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科幻春晚3:嫌我太守旧,阿爸把自己数字化

【编者按】2019年春节,由“未来事务管理局”举办的科幻春晚再度回归。澎湃新闻也再次和未来事务管理局合作,参与到这台最有年味的科幻春晚当中。2019年,在第四届科幻春晚上,“未来事务管理局”邀请了20多位海内外的优秀作家,以“故乡奥德赛”为主题,请他们为故乡写一篇科幻小说,或者对“故乡”进行解读。

神龛,多置于潮汕地区的祠堂里。每当逢年过节,烧香祭祖,见到它,就相当于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家。陈楸帆将潮汕祠堂里金漆木雕的传统工艺与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结合在一起,一只匣子,竟然打通了父与子之间多年的鸿沟。

匣中祠堂

陈楸帆 | 著名科幻作家,编剧,翻译。世界科幻作家协会(SFWA)成员,世界华人科幻作家协会(CSFA)会长,Xprize基金会科幻顾问委员会(SFAC)成员。曾多次获得星云奖、银河奖、世界奇幻科幻翻译奖等国内外奖项,作品被广泛翻译为多国语言,代表作包括《荒潮》、《未来病史》、《人生算法》等。参加过4届科幻春晚。

“黄先生有话要说。”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腾地起身,那台护理机器却不紧不慢地转向我,蓝色屏幕闪烁着拟人化的表情符,我不确定我对上面的表情理解正确。

“只对你。”

我深吸了口气,众人的目光扎在我前胸后背,像泥鳅般生生要钻进胸腔里。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我现在没有力气反击,一点儿也没有。

曾经像老虎那么威风的那个人,现在就躺在我面前,像纸糊的人儿般,只剩下皱皱巴巴的空壳。我不敢用力呼吸,怕一使劲就会把那具空壳吹跑。空气中弥漫一股无法掩盖的腐坏味道,自动喷雾系统每隔15秒就发出猫打喷嚏般的声响,提醒着我,整个房间的时空已变得如此缓慢而粘滞。我静静地等着,等待着这个弥留之人的话语,同时害怕,从胃里往嗓子眼翻涌的恐慌。记忆中,我俩的对话往往是以一方训斥一方沉默而告终,我害怕这一次,陷入无尽沉默的将不再是我,而是父亲。

“奴啊,你来啦……”父亲毫无预兆地开声,他的口音变得陌生,带着某种遥远的南方泥土气息,那是我所不曾熟悉的,毕竟我们家族已经离开潮汕故土这么多年了,而我也在虚拟世界里疏远家人,游荡了那么久。

“……我时候到了,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也只有你……”

“瞎说什么呢爸,等你好了,我们陪你一起……”

“别骗我了,阿爸又不傻。说起来也奇怪,人老了,小时候的事情却越来越清楚,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在我七岁那年,我阿爸,也就是你阿公,带我去祠堂拜祖的事情吗……”

前些年机器颠覆了许多传统行业,我们的手工金漆木雕生意也难免受冲击,为了引入新技术,我和父亲不止一次吵到翻脸,彼此许久互不搭理,他甚至暗中安排其他人做好接班准备,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明白这会儿他把我叫到床前,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我们坐了好久的车,颠得我屁股疼,终于到了黄氏祠堂,那里可真是大,前面一个池塘,好聚财,大门口一对石狮,左雄右雌,好生威武,厝顶上游龙戏凤,飞禽走兽,还站满了各路文武神仙……”

我静静听父亲描绘着那未曾谋面的神秘建筑,脑子里出现的却是迪斯尼花车嘉年华般的嬉闹景象。我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寝堂上摆满了列祖列宗的牌位,阿爸要我跪下磕头,我不肯,我说我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我跪,阿爸就打我,我就哭……”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像是一个即将吐光空气的气球,瘪瘪地耷拉着,不断沉下去,沉下去。我俯身靠近他,那股腐坏的味道更重了。

“……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了,以前不觉得,现在懂了,叶落是要归根的……奴啊,我希望你以后能常去祠堂看我,毕竟以后,你就是一家之主了……”

他的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找紧急按钮。父亲上次回乡省亲都是几十年前了,祠堂里怎么会有他的牌位,黄氏祠堂远在千里之外,我又如何常去,至于一家之主,就更是个笑话,现在为了争继承权几家都快打起来了。可这个关口,遗嘱的事情我是万万说不出口。

“答应我,一定要去……”

“好,阿爸,我一定去。”

那具人形气球里的最后一丝空气被某股力量挤了出来,腐坏味突然消失了,自动喷雾系统又打了个喷嚏,医护人员带着机器冲了进来,我木立在旁,等待一个早已下达的判决。

处理完后事的第三天,我才发现父亲留给我的红色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印着一行访问地址和一个从未见过的logo。

这行IPv6地址花了我一些功夫才找到适配的接入设备,一个白匣子,这是玩家私下对它的称呼,某种进阶版的虚拟现实装置,只不过它能扫描你的神经感知模式,通过算法混合成某种可控的神经信号输入,因而更加真实,但也更可怕,你不知道它将如何改变你的认知,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你自己。

父亲是怎么跟这种时髦玩意儿扯上关系的,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声嘶力竭地训斥我数典忘祖,竟然想用机器来取代传统手工艺人的时候,他喘着粗气,双目圆睁,脸色赤红,像条马上就要喷出火来的龙。

那条龙现在躺在六尺深的地下,装在小小的木匣子里,只有黑暗和泥土与他作伴。

我没有犹豫太久,承诺只是其一,更多的还有好奇。我戴上白匣子,拉下柔性眼罩,接入那个地址,瞳膜识别我的身份,登入界面,看来早已有人帮我注册了账号。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好一会儿,一把飘渺的女声在耳侧响起:“黄先生,我们监测到默认旅程速度与您的神经模式不匹配,请问是否切换到快速版?”

我明白过来,父亲迟缓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可没有时间浪费在老年迪斯科上。

“确认。”

突然重力方向发生了变化,我惊恐地蹲下身,双手贴地,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眼前的云雾逐渐散去,我发现自己置身万米高空,下方是一块龟甲状的村落,肌理分明,山水环绕,那些青灰色的屋脊迅速放大,朝我扑将过来,这种坠落感如此真实,我不由闭紧双眼,努力不叫出声。

坠落停止了,我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随着我的视线移动,一些物体的亮度提升,从背景中凸显出来,同时那个女声友好地介绍背景信息,作为首次到访客人的优待。

毫无疑问,这就是父亲临终前所记挂的那个地方,那方波光滟潋的水塘、官马拴、照壁上用彩瓷镶嵌出的梅花鹿、麒麟和展翅欲飞的仙鹤,灰白色大理石门框门斗,黑漆楠木牌匾上写着四个金光大字“黄氏宗祠”,还有屋脊、檐角上下姿态生动的各色陶瓷生物和神灵雕像,都让我大开眼界。

原来父亲所说的并不是虚构或夸大,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可这并没有打消我的疑惑,谁出于什么目的,不惜成本地将这一切复制到了虚拟空间。如果说这就是一直拖拽着父亲无法迈进新世界的套索,那么现在,似乎老一辈们选择用一种背叛传统的方式来继承传统。父亲希望我到这里来,是想我变成他吗,规规矩矩地守着祖先们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家族滑入泥沼吗?

我怀揣着问题走进大门,路过前天井,看着阳光透过中堂格栅门,在地面投下条形码般的光斑,又路过后天井,一切以一种对称、循环、秩序井然的方式呈现,如同我父亲所习惯的时代。那个时代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所坚持的改革方案,是引进具身学习机器人,它们能够与人类金漆木雕师傅的肌肉神经信号进行接驳同步,如同最传统的拜师学艺方式,依样画葫芦,机械臂跟随着师傅精细巧妙的手部动作,雕刻着虚拟空间里的数字木料,而所有的材料力学数值都完全拟真到小数点后四位。再加上GANs对抗模型,只需要非常小的数据集便可以训练出非常成熟的机器木匠,不会疲惫,无需休假,甚至在空间感知和运动精度上要比人类高上两个数量级。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这种改变。

可父亲却始终不愿意正面这个时代。

终于来到了祠堂的核心——寝堂,又称上厅。巨大的红色木架朝上生长着,如阿兹台克金字塔般消失在天空的远端,却又以一种不可能的空间感停留在房屋结构内部,上面如同图书馆般齐整摆满了樟木刻制的祖宗牌位,按照辈份次序由远而近。我想起了父亲的嘱托,开始细细寻找他的名字。视线扫过之处,那些黄姓祖先的名字便发出金光,有达官显贵,也有庶民村夫,但此刻他们是平等的,都是这庞大记忆共同体中的一个符号。

我找到了父亲的名字,久久凝视,心中默念着“爸,我来看你了”。

导览女声突然响起:“黄先生,是否进入激活模式?”

“激活?”

“请您跪在跪拜垫上,双手合十,三叩头。”


2018年2月16日,广东省汕头市,沟南村沟南许地的民间建筑的潮汕嵌瓷。 视觉中国 图

“什么鬼……”

我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从牌位上挤了出来,就像阿拉丁挤出灯嘴。他似乎有点不太适应,摇摇晃晃地布摆自己的胳膊腿,我这才看出这是个数字建模AI,而且是年轻十岁的父亲形象。

“奴啊,你来啦。”连口音和那种迟滞感都完全一样,他们究竟在这上面花了多少钱。

“对,对啊。”我竟然别扭得叫不出一声阿爸。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不像他们几个,你脑子活,学东西快,好奇心强。”

这几条放在以往都是父亲批判我的罪名。看来同样的邀请也发给了我的其他几个哥哥,他们都是家族企业继承权的有力争夺者。虽然年纪跟我差不了几岁,可他们都坚定地站在父亲那边,认为传统的手工工艺不能丢,否则就是背叛了这门艺术,背叛了老祖宗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文化,就差在我额头纹上“叛徒”两个大字然后逐出家门了。

“你一定会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来不管我回不回应,程序都会照着脚本往下走。“三十年前,马先生开始了全球范围内的潮汕祠堂数字化工程,没错,就是那个马先生,他老家的祠堂可是够架势。他认为祠堂就像我们现在用的即时通信工具,在不同世代,不同地域的同宗亲族之间,起着无可替代的连接作用。可很多年轻人对祠堂的印象已经淡漠了,他希望借助技术,让祠堂焕发新的能量。”

“可你不是……反对用新技术来改造传统文化吗?”我终于忍不住。

“奴啊,有些话,我说或不说,或者怎么说,都需要慎之又慎,而你不一样,你是新一代,不用瞻前顾后……”

“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太迟了,按照长幼辈序,怎么也轮不到我,而你已经、已经……” 不得不承认,这个AI的语音交流模块做得很自然,以至于下意识间将对父亲的感情投射了上去,我始终说不出那个字眼。

“我已经死了,没错。”年轻版的父亲露出豁达的笑容,就像他生前的样子。“可是,你们还活着,你们才是未来。告诉我,为什么你想要用机器替代人?”

“所有人都在用机器,它们更快更稳定,成本还低,如果我们不跟随,市场就会被机器生产的木雕所侵蚀,到时候我们就连汤都没得喝了。”

“人类都移民太空了,3D打印都这么普及了,你觉得今天,人们为什么还想要金漆木雕,是因为它们便宜?轻便?结实?还是好看?”

这个问题问住了我。尽管从小耳濡目染,可酷爱数字艺术的我并没有真正思考过这样一种具象化的工艺形式为什么会流传至今,它背后的文化符号意义以及审美结构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猜……也许是怀旧吧。”我怯怯地说出猜测。

“哼,你就是太聪明了,总是用脑子想,却不愿意亲身去看去感受。瞧……”

顺着他的手势,我望向那些大理石冬瓜柱,再往上是多年生的杉木大梁和子孙梁,而装点在柱头、横梁、斗拱、梁枋、梁柱、门楣之间的,就是黄家最引以为傲的金漆木雕。这种据传源自唐朝的工艺以木雕为基础,髹之以金,吸收中国画散点透视的技法,能够将不同时空的人事物组合在同一画面,通过多层次的镂雕技艺,亦虚亦实,来龙去脉,在方寸之间容纳天地。

我正纳闷父亲究竟要我看的是何物,只见那些木雕竟然活了过来,螃蟹沿着蟹笼循环往返蔓爬,惊飞了枝头的喜鹊,八仙过海走了个之字型,遇见了正要上梁山泊的好汉,桃源三结义的兄弟出了门,两侧候着的是三迁的孟母和逐日的夸父,好一场穿越时空的大乱炖。我看着出了神,仿佛回到了父亲给我讲古的遥远童年。

“……您的意思是,金漆木雕也是一种历史的共时性叙事?”

“要我说,那就是讲古(故事)学古最好的方式,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躺在木雕床上,用手指沿着床头的雕花,咿咿呀呀学说话……”

我当然记得,那种坚硬冰凉的木质手感,还有凹凸不平的复杂花纹,构成了我童年对外部世界最初步的认知。那些精致的曲面与弧线引领着我的手指,穿过不同时代的人物与故事,无论虚构与否,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记忆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我开始有点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就像你一直想用的什么身机器人,如果没有附上工匠的身,就是丢了工艺的魂。现在的人啊,都太沉迷于虚拟,都快忘了自己还长着一副臭皮囊了。”

我心想你一个虚拟人物发这番感慨合适吗。

“所以您不反对用技术?”

“技术用得好,是如虎添翼,画龙点睛,用得不好就是糟蹋先人东西,我之前为什么不答应你,就是怕你没想清楚,步子迈得太大,”父亲停顿了一下。“或者不够大。”

“不够大?”

“只顾着用机器的皮毛,瓶子里装的还是老酒。你真正该做的,是让金漆木雕从内到外的重生,让它变成一种新的时尚。”

父亲的话一下戳中了我。我原先的提议是用机器学习木雕技艺,在三年内完全替代人类手工艺人,实现纯机器化批量生产。可如果剥去了人的记忆和情感,还会有人愿意为这些没有灵魂的物件买单吗?最后只会走进一条靠低价竞争的死胡同。像父亲所说的,我们要做的,应该是结合机器和人类的优势,创造出全新的符合当代生活方式的金漆木雕产品,不管形态变化多大,可魂依然在那里。

“我开始有点懂了,可是哥哥们那边……”

“回头看看你走过的路。”

“嗯?”我回过头,目光穿透后天井、中堂、前天井,一直可以望到牌坊外闪闪发光的池塘,可我的大脑告诉我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你发现什么了吗?”

“如果整个祠堂是在一个水平面上,我是看不到那么远的,也就是说……”

“祠堂有三进,前天井到中堂,后天井到寝堂,每一进依次增高四级阶梯,大约是两尺有余三尺不到的坡度,步步高啊。”

“您的意思是?”

“人不能光看眼前,更要看到远方,站得高,才能望得远。你的哥哥们早就同意了你是振兴黄氏木雕最合适的人选,他们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

像是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喉咙,我突然无法顺畅言语,原来父亲早已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我却还在错怪他老朽守旧。

“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早告诉我这些……”

“我也得有机会啊,你那么久都不回家,不跟我联系,我还真的戴着匣子到游戏世界里到处去找你吗……”父亲还是那么淡然微笑着。“其实,我也没想到,日子来得这么快,我也好想再和你多说几句……”

“阿爸……”

我扭过头,望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池塘水面,却忘了虚拟的父亲看不见我真实的泪水。当我再次回头时,父亲的化身却已经消失在漫山遍野的牌位间。他的任务结束了,而我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在黄氏宗祠的虚拟上厅前,我和哥哥们同时跪拜,三叩首,等待着父亲再次现身。

“奴啊,你来啦。”一切与第一次见面毫无二致,那个略显滑稽的老人摇晃着臃肿身体出现在我们面前。哥哥们显然对此心理准备不够充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为了说服他们一同前来拜这趟荒谬的年,可是费了我不少口舌。

“阿爸,过年啦,我们来看你了,还带了礼物!” 我把手一挥,试图打消尴尬。

一方乌红发亮的虚拟木匣悬浮在黄氏宗祠水塘的上空,倒影微微上下颤动,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为了达到预期视觉效果,我把比例尺调节成1:1000,所以从上厅的距离望去,那个木匣差不多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刻意低调的外壳只有几道弧线型的缝隙透漏出金光,让人不忍要好奇里面包藏着什么样的奇观。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不像他们……”

“爸,你先看看我们做的东西好不好。”我赶紧把话岔开,这个AI智力水平像是六月天气飘忽不定,直叫人捉急。

“好好好……”

我们兄弟三人表情凝重,各自伸出右手,搭在一起,激发出一道金光,穿过前后天井和中堂,直奔水塘上的木匣而去,沿途激起各种瓷塑的设定动作,仙鹤扑翅,麒麟奋蹄,神仙与妖怪敲锣打鼓,煞是热闹。我心里暗暗夸赞了外包的PR团队,做戏做全套,既然来了,就要保证最好的呈现效果,无论是对自己人,还是对外人。

金光击中木匣,荡漾出一圈圈立体光纹,向四面八方消散开去。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与潮汕英歌舞的Howie Lee混音版从天边传来,响彻云霄,神秘主义的崇高感与世俗生活的喧闹节奏被以一种抽纱技法复杂地分解,再重新交织成杜比全息音域,通过虚拟直播传递到三十万订阅者头上白匣子适配的骨传递耳机中。这是仪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他们将感同身受。

木匣缓缓打开,如同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这是一件机器与人类共同打造的艺术品,从形式上仿佛是鲁布·哥德堡机械与鲁班锁的杂交品种,精美绝伦的金漆木雕零件以正常人类难以想象的复杂空间结构榫卯咬合,但只要你以正确的角度和顺序拨弄那些零件,它们便会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自动上演一场关于时空的舞台剧,就在这小小木匣的方寸之间,全然无需任何外部能量的驱动。这全仰仗于机器的功劳。

更为美妙的是,我把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启发融入进去,每一个木匣都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从古到今,从神话到科技,从抽象的观念到具象的美学,机器无法在这些看似毫不关联的元素之间建立联系,无论是概念上的还是视觉上的,而人类的大脑却可以。在我们眼前这个匣子展现的,就是从嫦娥奔月到建立月球基地的故事,叙事简洁凝练,形象符号的转化生动而富有美感。

加入直播的订阅数字还在不断攀升中。

只要玩通一个木匣,你就能了解一段历史,掌握一种概念,感受一个故事,甚至体验一种新的文化。但最重要的是,这个沉甸甸的匣子需要你用真实的身体去互动,用手指去触摸,用鼻子去嗅闻,从不同的角度去体会它的妙处,它会成为你身体记忆的一部分,就像父亲让我明白的那样。这是属于人类独有的经验,机器或数字尚无法取而代之。

你甚至可以订制关于你家族故事的匣子,然后把匣子传递给你爱的人,你所关心的人,让记忆一直流传下去,无论他们是在潮汕,在加州,在火星,还是在太空深处。它就是一个个具体而微的能在手中把玩的祠堂。

而今天,借着大年三十这场虚拟宗祠里的拜年直播,我用一场匣子里的狂欢,把产品理念传递给了八十,不,一百万人,而他们又将像核裂变般继续播撒能量。

父亲不知到什么时候飘到了我们中间,把手搭在我们肩上,可我毫无感觉。他点点头,还是用那种习惯的含蓄口吻表示赞赏。

“还可以嘛,没给黄家丢脸,名字想好了吗?”

我看了看两个哥哥:“还在讨论,我想的是,一定要有个潮字。”

父亲陷入了沉思,我不知道是算法真的花了更长的处理时间,还是语气停顿所带来的错觉。

“有引力的地方就有潮水,有潮水的地方就有生命,就会生生不息,繁荣昌盛。有潮好,潮好……”

父亲的话被一阵轰轰烈烈的鞭炮声所打断,匣子已经完成了整个开启的过程,金光灿灿地展示着那段人类飞天的历史,这是我童年记忆中春节所应该有的样子,代表着一年全新的开始,充满希望与乐观。这么多年后,我却依然只能在虚拟祠堂里寻找这种感觉。

我突然急切地想回到另一个现实,去拥抱我的家人们,哪怕他们并不是那么讨人欢喜,至少我还有身体,能够去感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也许是时候从这个匣子里出去了。

读书推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