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薇娅:你是我很陌生的物种

“火箭、游艇是什么啊?”

当许知远第一次走进薇娅的直播间,这位访谈过无数名人的《十三邀》主持人竟然显得有点羞涩。聚光灯从斜后方打下,他从衬衫上解开的第一颗扣子,到脚上的人字拖,都显得不合时宜。

3月18日,在《十三邀》第四季中,许知远和被称为“淘宝第一主播”的薇娅展开对谈,在此之前的3月9日,他联合5家独立书店创始人在薇娅的直播间里卖盲袋,掀起一场“保卫独立书店”的舆论热议。

薇娅、许知远

许知远坦言,薇娅对他是一个“陌生物种”,他从未在淘宝上买过东西,也从未看过直播。直播间里,有女生向他表白:“许老师我爱你”,他却说:“这样说话太没文化了,能不能书面点。”于是,评论齐刷刷地改成了“今晚月色真美”。

95分钟的直播,超过14万人观看,盲袋共售出7000多份,筹集70万元——许知远的惊讶,也是时代碰撞的最好注脚。

似曾相识的“陌生物种”

作为《十三邀》的主持人,许知远留下的是个性分明的侧写:白衬衫加牛仔裤,不加修饰的外表,兴之所至的提问,面对俞飞鸿,他被整个互联网世界攻击“油腻”;遇到马东,他直接被反击“想多了”,整期节目都弥漫着尴尬的氛围。

他被抨击过“落伍、迂腐”“才华配不上自恋”,被批评无休止的自我表达和偏见。喜欢他的人从蓬松的发型爱到人字拖,不爱他的人说“观点多听几遍就感觉到知识系统在腹泻”。就算《十三邀》的大多数节目颇受好评,尤其对谈许倬云、唐诺、白先勇几期,也化解不了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

他也是公开的技术怀疑论者,被马东说是“古代人”,认为现在的年轻人沉迷娱乐,忘记了对文化的追求。2015年他才开始使用智能手机,2017年才学会发微信红包,直到今天,他没有在淘宝买过东西,更不会看直播。

“古代人”许知远和“被时代选中的女人”薇娅的碰撞,却出人意料地顺畅。整期节目里,许知远放下了一贯的偏见,甚至显得有些敬畏,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个超越原有认知的世界。我们能从节目中辨认他熟悉的逻辑,几次,他试着从直播背后探索中国人的消费和心理习惯,没说几句就被薇娅连珠炮般的语速打断,只是这次,许知远不再有反驳的欲望,规矩又听话地上了一堂淘宝直播的科普课。

在仓库对谈的二人。

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镜头是,《十三邀》中,许知远参观了薇娅位于杭州阿里园区内的公司总部大楼,也是薇娅“直播商业王国”的总部。公司共有10层,员工500多人,10层中有一层,是专门用来放优质供应商品的仓库,衣服、化妆品、零食、包袋,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全是薇娅在线上卖过的东西,不像公司,像是巨型超市。

看到这一切,许知远发出羡慕的惊呼:“真大啊!”

看似打破次元壁的对话,其实有内在的联系。年少成名的许知远,大学毕业后就出了书,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母亲一年的收入;网络泡沫破灭后,他为若干杂志写专栏,二十几岁就成了杂志主笔。年轻时他是时代的宠儿,也是身骑白马,手舞长矛,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

他喜欢李敖,了解尼采的呐喊,王尔德的追求,柏格森的哲学造诣,弗洛伊德对潜意识的研究;他谈论福柯、马尔库塞,批判对工业社会对人的摧残,对于历史也是信手拈来。他是精神激荡的80年代孕育的佼佼者,而薇娅代表的是以电商和互联网带来的新红利。从这个角度而言,两人在“陌生”之余,还有一些惺惺相惜。

也正因此,许知远对薇娅的感慨,有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你是一个幸运的人。”许知远说,“你的喜好和这个时代的潮流是吻合的,大部分吻合潮流的人会因为潮流摇摆,而你有自己的定力。”

这是否因为薇娅的成功,也让他想到当年的自己?

薇娅谈为何无法暂停工作。图@十三课代表

知识分子被迫转移

在“单读”微信公众号刊登的一篇采访中,许知远曾坦言,自己身上有很多享乐主义的东西,过不了苦行僧的生活。他害怕鲁迅,喜欢郁达夫,因为自己“不够勇敢也不决绝”,很难为理想献身。

相比许知远,薇娅受到的争议更甚。

直播在国内兴起时,大多以“秀场”形式出现,许多主播以低俗形式吸引观众的注意。2016年,淘宝上线直播功能,短短三年内,“带货”模式颠覆直播行业,也塑造了薇娅、李佳琦等一系列时代的明星。

平台成就了他们的事业,也带来舆论场里的莫衷一是。“有人说直播很低端,直播就是电视购物;有人说直播就是骗子,坑蒙拐骗谁买;有人说这就是网红的东西,谁买网红东西。我也收到一些娱乐综艺节目的邀请,我越来越想知道我们到底是谁。”在接受许知远采访时,薇娅说。

在《十三邀》节目的尾声,慢慢睡去的薇娅。

去年的“双十一”中,薇娅达成27亿的成交量。许知远坦言自己对这个成绩很好奇——《十三邀》对薇娅的邀请,未必是来自主流的接纳,更多是好奇心和对自我的焦虑,在俯视中,又不无羡慕的成分。

“薇娅是一个崭新且熟悉的世界,是当代的肥皂剧。知识的逻辑系统正在改变,可能听不懂5G是什么,在书斋无法想象出来。”在提到薇娅的直播间时,许知远这样说。“知识分子在被迫转移,不存在低头。”

对于直播、流量、精神文化的探讨,其实是个伪命题,正如写作一样,直播是一种新型表达方式,无关流量,亦无关“知识分子的堕落”。它受到的争议,或许正如印刷时代的传真机、传真时代的电视一样,是旧有媒介体系对新媒介的抗争。坚持所谓的傲慢,不愿意走出书斋认识现实世界,不承认直播的存在,不分析现象本源的原因,只是沉沦、埋怨、反抗现实的不公、时代的堕落,才是身为知识分子的可耻。

抗拒直播的原因,恐怕不是“知识分子”之争,而是走出去和留下来之争:走出去,在直播和流量的世界里,冰冷的数据并不关心知识的多少,“知识分子”下场直播,带货能力恐怕远不如李佳琦和薇娅;留下来,受众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潮水涌动的方向消散。

即便如此,还是要走出去,像许知远一样,迈出勇敢的第一步,哪怕是被迫转移:只有走出去,新的生态和规则才能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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