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阶层与一声“谢谢”所饱含的价值


电影《致命急件》截图

过年前两篇10万+阅读量的公众号文章引起了热议。不论是来自真实故事计划的《一个北大毕业生决定去送外卖》,还是《一个寒门状元之死》都紧扣了阶层差异这一敏感的话题。

在《一个北大毕业生决定去送外卖》中,主人公有着一份较为安稳的在北京写字楼里上班的工作,按作者自己的说法:“到最后我可能也会谢顶成为一个社会中年男人,在一份安稳的工作中混到中层,每天的乐趣就是给自己找点附庸风雅的爱好,和看女下属的大腿,还有回家问孩子,为什么不珍惜现在的生活。”主人公对未来可能出现的阶层下滑怀着担忧并试图摆脱现在的工作环境,对此他表示:“这种掌控不了自己命运,总是寄希望于别人良心发现的感觉十分不好”,以及“一方面有人不断地告诉我会阶层下滑,一方面我一个劲儿地讨厌这种焦虑,最终它们在我身上出现了无法调和的迹象”。对于这种焦虑,作者的解决办法是成为一名外卖员,进入他人口中“真正的社会底层”,以逃避阶层下滑的恐惧。

在做外卖员的过程中,作者表示自己获得了种种之前没有想象到的体验和感悟。然而在结尾处,作者明确地写道:“几天后我离职了,我还记得最后一单是送往四惠。老高有点惋惜,说顾客对我好评很多,如果我觉得干配送累,他可以安排我去后仓干,我说谢谢高老板,不用了。离开那天又下起雨来,早晨给我小刘上交了电瓶车和物料,老刘看见我说今天咋迟到了啊,我说我辞职了,他笑了笑说以后准备干啥,我说走一步算一步。下午我和人约了在校园里拍写真。她穿着一袭白裙撑着透明的伞站在海棠花下,说春天的雨下起来好有感觉啊,我拿起相机用粗糙的手指按下快门,笑着说是啊。”

对于作者来说,这一段外卖的体验结束了,或许作者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是在阶层下滑后,他仍然能坦然面对工作和生活。但是我们也不难发现,作者这样的选择有他自己的基础。北大硕士的文凭,曾经的工作经验,让作者随时能回到中产的世界里去。如果按某科幻小说的说法,作者不过是完成了一次从第二空间到第三空间的旅行,但是归根结底,作者不属于第三空间,他是要回去的,他终究是要拿起相机给人拍照的。

而在《一个寒门状元之死》中,主人公所带的视角是完全不同的。与此类似的是在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在盖茨比死后,有一段描写:“但是事情的这个方面似乎整个都是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我发现自己是站在盖茨比一边的,而且只有我一人。从我打电话到西卵镇报告惨案那一刻起,每一个关于他的揣测、每一个实际的问题,都提到我这里来。起初我感到又惊讶又迷惑,后来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他还是躺在他的房子里,不动,不呼吸,也不说话,我才渐渐明白我在负责,因为除我以外没有任何人有兴趣——我的意思是说,那种每个人身后多少都有权利得到的强烈的个人兴趣。”

在两篇文章中,我们看到了两种对“底层人民”的截然不同的态度。在《北大毕业生》中,作者怀着对阶层下滑的恐惧,只身来到底层人民的船舱来体验生活,他在工作中和底层人民看似打成一片,然而他在确信自己不会“害怕”这种底层的生活后轻飘飘地,却毅然决然地离去。可能如同齐泽克所说,底层人民和上层人民的交流,乃至爱情只能停留在泰坦尼克号上,露丝和杰克的日常生活必然不会长久。而在《寒门状元》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只关注自己的个体,中产试图进入上流社会,依靠消费主义制定的标准不断地相互竞争相互攀比,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围绕着职业和收入,我对于你来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在“阿里工作的”,“做bd的”,“收入还行的”,在这种语境下,自然没有人会去关心个人的情况,因为人的意义已经被工作和职业所取代。

之前在微博上引起争论的,该不该对外卖员说谢谢的问题,也正是资本主义工作的一种缩影,认为谢谢是不必要的人认为,我出了钱,享受劳动,天经地义,互不亏欠,即使外卖员被剥削了,这也不是我个人去剥削的他。但是我们或许可以意识到,在外卖员这个身份之前,为你提供服务的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一句谢谢是一种对于他人的认同。在《十三邀》中,唐诺曾表示现在社会上工作着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了社会所需要的,无人驾驶,无人饭馆,无人超市的出现,意味着人工智能以及机器将逐渐取代人类成为劳动力。如果有一天外卖员的工作被机器所取代,或许我们将不再需要对机器人说一句谢谢,但如果中产的工作也被机器人取代呢?这时候中产对于阶层下滑,乃至消失的阶层应该如何回应?在为自己的收入洋洋得意,因为自己的职业而对自己自视甚高之前,或许我们应该意识到大家都是人,都是劳动者这两个事实。

我将用马丁·尼莫拉的著名句式做结尾:“……起初……我没有说话……接着……我没有说话……后来……我没有说话……此后……我没有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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