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你对自己的看法是否总是来自周围人的评价?你是否总在向父母、伴侣和领导道歉?你的父母数落你的穿着、工作、朋友还有交往对象,你却反思也许他们的意见都是对的?你很难做出简单的决定,并且经常自我怀疑?
罗宾·斯特恩,纽约大学应用心理学博士,现为耶鲁大学情商中心的联合创始人和副院长,也是耶鲁大学儿童研究中心的学者。她是一名拥有30年从业经验的精神分析师和心理治疗师,在《煤气灯效应:如何认清并摆脱别人对你生活的隐性控制》一书中,斯特恩解释了 “煤气灯操纵”的本质是双方共同打造的一种关系,因此它又被称为“煤气灯探戈”。它表现为情感虐待、情感操纵、PUA等等,对其识别和摆脱的困难在于它触发了我们内心无比恐惧的诱因——被遗弃以及我们内心深切的被理解、被赏识和被爱的需求。
但恰恰因为这是一种双方共同打造的关系,一旦认清了这种操纵的运作模式,便可立刻终止这些“毒性关系”。本文摘编自该书引言《概念时代已经到来》,由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如今,似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听到“煤气灯操纵者”(gaslighter)这个词。如果你在网上搜索一下,很快就能找到一堆文章。但是十年前我写《煤气灯效应》这本书的时候,这个词几乎没人知道,尽管这种现象已经流传甚广。我是这么写的:煤气灯操纵是一种情感控制,操纵者试图让你相信你记错、误会或曲解了自己的行为和动机,从而在你的意识里播下怀疑的种子,让你变得脆弱并且困惑。煤气灯操纵者可以是男性或女性、伴侣或恋人、老板或同事、父母或兄弟姐妹,他们的共同点就是让你怀疑自己对现实的认知。煤气灯操纵总是通过两个人实现——其中一人是煤气灯操纵者,播种困惑和怀疑;另一人是被操纵者,为了能让这段关系继续,不惜怀疑自己的认知。
在我看来,双方都有责任,这才是煤气灯操纵的本质。它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情感虐待,而是双方共同打造的一种关系——我把它称为“煤气灯探戈”。这种关系需要两个人同时积极参与。没错,煤气灯操纵者促使被操纵者怀疑自己的认知,但被操纵者也为此积极地创造了条件。
“你太不小心了。”煤气灯操纵者可能会这么说。被操纵者这时候大可以笑一笑,回应一句:“我想那是你的看法。”但他却执意强调:“不是的!”因为太在乎煤气灯操纵者的看法了,不到对方相信绝不罢休。
“我不明白你花钱怎么能这么大手大脚。”煤气灯操纵者可能会这么说。如果你不是被操纵者,大可以随意地回应一句:“嗯,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再说这是我自己的钱,我没必要对你解释。”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是被操纵者会花上几小时进行痛苦的自我反省,急切地想知道对方的指责是否正确。
我在书的开篇写道:
“煤气灯效应”来自由两人构成的一种关系:一方是煤气灯操纵者,需要扮演凡事都正确的角色,以此保持自我和握有实权的感觉。另一方是被操纵者,总让煤气灯操纵者来定义其现实世界,把对方过度理想化,总期许得到对方的认可。哪怕有一丁点“我仅靠自己肯定不够好”的想法,或者“需要对方的爱和肯定才能完整”的感觉,就容易遭遇煤气灯操纵。煤气灯操纵者会利用你的脆弱,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自己。
有时被操纵者面临的惩罚不仅仅是指责。也许她和煤气灯操纵者共同养育小孩,觉得自己无论从经济层面还是情感层面都没有能力成为一名单亲家长。又或者煤气灯操纵者是雇主,被操纵者害怕一旦对老板提出质疑或申请离职,就会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带来不良影响。再或者煤气灯操纵者是亲戚或老友,被操纵者害怕自己在家庭或社交圈里遇到麻烦。煤气灯操纵者甚至会用我称为“情感末日”的方式来威胁被操纵者。比如,一连串的侮辱、自杀企图、可怕的对抗,等等。这种可能出现的情形是如此令人不安,以至于被操纵者几乎愿意做任何事去避免它。
无论什么样的惩罚,煤气灯操纵取决于双方的共同参与。煤气灯操纵者固然要对其行为负责,被操纵者也是有责任的。其脆弱源自把对方理想化、总期许得到对方的认可,或者为了维持这段关系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心理需求。
这种双方的共同参与其实是好消息,因为它意味着被操纵者亲手握着监狱的钥匙。一旦搞清楚了状况,完全有能力勇敢地、明确地拒绝煤气灯操纵者对现实的疯狂扭曲,主宰自己的世界。当这个人相信自己的看法时,就不再需要无谓的认可,无论是来自煤气灯操纵者的还是任何其他人的。
当我们从个人层面考虑煤气灯操纵——比如,恋爱、友谊、工作和家庭——的时候,我仍然相信这种构成。煤气灯操纵的本质是“煤气灯探戈”——这支舞必须两个人才跳得起来。
这本书的创作灵感来自我的病人、朋友和我自己的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煤气灯操纵现象。我反复观察煤气灯效应——这种有害的模式不但可以瓦解自信女人的自尊,而且它最终导致了我第一段婚姻的失败。我看到的那些被操纵者,无论是病人还是朋友,个个能干、强大、事业有成、颇具魅力,但不幸的是,她们都陷入了某种煤气灯操纵关系——可能在家里,也可能在工作中,她们的自我认知被一点一点地蚕食,却似乎没有办法抽身。
最浅程度的煤气灯操纵会让女性不安,质疑自己为何总是错的一方,或者为何伴侣明明看起来是好人,但自己处在这段关系里就是开心不起来。最严重的煤气灯操纵会导致抑郁症,使曾经坚强、充满活力的女性陷于极端的痛苦和自我憎恨之中。无论哪种情形,我都不断在病人身上和自己的生活中见到,煤气灯操纵引发的自我怀疑和自我麻痹的程度让我惊讶不已。
电影《煤气灯下》剧照
我在通俗文学和专业文献里没有看到过对这种特殊的精神虐待模式的描述,所以我试图寻找一种方式来定义它。在看了1944 年首映的电影《煤气灯下》后,我找到了灵感。这部电影由英格丽·褒曼、查尔斯·博耶和约瑟夫·科顿领衔主演。在影片里,博耶扮演的男主角逐渐让褒曼扮演的女主角相信她自己正在失去理智。他给了她一枚胸针, 看她把它放到手提袋里,然后偷偷地把它拿走,接着再向她索要这枚胸针,女主角怎么也找不着胸针了,但是她清楚地记得放进手提袋里了。于是男主角下定论说:“亲爱的,你可真健忘。”一开始女主角会说: “我并不健忘。”但随着类似的情况频繁出现,她不禁怀疑:也许他是对的,我真的健忘。最后,她已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和认知。
在影片里,男主角为了霸占女主角所继承的遗产,刻意地引导她变疯。他说服她绝不能相信自己的认知,一步步让她变疯。在现实生活中,煤气灯操纵者很少会如此清楚自己的行为。操纵者和被操纵者往往都是不由自主地身陷致命的“煤气灯探戈”。探戈继续的前提是他对她扭曲的看法,以及她日益强大的“他肯定是对的”这种观念。我找不到任何一本专门探讨这种特殊的情感虐待模式的书,或者说,至少我没看到哪本书把一切都摆到台面上进行透彻剖析,给受害者具体的建议,并帮助她们打破魔咒,重拾自尊。所以,我给这种现象起了名字,写了这本书,并且收到的反馈令我十分惊讶。这种之前未命名的现象似乎远比我猜想的更加普遍。
书籍出版后不久,我开始担任脸书的顾问。一起参加顾问工作的还有我的同事——耶鲁大学情商中心的主任马克·布拉克特。那时社交网络刚起步,脸书的工作人员担心它成为网络霸凌的重灾区,给脆弱的年轻人带来伤害。马克和我先后采访了数十名青少年和成人,旨在建立一个上报和处理包括散播谣言、刻薄谩骂、跟踪骚扰和直接威胁在内的各种霸凌行为的网络程序。
脸书的顾问工作和我们平时在美国国内诸多学校进行的情商教育工作揭露了更多煤气灯操纵带来的恶劣影响。马克和我一次次地听到青少年被不止一个人,而是几十个现实生活中的和脸书上的朋友煤气灯操纵的案例。一位年轻女性见到自己的朋友(同为年轻女性)对某句侮辱性的话感到不快,就说那位朋友“太敏感”,接着有二三十人给“太敏感”的评论点赞,并加上进一步的批评。这样一来,煤气灯操纵的毁灭性效果会成倍增长。受害者不但受到煤气灯操纵者的控制,还要面对“所有我认识的人,甚至几十个陌生人都认为我‘太敏感’”这样的想法。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脸书建立了“霸凌预防中心”,为青少年提供了一个上报精神虐待行为的渠道,也为教育工作者和家长提供了一个展开对话的源头。在整个创建过程中,我一次次地发现煤气灯操纵是霸凌者最喜欢用的武器,这让我颇为感慨。煤气灯操纵最糟糕的部分在于,这种行为很难识别。你会感到自己渐渐地产生困惑,开始自我怀疑,可是为什么呢?是什么让你质疑自己呢?为什么一个你认为对你好的人却让你感觉如此糟糕呢?
事实上,煤气灯操纵是一种隐秘的霸凌行为,操纵者大多是伴侣、朋友或家人。他们一边口口声声说爱你,一边暗中搞破坏。你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煤气灯操纵”给了这种行为一个具体的名字,使你可以看清你的男朋友、你的某位亲戚,或者你所谓的最好的朋友究竟在对你做什么。正如马克和我不断地提醒我们的学生时说的那样:“你必须先给它命名,然后才能把它制服。”
《煤气灯效应:如何认清并摆脱别人对你生活的隐性控制》,[美]罗宾·斯特恩著,刘彦译,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