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2日,台湾作家林清玄去世,终年65岁。
林清玄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不陌生,大陆的语文课本里都摘录了他的多篇散文作为教材。初读林清玄,是课本里《黄玫瑰的心》,当初只注意到了作者的名字:清玄,极娟秀,再去翻了下他的其他作品:《清净之莲》《菩提之书》......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位在佛雾缭绕中,安然坐定的老僧形象。
后来读了林清玄其他的作品,觉得他笔下的世界如月下暗香,更如夜间清泉,美不胜收。他写喝酒,宛如东坡月下独酌般狂放:“春天的时候可以面对满园怒放的杜鹃细饮五加皮;夏天的时候,在满树狂花中痛饮啤酒;秋日薄暮,用菊花煮竹叶青,人与海棠俱醉;冬寒时节则面对篱笆间的忍冬花,用腊梅温一壶大曲。”
他写失恋:“等不到冰雪尽溶的时候,就放一把大火,将雪屋都烧了,烧成另一个春天。”他写女子梳妆,颇有哲思:“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他写孩子上学路上见到的店铺,充满童趣:“阳光正好穿过亭仔脚,照射在店前的瓶罐上,金刚糖就装在大玻璃瓶里,阳光一照,红的、绿的、白的,交错成一幅迷人的光影。”
有趣的是,落笔曼妙的林清玄,长得并不美:灰发苍苍,眼梢下垂,皱纹向四处延伸。有些读者看到“清玄”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一位温婉美丽的女作家,见了面后,直呼失望。他本人乐得自嘲:“想生在盛唐,成为唐宋八大家,不幸只成为台湾八小家;想长到一米八,不料只长到一米六八,只好自我安慰‘一路发’;我儿子说,爸爸,你快成伟人了,因为《世界伟人传》上的伟人大多是秃头。”
林清玄。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林清玄是信佛之人,他笔下的文字也时常流淌出禅思,这样的思绪空灵飘渺,少不更事时未必懂得。只是觉得林清玄的散文如一座山丘耸立于茫茫山谷,只要对美学稍有喜好之人,很容易辨认出它的行迹,并被吸引而去。等到年长一些,懂得一些红尘里的道理,重读林清玄,却有另一番心境。喜欢他的人,爱他的优雅淡泊,不喜欢他的人,却说他在写“鸡汤”,堆砌辞藻,故作玄虚,林清玄的文字题材稍显狭窄,对现实的丑恶、社会事件少有涉及,读来确实偶有脱离现实之感。
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文坛确实兴起过一阵“鸡汤文学”,1990年代,以汪国真的诗歌为代表,鸡汤式的“温暖”文学鹊起,抚慰了一片流离失所的少年心灵。汪国真的诗歌以“知心大哥”的方式出现,对他们的所感所想以自己的思想性和哲理性进行了心灵抚慰和自省关怀,实现了情感烦恼到智慧超然的跨越。林清玄的散文风格,与当时受到欢迎的汪国真类似,都源于当时的时代环境和读者口味进行的创作。
林清玄经常讲的一个故事是,小时候,他一直蹲在家里祭拜祖先的桌子前面写作,有一次,母亲问他,我看你整天都在写,是在写辛酸的故事呢?还是写一些趣味的故事?林清玄回答,辛酸的也写一点,趣味的也写一点。母亲告诉他,辛酸的少写一点,趣味的多写一点,别人要来读你的文章,就是希望在你的文章里得到启发,得到安慰,得到智慧。此后,他决心在写作中避开生活的苦难,用优美和淡泊给人们带来抚慰。
在如今的时代,无论是汪国真还是林清玄,“温暖”文学似乎都被视作有鸡汤之嫌,被青年人嫌弃地扫进故纸堆,转而兴起的是更沉重、更冷峻和先锋的写作。汪国真已于2015年辞世,当时世人就对他颇有争议,他死后的诗作也在主流文坛得到不同评价。此番林清玄离世,在哀悼大师同时,关于他的作品也莫衷一是。
我是喜爱林清玄的,喜爱他骨子里的浪漫主义,喜爱他“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传统情怀。他在17岁开始发表作品,20岁出版第一本书之后正式走上文学之路,30岁前就已经得遍了台湾所有文学大奖,林清玄在人生的巅峰时刻决意进山修行,后又遇到婚姻变故,写作事业受到影响。经历起伏跌宕的他,落笔却始终轻柔,没有对世间万物的埋怨和仇恨。他后期的作品虽不如早期灵动,但依旧细腻、纯澈,使人联想起80年代曾传唱校园的一曲《白衣飘飘的年代》。
林清玄看待社会、人生的态度,都透出清淡之味。他不会把世俗的功名利禄看得太重,不会以世俗的成功和失败作为人生的衡量标准。而那种空明淡雅的心境,总是给在物质社会中奔波忙碌的现代人以心灵的净化与滋润。他曾说:“我不能化解人生的痛苦,但是我相信,不论多么痛苦,都能与美并存,痛苦会过去,美,会流传。
中国人的生活离不开宏大叙事,“小确幸”常被嗤之以鼻,在文学行业内,流派、圈层有时确实比文学本身更重要。毕竟,中国人背负着雾霾、二胎、学区房等重压,已经寸步难行,谁能有心思在佛寺闲庭漫步,看月下花开,听佛铃回响。我却觉得,有时看点“鸡汤”倒也不坏,当我们披荆斩棘,气喘吁吁,穿过无尽的生活暗潮,我们还是可以拥有一个梦,梦中有飞鸟的婉转和啁啾,佛寺的晨钟和暮鼓,更有月光下的风声和禅意,这就是林清玄赠予我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