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洪亮:木刻是黄永玉先生艺术的根

8月26日,展览“入木——黄永玉艺术展”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这一黄永玉的首个版画展览以“入木”为题,以黄永玉亲题手记为线索展开,精选其从40年代起至90年代的版画作品近两百件,力图全面、完整的勾勒出这位艺术大家的版画发展叙事与创作面貌。

此文为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为展览所撰后记。在他看来,木刻是黄永玉先生艺术的根,是他视觉体系中的压舱石,“对其所具有的丰富性与重要性,我们与公众一样了解得并不多,而北京画院的研究一贯强调要’熟中生、寻根本、求新意。”

黄大1991于翡冷翠 ,20×29cm,1991年,这是黄永玉先生所创作的最后一张木刻作品,是为1991年羊年所创作的贺年卡

黄大1991于翡冷翠 ,20×29cm,1991年,这是黄永玉先生所创作的最后一张木刻作品,是为1991年羊年所创作的贺年卡

最后一幅作品,黄永玉先生选了《黄大 1991 于翡冷翠》这幅画,于是我找来了《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的有声书,每天早上边锻炼边听,竟然成了新冠疫情中最幸福的事儿。“翡冷翠”如此雅致的名字,据说是徐志摩翻译的,指的是意大利的佛罗伦萨。艺术家们向往的一个圣地。我想是“翡冷翠”这个名字太美了,所以黄老在书中留下了她。在那本书里,黄老不仅聊了文艺复兴“三杰”和薄伽丘,更记述了在司都第奥小巷一段救死扶伤的经历。他把这种精神归为“快乐精神”、“好玩儿精神”,“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而已”。可惜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追求所谓有意义的人太多,而有意思的人太少,艺术圈儿自然也没什么不同。在这方面,齐白石与黄永玉两位湖南人显得尤为珍贵。一位跨越了19到20世纪,一位跨越了20到21世纪,是将有意义中的没意思融化掉的人。他们的艺术,无论诗文、绘画,都带给这个世界少有的通透。而黄老,更为活泼,行动与创作让我们看来仿佛融合了泥土与现代性,更随意也更出圈儿。仔细琢磨,好像又不是!黄老应该很理性才对。他艺术的根是版画,做版画要运筹空间与时间,因此哪有版画家不理性的。黄永玉先生的那些所谓的“出圈儿”,是给我们这些未经世事的晚辈惊讶用的,他的人生与创作一直在自己的可控世界之内。他的圈儿比我们一般人大得太多了!年轻时想当孙悟空,其实最酷的是如来佛。

年轻的黄永玉正在刻木刻

年轻的黄永玉正在刻木刻


齐白石与黄永玉合影

齐白石与黄永玉合影


齐白石与黄永玉合影

齐白石与黄永玉合影

黄永玉于1954年创作了这幅齐白石的肖像,当时黄永玉被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派到荣宝斋学习木刻水印技术,为了完成齐白石肖像的木刻作品,他专门去拜访了齐白石先生,在《速写因缘》这篇文章文中,他记录了和齐白石这位老乡见面的过程。

以上是个人的一点小感慨,下面严肃地说说这次的工作。我们北京画院一直以来对前辈艺术家的研究与展览都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北京画院美术馆自2005年建馆以来,就将齐白石作品的长期陈列作为立馆之本,而此后推出“20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系列展览”的这13年,更对50余位20世纪中国重要的艺术家进行了个案研究,如今能首次推出黄永玉先生的版画展览并出版画集,的确是件幸事!如前所述,木刻是黄永玉先生艺术的根,是他视觉体系中的压舱石,对其所具有的丰富性与重要性,我们与公众一样了解得并不多,而北京画院的研究一贯强调要“熟中生、寻根本、求新意”。此项目在老院长王明明先生的指导下,将目光聚焦黄老从上世纪40年代至90年代的版画创作,以“入木”为题引,由线性的时间逻辑展开,构建了黄永玉版画与个人经历、时代流变之间关系的基本叙事。展览中将首次呈现那些饱经沧桑的木刻原版。这些原版跟随着黄老经历过战乱与流浪,漂泊了一生,如其所言,像他的“骸骨”一般。更重要的是多块原版还将与作品对照展出,更是难得中的难得。

在展览的原版对照区,可以看到这些跟随黄永玉先生多年的木刻原版

在展览的原版对照区,可以看到这些跟随黄永玉先生多年的木刻原版

这次出版与展览是对黄永玉先生研究的初步呈现,我们实难把握其如此丰盈而深邃的内容,只能说晚辈们尽力了。而且,我们也得到了太多前辈、同仁的支持。再次感谢老院长王明明先生,特别感谢雷振芳先生、黄永玉先生的家人尤其是黄黑妮老师的指导,还有广西师大出版社以及北京画院同事的帮助,在此一并谢过!

展览海报

展览海报

记得2010年,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为许麟庐先生办展时,黄永玉先生曾送了一个三层直抵屋顶的大花篮,放在门口,所有人都发出赞叹声。我记得花篮顶端别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了几个字:姜还是老的辣。如今,为黄永玉先生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办展,晚辈们祝您身体健康!艺术长青!老姜更辣!

吴洪亮

2020年7月31日晨于北京望京

(本文转载自北京画院,经作者授权刊发)

附:《速写因缘》片段

“白石先生那里我去过几次,看他画画。第一次记得是与李可染先生同去的,我有了一个给老人木刻一张像的念头,他同意了。

一大清早,他住在一个女弟子家里,正吃着一大碗铺满鸽子蛋的汤面。

脖子围着“围嘴”,以免汤溅脏了衣服,正吃得津津有味。见到我们进来,知道不是生人,含着一口面说:‘坐。’我们又和主人寒暄了几句,女主人说他一大早就等我们来,换了衣服……

‘你认得熊希龄熊凤凰吗?’

这问的是我,我说:‘他跟我爷爷、父亲有点亲戚关系,我小,没见过他——香山慈幼院是我爷爷帮他经手盖的——爷爷死在芷江熊家,搬回凤凰的……’

不再说话了。

大家等他吃面。窗台上一盆盆花草,有榆叶梅、刺梅、三色堇、仙客来和粉紫色的瓜叶菊以及几盆没有花的兰草。

我见几个人那么冷场不太好受,指着他那碗面,对他讨好地说:

‘这鸽子蛋很有营养。’

他缓缓抬起头看看我,再继续吃他的面。李可染怕他听不清我的话,又补充说:

‘他说,这鸽子蛋很‘补’。’

老人又缓缓抬起头看看他,再继续吃他的面。

我想,可能老头儿吃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扰乱他的兴致吧!别再说话,让他吃吧!

五六分钟后,老人忽然朗声叫起来:

‘喔!力量大!’

这句话可真令我们惊愕,原来他一直在思索鸽子蛋的意义。‘营养’,‘补’这些含义他可能不懂,也可能装不懂;也可能应该用更恰当的字眼来形容他对于鸽子蛋喜欢的程度;也可能用‘力量大’三个字更切合齐白石的艺术思维法则。不过,‘力量大’三个字用得实在精彩,合乎老头儿的文学模式。

吃完面,他首先问:‘怎么画呀?’

我请他随便坐,就这么坐着可以了。

我画得紧张而顺手。告诉他用木刻刻好,再给他送来。我不信他知道木刻是什么,完成以后见了自然明白。

一个多月后,荣宝斋刻完主版和套色版,再一次次地刷印出套色,大功告成之后,首先送老头儿那里去。同行的有裱画师傅刘金涛,齐的弟子许麟庐,雕塑家郑可和李可染。

我带了三幅拓印品,老人见了笑得开心,用浓稠极了的湘潭话说:‘蛮像咧!’我恭敬地奉赠一张,他接住后转身锁进大柜子里。

我请他在另一张上题字,他写下:

‘齐白石像。永玉刻,又请白石老石(此字错,涂掉)人加题,年九十四矣!’

郑可的那张,老人也题了。这时,老人忽然把我那张拿走,大家相顾茫然。他的护士说,这张是黄永玉同志的,你的锁进柜子里了。看过知道所言非虚,交给我说:‘拿去,这张是你的!’

后来,刘金涛向我要了一张,可惜老人已经去世,他便请老舍先生题字,前几年金涛认为应该由我保存,还给了我,我认为该由老舍纪念馆保存,附了一封信给舒夫人,请金涛自己送去了。

了了一段因缘,看看手边这幅老人题过的木刻,甚得意自己近四十年前的作品,用齐老头的话说,真是有点‘蛮像咧’!不免小小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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