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阁临帖记

夏承焘(1900-1986),字瞿禅,不仅是著名的词人、学者,且擅长书法,是中国近现代学者型书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近期出版的《夏承焘墨迹选》从书画、信札、题签三大版块呈现夏承焘的作书造诣。

他五十岁时的日记对此曾总结道:“自念数十年来习字,由褚河南圣教、颜平原郭家庙、砖塔铭,转入黄漳浦、黄山谷,不能专主一家,遂一无所就。近颇爱宋仲温,思兼参云麾。学汉隶,于礼器、石门颂、黄龙、史晨,偶亦临摹……”

方韶毅先生寄来他编的《夏承焘墨迹选》。观赏之际,想起曩年读天风阁日记时,曾摘录了瞿禅临帖习字的内容,因检出笔记,稍加整理,以助谈资。

夏承焘已刊日记,起于一九二八年七月廿八日,迄于一九六五年八月三十一日。

夏承焘先生(左,1900-1986)

从已刊的日记看,瞿禅计划习字,可能起于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

杲明劝予学字,谓此亦谋生之道。拟买鉴古阁本石鼓文临之,先从篆及行草(千文、书谱、圣教序)入手,再学大字文殊经,日费半小时行之。

这是习字设想,日记中并未见具体实施,正式记载临帖,是从这一年的七月六日开始:“灯下临千字文及书谱四五纸。”七日又记“临书谱”。

以后或许没记,或许没写,要到三一年三月五日,日记才又记:“午后为春渠书一诗屏……学书素未加苦功,又不可却,甚苦之。”五月三日,从“锺山处借得马一浮写横幅,爱其超逸,挂壁间临之”,五月八日“夜摹马一浮书”。

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

从三一的六月七日“临石斋手札”开始,瞿禅断断续续临写黄道周法帖多年。从这本《墨迹选》也可以看出瞿禅早年书迹,石斋味很重。他临写石斋字还得到余绍宋的赏识,余请人转告瞿禅:“石斋楷法得于锺元常,草法得于皇象、索靖、右军为多,而于月仪、十七帖尤三致意。”(1931年7月14日、15日)

夏承焘,题谢玉岑《青山草堂鬻书图》,1931年

夏承焘,《书读龚孝拱遗稿诗》,1937年

集中临黄石斋字,以三八年五月后为多,日记中不时有“临黄漳浦字”、“临黄漳浦字二张,似有进步”、“午后临石斋字数张,藉以安心”、“终日临黄石斋小楷榕坛问业”;此后数月,“临黄字”、“学黄字”、“临黄石斋孝经”、“临石斋逸诗”不断。此前不久的四月,瞿禅临过几天李北海。这年十月三日在上海世界书局购得山谷书中兴颂诗、松风阁诗等之后,“自嫌作字太弱,欲以山谷疏放者药之”,于是临写好几天“山谷中兴颂大字”。他的书法家朋友王蘧常跟他说这两家“不可同时兼临”(1938年11月14日)。

此后,依然时时临石斋字,并不断有心得。三九年四月十五日:“临石斋王忠文祠记”;五月廿八日:“黄石斋书,甚难形似,午后临二纸,殊心灰”。四○年六月二日:“临石斋字,始悟当用圆笔”;十月二日:“连日临石斋字,似有进境”;十月三日:“临石斋字。拟拆开笔画学之,每日学一横或一直,并参其正草各体,悟其运笔曲折。临黄书六七年矣,迄不能似”。四三年四月三日:“以羊毫临榕坛问业,恰到好处”;十一月十三日:“近年学字,茫无畔岸,仍欲返临石斋”。四七年四月十二日:“临石斋张天如墓志一纸”;七月廿九日:“临黄石斋手札便面三页”。

夏承焘,《书里词七首》,1938年

但同时,瞿禅常常移情别恋,不断换帖临写。三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借曹全、韩仁、礼器三拓本来,共四册。日来偶欲学隶书也”,次日开始临礼器碑。四一年六月十三日:“夜为鼠扰,起临西狭颂”。四二年十月六日,“重临西狭颂,渐能形似”。随后又开始临曹全碑,四三年六月,连续数日,每天写曹全,六月廿八日:“心绪懒散,惟临曹全碑消遣,不求字工,易得乐趣”。七月一日,瞿禅弟子任心叔“谓(曹全)太柔媚,劝仍学西狭颂。予欲融二者为之,恐不能成体”。而十月十日又重临礼器:“夕,始临礼器碑,比西狭颂易得形似。心叔则谓礼器与史晨皆甚难。须用篆法写”。四四年常临礼器碑,四月三十日:“临礼器碑半页。包慎伯谓:学字不可多。予意:每碑有二三十字结构笔法烂然在胸,即能神明变化矣。”四五、四六年日记中临帖的记载,多是临礼器碑。四六年二月四日,“借心叔十二砖文,临写二纸,此为平生初学篆书”。前面提到瞿禅习字设想,从篆及行草入手,而要到这时才开始写篆字,从日记看,也就两三天记录写篆字。

夏承焘写祝刘景晨六十寿诗,1941年

颜真卿也是瞿禅花过工夫临写的。一九四三年五月二日,“学生持谭组庵书麻姑仙坛记来,为临二纸。昔年在长安一度好临颜书,无所得也”。四六年七月十一日,“于心叔处借得颜真卿中兴颂,灯下临数十字,神为之旺”。四七年一月二日,“为学生写大字屏幅二大张,临真卿中兴颂”;一月七日,“为学生写立轴数页,临颜真卿中兴颂。学生喜予小字行草,以颜书正字为丑拙。此亦关系年龄,少年所好在流走见才气者,故甚赞予粉笔草书。”这年七月,又返临山谷,七月八日,“临山谷浯溪碑三幅”;十五日,“为书常友人书屏条七八幅,皆临山谷中兴颂诗,爱其恢张,可药软靡之病”;廿一日,“为徵泺写字一幅,临山谷中兴颂诗。黄书开展奔放,几如石门颂。往年曾学真卿、石斋、西狭颂,拟合并几家习之,祈自成一体”;九月四日和八日,都为友人写字,临山谷中兴颂诗。十一月九日,“临山谷中兴颂。心叔谓予不宜于临山谷”。三八年四月有一阵,日记中每天有“临李北海书数十字”的记录,五○年九月七日,又“临云麾碑消遣”。

四五年四月三日,瞿禅在友人处看到文嘉跋褚临兰亭,一见钟情,便借回临写了一阵,四月十一日,“早为若佛写一直幅,见者谓予字又变,以近来日临王伯榖文休承也”;五月八日,“临文嘉兰亭跋,觉小字有进”。四八年十月三十日,瞿禅购得中华书局出版的几种字帖,“予最爱虞书破邪论、宋仲温临书谱”,接着几天都在“临破邪论”。五零年后,日记中偶有临帖记录,三月八日“临宋仲温书”,五月十三日“临宋仲温书陶诗”。

今人中,瞿禅临过沈曾植和马一浮。三七年五月十一日,“为各友人临沈寐叟字五六幅,颇倦”。前面提到最先习字时就临过马一浮,四二年九月四日,“临湛翁字”;四五年二月廿七日,“临马湛翁古梓行,从晓沧处假得”;此后数日,每天临写。但任心叔曾对他说:“写沈寐叟、马湛翁,不如写石斋,不如写右军圣教。”(1947年4月3日)

日记中还偶有记录临东坡、临月仪帖、临王献之、临十七帖等。

夏承燾,《书辛弃疾词》,1972年

夏承燾,《湖上小唱》,1977年

一九五〇年,瞿禅五十,临帖习字不止二十多年,他在三月十六日的日记中做了一番总结:“自念数十年来习字,由褚河南圣教、颜平原郭家庙、砖塔铭,转入黄漳浦、黄山谷,不能专主一家,遂一无所就。近颇爱宋仲温,思兼参云麾。学汉隶,于礼器、石门颂、黄龙、史晨,偶亦临摹,亦终不到,由笔力弱也。”

《夏承焘墨迹选》,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从临帖习字历程看,瞿禅真可谓热衷临帖的书法爱好者。至于其书法境界,郑重先生为《墨迹选》写的序言中说:“表里皆禅,落花深处,池塘春草,生姿自然,给人留下的只是满纸的清气了”,自是不刊之论。


夏承焘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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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焘致刘海粟信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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