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快就要离家独自上学了,你问我们对你有什么期望,我最期望的就是你在学校里能够过得快乐,相比你的快乐,取得好成绩是次要的。长远来讲,我期望看到你一辈子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保持乐观,做一个快乐的人。
这是人工智能、自然语言处理和网络搜索专家吴军,在女儿即将到麻省理工学院上学前,写给她的一封信的结尾。通过这封信,他希望女儿明白,乐观的人生态度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吴军的新书就叫《态度》,由他写给两个女儿的40封家书组成。这些家书都是他和女儿们的日常交流,是她们在学习和生活中遇到具体问题时,或者是吴军觉得她们人生中终将会面对一些问题时,他给出的建议。他觉得,年轻人有必要从上一代人那里接受经验,但是代沟永远存在,如何与子女进行有益且有效的交流很重要。他年轻时阅读了很多智者的家书,比如曾国藩、傅雷、苏霍姆林斯基,从这些家书中获益匪浅。因此,他在女儿们长大特别是离开家以后,开始用类似书信的电子邮件来和她们沟通。这些信,都曾在“得到”上的《硅谷来信》专栏发表过,吴军整理了其中对家长、孩子来说具有普遍意义的话题,整理成书。
很多读者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会奇怪,曾经出版《见识》、《智能时代》、《浪潮之巅》、《数学之美》等多部畅销书的吴军,怎么会出版这样一部有点心灵鸡汤类的书?吴军说:“心灵鸡汤是给大家构造一个不存在的世界,然后鼓励你,你只要努力学习就能上好大学。我是告诉大家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会说上好大学也没用,上了好大学也白上,所以你可能认为这是一本反心灵鸡汤。”近日,趁吴军来上海之际,澎湃新闻记者就家书和大数据运用专访了他。
吴军博士,是当前Google中日韩文搜索算法的主要设计者
关于家书
澎湃新闻: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会有些惊讶,想问一下吴老师,为什么会写这样一个专栏,而后有这样一本书?
吴军:这本书不是专门写的,只是把过去和孩子的一些交流整理了一下,跟专栏也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因为很多话题跟孩子说了,和专栏读者也说了,但是说法是不太一样的,和专栏读者说得更泛泛一点,跟孩子说有针对性,包括同样一个话题,你在书里也可以看到,和两个孩子说,讲法也是不一样的,因为她们两个人特点不一样,有些是鼓励她做一件事,有些是不鼓励她做一件事。
澎湃新闻:那为什么选择写信(写邮件)这种方式?
吴军:有些时候是因为孩子大了,不在身边,打电话的话,怕骚扰她们,这就跟中国人为什么发短信而不打电话一样,你觉得有空的时候她也许正在忙,正在上课。再一个,写东西经过第二次思考,而说的时候一着急就说了,说完又后悔,好像说得也不是太到点子上,写的时候,比如想说的话,写完了一看,算了删了删了,这话就甭说了,或者说得不太合适换一种方式来说,有一个回过头来思考的过程。这就是写的主要目的。包括写微信和微信录一段语音其实都有差别,录一段语音说完就发了,写东西有时候在想,写得不合适算了甭写了。写东西都有一个反思的过程。
澎湃新闻:那当面的交流呢?
吴军:这两者之间不矛盾,只是当面交流的东西我没有记录。我既然能写,当面交流一定比一般的父亲要多。从逻辑上来讲,你也可以想到,没有人是不用口头交流,专用书信交流,没有这种人,只是书信的东西容易留下来。
澎湃新闻:在这些信里,你给孩子们提了很多建议,比如多听古典音乐,不要总是听流行音乐,这些建议他们都能接受吗?
吴军:她们听不听是一回事,我是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没有要她听,这一点非常重要。你不要想让人家一定接受你的想法,但是你可以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中国有句老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就是说他们会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你只是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他做一个参考。
澎湃新闻:你也会在信中给孩子开一些书单。
吴军:她们其实有自己的喜好,也没有太开,只是给她们补充一点。
澎湃新闻:有印象深刻的推荐书吗?
吴军:书里提到过一些,我想到的有富兰克林的自传;有些可能也没写,比如《麦田的守望者》。
澎湃新闻:在叛逆期的时候推荐给她们看的?
吴军:对,《麦田的守望者》基本是给叛逆期孩子的一本书。有些书甚至孩子会先读,然后跟我聊一聊,比如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因为菲茨杰拉德的文笔很好,她才看的。当然有些我推荐的,她们也未必读,比如说爱伦·坡的小说,那毕竟是上一个时代的。其实,这个小说里的情节不是那么重要,写作的特点还是很有趣的。反正不同年代的人,读书的兴趣不一样,会有一些我觉得蛮好的告诉她们,她们可能会喜欢,但也并不是所有的都如此。
澎湃新闻:你是人工智能专家,也是算法专家,这些专业会在你与孩子的沟通、给孩子的教育中得到运用吗?
吴军:这个没有,算法是控制机器的,和人没关系。最多是聊天的时候有一些共同基础,比如说大家都有一些物理学常识,就可以拿物理学做一些比方,取物理学的一些概念,这样说起来比较容易。
澎湃新闻:你的两个女儿,现在都学计算机科学?
吴军:老大现在在选计算机科学,老二肯定不会学工程,这个我是比较确定,她对这个兴趣不大。说实在的,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你一定要求她做的事情,如果她没有兴趣也是一件痛苦的事。这么说吧,像约翰·亚当斯讲的,第一代人基本上先要生存,第二代人要建设。他的意思是,我们这代人就得因为要建国去学习政治、军事这些东西,这样我的孩子们就可以学习工程、数学这些能建设国家、实用的东西,而到他的孙子就可以学艺术、音乐,更随着自己兴趣爱好来,所以一代人一代人基本就是这样,包括今天的中国。我觉得,对很多中国家庭来说,新的一代生活压力并没有上一代那么强。
澎湃新闻:你会觉得书中一些教育理念比较适合美国,而不太适合中国吗?
吴军:我还得说这不是我编出来的信,这是我给我孩子的信,我不会按照中国的这套来教育我的孩子,因为对我来讲没有意义。所以这本书给中国家长看并不是说你要这么教育孩子,这是两回事。但是有一条,你可以做类似我做的事情,以你的认识来做:你看同样对两个孩子的同一件事,我写的内容可能完全相反,对中国的孩子来说,比如说张三家、李四家,如果要我去谈同一件事我可能也谈得完全不一样。我对我们家老大从来没谈到学习成绩,但对老二我是有这个要求,因为每个人的长处弱点不一样,我们都希望弱点的地方能够有所改进,实际上这个是最重要的。该成为学霸或者说该全面发展,因为针对的人完全不一样,我就会说完全相反的话,这本身比具体的内容可能更有参考意义。这本书不是教育孩子的指南,只是我和孩子们的对话,你看了可能会觉得这种情况我们家也遇到过,那么做一个参考,可能你会觉得我家的孩子情况不一样,你不可能直接用得上,但是你可能会学到一个有效的和孩子沟通的方式。
《态度:吴军家书》,吴军/著,中信出版社 2018年11月版
关于大数据
澎湃新闻:现在大数据运用得越来越多,但是会出现一些比较恶劣的事情,比如你去搜索机票……
吴军:永远给你发机票信息了是吗?
澎湃新闻:对,这是一方面。还有更甚的,比如你在网站上搜某地到某地的机票,重复搜索两三次以后,机票的价格就上涨了,因为大数据分析到,你可能要买这个机票,就把优惠的价格提高了。大数据的运用本来是应该给人的生活带来便利的,但实际上,有时候却是相反的,您觉得这能从技术上进行规避吗?
吴军:这倒是一个好问题,如今大家都公认了,过去我们有些时候还否认和回避。这里面涉及两方面,一方面用户也得承认有些事情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当初同意服务协议的时候,过分轻易地答应了要给出这些数据。坦率来讲,当你获得方便的时候,造成了很多麻烦。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今天大家都很自豪地说我刷微信付钱或者支付宝付钱,比现金支付就暴露很多隐私,某种程度上用户自己也有责任。另一方面,任何时候不能指望商家的善意,这是指望不住的,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而且,这里头还引发了四五个更深层的问题。第一个就是,数据到底属于谁,现在从法律上虽然很多人讲,数据属于用户,但实际上存在公司不把数据给你,给了你也看不明白的问题,所以实际上真正的使用收益者还是公司。第二个,公司甚至把数据卖给第三方,有二次收益,使得你受了很大的损失,这就是Facebook干的缺德事。第三个,价格歧视的问题,可能有人寄希望于法律能够解决,我估计最后会立法,但从目前来讲,比如说在美国,法律对此并不有利,因为美国是允许商家给不同人不同价的。 第四个,既然不能指望别人的善意,法律也未必一时能解决,是不是有技术手段?区块链可能是一个技术解决手段,比如你能验证我的信息的同时又不能够看我的信息,或者更重要的是,你只是保存我的信息,但我对信息有控制权,如果你要用来做统计的话,得倒付我一点钱,将来价格歧视我了,至少我能把这差价找回来。
总之,现在全社会都意识到这点,就说大家得一起去找那些大的,主要是互联网公司,把数据的所有权和使用方式给改变了,所以涉及到好多好多问题。但现在确实是你说的现状。还有一条,中国的法律总体来讲,在商家和个人之间,是倾向于保护商家,而不是保护个人。这也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