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学者傅高义是继费正清之后的第二任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主任和东亚研究委员会主席。在中国,他因《邓小平时代》被广泛知晓。而在哈佛,他也被称为“中国先生”。
他的社会学研究代表作《日本第一》自1979年出版后,曾引起美国、日本及东亚社会和学界的巨大反响,其中有致敬,亦有质疑。2000年,在日本经历了从经济腾飞到“失去的二十年”的背景下,傅高义再度审视此前的研究结果,在八九万字的《日本还是第一吗》里重申他提出“日本第一”的合理内核,并结合世界形势的变化,提出日本需要第三次改革浪潮及美日中三国必须学会共事的重要性。
今年初,《日本还是第一吗》简体中文版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出版,这是上海译文自《日本第一》《日本新中产阶级》后再度引进傅高义的作品。
《日本第一》中文版 本文图片由出版社提供
3月17日,《日本还是第一吗》译者沙青青与该书责编陈飞雪来到京东直播室,与读者分享这本著作的写作背景、特点与深意。
从《日本第一》到《日本还是第一吗》,这里有20年。从《日本还是第一吗》初版到《日本还是第一吗》被引进中国,还是20年。
《日本还是第一吗》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其实日本在八九十年代遇到的问题,也是中国刚遇到或者正在遇到的。例如国际商贸关系如何平衡、高速发展如何转向平稳发展过渡、本国社会文化与国际化之间的冲突矛盾、社会老龄化以及低生育率的困扰、社会贫富分层加剧等等。”沙青青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某种程度上,中日之间可能正好有一个二三十年的“时间差”。一个高速发展的社会在转型期可能都会遭遇这些类似的问题。
从《日本第一》说起
和大部分人一样,沙青青对傅高义的印象也来自《日本第一》。
“《日本第一》原版出版于1979年,那是一个比较微妙的时间点——日本完成了它的战后复兴,经济崛起,迈向繁荣。而美国刚刚结束越战,经济也进入长期萧条的状态,所以有一个此消彼涨的比较。”沙青青说,那时《日本第一》还有一个副标题,叫做“对美国的启示”。
换句话说,傅高义写这本书有一个很大的目的,即拿日本作为例子,反射美国的问题,希望美国人从中吸取各种各样的经验教训。
这本书出版后,在美国引发了非常大的争论。当时美国人的话题焦点主要有两方面:一是“美国被日本超越了吗”,二是“日本有那么好吗”。
在这样的背景下,整个世界进入到八十年代。沙青青表示,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日本的黄金岁月,日本泡沫经济逐渐迎来它的最高峰。更典型的是1985年《广场协议》签订之后,日元短期内大规模升值,导致日本老百姓也好,日本企业也好,都可以在海外肆无忌惮地买、买、买,有点像几年前中国游客在海外的感觉。
“在八十年代,从巴黎香榭丽舍到纽约第五大道基本全都是日本人的身影,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在中国游客占领全世界之前,西方人对东方人的印象是来自于日本的。”
沙青青说,目睹这一切的美国人于是想起1979年的时候傅高义写过这么一本书,看来好像说得没错:日本的电子工业几乎每周都在推陈出新,索尼随身听成为了一种时尚,还有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成群结队涌向日本车企的代理商,把丰田或日产汽车开回家。
不过,沙青青特别提及傅高义本人并没有设想此书会在日本引起后续反响。傅高义的哈佛同事埃德温·赖肖尔还评价《日本第一》应该在美国人手一本,但在日本应该被禁售,原因是怕日本人为此得意忘形。
在傅高义后来的回忆中,日文版《日本第一》在初版封面上特意保留了英文原文,因为这会给日本读者带来更多的刺激——原来那是一个美国人用英文写的书,夸日本是世界第一。“如果封面书名是日文的话,会让人觉得这是日本人写来夸自己的书,没有什么稀奇的。这个意见后来被接纳了,的确产生了很好的市场效果。”沙青青说。
傅高义(Ezra F.Vogel)
他从未后悔写了《日本第一》这本书
但在《日本第一》横扫书市十一年后,日本的经济泡沫却破灭了。日本随后面对的是漫长的衰退期,世界主要经济体开始不把日本作为一个可靠的经济体放在眼中。这让傅高义在世界各地举行演讲的任务变得更具挑战,听众席上总会有人站起来提问道:“傅高义教授,您现在后悔写下《日本第一》吗?您哪里出错了吗?”
“我从未后悔写了《日本第一》这本书。相反,当我翻阅我在书中所写到的内容时,我相信这是对当时的日本正确的描述,也是对这本书出版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发展趋势的预测。一些人误解了我想传达的信息,因为他们只读取了书名。”
于是,2000年,傅高义在《日本还是第一吗》对自己二十多年前写的《日本第一》作出回应。他在《日本还是第一吗》自序中写道,“我从不认为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我所写的是日本人在很多领域都做得相当不错,他们的很多成就也确实是世界第一。例如,他们的基础教育水平是世界最好的,他们是全世界范围内收集资料的能手,他们的犯罪率是全世界最低的,他们的官僚机构广纳贤才。同时,以国际标准来衡量,他们的企业拥有高水平的忠诚度。我相信二十年前我所描述的是正确的,而且时至今日那些描述中的大部分仍旧正确。”
“傅高义的意思是,他说日本第一并不是日本真的在全方位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而是日本在某些方面有值得美国学习的地方。即便到了九十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了,看似经济陷入长期萧条,但他依旧认为日本在某些方面同样值得称许,并不像外人想象中那么不堪。”沙青青解释道。
“中国人长久以来觉得九十年代以后日本经济陷入萧条,难以自拔,这是一方面的事实。但另一方面的事实是,日本尽管经济泡沫破灭了,但直到几年前才被中国超越,日本经济总量才落到世界第三位。等于说一个经济泡沫破灭的国家,居然还能在长达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继续维持世界经济总量的第二位。”在沙青青看来,我们需要对日本所谓的破灭或者萧条有一个更客观的认识。
“它所谓的萧条,更多是相对于日本的八十年代来说的。但是,那并不意味着日本整个国家的社会管理进入失败的状态。所以这里有很微妙的差别。它的萧条是相对来讲的,它的经济下行也是相对而言的。”
日本至今的社会稳定性,还是傅高义所写的那样
在沙青青看来,日本在八九十年代遇到的问题,也是中国刚遇到或者正在遇到的。因而《日本还是第一吗》对今天的中国依然具有借鉴意义。
“上一任日本驻沪总领事片山和之正好是傅高义的学生,这位学生在评价今天中国时,也曾表示中国应该吸取日本当年的教训。”沙青青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比如投资也需要顾及对方的感受。日本泡沫经济时期,不少日本企业去美国购买洛克菲勒中心、好莱坞的电影公司等性质上属于‘美国象征’的物业,结果使美国人非常反感,当时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日美摩擦。”
这些年中国因为关注日本的社会变化,引进了《下流社会》《女性贫困》等书。沙青青回应:“作为新的现象,它们会引起媒体或者研究者的关注。但作为中国读者,我们接触多了,会以为日本生活就已经全然是这样了,可能会发生以偏概全的错觉。实际上,日本本身的社会稳定性,还是如傅高义在《日本还是第一吗》写的那样。”
他认为,从社会学或者从社会发展角度来说,日本是全世界范围内最早进入所谓后现代状态的国家:它的通货膨胀近乎于零,整个社会发展超稳定,政治结构也超稳定,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大的波澜。
“这种状态有利有弊,好的方面是整个社会非常安稳,老百姓过日子非常太平。坏的方面是整个社会在中国人看来很无聊,死气沉沉的。”
“这些也能够解释日本社会这些年,经过很多的变动,为什么还能够维持很稳定的状态?”沙青青举例,比如 ‘3·11’地震以后,日本生活还是能够照常运作。即便现在防疫期间,日本人会说日子总得要过,还是照样上班,照样吃饭,唯一的区别是早上要去药妆店排队买口罩。“我觉得他们整个社会结构也好,心态也好,都还是维持一个非常平稳的状态。”
“如果结合《日本第一》《日本新中产阶级》看《日本还是第一吗》,读者的收获会更大,会知道更多的前因后果。”陈飞雪说,《日本还是第一吗》体量小,大约八万字,信息量却很大。他们还在书里加了上百个注释,把一些比较重要的人物、事件、背景、术语都单独以译注的形式表现出来。因为傅高义写这本书会有一个预设——之所以看这本《日本还是第一吗》,是因为读者肯定先看过《日本第一》。
此外,《日本还是第一吗》还有一个突出特点是涵盖了傅高义对其学术生涯的回顾和经验总结,在学术经验之外,平添了不少生动性,文风亲切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