训,2月2日行抵直隶涿州,入住涿州驿馆。
晚上9点,一个深目勾鼻、身材健硕的英国人前来拜会,一开口竟是地道的川黔官话,张之洞也用同一语音作答,霎那间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张之洞在贵州出生长大,到老都保持一口贵州腔。他的妻兄唐炯,贵州遵义人,定居贵阳,1868年率领川军援黔。麦士尼1868年加入这支川军入黔作战,随后又在贵州提督周达武手下“总理贵州全省洋炮局务”,娶贵州女子为妻,在贵阳一直住到1877年,接着又旅居成都、重庆,一口川黔官话十分流利,据说是当时唯一说中国话不带外国口音的来华西人。两人都跟唐炯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唐炯从道员超擢云南布政使、云南巡抚,出自张之洞好友张佩纶的奏请;唐炯镇压苗民起义立功,麦士尼在军中负责洋枪洋炮,其贡献不可替代。这一层关系进一步拉近了距离,两人很快就相谈甚欢。
张之洞妻兄、麦士尼上司唐炯
麦士尼前几天在保定谒见李鸿章,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有点郁闷。自1860年18岁那年来华,麦士尼在长江沿岸贩卖军火、在汉口开铜铁厂、在川军中负责洋枪洋炮、在贵州与人合资开矿,1878回英国又系统考察了铁路、电报等产业,与欧洲银行家也有所接触,自认掌握了使中国实现“现代化”的一整套窍门。1881年,他从重庆出发经西安、兰州往新疆,准备游说左宗棠举借外债,半路上得知左爵相已奉调进京,他还是继续入疆,前往哈密拜会湘军名将刘锦棠,然后横跨整个北中国,到北京“追”左宗棠。老实说,他这次出行主要是利用“中国副将”身份考察西北、华北,这个身份可以规避清廷对外国人游历内地的限制,所谓游说左宗棠尚在其次。
1881年12月中旬,他行抵太原,据说在新南门附近丢失了一件装满珍贵玉石的行李,守旧的山西巡抚卫荣光对他寻找失物的要求不予理睬。他拜会在太原传教的天主教、基督教人士,在周边游玩的同时寻访行李下落。停留近一个月后,他东出太行,来到保定谒见李鸿章。当他开口大谈开矿、铁路、电报的好处时,李鸿章冷冷地说:这些,我懂得比你多。麦士尼继续北上,22日晚抵达涿州,在驿馆里“撞”见张之洞。
麦士尼之前在太原做了不少调查,对改善交通、开发资源、西法练兵等事务已有一定构想。这一夜长谈,让张之洞大大地开了眼界,对这些“进步计划”大感兴趣,当即聘请麦士尼担任山西省洋务委员(advisor on foreign affairs),要求一同前往上任。麦士尼要进京拜会英国外交官、收取信件、重置行装,答应过完农历新年即来太原报到。(The Mercenary Mandarin, 第249-250页)3月中旬,麦士尼赶到太原,正式加入张之洞幕府。
太原新南门
呼唤“现代秦始皇”
山西在1874-1876年“丁戊奇荒”中遭受重创,张之洞的当务之急的是组织灾后重建,采取有力措施整饬吏治、兴修水利、打击种植罂粟、严禁吸食鸦片、组织垦荒、提高粮食总产量,避免惨剧重演。张之洞惩治官场腐败,触犯到布政使葆亨,两人关系陷入僵局。布政使掌握全省财权,葆亨对张之洞各项拨款批示尽力拖延。在这种情况下,麦士尼建议的开发项目暂时都很难着手实施。
太原教会人士给报纸写的通讯称:“事情越来越明显,有些中国人也心知肚明,本省的自然资源开发具有非凡潜力;开发的步骤必须加快。如何实施,以及先走哪一步,是一段时间以来摆在巡抚面前的考题。……麦士尼将军现在此地,我相信他正在为巡抚服务,无疑将给执行改善本省状况的计划提供参考。”(The N.C. Daily News, 25 September 1882)
张之洞曾询问麦士尼,怎么样才能提高山西省的收入并改善人们的生活状况。1882年10月2日,麦士尼在一篇通讯中阐述了他给张之洞的各项建议:第一要务是铺设铁路,用于全天候运载各类货物;第二是开发山西蕴藏丰富的煤矿,在靠近煤矿的地方建设煤气厂,用煤炼气,通过管道输送到各城市用于发电,大大节省运费,也可直接用于照明、煮食,无烟、无煤灰;优质铁矿是本省最重要的资源之一,铁矿经提炼可加工成无数产品,从大炮到绣花针,从装甲板到罐头盒,要尽快用现代设备加以开采;建设一个覆盖所有县份的邮政网,各县连结省会,省会又连结北京;在山西鼓励种植葡萄与土豆;引进外国、外地优质羊种,发展畜牧业;利用蒙古羊毛、山西本地粗羊毛,发展毛纺织业;利用山西的硝磺等矿物资源,发展多种化工产品;除道路建设、邮政系统由政府负责外,其他各项事业应大力鼓励私人资本投资。(The N.C. Daily News, 6 December 1882)
正太铁路阳泉车站
麦士尼至此时已旅居中国22年,对这个国度有很深的感情。有感于当时中国积贫积弱,慈禧又缺乏足够的学识、决心与魄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整个官绅阶层面对西方挑战缺乏主动应战意识,1883年初麦士尼在一篇文章中,呼唤中国出现一个“现代秦始皇”:
我们现在想要的是一个现代秦始皇,他将突破把当代与过去相捆绑的各种繁文缛节的束缚,让未来自由飞翔。让这个帝国的每一座寺庙,变成给年轻人训练现代技艺、科学的学堂;让这个帝国的每一座城市都用电报线联通;让每一座城市都与省会用铁路相连接,每座省会城市都与伟大之城北京相连接;让每一个省会都建立一个陆军学院,每一个大港口都建立一个海军学院……(The N.C. Daily News, 15 March 1883)
麦士尼之意,唯有出现一个秦始皇式的强人,才能把一盘散沙的中国人组织起来,推进现代化建设,至于代价如何,他是不考虑的。麦士尼的愿望在他身后大体实现了。1971年出现的《五·七一工程纪要》用“现代秦始皇”代指毛泽东,毛泽东事后追认了这个称号。1973年,他在会见埃及副总统时说:“秦始皇是中国封建社会第一个有名的皇帝,我也是秦始皇……”(廖盖隆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编年史》第397页)麦士尼本人虽不及见到“现代秦始皇”君临天下,他儿子沪生(Hu-sheng)却见到了。沪生一直留在上海,活到1963年。要论近代中国眼光最为独到的预言家,实非麦士尼莫属。
麦士尼便服相
率先提出“庙产兴学”
1901年以后的清政府、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庙产兴学”政策方面高度一致,在半个世纪里毁掉城乡多数庙宇祠观,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盘活资产”,发展面向现代化的新式教育。这项少有的持续三朝的政策,对20世纪中国社会造成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在培养了大批面向现代化“新人”的显著成就之外,也以“破除迷信”为名,割断了本土信仰与民间社会的联系。
对近代中国“庙产兴学”,近年来涌现了十分丰富的学术成果,至于究竟是谁率先提出这个思路,迄今为止的说法都未得实情。有人认为是康有为最先提议,见于戊戌变法期间给光绪帝的奏折;很多人则归功于张之洞,体现于戊戌年春定稿的《劝学篇》。无论康有为还是张之洞,他们提出这个政策建议都在1898年,而麦士尼在1882-1883年间即已提出利用庙宇办学的思路,比任何人都要早得多。
1883年3月,麦士尼在给《字林西报》撰写的山西通讯中,复述了他给张之洞提出的改革政策建议,明确地提出“让这个帝国的每一座寺庙,变成给年轻人训练现代技艺、科学的学堂”(Cause every temple in the Empire to be turned into a school for the training of the young in modern arts and sciences)。(The N.C. Daily News, 15 March 1883)1895年9月26日,他又在《华英会通》发表经过补充整理的“条陈十九条”英文版,第九条即是“在帝国各地的每一间庙宇设立公立学校”(The establishment of Public Schools, in every temple through the Empire)。
麦士尼的庙宇办学思路,来自他在贵阳办学的经历。1871年,他定居贵阳,出于朴素的慈善意识,他利用一座玉皇宫(Jade Emperor Temple)办起一间贫民子弟学校,出资购买课本并聘请一位青年教师陈玉堂(Chen Yü–t’ang)任教。因陋就简、借庙办学是他亲身验证的成功经验,这样可以节省新建校舍的大量资金和时间。1882年,他将借庙办学思路向张之洞提出,并写成文字,次年发表于《字林西报》。
往后的十多年里,人们依然对普及教育毫无认识,麦士尼庙宇办学的倡议未能得到更多响应。甲午战争后,士大夫终于感受到亡国灭种的危机。1898年,张之洞在《劝学篇》里写道:“天下之学堂以万数,国家安得如此之财力以给之?……可以佛道寺观改为之。今天下寺观,何止数万。都会百余区,大县数十,小县十余,皆有田产,其物业皆由布施而来。若改作学堂,则屋宇、田产悉具。”这是在麦士尼思路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不仅征用庙宇建筑,兼且收取庙宇所属田产,收租以供学堂经费。
麦士尼向张之洞建言
“条陈十九条”
麦士尼向张之洞提出现代化建议,有一个不断修订、补充、完善的过程。多年以后,他根据记忆作整理,把这一系列建议定稿为“条陈十九条”(Nineteen-point Plan),刊登在他所主编的《华英会通》杂志上,1895年刊登英文版,1905年刊出中文版。“条陈十九条”中文版全文如下:
1.各省城以及各府厅州县应设立电报局;
2.各省开矿最要紧者煤、铁两项;
3.各省开办铁路,最要紧者北京至汉口至广东;
4.招陆军马、步、炮三队,共总一百万人,分为十军,每军十万人,都用上等新法枪炮,如有官弁兵勇曾经出力、年老不能操练新法,照发养廉;
5.设海军,造各种新式钢甲战船、上等顶快巡船;
6.全国各省府厅州县设邮政,要与中外一律能通;
7.京城以及各省应设金银铜宝元钱局。每金元一元,计重库平一两,可作银二十两;每银元一元,可作银一两以及两钱或一钱。一元轻重,京城内外一律,可完钱粮、关税、厘金。通用铜元作钱十文,以便通商源流;
8.禁止种、卖鸦片烟;
9.全国应立童蒙以及高等学堂,以全国各府厅州县庙宇改作学堂,庙产充作学堂经费,和尚如有能通文理可充教习,不通文理者亦可刷印学堂书报、耕种庙田,总须给以养廉;
10.南北两京、各省城应设同文大学堂、考棚、贡院;
11.凡有官大路乡村河干可种果品树木,免行人日晒,又可稳固河岸;
12.大小江河驳岸须修坚固,河底亦须舒深,以便运粮货物船只快便;
13.各省应设煤气厂,煤不进城,可用铁管将气入城,可点灯,可煮饭,无烟、无灰、无煤屑,并可借其力作功夫;
14.各省可设电气局,其力可代人作工,光可点灯;
15.各省地方,如出棉花者可制纺织纱布,如出丝者可纺织绸缎,如出麻者可纺织粗细可种麻布,出驼毛、羊毛者可织大小泥哈喇;
16.有出煤铁之处,可设铁政局制造各种钢铁料;
17.地内所出硝磺、减(碱)盐有新法可提;
18.各省口岸城乡可设小铁路,以便运粮食、土产,又可载运官商搭客;
19.能天文、地理、算学、化学、格致各种学务,均可赴考入学中举,如学最优,可中进士、翰林、鼎甲。(《华英会通》第四册第474页)
“条陈十九条”英文版比中文版更准确而详尽。当时许多西方新名词还没有准确的中文译法,麦士尼自己翻译成中文时,附会中国名物而导致一些歪曲。麦士尼这些构想,相当部分被张之洞暗中吸收、改头换面并设法付诸实践,例如他在1889年提出干线铁路(先修京汉、续修粤汉铁路)计划,但绝口不提麦士尼的贡献。大体上,麦士尼注重“物质建设”、实用教育而忽视制度改革、思想文化改造,这也是洋务运动本身的局限。
影印版《华英会通》封面
中法战争
1882年麦士尼在太原担任洋务委员9个月,突然在12月初离开张之洞,经陕西、四川抵达云南。对这一突兀决定,麦士尼有令人信服的解释。他在《华英会通》上刊登本人履历中写道:光绪“八年,蒙前云南布政使唐延襄军务”。朝廷鉴于法国不断侵略越南,对云南构成威胁,将道台唐炯超擢为云南布政使,率领部分川军及云南军队开赴中越边境。老上司唐炯急召他前往云南协助军务。
11月30日,张之洞为此专门发给麦士尼驰驿传牌:“兵部侍郎兼右副都御史、巡抚山西兼管提督盐政印务、太原城守尉张,为传知事。照得权授副将英国人麦士尼为能,现由陕西省城奉调前赴云南军营差遣,连随带跟丁上下一行共捌人,骑马五匹,需用轿车三辆,并日需粮料柴草,应饬沿途各州照章应付,合行传知,为此牌仰,自山西省城起至云南省城止,经过沿途各州县一体遵照应付,该副将亦不得额外需索骚扰毋违。须牌。此牌由山西阳曲县起至云南省城止。右牌仰经过各州县准此。光绪八年十月二十日。巡抚部院行。”(《华英会通》第四册附录)对酷爱旅行的麦士尼来说,这一趟公款旅游十分过瘾。
他于1883年4月14日抵达昆明。麦士尼出生于英国泽西岛,继而移居奥尔德尼岛,这两地都通用英、法两种语言,他也跟当时远东的法国人有密切联系,云贵总督岑毓英怀疑他是法国间谍,不让他前往越南前线,而是派他去福建船政局。他沿西江东下广州转赴福州,不久折回香港。1884年9月份起,他开始在上海开设甡厚洋行,为张之洞采购军火。11月24日,张之洞来电:“麦协戎:览接来信为慰。兹欲买诺登飞炮、格林炮、哈乞连珠炮数十尊,毛瑟枪二千枝、弹百万,阁下能代买否?如无毛瑟,则别种后膛枪亦可,一月内到,包送粤省黄浦方好,太迟则不必。货须精,价须公道。即复。广督张寄。初七。”(《张文襄公(未刊)电稿》第13册第5655页)协戎是对副将的尊称。
麦士尼本是军火专家,跟各洋行有密切联系,迅速采购到大批“精利”兵器。12月10日张之洞复电时,为设法完成朝廷下达的“济台”(向台湾偷运军械军饷)任务,给麦士尼戴高帽曰“阁下忠义可嘉”,希望对方能冒险押送军火渡台。(同上,第5871页)麦士尼最终没有成行。这一轮军火交易,张之洞委托上海道台邵友濂代为验货、付款,邵友濂对麦士尼索取佣金颇有微词,张之洞复电解释说“此人用处尚多”。(同上,第14册第6223页)
约1885年春,麦士尼应召到广州。1886年6月,张之洞上奏“保奖筹济滇桂饷械冒险运解异常出力人员”,麦士尼列名“洋员清单”之中。8月13日,奉上谕赏“权授中国副将麦士尼总兵衔”。
麦士尼乘坐4人大轿
在广州,麦士尼继续就军备问题提供意见。据他所说,有几个德国军官在张之洞面前十分得宠,对应该向英国还是德国采购军火、军舰,双方发生激烈争吵,相互诋毁。1884年张之洞到任不久,香港商人何献墀即介绍了德国军官威勒西到穗训练粤军,接着张之洞又聘用了几个德国人,对他们勤恳尽责、态度“恭顺”感到十分满意。与此同时,李鸿章、张树声这些淮军巨头都对德国武器甚为赞赏,也影响到张之洞的选择。麦士尼对此十分不满,张之洞则对麦士尼为争夺订单大吵大闹不耐烦,两人终于分道扬镳。麦士尼随后离开广州,定居上海经营自己的生意,直至1919年病逝于汉口。
麦士尼最早让张之洞跳出传统学问的限制,开始关注西式武器与训练、采矿冶炼、兴修铁路等“洋务”事宜。1877年,麦士尼与英国探险家威廉·吉尔一起打通了从云南沿红水河到越南出海的航路,这一经历有助于理解张之洞为何在1883年连上三份奏折,对中法越南交涉提出十分详尽的策略建议,随后并受命总督两广主持对法作战。虽然两人在1886年闹翻,仍应该认识到,麦士尼才是张之洞向洋务转变的第一位启蒙者,李提摩太次之;抵达广东后,张之洞又受到何献墀、郑观应等人的熏陶,由此开始他后半生大规模的洋务事业。这些洋务启蒙者的影响,在其门生故吏选编的《张文襄公全集》里面几乎都见不到踪影,只有未经筛选的档案与英文报刊才让我们得以窥见一些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