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康宁:《清代学人象传第二集》刊落的学人

《征求清代学者象传启事》

北京大学图书馆和台北胡适纪念馆编纂的《胡适藏书目录》,录有一套《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并系有说明文字:“第1—4册书名页均钤有‘胡适的书’朱文方印,第1册夹有《征求清代学者象传启事》1张。”


“已有未印各象”与“待访各象”

说明中所提及的《征求清代学者象传启事》,寒箧也存有一张。《启事》文字不见于新梓的《叶恭绰全集》,《全集》都难免遗珠之憾,这则《启事》就是颇值得说道的遗珠。

《启事》正文之后,附有一份名单,名单分“已印各象”、“已有未印各象”、“待访各象”三部分。《启事》虽未署年款,但文中有“恭绰不敏,思承先志,以日月易得,世变无常。谨先将遗稿付之影印,以广流传。……尚有求而未得者,经从事继续访求,以期完备。三载已来,所得亦复不尠。”《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梓行时间是1934年,由“三载已来”,可知《启事》印刷时间是1937年。

《启事》中“已有未印各象”,计有八十五人,“待访各象”,计有二百二十六人。这些学人肖像,应该都是叶恭绰计划续印的。不过,检点1953年梓行的《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却发现仅印出两百人。


《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

如果说“待访各象”,尚有访而未得的学者,那么“已有未印各象”中,却也颇多被叶恭绰刊落的学人。

将《启事》“已有未印各象”与《第二集》目录两相对照,可知“已有未印各象”共有二十位学人被刊落。他们是阎尔梅、万寿祺、曾国藩、黎庶昌、张之洞、翁同龢、陈宝箴、端方、谭嗣同、顾印愚、刘师培、纪钜维、丁丙、丁惠康、罗惇曧、谭宗浚、黄体芳、黄绍第。

叶恭绰为什么会将这二十位已有肖像的学人刊落呢?


《叶遐庵征求清代学者遗象》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可以先了解他搜罗学者肖像的艰辛历程。早在1927年,《文字同盟》第六号就刊有《叶遐庵征求清代学者遗象》,并附有徵求遗象名单。这个名单分“已有各象”和“待访各象”两部分。1953年,被刊落的二十位学人,只有曾国藩、张之洞、翁同龢三人出现在1927年的“已有各象”名单中,其余十七人都在“待访各象”之列。

这十七人,是叶恭绰耗费十年(1927年到1937年)心力访得的。

结合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社会环境,考察刊落的二十位学者名单,似乎可以揣测叶恭绰当年的心态。

阎尔梅、万寿祺是由明入清的遗民,都参加过抗清斗争,入清后隐居不仕。《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刊落阎、万二人,却刊入“贰臣”钱谦益,还有积极与“新朝”合作的侯方域(第一集已经刊印过,完全可以不再重复出现),颇耐人寻味。当然,集中的王夫之、归庄等,也是不仕新朝的遗民,但王夫之是清代学术的开山,不能不收。归庄则属于叶恭绰在《清代学者象传第一集》例言中就表达过的,要“特求增补”的“方外”遗珠。

至于曾国藩和张之洞,一个镇压过太平天国,一个镇压过义和团,都是“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被刊落自在情理之中。

还有叶德辉,是湖南农民运动中镇压的“劣绅”。张謇是大资本家,他们刊落,也不难理解。

黄体芳、黄绍第、谭宗浚刊落,可能是叶恭绰的一个编辑原则,即一个家族,只收录一人。《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收有黄体芳的儿子、黄绍第的堂兄黄绍箕,收有谭宗浚的父亲谭莹。

其他几人被刊落的原因,不好揣测,好在他们似乎无关宏旨,这里先存而不论吧。

《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梓行的1953年颇不寻常。这一年,叶恭绰七十三岁。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七十三、八十四,都是行将就木的年龄。早在两年前,他写给朱庸斋信中,已自觉“意兴衰极”。不过屡历世事,久经宦海的他,还是在努力适应环境,他写诗给毛主席祝寿,又把新梓《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寄呈毛主席,“期承乙览之荣,并赐训诲”。

郑逸梅曾经说《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留象而删传”的原因是当时“左倾思想,蔚成风气”。其实,因为这个原因被删除的不止传记,还应包括上述数位被刊落的学人。

垂暮之年的叶恭绰,在波云诡谲的环境里,做着念念不忘的名山事业。元好问有句“心画心声总失真”,历史最幽深,也最难以烛照的,无过于一个人的心态了。我们从《清代学者象传第二集》刊落的学人,去揣度叶氏当年的心态,也难免缘木求鱼之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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