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群谈《安徒生童话全集》:呈现最经典的样貌

每一个成年人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中或许都有这样的几片:饥寒交迫的小女孩划亮一根火柴,在亮光中看到奶奶,恳求着老奶奶将她带走;小人鱼公主最终没有得到王子的爱,在自己的生命和他的幸福之间取舍,最终牺牲自己化作泡沫;一场盛大而虚假的游行中,一个小孩子指出“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啊”……还有受尽排挤在冰面上差点冻死的丑小鸭、隔着二十层床垫与二十床鸭绒仍然能感受下面压着一颗豌豆的娇嫩的公主……这些故事参与了我们最初的世界观的构建与情感启蒙。

最近,草鹭文化联合译林出版社,以叶君健先生生前再三修订的最后一版译稿为底本,参照初版《安徒生童话全集》进行设计,集结为最新版的《安徒生童话全集》,这套书收录了叶君健生前翻译的全部译稿,共计166篇。参照1978年初版分册,共16册,第16册补充收录《穷女人和她的小金丝鸟》《乌兰纽斯》两篇故事。

值此《安徒生童话全集》出版,澎湃新闻采访了草鹭文化创始人、出版人俞晓群。

《安徒生童话全集》

安徒生的译介:周作人、叶君健到任溶溶

第一个对安徒生青眼有加的作家是周作人。晚清时期,梁启超等受到西方卢梭自然主义教育观的影响,引发了儿童观的觉醒,作为思想启蒙的一个部分,西方的儿童文学也被关注到,1919年第六卷第一期的《新青年》杂志上,周作人以白话文忠实地翻译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周作人评价《安徒生童话》:“以小儿之目观察万物,而以诗人之笔写之,故美妙自然,可称神品,真前无故人,后亦无来者也。”

叶君健与安徒生的缘分始于1931年,叶君健读到世界语创始人柴门霍夫翻译的《安徒生童话选》时,对这本童话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剑桥留学期间,他学习丹麦文,前往丹麦参观访问,为后期翻译《安徒生童话》打下了基础。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出于兴趣,叶君健利用语言的优势将安徒生童话直接从丹麦文翻译,他也是直接用丹麦文翻译而非从英文转译的第一人。

叶君健的中文译本推出后,在中国与丹麦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丹麦专家赞赏:“只有中国的(叶君健)译本把他(安徒生)当作一个伟大作家和诗人来介绍给读者,保持了作者的诗情、幽默感和生动活泼的形象化语言,因而是水平最高的译本。”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授予叶君健“丹麦国旗勋章”,成为全世界翻译安徒生童话唯一的获此殊荣的翻译家。

2005年,为纪念安徒生200周年诞辰,翻译家任溶溶受邀再译《安徒生童话》。成为与叶译本并行的被接受最广泛的安徒生译本。

我们从以下的关于《豌豆公主》的两段译文中可以看到叶君健与任溶溶的特点:

On this the princess had to lie all night. In the morning she was asked how she had slept. "Oh, very badly!" said she. "I have scarcely closed my eyes all night. Heaven only knows what was in the bed, but I was lying on something hard, so that I am black and blue all over my body. It's horrible!”

叶译:这位公主夜里就睡在这些东西上面。 早晨大家问她昨晚睡得怎样。“啊,不舒服极了!”公主说。“我差不多整夜没有合上眼! 天晓得我床上有件什么东西……弄得我全身发青发紫。这真怕人!”

任译:公主得在这二十张床垫加二十条鸭绒褥垫上睡一整夜 ……“噢,睡得糟透了!”她说,“我简直通宵没有合过眼。只有…….但是我躺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弄得我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真可怕!”

叶译更平实准确,而任译本明显加入了许多想象,这也与任溶溶主张儿童文学翻译时要“玩文字游戏”,语言要口语化、要充满童趣。

叶老一生志业在此

2018年,俞晓群开始策划安徒生全集的出版,也去走访了叶家,并拜会了叶君健的儿子叶念仑。

谈起安徒生的翻译,叶念仑拿出父亲修改的手记,一摞小书,每本书内的字里行间,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人眼几乎看不清楚。念仑对俞晓群说,当年父亲的手稿和他改过的稿子,只有母亲能看懂,她会与出版社的编辑一同编校,一点点核对。他说父亲翻译安徒生童话,没有人会下那样的苦功夫,为此父亲专门学习丹麦文,翻译时还要对照英文、法文,出版之后不断修改,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经典版本。

叶君健修改的手记

俞晓群谈到希望按照丹麦初版的装帧,将叶译《安徒生童话全集》特装本做出来,附上英文版,作为圣诞礼物奉献给孩子。但用谁的英文翻译呢?叶念仑立即告诉他谁的英文翻译最好,那也是当年他父亲最肯定的英文版本。还有丹麦文版,哪一本是最经典的版本等等以供参考。

决定了选用叶君健的译本,俞晓群也开始考量书的装帧,在采访中他告诉记者:“中国现在所出的书的装帧样式主要是借鉴了西方,大概是近一百年中,西方的平装书的概念左右了中国的出版,我们大量引入与效仿的都是西方的简装书的式样,即使是所谓的精装本其实也是简装。西方曾一直把书作为艺术品来看,经过一战二战虽然有所衰落,但是在欧洲,尤其英国和法国仍然有手工书的文化,我觉得这种书的文化应该得到重视,所以草鹭文化非常注重书的装帧设计。”

叶君健最初的全集版本根据安徒生出生城市奥登塞的佛伦斯德特出版社与安徒生博物馆合作出版的《安徒生童话和故事全集》翻译,这个版本共有16册,是最权威的丹麦文版本之一。该译本是叶先生生前自认比较完整、比较好的一个版本,是他几十年翻译生涯的结晶。俞晓群在出版新的版本时就参考了丹麦原版修订脚注和内文外文单词,以确保文本的准确性。插图也参照丹麦原版图书,全16册插图共计500余幅,由威廉·比得生、洛伦兹·佛罗里西、弗里茨·克雷德尔三位插画家为安徒生童话创作。

1987版《海的女儿》封面

新版《海的女儿》封面

安徒生作品中的悲感意蕴

安徒生童话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具有诗意的美和喜剧性的幽默,而更为重要的或许是他的童话中散发出的悲感意蕴。

安徒生的创作可分早、中、晚三个时期。早期童话多充满绮丽的幻想、乐观的精神,代表作有《打火匣》《小意达的花儿》《拇指姑娘》《海的女儿》《野天鹅》《丑小鸭》等。中期童话,幻想成分减弱,现实成分相对增强,其中有许多为我们后来熟知,同时也开始流露出悲感色彩,代表作有《卖火柴的小女孩》《白雪皇后》《影子》《一滴水》《母亲的故事》、《演木偶戏的人》等。晚期童话比中期更加面对现实,作品基调低沉。代表作有《柳树下的梦》《她是一个废物》《单身汉的睡帽》《幸运的贝儿》等。

插图

近些年对安徒生的研究也开始用新的研究方法如社会学、人类学、现代主义等角度进行解读,俞晓群认为怎么解读是学者的事情,而作为出版人所需要做的一个最基本的工作就是原本呈现经典的样貌,不要用现代的角度进行修修补补。

而关于安徒生作品中屡被提及的阴郁色彩,俞晓群认为:“我们实在不该把孩子想的太简单,英国一位教育家说我们不要去教育孩子,而是给孩子开一个教育园地,让他们在那里去游玩去选择,这样才能让他们的个性发挥。所以悲剧与喜剧对于孩子来说都是必然存在的,也是他们可以面对与承受的,民国的很多大教育家,包括丰子恺对儿童简直就是信任到推崇。”

当然安徒生作品适用的读者绝不仅限于小朋友,安徒生在给他的一个朋友的信中写过这样的话:“我用我的一切感情和思想来写童话,但是同时我也没有忘记成年人。当我写一个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的时候,我永远记住他们的父亲和母亲也会在旁边听,因此我也得给他们写一点东西,让他们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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