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诞生于石器时代末期的古埃及,一经问世便立刻投入使用。用纸莎草制成的纸张很快就成了众多写工、祭司和会计人员的必需用品,孜孜不倦的记录是他们谋生的手段。他们在莎草纸上记录神庙用品和财物清单,统计农业数据,这是古埃及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4000多年过去了,莎草纸走过了一段妙趣横生、丰富多彩的历史,最终被碎布和木浆制成的现代纸张所取代。
纸莎草
从纸张的制造过程以及用这种纸制作的书本和文献当中,我们将看到整个世界历史上最令人震撼和兴奋的故事。莎草纸是人类不懈努力造就的传奇,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几乎一直持续到西方现代印刷术问世的古登堡时代,莎草纸存在的时间跨度覆盖了超过四分之三有记载的人类历史。然而,这段传奇在此前从未被完整地讲述过。
为什么会这样?古往今来,作家和历史学家似乎始终醉心于研究300—1450年的历史——皮纸和犊皮纸在欧洲取代莎草纸的故事。此外,他们也被中国古人用碎布制造棉纸的发明深深吸引。古代中国的棉纸在750年经由阿拉伯人改进,逐渐发展成欧洲的手工纸,也就是古登堡在1450年所使用的纸张。正是这种纸开启了现代书籍和印刷的时代。至于莎草纸,这种从石器时代末期一直沿用至1450年左右的早期纸张就这样淹没在时光的洪流里。在那段漫长的岁月中,人们用来记账、写信、著书立说的纸张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人们从不费笔墨研究这个问题呢?
首先,目前发现的古纸实物最早仅能追溯到5100年前。从那时起到古埃及中王国时期,我们发现了数以千计的纸张残片和一些小型纸卷,这些纸上有人类最早的记录,包括公元前2566年建造金字塔时所用建筑材料的清单。在此之后,一份可追溯到公元前1800年的莎草纸卷尤其值得一提,这份脆弱的纸卷上记载着幸存至今的最早的文学作品:古埃及两位维齐尔的演讲和语录。
丧葬卷轴的纪元发轫于公元前1550年左右,那一时期的墓葬中出土了数以千计的纸卷和纸页。《亡灵书》最早出现于公元前1700年,它们是逝者前往来世的旅行指南。在耶稣基督的时代之前,丧葬卷轴在古代纸张中占据着统治地位,直到古希腊人和之后古罗马人的文字记载发展起来,为历史学家提供了充足的文献史料。又过了一段时间,皮纸和浆纸也接连问世。然而,由于缺乏原始材料和保存完好的早期文献,要研究莎草纸的故事往往让人无从下笔。而且这一时期很容易被一笔带过。就这样,莎草纸便渐渐散佚在流逝的时光里。历史似乎在洗牌和发牌时遗漏了几张尖牌。本书意在为莎草纸正名,将这种最古老的纸张定义为全球文化发展进程中的一大关键要素。
《亡灵书》中插画
历史学家、作家、普林斯顿名誉教授及哈佛大学图书馆前馆长罗伯特·达恩顿(Robert Darnton)的文章给了我很大的启迪,可以说是本书的一大灵感来源。这篇文章首次发表于1982年的期刊《代达罗斯》(Daedalus),1990年再次收录于《拉姆莱特之吻》(The Kiss of Lamourette)一书中——我因为其中有《学术作者的生存策略》(A Survival Strategy for Academic Authors)一章而买下了这本书。这一章内容为我提供了相当精彩且实用的建议,让我明白该如何出版一部关于纸莎草植物的生态学、生命周期和历史的书籍。达恩顿特别推崇“双T”——写作手法(tactics)和标题(titles)——的重要性:即使主题平淡无奇,这两点也必须体现创意。《论岩石:大不列颠地质学》(On the Rocks:A Geology of Great Britain)一书便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于是,待我自己的书出版之后,我便开始着手完成上文提到的任务:将最早的纸张和书籍定义为全球文化发展进程中的关键要素。拜读达恩顿教授的大作再次令我备受鼓舞,这一次给我启迪的是他在第七章的论述,关于某一知识领域如何获得与其他学科相区别的独特身份。这篇题为《书籍史话》的文章进一步阐述了达恩顿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提出的观点,即书籍史是一门独立、全新且至关重要的学科。
达恩顿强调,有意研究这一新学科的人必须明确自己的出发点,这会帮助他们理解印刷文字如何在可移动设备发明之前和之后影响人类的思想和行为。归根结底,从事此类研究的终极目标应该是将书籍视为历史发展的一股推动力量。就我个人所见,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批书籍——古人用埃及沼泽植物制成的在尼罗河炎热干旱的沙漠保存至今的书籍——同样没有得到学界应有的重视。
书籍史值得研究吗?有些人可能认为我故事中的主角——书籍和纸张正在逐渐消失。事实并非完全如此。达恩顿和其他许多人(包括他提到的比尔·盖茨)在广泛阅读时都更喜欢纸质文本而不是电脑屏幕上的电子文档。简而言之,达恩顿向我们保证,用纸张印刷装订而成的老式书册绝不会因网络空间的出现而消失。
达恩顿还提醒,任何可能走上这条将书籍视为历史发展推动力的道路的人都要小心,因为他们将要走入的是六大研究领域彼此交融的“无主之地”。书籍史涉及的学科包括图书馆史、出版史、纸张史、墨水史、书写史和阅读史。从我的研究角度来看,我常常将书籍和纸张视为“第一媒介”。换言之,我将纸张视为一种别具一格的、能够满足现代人需求的前瞻性发明。这种看法也让我将纸张与许多古老媒介区别开来,那些媒介因为累赘笨重而未能在全球普及开来,或者仅在有限的范围内使用。
第二媒介又是什么?我的答案非常明确,第二媒介就是为现代人发挥重要作用的媒介发明:远程传讯。更准确地说,是脱离第一媒介和其他实物信息载体的物理交换从而实现文本信息的远程传输。因此,正如维基百科告诉我们的,旗语(利用旗帜传递信号的系统)是“远程传讯技术”的一种雏形,而飞鸽传书则不是。
第二媒介的第一次重大突破是19世纪电报的发明,然后是无线电台的出现。随着计算机的诞生,第二媒介迎来了第二次重大突破,步入互联网时代,电子邮件和即时通信等技术迅速发展起来。这些都是信息传输第二发展阶段的一部分,与纸张所代表的物理交换截然不同。纸张是第一个让人类的智力、创造性、表现力甚至是道德得以发展的创新。无怪它至今仍被视为全球文化发展进程中的关键因素。
本文摘录自《法老的宝藏:莎草纸与西方文明的兴起》,[美]约翰·高德特(John Gaudet) 著,陈阳 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