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作家止庵出版了艺术类随笔《画见》。止庵称:“这本书有一部分是我在大都会博物馆、美国国家博物馆、大英博物馆里写的,我常坐在展厅的长凳上,把当时看到那些画时的观感和想法记下来,回来以后把它整理成书。美其名曰,可以说这是一本艺术欣赏的书。但是我觉得它也是一个我自己关于世界观、关于人生观、关于审美观的一本书。”
止庵
《画见》分为“女人”“大自然”“梦”和“时代”四个主题。止庵从自己感兴趣的主题与视角从庞杂的19世纪中叶以后的绘画史中汲取自己的一瓢。但是在讲述中没有将画家之间截然隔离开来,而是在同题材作品下有很多横向的类比。
如《女人》部分,谈爱德华·马奈时,止庵写:“马奈的《与鹦鹉在一起的女人》(1866)、《埃娃·冈萨雷斯的画像》(1870)等很能画出女人的高贵气质,但这多半还是她们的上等身份使然;相比之下,《娜娜》(1877)、《李子白兰地》(1878)、《袒露双乳的金发女郎》(1878)和《女神游乐场的酒吧间》(1882)里的平凡女子,也许更令我们觉得亲近。她们都是那种脸庞圆润、身躯壮硕的女人,这时马奈的兴趣似乎与稍晚的雷诺阿相仿,只是态度多少有所不同他欣赏她们,但总是保持着距离。模特儿也不像雷诺阿画的那样甜美、明丽,反倒是满眼惆怅的神情,看得出马奈还是关切她们的境遇的,这又与画芭蕾女和浴女时的德加有所区别——马奈与她们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远。”
马奈《女神游乐场的酒吧间》
止庵在谈德加的部分认为,德加笔下的女人总被认为是冷淡的、并不美观的。他画了许多俯身的、擦身体的、弯腰的、拧毛巾的女人,“德加的浴女总是低着头、背着身,看不清她们的脸。德加不关心她们想什么,对他来说,她们的形体、姿势、动作胜于一切。”
德加《晨浴》
在谈印象派的玛丽·卡萨特与贝尔特·莫里索时,止庵写道:“卡萨特不像莫里索那么蕴藉克制,举凡女人的美,个性,情感,都是她所要着力展现的。在卡萨特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与莫里索并不完全相同的女性姿态或女性立场。她笔下的人物有时也似乎具有某种背离贤妻良母的倾向。譬如在《在包厢里》(1878)、《包厢里戴珍珠项链的女人》(1879)中,那些女人成为众所瞩目的对象,而她们显然也引以为傲。而如此有气质、有文化的女性形象,未始不是对雷诺阿和德加所画的女人的一种反抗。相比之下,莫里索笔下的女人从来没有这么光彩夺目。”
莫里索《阅读》
卡萨特《在包厢里》
止庵在《画见》一书的序言中谈到,如果说旧作《插花地册子》和大部分书评文章是对世间自己心甘情愿承认写不出来的好作品的礼赞,那么《画见》这本书表达的就是对曾经给予自己影响的画家的感谢。
“看画对我来说,它的性质和意义跟看文学作品是一样的。假如我们看的不是画册上的画,而是到美术馆去看一幅原作,那个时候我们其实是直接跟那个画家见面,中间什么间隔都没有,你只要稍微懂得一点他的艺术语言就可以跟他交流、受到他的感染。而且这些画作在书里边谈的都是19世纪中叶以后的油画。基本上这些画作都可以在美术馆里看到。”止庵谈道。
最近,《画见》作者止庵、青年作家文珍在北京举办了一场对谈,从不同角度与读者分享艺术带给自身的丰富体验。
活动现场
近年来博物馆文化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将参观博物馆、美术馆当成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然而,当我们作为观者,站立在艺术品之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艺术史的一个章节,是与创作者跨越时空的心心相通,还是一场与自我的对话?
在止庵看来,对艺术品的欣赏并不是孤立的,它与文学、音乐有着本质的相通。读书是一种必要的自我教育,可以补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之不足,而对他个人而言,多年来自我教育的内容还包括看画和看电影。这其中,看画的性质、意义与看文学作品一样,其产生的影响可能比文学还要更大、更直接,不仅可以跨越语言与时间的障碍,印象派之后更消弭了题材和格局大小的壁垒。
“文学除了语言之外,还有一个评价的障碍,这个障碍就是题材大小的问题,比方说,关于张爱玲有很多人评价说张爱玲写得真好,但就是事太小,格局太小。可是对于画家来说,所谓格局大小的问题根本就不成立。比方说梵·高画一个向日葵或者画一个皮鞋,大家就是觉得特别好,或者像塞尚一辈子就是画他太太,画他对面的山,再画点水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更能够直接接触到最本质的东西。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可能能做得更纯粹。”止庵说。
止庵现场还分享道:“去年在日本办过一个展览叫《北斋与世界》。葛饰北斋是日本最能拿得出手的画家,他甚至对于梵·高、莫奈有非常大的影响。那个展览就分好几部分呈现了西方绘画怎么学习北斋,甚至小到学习北斋画里的人的动作。比如北斋是这么画的,然后德加也这么画。包括北斋怎么画海浪,北斋的构图、远近、树林摆什么位置,莫奈等人都有学习。我看到这个展的时候这本书已经写完了,当时感到了重大的打击,我一直知道北斋有很深的影响,没想到影响到这个程度,如果说到这个程度的话,那些西方画家的原创性确实得打一个小小的问号。”
止庵由此提出:到美术馆去好好地看一幅画,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自我教育。
葛饰北斋作品
作为对艺术有所涉猎的青年作家,和《画见》一书最早的读者,文珍认为,美术是与文学相接近的,而音乐是与数学相接近的。数学是另外一个精妙的系统,和音乐一样,它们都致力于寻找一种平衡,而文学和美术恐怕一直在寻找打破,怎么样突破既有的范式和藩篱。同时,艺术作品背后往往有着深厚的文学、文化背景和精微的隐喻,看画时如果没有任何文化历史方面的准备,很可能匆匆浏览而过而无法得到更加深入的体会。如看到彼得·勃鲁盖尔的著名画作《伊卡洛斯坠落的风景》,如果不了解伊卡洛斯的传说,也没有看过奥登描述这幅画作的著名诗篇《美术馆》,也许就无法感受到画作中展现的全景式叙事和残酷的对比。
在《画见》中,文珍不但看到了一位精妙的画见者一直在画作前凝视,如一位收藏家在头脑房间里分门别类地整理、鉴定,更感受到作者借助自己文学鉴赏的经验,将文学艺术方面的积累融会贯通,达到《文心雕龙》中所说的“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的境界。
止庵在现场与读者分享了自己的观展经历。如2019年初日本的蒙克展中,参观展品中最著名的《呐喊》需要单独排队,且不得在画作前停留。在观展现场,止庵发现有很多观众为了更仔细地观看,一遍一遍地不断回到队尾再次排队。近年来参观博物馆和美术馆已经成为年轻人时尚生活的重要内容,止庵认为,这种审美的自我教育终会影响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一个社会的审美水平是由社会各阶层的人共同构成的,而非社会某一阶层或某个精英、某位画家所能左右。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们审美水平的普遍提高,对一个民族来说是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