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峻:杨森九姨太蔡文娜之死

1944年初夏,华西协合大学社会学系女生蔡文娜提交毕业论文,题为《一个过渡时期的家庭》。(蔡文娜:一个过渡时代的家庭,何一民等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四川大学卷》三编上,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01,第123-148页。本文摘引,除标注出处外,皆引自此,余不再注。)她是大名鼎鼎的国军20军军长杨森将军的九姨太。而她这一篇论文所写,基本上就是杨森和他的妻妾故事,甚至包括自己。

蔡文娜在论文《一个过渡时期的家庭》中,称杨森“家长”,或代称“甲”。杨森是1884年生人,1949年离开大陆去台湾为止,共有十个夫人,育有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另有六个夭折。截止蔡文娜论文完成时的1944年,时年六旬的杨森娶妻九位。蔡文将包括自己在内的妻妾,依序以A、B、C、D、E、F、G、H、I代称。

刀光如雪月如霜

且回到蔡文娜笔下的杨森:

甲(家长)——现年58岁(注:论文成于1944年,杨森出生于1884年,此处或是障眼法,或是动笔时的年龄?),据云祖先是湖南籍,清季迁来四川,居川北广安县龙台乡……家小康,乐善好施,乡里称善人。生甲兄弟三人姊妹二人共五人,甲乃长兄,后两妹出嫁,兄弟二人均各在家从事耕种。仅甲一人入私塾读书,很有进步。

正值清末民初的时候,各地设立学校的风气很盛行,故在13岁时得机会考进广安县立高等小学。两年后又赴川北顺庆府参加最后的一次科考,不幸落第。又在同年由广安县升送入顺庆府属中学,在校三年,大受当时革命思潮的影响,后又来成都考进陆军军官速成学校,自那时秘密加入同盟会。毕业后充见习官,年已22岁,是时奔父丧返家乡,见家道中落,景物全非,但以国家民族之意识已深,只嘱兄弟姊妹奉养老母,独身远离,奔走革命事业。

后政府下令通缉革命党,遂亡命云南,时在民国2年,后袁世凯改元称帝,遂参加护国、靖国之役,自民4年至民8年,升任陆军旅长,驻扎川南一带,民13年升任四川省长;15年参加北伐战役,驻军万县;16年参加清党战役,移兵武汉。此后又参加川中内战数次,直至民22年共军移师川滇黔各省,又率兵辗转围剿,至民26年,抗战开始,即率军参战……

杨森戎装像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杨森在家乡广安龙台乡山崖上刻下“惕励忧勤”几个大字,附跋文“誓为雪耻,与众共勉”。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53岁的杨森立即致电蒋介石,请缨抗战。9月1日,蒋介石令杨森率20军从贵州徒步奔袭淞沪战场。10月12日到达嘉定县南翔镇,杨森口占七绝《陇海道上感怀》:“才消炎暑试新凉,沃野欣闻禾稼香。为挽艰危征万里,不教倭寇事披猖。”

此时淞沪战场,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正在推进“中央突破”战术,以飞机、大炮、坦克作掩护,强渡蕰藻浜,企图包抄上海东面国军。杨森奉命加入薛岳第19集团军,在蕰藻浜、大场等地,与日军血战五个昼夜,消灭大量日军,暂时稳住阵地。此役杨森部被评为最能打的5个师之一,所率川军18000余人,伤亡高达7000余人。蒋介石即令优先给予补给换装。杨森升任27集团军总司令,仍兼20军军长,调往安徽首府安庆补充整训。

此后,杨森转战安徽、江西,1939年初驻防鄂南、湘北一带。此时杨森指挥第4、20、58共三个军,其间主动出击,炸毁日军一个大型军火仓库。这年9月,杨森患急性阑尾炎手术后刚刚拆线,即不顾医生劝阻赶往长沙,率27集团军接受保卫长沙的任务。杨森令杨汉域率部阻击由通城向长沙进犯之敌,在南楼岭、白沙岭、朱溪厂、龙门、长寿街一线紧紧缠住敌寇,致使敌后援部队和补给运输严重受挫,不得不撤回到新墙河以北原防地。此次会战后,杨森升任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27集团军总司令。

第二次长沙会战,杨森在日军撤退时,率军从平江杀出,猛攻日军侧翼,一举冲乱日军队伍,大量日军被截杀。1942年12月第三次长沙会战时,日军数个师团久攻长沙不下,被薛岳调集的部队一路追杀。在长沙北面的影珠山,杨森指挥第20军、58军坚守阵地,向北反击,向南堵截,在珠影山全歼企图接应的日军第9混成旅团一个大队500人。是役,杨森部133师398团二营担负傅家桥守卫战,营长王超奎率全营400余人壮烈殉国。宋美龄在重庆发表广播讲话赞叹:“中国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将军!”(胡剑:抗战时期的杨森,冯克力主编,老照片 第102辑,山东画报出版社,2015.08,第26-48页。)

“满天烽火遥相望,切齿倭奴势正张。指点三军杀敌处,刀光如雪月如霜。”杨森戎马征战,无愧为抗日名将。作为枕边人蔡文娜,对家长也就不免充满同情与赞美:

家长:长在农家,知道俭朴,能忍苦耐劳,所以他的生活非常简单,平常做事,精确负责,最能克服困难,从不作无病的呻吟,对任何事都抱乐观,所以行为豪迈,常以“为国忘家”是自己的责任,故对于国家的法令,绝对服从,在学问智识方面,很能接受新的文化,对欧西输入的各种现代专门学识,如科学、哲学、艺术、文学、政治、经济……等,喜加研讨,又喜和西洋人往来,崇尚欧西风俗,他的日常生活,非常合理想的标准,如:遵守时间,早睡,早起,定时工作,阅读,休息等,尤其喜欢户外运动,娴于各种技艺,行动和现代青年相差不远,常常都以青年自命……

尤为可贵的是,蔡文娜曾随夫鞍马征战,到过安庆和湖南战区。杨森提倡体育强军,爱打网球,号召下属开展网球活动。有时,他就和蔡文娜并肩挥拍,开创了夫妻搭档混合双打的网坛新例。1939年,27集团军总司令杨森,在军中办“战地乐园”,他和蔡文娜双双登台,演唱京剧《贺后骂殿》。那段时间,作为杨森夫人,应该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

仲夏夜之梦

就在这一年,蔡文娜获准去成都读大学。她明白,“家长为了要巩固这根支持家庭的柱子,于是又选择精良的材料,加以琢磨,终能得到利用。”杨森已有一个庞大的家,府邸在重庆市中二路“渝舍”;歌乐山有别墅“谷芳山庄”(纪念三夫人刘谷芳);在广安、顺庆、成都等地有别业。杨森的成都公馆在华西后坝西南侧,有佣人、厨师、黄包车夫等勤杂人员。此时,蔡文娜给杨森生育成活两个儿子,长子杨汉果生于1935年,跟随在她身边读书;小儿子杨汉平则留在重庆家里读初小。蔡文娜在上学的同时,还要照管儿子杨汉果及杨森其他几位太太所生的几个孩子。

I是外向而急燥的,易感情冲动,必然的不善适应,尤其对家长更无顾忌,故“家规”对她是格外严刻的限制着,在离家赴蓉求学的五六年之中,附带的要负着小部份子女同居及教养的责任;亲生的儿子,都不能随身带走,名之曰“交换抚养”,求家庭行政权之统一。……在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中,I要称是最不幸的一个……

杨森的安排显然是处心积虑。据杨森田蘅秋的女儿杨小捷披露:

蔡妈(文娜),也长得漂亮,受杨森宠爱。她中学毕业时,带着她的儿女住在顺庆,她同教她英文的男家庭教师要好。杨森把她接到泸县预备处死她。经过几个母亲多方求情,他才用皮鞭重重地打了她一顿。并要我母亲(田蘅秋)作保,这事才算了结。(杨小捷,《我的家庭内幕》,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民国高端群像,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05月第1版,第264页。 )

蔡文娜对此并不忌讳,她写道:

民24年在成都读高中时,又碰见前初中时的一位男教员,为了一种师生情谊,又常常往来,I当时并没想到会有任何问题,后甲知道这事,嘱其停学,回到重庆和各妻居住,无形中受监视,顿失意志及各方面之自由,这段停学时间比较长久,四年后才渐恢复一切行动和人格的独立。

她每天坐着私包车上学,车夫拉车兼当门房,遇到访客,得先由车夫通报,然后才决定见与不见。她当然明白所谓车夫实际是她的监视者。但不管怎样,华大社会学女生蔡文娜总算有了自己一扇独自面对世界的窗户。

校园聚会 金大校友会提供

她所学专业社会学,是一门系统研究社会行为与人类群体的学科,以家庭、各种社会组织、政党、国家等为研究对象。1943年仲夏,华大校刊报道《育德草坪充杏坛 姜教授讲生命哲学》:

暑假开始,留下同学很多,因感华西坝上学术空气冷落,尤以仲夏夜之大好时光正宜增广学识,期对人生及社会等问题有一种更深的了解,乃发起组织“大学暑期露天系统学术讲座”。特请本校社会学系姜蕴刚教授主讲。各次演讲皆在育德大学院草坪上举行。晚间微风清凉,各大学男女同学相携而来者甚众,甚至尚有远道而来的老少男女。在这仲夏夜,配合着姜教授,讲演中哲学的境界和诗的情趣,使听众分外感到夏夜的美满关乎人生之充溢,于是更觉得生命之可歌可泣。

演讲总题目为《生命的歌颂》,第一讲是“仲夏夜之梦”,论生命之概念其起源。第二讲是,“恋爱的散步”,论生命之发展,并提倡散步式的恋爱,恋爱之于人生,犹散步之于工作,并提倡散步式的恋爱,力斥一般呆痴浅薄的恋爱观。第三讲是“月光曲”,论生命的价值极为详细,用贝多芬的调子弹尽了人生喜怒哀乐的情绪。第四讲是“莎乐美”,论生命的变态,描述爱与恨的因果,道破人生最深的奥秘。第五讲是“弥赛亚”,论生命之归宿及其文化。……(《华大校刊》1943年11月刊。)

这一组演讲《生命的歌颂》,蔡文娜未必到场,但她必然关注。其一,演讲地就在华大社会学系所在的教育学院外面操场;其二,演讲者姜蕴刚是她的业师;其三,内容恰恰契合她毕业论文的关注。

1944年3月《华西协合大学校刊》上,有一篇署名“文娜”的诗评。是年春,华西牙医学开创者林则返国休假,牙医学专业毕业生为恩师践行,邀请姜蕴刚教授写诗。诗曰:

口碑何止在西川,唇齿相依廿五年。

似海休夸三缄戒,如瓶谨守驷马篇。

七朝已具吟诗落,一夜频生漱石坚。

旦夕不忘师道美,杏花春雨听啼鹃。

蔡文娜借《“以牙还牙”的绝唱》一文,详析姜教授赠林则博士送别诗之用典、化用、引申,从辞章到意境“技术文辞两称绝境,林则院长带回本国去,真真不负到中国一行”。姜教授的诗,文娜的诗评,被1944年华大校刊喻为“双绝”。

华西坝坝上教学楼前的广场。金大校友会供图

其时,坝上党派斗争激烈。杨森有一位秘书杜重石,见识广博,曾参访延安,受到毛泽东、朱德等接见,秘密加入中共,受陈云委派,回国统区作统战工作。他以杨森副官的身份出入成都杨公馆,自然轻车熟路。他给蔡文娜推荐进步书籍,通过她在学校发表政治见解。

1941年4月,苏联与日本签订《苏日中立条约》,包含“尊重满州国之领土完整与神圣不可侵犯性”的内容,激起中国政府与民众抗议。中国青年党中央委员、《狂飙》月刊主编姜蕴刚,在青年党机关报《新中国日报》发文批评,上课时也不回避其政治观点:

常听人说苏联是真正帮助中国抗战的,可竟和日本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交换条件是日本政府承认蒙古人民共和国,苏联承认“满洲国”。这样一来,日本就可以免除来自北方威胁,放手侵略中国了。俄国十月革命以后,列宁曾经向全世界宣布:沙皇时代侵略奴役中国人民的一切不平等条约一律作废;以后又促成了国共合作,孙中山先生制定了联俄、容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创办黄埔军校,希望中国也建成像俄国那样的革命军队。大家都认为,中国有了俄国人的无私援助,从此就会富强起来,不再遭受外人的欺负,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啊!那时候,我和同学们一样年轻,天真无邪,只相信口号,不看行动。其实,俄国人说的“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外交辞令,并无实际行动。……实际上,这是列强愚弄人民,来实现对中国的重新瓜分。”(常崇宇著,大陆中国青年党人的归宿,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1,第98页。)

蔡文娜公开反驳老师的政治观点:

姜老师在《狂飙》上发表的国是评论,上课的时候又加以引申发挥,结果引起了同学们的思想混乱。姜老师说:中国版图的地形,是一张秋海棠的叶子。同学们是热血沸腾的、有良知的爱国青年,能忍心看着这张秋海棠叶子任凭别国人撕碎吗?有的人还高喊“工人无祖国”,要忠实于国际主义,在各地推行苏维埃。汪精卫就是抓住了这些把柄,鱼目混珠地以反苏反共来掩饰他媚日投降的卖国行径。

……我比同学们略大几岁,经过的事情也多一些,那些娓娓动听、颇能感人的话也听得多一些。所以对那些一贯以说好听的话为职业、而做的往往又是误国误民的坏事的人,可能具有较强的识别力。照我看,抗日救国,只有“内除国贼、外抗强权”,才能取得胜利。像汪精卫那样卖国媚外、制造内乱的败类要是不除,怎么能够外抗强敌呢?(吴越著。特殊将军的读白:中共密使杜重石,东方出版社,2010.05,第120-121页。)

姜蕴刚教授广受学生欢迎,也深得蔡文娜敬佩,不然就难以解释她何以要撰文赏析老师的诗作;从指导老师姜蕴刚对蔡文娜论文的评价,也可反证他们彼此印象不恶。而中共党员杜重石改造引导蔡文娜的案例,正是蔡文娜舌战姜蕴刚的背后原因。如果说姜蕴刚的思想有国家主义的意味,而蔡文娜的思想则接近社会主义,就像她在毕业论文中写道的:

总之在现代中国,政治还没有上轨道,一切都是以男子的权势为中心,势力的结合来做巩固的基础,这样便又无形中维持了宗法家族主义的存在。目今中国的官僚政治,当然是无数家族的集团,在经济方面也正是一般所谓的官僚资本主义的实质,政体不能民主,经济制度尤其腐化,封建势力,到处都可以看见,特权(原文至此结束,后页现已缺失)。

杨森在西南的势力盘根错节,他在华西坝的耳目也不会是聋子瞎子。

南山有鸟,北山张网

1944年9月30日《华西协合大学校刊》上,蔡文娜已为《本期新教职员》之“社会系助教”。但仅仅两个月后(11月30日),校刊刊出校友蔡文娜的身份已是“仁寿文华中学校长”。这所学校系杨森的同学、军阀潘文华在老家文公场(现为文宫镇)所办。蔡文娜长校期间,曾回母校聘请有教学经验的校友,据说她许诺的待遇较大学还高。

华西协合大学事务所前。

1945年5月号《华大校刊》刊登“社会学系毕业同学会成立”消息,已没有知名系友蔡文娜名字,这在正常情况下似不可能发生。唯有一点确凿无疑,蔡文娜已死,且多半死于杨森掌中。

蔡文娜之死,这个悲剧故事就像春末柳絮,刹那间弥漫天地,穿越民国,言说至今,复又衍生各种版本:

——蔡文娜入华大后,她与某同学相慕相爱,每当黄昏月下,双双漫步在“爱情湖”畔。然而好景不常,不久这事就传到某军阀耳里,他密使部下将两人暗杀于湖畔柳树下,并被抛尸湖中,因此这个大池塘后便被称为“爱情湖”……(戴治龙:忆华西坝一二事,《永恒的魅力——校友回忆文集》,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299页。)

——蔡文娜到华大社会学系读书,因以前有过“不轨”之事,杨森格外防范,让五姨太萧邦琼的哥哥、二十七集团军驻成都办事处主任兼天府中学校长萧寿眉派人暗中监视。在她上四年级的时候,打网球认识医学院口腔系一个吕姓男生。不久,两人悄定终身,等蔡文娜大学毕业后,即逃离桎梏,一起到美国。两人的行动,被杨森的眼线获悉。听说蔡文娜“老毛病”发作,杨森立刻发电报,要她赶回重庆。回去那天,正赶上杨森宴请外宾,即由她充任翻译。饭后又一同到戏院看戏。当晚,杨森开始严加追问。蔡文娜自知无法掩饰,干脆破釜沉舟,说出实情,还天真地要杨森看在她伺候十几年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杨森一言不发。第二天深夜,不见杨森回公馆,她刚上床休息。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拾头一看,是杨森侄子杨汉印,握着手枪。蔡文娜喊了一声:“汉印,你要做啥?”对方没有答复,响起枪声……(吴越著,特殊将军的读白:中共密使杜重石,东方出版社,2010.05,第123-124页。)

这些故事,有几多真实几多戏说,已难以厘清。杨小捷是杨森的四女儿,据在披露,这一悲剧发生在1945年——

蔡妈到成都读华西大学社会学系,交游也很广,还常常同一些外国人往来,一起打网球,听音乐,只是不敢公开去舞会跳舞。在她读四年级时,同常在一起打网球的牙医学院男同学吕明德要好,并且有了关系。蔡文娜正准备大学毕业后同吕明德一道到国外去。

寒假时蔡妈回家(那时杨森住在重庆市中二路“渝舍”,即现在的少年宫内),杨森发现她手上的大钻戒没有了,就追问她。蔡妈认为事已至此,无法躲闪,就干脆向杨森说明了真相,并请求和他离婚。第二天夜晚,杨森派20军军长夏炯在她的卧室里开枪把她打死,然后用被盖裹了丢到网球场旁边的枯井里。听家中人说,当夏炯进房间去暗害蔡妈时,她已上床,看见了夏炯,还喊了一声:“夏炯,你要做啥子?”接着就听见了枪响。

打死后,杨森还叫其他小老婆都去看,她们都骇得发抖。以后,他找出了吕明德给蔡妈的信,上面写的英文他不认识,就叫人翻译给他听。立刻又派人前去杀害吕明德,而吕早已逃往印度去了。(杨小捷,《我的家庭内幕》,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民国高端群像,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05月第1版,第264页。)

即使是最具权威的材料,仍有过当之处。此时,蔡文娜已就仁寿文华中学校长职,不再是学生。笔者查阅华大校史历届毕业生名录,吕明德为华大一九四三年第二十九届牙学院毕业生,他们的恋情或在校园时就已开始;而棒打鸳鸯发生时间是在双双毕业离校之后。

蔡文娜曾在毕业论文中对杨森的心理行为有过分析:

他以家长的资格,在家庭中行使着专制皇帝的威风,家中无论男女老幼都对他有二分畏惧之心。以家长的出生的时代背景中人格的养成,再加生活环境的限制与隔离,算是纯粹家法思想的结晶,抛开了个人的意志,硬要以整个的“家”为主体,行之于现时代之中,必然的会有新旧的冲突。

瞻念前途,必然为家庭与社会所不容:

I是这个家庭中的一个奇怪份子,因为幼年身世不佳,求靠亲友,常常东奔西走,既失家庭教育,又乏慈亲抚爱,所以养成一付(副)孤僻的性情,与乎独立的性格。……所以在结婚后前半段时间,在家中只是一个被当做小孩的无足重轻的人,极端的外向,多凭感情用事,喜欢四处交游,这是最不合家庭道德的重要因素……

进大学以后,既没有旧礼教观念的根底,又纯受新文化潮流的洗礼,故思想过分前进,但以家庭与社会的不容许,行动不能如她的理想而表现,但豪迈有男子气,尝骑马持枪驰骋于战场之上,独自跋涉长途不辞辛苦,以所受为教会学校的教育环境,对西欧文化也很了解,尤其在学校读的社会学,性之所近,所受的改变也深,所以对于社会各种现象,比各妻了解的更深,也就没有任何信仰,更无论宗族或家族的观念,她与家中各份子的文化水准相差很远,常有冲突的地方,对家长也有时不能忍,这是最令家长所引为不满的。但因她能牺牲,明大礼,有毅力,逆来之事也能行,是这种庞大复杂的家庭中所最合适的人材,故又很器重她。最近因将在大学毕业,又复受社会科学的训练,已比以前稍能适应,家长也因此对她寄了满怀的希望,望她能作一个事业上的帮手。故现在在家中的地位,又一跃而驾乎众人之上了,仍然在不断的挣扎。虽在学校读书,仍然要负一半家庭小孩管理责任。据研究者观察所得,她的思想言论与文化背景,和家长相差太远,若是不能彼此互相同化,不免发生冲突,故她在家的前途也未可乐观。

“在任何社会中,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恩格斯)蔡文娜的悲剧,既是女性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剧。她对杨森的背叛,是生理的,也是思想和精神的。如果确系杨森派人杀了蔡文娜,会不会就像那句古话:“芝在室而先枯,兰生庭而早刈”?作为大家长,他不能容忍爱妾对自己的背叛;作为追随国民党蒋介石的军阀,不能眼看自家院出现他曾戮力剿灭的赤焰。

湖光依旧,人事已非。岱峻摄

时在成都华西坝的金陵大学蚕桑系教授单寿父之女单明婉,曾向笔者讲述:华西后坝农园南侧是杨森公馆,住着他从泸县选来的九姨太蔡文娜,带着几个孩子,以及厨师、副官和黄包车夫。我和蔡文娜的长子杨汉果是同班同学,我与章之汶的女儿章丙元喜欢到杨汉果家弹钢琴。我们在琴键上乱弹一气,说是魔鬼来了。杨汉果在钢琴上弹自编的《胖子上楼梯》,把我们笑得前仰后合。这位少年神童后来成了某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培养了不少在国际钢琴大赛中获奖的学生。从这个意义上,钢琴黑白键上,仍有昨日的韵律流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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