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論臺鎮不可移澎書

  臘月望後三日,連接憲翰五函及馬守備、安遊擊口述鈞諭,俱令某暫駐臺灣,不可遽爾班師。竊惟此時臺中大定,署鎮黃總兵足資彈壓,以某越爼久淹,自顧亦覺無謂。況廷議已令臺鎮移澎,易來副將,是一總兵處此尚嫌其多,而某又為蛇足,獨留不去,竟似貪戀雞肋,殊堪羞慚!

  裁營減兵之議,臺人聞知,頗有囂囂偶語者。某告以部議未足為定,必待督撫、提臣遵依具奏,方可施行。茲承憲檄減兵,及裁回將弁名數,某尚秘不宣露,望早晚或有變更。若果臺鎮移澎,則海疆危若累卵。憲臺亦欲確遵部議聊?

  部臣不識海外地理情形,憑臆妄斷,看得澎湖太重。意以前此癸亥平臺,止在澎湖戰勝,便爾歸降;今夏澎湖未失,故臺郡七日可復。是以澎湖一區為可抗制全臺,乃有此議。不知臺之視澎,猶太倉外一粒耳。澎湖不過水面一攝沙堆,山不能長樹木,地不能生米粟,人民不足資捍禦,形勝不足為依據;一草一木,皆需臺廈。若一、二月舟楫不通,則不待戰自斃矣。臺灣沃野千里,山海形勢,皆非尋常。其地方於福建一省,論理尚當添兵,易總兵而設提督五營,方足彈壓。乃兵不增而反減,又欲調離其帥於二、三百里之海中,而副將處之乎!臺灣總兵果易以副將,則水陸相去咫尺,兩副將豈能相下?南北二路參將,止去副將一階,豈能俯聽調遣?各人自大,不相統屬,萬一有事,呼應莫靈。貽誤封疆,誰任其咎?以郭子儀九節度之師,而不立元師統攝,尚且師徒潰散;況今日耶。澎湖至臺,雖不過二、三百里,順風揚帆,一日可到;若天時不清,颱颶連綿,浹旬累月,莫能飛渡。臺中百凡機宜,鞭長不及,以澎湖總兵控制臺灣,猶執牛尾一毛欲制全牛,雖有孟賁、烏獲之力,總無所用。今在廷臣工,莫有敢出一言為皇上東南半壁封疆之計,何異欲棄臺灣乎?臺灣一去,則泉、漳先為糜爛,而閩、浙、江、廣四省俱各寢食不寧,山左、遼陽皆有邊患。

  某庸愚無識,以為此土萬萬不可委去。特恨位卑人微,處不可言之地。想憲臺與中丞呂公、提軍姚公,必有一番議論,為社稷蒼生回天指日,或會疏入告,或密摺婉商,造萬世無疆之福;非某所敢饒舌也。若遵部議而行,必誤封疆。彼時九卿豈肯平分其咎?某杞人妄憂,中心如焚,非特為桑梓身家之慮!惟望恕其狂瞽,且賜明示解惑焉。

  危言切論,幾同賈生痛哭。緣地方安危所系,不激烈不能動聽。一片公忠為國苦心,令讀者亦為著忙。幸提軍據以入告,遂得轉圜如舊。全臺治安,斯文之力也。

  ·覆將弁衿功觖望書

  伏承憲檄,以提標前營遊擊林秀、澎湖協右營守備林亮及千總胡廣等三人,並怙功自矜,心懷觖望,每有不平之色,時出怨誹之言,令某當眾嚴加申飭。此自憲臺教誨盛心,激勵裁抑以玉於成。遵即傳集將弁,宣布飭檄,俾皆退然自歛,無再伐善施勞,致干咎戾。惟是三人情形不同,謙肆各別,有宜略加優容,不必一概督責者。

  林秀觖望,所不能免。但彼在軍,頗為出力。即如大穆降追賊,將弁有未勇往者,秀遽以軍令驅之,且申文請斬遊擊齊元輔以肅軍紀,則其目中不有同列也久矣。後見南北二路參將員缺,俱畀他人,不能無怨命不平之氣。然此國家驍將也,其舉動雖不循規矩,而膽略可嘉,有事疆場,不惜軀命。似當于驪黃牝牡之外,別立一格待之。如馭惡馬,不可使之踶齧。又當勿吝每食盡榖一石,以稱其量。此日誡諭裁抑,使彼降心下氣,如背負芒。倘遇副參員缺,不妨破格題遷,俾喜過望。恩威並濟,未有不愧感交集者也。

  林亮平臺先登,論功第一,固人人而知之,不待其自矜表白。但某所敬亮者,尤在保守澎湖,為功之大。當朱一貴作亂之初,臺灣報陷,澎協將弁議棄澎湖,各遣家屬登舟,亮以一末弁排眾議,仗劍奮呼,遂固疆圉。不特義勇冠三軍,其於臣節亦皎然星日矣!鹿耳先登,安平先登,西港先登,未嘗自鳴得意。至于入府之日,諸將或貪小利,封人舖屋,獨亮部伍肅然,不動民間一草一木。今臺亂平定已經逾載,諸將紛紛遷轉,副、參、遊、都,纍纍若若;獨亮依然守備,在廠督修戰船,盡心竭力,如治家私,無一毫怨誹不平之氣,庶幾當于古賢將中求之。區區遊擊一官,尚兩載不可得。所當亟懇憲臺計功錄用,以服軍前將士之心者也。

  胡廣雖千總末弁,然鹿耳門奮勇奪險,實從林亮先登,乘勝攻克安平,大戰鯤身,收復府治,勞績顯著。加以人材魁偉,氣度亦異。僅處偏裨之任,尚未足稱其才;況令久屈末弁,至今弗獲寸進。不平怨誹,亦屬常情。惟在憲臺急加擢用。將感激圖報之弗遑,而亦何觖望之有?

  總之,三人雖有純疵之分,俱皆國家良將。林亮、林秀,英勇無敵,胡廣技能亦屬出眾。而亮更有巧思,製造魯公車、子母砲,不推自行,戰船精妙,弗可思議。又加之以賢德,洵卓卓不可及也。三人所就,俱不可量。風聞之語,亦難盡信。惟執事稍加優容焉!

  功成已久,將士遷擢紛紛,獨首功之人,爵賞不及,尚欲以觖望責之,亦大難乎為情矣!然在庸手,不過代請寬容,為將弁申辯並無怨誹而已;此偏說他不宜久屈,怨誹的是。一則曰「破格題遷」,一則曰「計功錄用」,一則曰「急加擢用」,可見君子必反求諸已,不可一味責人。

  直是掀揭大手段。諸將弁有不感激流涕、願為之死者乎!筆下清剛老辣,亦有萬夫不當之勇。

  ·論舊兵停餉撤回內地書

  舊兵收回效力,已經半載有餘。搜捕操防,並無失伍。忽承憲檄,以二千餘名,糜餉不貲,且其昔日在臺,皆失封疆之士,不能效死,靦為賊民;宜一切革去名糧,逐回內地。見今冬餉,即為停止。

  某竊思之,此輩從前失地,損威辱國,罪不勝誅;業蒙憲恩寬大,檄令於王師進討之時,奔投大軍,歸正效力。是以前後收伍,有此二千餘人。自閏六月領給糧餉至今,隨征南北,入山搜捕,奮勇前驅,已忘其為前此失守之士矣。今追論前過,在彼自無可辭。但以從前憲檄為欺己,于心亦微不服。

  賊醜跳梁,全臺俱陷,文武員弁,紛紛竄逸。遊擊周應龍、張彥賢等四、五十員,或逃或匿,從賊失節,俱皆靦然軍前效力,未聞市曹之上正法一人;獨責舊兵以不能效死,恐彼將嘵嘵有詞也。

  昔日勿為收伍,彼自垂頭去矣。收伍之後,依然官兵,月給餉糧,養家瞻口。今一旦盡為革除,失去生計;仰事俯育,將何所資?怨望積于中,飢寒迫于外,欲保其不為盜賊,蓋戞戞乎難之。

  頃奉部檄,總兵官移駐澎湖,裁去臺灣水陸兩中營,減兵二千。士庶囂囂,懼亂復作。一二無賴,布散流言。正在安戢釋疑、焦心勞思之不暇,豈容復益以二千餘名之舊兵,革糧怨憤。攘臂一呼,無賴子弟,皆起而為盜賊。非綏靖邊疆之道也。

  某幸荷知己,言聽計從,事關國家,不敢因循召變。謹封還憲檄,乞執事再為熟思。可否念其還伍已久,效力半載,仍聽在營操防,出自格外弘恩。倘萬不得已欲去其籍,亦須姑遲一兩月,檄令內地各營班兵來臺換回。彼在此間則有二千餘人,及其換回內地,分散八府一州,每營不過二、三十人。然後徐飛一紙,裁革名糧,此在執事掌握中耳。何必張皇急遽,驚動海疆之聽聞乎?勿謂蚩蚩,其勢可畏;束縛窮蹙,禍起目前。不知執事以為何如也?

  僨軍失地,殘卒原可不必收回。既已檄招還伍,效力半載,又豈可一旦盡革?海外反側地方,人心驚惶之際,無故激出二千餘人怨憤生事,殆哉岌乎!封還憲檄,是公忠為國手段。末後又未嘗不為善處,宜其捷于轉圜也。

  ·論征臺壯丁停餉歸農書

  伏承憲檄,以征臺壯丁千餘人,不在經制兵額之內,月糜糧餉,無處開銷;今地方事定,可即停止月糧,諭令回籍務農,無許留滯臺灣,或致生事。

  竊思此曹召募之初,原許給與各糧,造入兵籍,俾出死力以建功名。上功題薦特用,中功論補把總,餘皆編為經制,如例援擢隊目。是以壯士感激,奮勇前驅,凡有戰陣,所向無敵。今地方事定,正論功行賞之秋,酌酒相慶,顒望功加部劄者不知凡幾。一旦停止月糧,令回農畝,將無視為空中霹靂,可驚可愕之事乎!滿腔熱血,所望功名。損軀命,冐鋒鏑,膏塗原野而弗顧,豈其志在一兵。奈何並一兵而革之?怨憤之氣,上干天和,嗟嘆之聲,心傷行路。如之何其可也!

  小人無知,嘵嘵有詞,謂事急欺我以出征,事平束我于高閣。昔詐我官,今吝我糧。人而無信,不知其可。鳥盡弓藏,復見今日。某惟有啞然憮然,實不知將何以對之。君子不可失信于民,況煌煌憲諭,墨瀋未乾,豈可遽自食言,授小輩以口實,灰軍前將士之心,塞將來得人死力之路?竊謂執事當必不然耳。

  海外反側之地,人眾至千,不可不為堤防。使千餘人俛首遵命,覓舟配載,亦已駭人耳目。萬一掉臂弗依,勢難中止。懾以兵威,遂成變亂。此曹昔在內地,原皆亡命之徒,所以招致軍前,實為潛消伏莽,非僅欲得其死力。出征以來,一人當十,十人當百;倘今激變,皆為勁敵,豈能以一鼓盡殲之哉?

  某謂此千餘人萬不可棄。棄此強兵,實為可惜。況負失信之名,自處艱難之地。似不如仍留在伍,汰內地各營老弱以補之。為國家儲有用之精卒,為營伍收得人之實效,一舉數美,望執事勿吝轉圜焉。

  情詞急迫,唐突尊威。伏惟收回原檄,俯賜中止。恕罪!恕罪!

  事急則藉人死力,事平則束之高閣,古今通病;但君子切不可如此。失信可羞,激變更可羞。即使萬不能變,而鳥盡弓藏之嗟,何可聞也!篇中淋漓暢快,足令當局者通身汗下,補益多矣。

  ·請班師書

  臺灣已經大定,軍士久役思歸,班師之期,再不容緩。臘月十四日,守備葉應龍到臺,詢知粵省姚提軍改調廈門,不勝手額。既有金門黃總兵署理臺鎮,足資彈壓,新提軍又慶得人,東南鞏於磐石矣。

  此時山際廓清,南路阿猴林、北路大武壟、中路羅漢門等處,所有窟窼,俱已搜尋,焚山烈澤,寮棚毀盡,匪類逃散,湮滅無蹤。雖王忠、劉富生二人未獲,亦已狼狽顛連,無地逃生,旦暮就縛。此後或有妄報訛言,執事亦不必聽之矣。此間莠民固多,而捕風生事、獻諛要功之輩更復不少。一紙入報,雷厲霆飛,非賊而加以賊名,無故移人之村落,驚疑四起,家家自危;此召亂之道也。

  某在此間,尚不自量,恃蒙執事之愛,每封還憲檄,為民請命,皆荷仁恩寬大,終賜曲從,是以地方諸凡相安不覺。若某行後,誰復肯專擅任過,以攖大憲之逆鱗?依文行文,或至擾動不可收拾。敢期執事將前後密差在臺採訪弁員,悉為撤回。一切地方事宜,惟臺道府縣是問。彼職司民社,擔負在肩,治亂安危,事關切已,未必皆視隔膜,不如差弁之盡心。且平日讀書明理,閱歷世務,未必俱皆暗昧,不如差弁之聰明。某不學無術,竊謂鷹犬止可以獵狐兔,不宜化有所用。勿論此輩把持不定,利慾薰心,所言未必皆實;即使矢念不欺,難保其不為人欺。惟執事加之意焉!

  新提軍歲內可至,某當躬趨赴廈,交待兵符,不便久留臺中,致滋物議。請飭在廈舳艫,星速來臺,配載班師。曷勝望切!

  採訪以防壅蔽,然亦多至誤事,以可信任者少也。安得地方官皆能封還憲檄,為民請命哉?議論淋漓,沉痛迫切,可令輕聽者通身汗下。

  ·覆軍前將弁可當大任書

  曩承密札:從征將弁,可當提鎮之任者,令具甄別高下,臚列薦知。不勝惶悚!夫人非久于相聚,安敢定其生平?況功名有數,原不必盡皆稱量。朝編卒伍,暮擁節旄,李廣難封,馮唐易老,誰雌誰雄,亦似難以一言斷也。況某淺陋粗疏,素未有知人之明,偏見測度,恐未必中。但以憲諭諄諄,不得不據臆妄談。惟執事權衡斟酌焉。

  水師提標前營遊擊林秀、南澳鎮左營守備呂瑞麟,皆剛愎傲上,有好大飛揚之氣,然膽略並優,勇敢出群,實國家之驍將也。秀衿誇,瑞麟沉鷙。秀不拘細謹,瑞麟凜于操持。弗擁節旌,二人俱弗肯己。俱瑞麟似較遠大耳。

  閩安協左營遊擊朱文,小心謹慎,雖剛毅不足,可當一面藩籬之寄。汀州鎮左營遊擊王紹緒,整飭營伍,有輕裘緩帶之風。福寧鎮右營遊擊郭祺,老成練達。海壇鎮左營遊擊謝希賢,簡易果敢,雖不無鹵莽之處,要自瑕不掩瑜。撫標左營遊擊邊士偉,曉暢軍務。金門鎮右營遊擊薄有成,質直嚴肅。陸路提標右營守備康陵,壯猷沉厚。漳浦營守備蘇明良,謙和謹飭。烽火營守備蔡勇,雄偉樸實。興化協左營守備劉永貴,剛勁端嚴。諸人氣度,似與偏裨稍別,皆太平之良帥也。

  澎湖協右營守備林亮,平臺首功,且有抗守澎湖之大節,人品將略,在軍前諸將以上;提鎮之任,靡所不宜。將軍標右營遊擊魏天錫、海壇鎮右營守備魏大猷,系同胞兄弟,皆奇諳水性,能頂盔束甲游海面,又能赤身入海底潛行一二百里。如安平鎮至臺灣府,水程五十里,大猷、天賜入海潛行,頃刻即至。同安營守備葉應龍,銅筋鐵骨,刀棍不能傷。以石擊其頭,石反碎。三人皆奇傑卓犖,非尋常將弁可比。畀以封疆,誰曰過分?但魏天錫已病,恐不及待節鉞耳。

  千總董方、胡廣、李郡、林君卿,皆將師才。董方好大衿功,恐未免為人所嫉。胡廣勇銳英發,李郡厚重精明,殊不可量。林君卿果敢質實,罔憚勤勞。四人皆志切上進,不願以偏裨自擬,雖見居下弁,勃勃有封疆之氣,未可以名位微末少之。

  其餘諸將,所見未真,不敢強解。大抵英才尚多,昂昂千里,嘐嘐志氣,自以為武、苴、頗、牧,欲取斗大繫肘後,固人人如一轍也。或才雖庸而福則厚,器不足而遇有餘,天下事非可以意見測度,亦在用之而已。用然後知長短,惟執事權衡斟酌焉。不揣冐昧,憑臆臚別,執事秘勿示人,免眾人怨謗口舌,則幸甚!

  征臺將弁甚多,獨評論此二十人,以二十人矯矯出眾,可望節鉞,則人才之盛極矣。褒貶精嚴,使諸人神氣躍躍紙上,寫生妙手也。

  十年之內,膺節鉞者已十有二人,餘可拭目俟之。出所料外者僅總兵齊元輔一人,當時何不湊上全璧?然亦不必。

  ·請寬楊姓株連書

  伏讀憲檄,林亨等一案,飭捕南北餘孽,及調遣水師兵丁策應。具見去疾務盡苦衷。但中間有于溝尾楊地方,督責楊姓窩藏叛逆,著落究出楊來,將楊族俱遷內地原籍安置等語。即職等竊有欲參末議者。

  溝尾楊非他,即溝尾莊楊旭等一族是也。楊旭、楊石、楊雄聚族倡義,誘擒賊首朱一貴、翁飛虎、張阿三、王玉全等,方蒙賞賚,又欲擢用數人,補授弁職。此族豈肯復萌異志,窩頓楊來?

  設使楊來未死,亦必在內山深處。彼平居作賊害人,況云竿首藁街,豈敢復出優游里社?此等奇貨,誰能忘情。欲洩忿者已多,欲獻功者亦復不少。而溝尾莊去諸羅邑治二十里,當孔道之衝,楊來母妹尚不敢安其居,逃匿他所。正月中旬,正遍處緝拿楊來母妹之日,而謂來安坐家中與陳法相見,招集為匪,莫過而問,有是理乎?

  賊口鴟簧,此類甚多。雖不敢不信為真,以密為訪緝;亦不可遽信為真,以輕滋擾累。從來亂賊激夥,皆用此計。必誣指良民,飛殃煽禍,使黑白混淆,無地逃生。今日風傳欲拿某處,明日風傳欲勦某村,人心惶惑,厭畏官府,因有鋌而走險,墜其奸謀。此之不可不慮也。

  溝尾楊姓數百人,聚居已久,室家婦子,相安耕鑿。今以莫須有之楊來之故,遂令闔族遷徙,棄而田疇,舍而廬舍,是無罪有功之民,流離失所于堯天舜日之下。作賊亦死,不作賊亦死。鳥窮則搏,獸窮則闘。勢必臨以兵威,將此數百人盡行誅滅而後可已。竊恐誅滅此莊,他莊又懼誅滅。以訛傳訛,將安所屆?

  刻下三林、竹仔腳兩案大盜,未能悉數擒獲。埔姜林、水沙連、臺灣山後諸說,正在傳疑,未能徹底廓清。鎮靜密訪,則以次就縛,如捕雞豚。發擿過急,則驚疑四起,必生他變。職等受恩深厚,不敢不竭狂瞽之言,惟祈垂諒採納,以安全臺人心,裨益非淺鮮耳。

  職雖庸駑,然於地方之事,日夜廢寢忘餐,並無寧刻。深山窮谷,開闢以來,人跡不到之地,尚欲以番通番,深入搜求,冀得擒獲逸賊,淨盡根株,況在郊關之內,通衢大道之中。苟真有窩匿楊來及王忠等類之處,斷無敢掩耳閉目,聽其安然自在,致費憲心遠慮之理。伏惟察照,俯賜中止,地方幸甚!

  原情按事,審勢度理,無一不周。天下豈有冤民乎?最愛其不識諱忌,欲言則言,侃侃烈烈,淋漓痛快;所以能救楊氏一族者在此。若瞻顧囁嚅,則不能動聽;楊禍烈矣!一讀一擊節,摩沙不忍置。

  ·論哨船兵丁換班書

  臺澎水師換班之兵,自當悉數遣發,不使私留一人。諭旨當遵,憲令亦不敢違也。但哨船中舵繚斗椗各兵,則有不可更易者。蓋闔船性命,關係數人之手。而臺澎洋面,橫截兩重,潮流迅急,島澳叢雜,暗礁淺沙,處處險惡,與內地迥然不同。非二十分熟悉諳練,夫寧易以駕駛哉!內地所來換班之兵,雖曉水務,畢竟礁脈生疏,不可依賴。而習熟可賴之舵工水手,則內地水師各營,俱欲留以自用,誰肯舍己讓人?縱令換班于遠,勢必以疏劣嘗試,苟且塞責。以朝廷戰艦官兵,供斯人美錦學製之具,希圖徼幸于萬一,蓋亦危矣!

  幸得苟安無事,以庶幾港道漸熟,瞬息三年,瓜期又至,終不能長有此人。不幸而中流風烈,操縱失宜,頃刻之間,不在浙之東、廣之南,則扶桑天外,一往不可復返。即使收入臺港,礁線相迎,不知趨避,衝磕一聲,奮飛無翼;以朝廷戰艦官兵,斷送於換班舵繚之手。是良法美意,適以傾人性命,斯亦當宁所惻然傷心,不忍聽聞者也!

  夫事有經權,法有變通,與其悔之於後,何如慎之於初。執事經濟宏深,忠誠為國,不識尚有轉圜之機,可於此中略為籌畫否?上則繕疏入告,次則設法酌留。依阿隱忍,坐觀其敝,諒高明必不出此。惟執事留意焉!

  是非利害之故,言之痛切,令閱者神悚心開,不敢輕談更張事,保全人性命不少!

  ·復呂撫軍論生番書

  望後二日,接讀教言,惓惓地方,心焉識之。臺中奸宄,變幻百出,雖厚集儼臨,尚恐不足鎮壓邪心。若移鎮澎島,往來巡視,謂可安靖地方,則仰賴聖天子威靈,士民福命,外此全無可恃之處也。

  生番殺人,臺中常事。此輩雖有人形,全無人理,穿林飛箐,如鳥獸猿猴,撫之不能,勦之不忍,則亦未如之何矣。惟有于出沒要隘必經之途,遊巡設伏,大張炮火,虛示吾威,使彼畏懼而不敢出耳。然此皆由一地廣人稀,不闢不聚之故,非因侵擾而然。蓋生番所行之處,必林木叢茂,荊榛蕪穢,可以藏身,遇田園平埔,則縮首而返,不敢走過。其殺人割截首級,烹剝去皮肉,飾髑髏以金,誇耀其眾,眾遂推為雄長。野性固然,與民人墾畝採樵生釁全無干涉。亦無熟番仇殺推諉生番之事。

  某已准提軍咨移,特遣前營林遊擊帶兵百人,前往會同營縣設法防閑,或可稍為斂戢,究未有長策也。然則將何以治之?曰:以殺止殺,以番和番;征之使畏,撫之使順。闢其土而聚我民焉,害將自息。久之生番化熟,又久之為戶口貢賦之區矣。但畫界避番之議方起,此說且存而勿論可也。

  威之使畏,然後可以施恩;制之有方,然後可以響化。千古馭番之法,無過于此。

  ·請行保甲責成鄉長書

  臺疆遼闊已極,臺民不馴特甚,皆內地作奸犯科,逋逃萃止,豺心鼠性,隨處欲張。邇者此路地方,竊劫頻聞,涓涓之勢,漸不可長。苦防汛照管不周,真有顧此遺彼之患。兼班兵自遠新來,良匪情形,路徑要害,皆生疏弗能熟悉。延、建、汀、邵、福、興、福寧兵丁,音語不同,不能細偵密訪,如枘鑿方員之不相入。即有二千協防,尚不足供措置,況又有掣回之憂。茫茫千里,星星塘汛,勿論移鎮澎湖,必致覆餗,即駐臺亦難高枕而臥也。

  某夙夜兢兢,惟恐有辜朝廷付託之重,負知已培植之恩,實切悚惶!所望二三賢能文職,振奮精神,以實心行保甲之實政。家家戶戶,自為清革,使盜賊無自而生。聯絡聲援,守望相助,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使盜賊無托足之地。雖不設立官兵,亦何不可。但今保甲之法,久已視為具文,虛應故事,莫肯實心料理。而署事各官,又皆有五日京兆、推諉後人之意,真末如之何也。

  團練鄉兵,亦是靖盜一法。憲臺以其亂後強悍成性,欲仁漸義摩,納之禮讓之中,誠為移風易俗要道。但今盜賊眾多,不可不先為剔刮。鄙人愚見,以為作賊可以欺官,不可欺民,能避巡兵,不能避鄉里。莫若因其勢而防範之。就各縣各鄉,簽舉一幹練勤謹、有身家、顧惜廉恥之人,使為鄉長。就其所轄數鄉,家喻戶曉,聯守望相助之心,給之遊兵以供奔走使令之役。如有一家被盜,則前後左右各家齊出救援,堵截各處要口,務必協力擒獲。又設大鄉總一、二人,統轄各鄉長,督率稽查,專其責成。鄉長有生事擾民、縱容奸匪、緝捕不力、救護不齊等弊,大鄉總稽察報查,如有失察,一體同罪。是雖無鄉兵之名,而眾志成城,不啻有鄉兵之實。

  今擬臺灣中路,設鄉長六名;南路鳳山,設鄉長八名;每縣各立大鄉總一名統轄之。北路諸羅,設鄉長十二名;立大鄉總二名分轄之。每鄉長一名,惟給養遊兵四名;大鄉總一名,給外委千把總銜札以榮其身,准養遊兵十名。其遊兵名糧,每月銀一兩、米三斗,就官莊內支給,以為瞻養之資。計三縣遊兵一百四十四名,每月支銀一百四十四兩、米四十三石二斗。三縣鄉長共二十六名,大鄉總四名,應給養廉多少,憲臺酌量定奪。伊等工食既皆仰給于官,則與官兵一例,文武均行約束調遣,無敢不從。

  凡地方有竊劫盜賊,就各鄉長跟要,限期緝獲,解官究處。初限不獲,拘遊兵比責。再限不獲,鄉長罰月糧工食,戴罪圖功。三限不獲,拘鄉長正身重懲,大鄉總記不過一次。凡盜賊不能緝獲至三次者,鄉長責革,大鄉總追銷外委職牌,以示懲勸。

  雖月糧似覺傷重,但為地方之利,自不得顧惜小費。欲行節省,則每名每月銀七錢、五錢亦可,米三斗不易也。無月糧則彼將生事擾民以為食,非徒無益,為害更大。且天下亦無枵腹而為人辦事之理。必有資其養廉。方可責以清操。大鄉總能幹練辦公,勤謹,三年無過犯,有綏靖地方實蹟,量行擢用,以示鼓勵。

  某庸陋無知,總為地方念切。廷議既不肯添兵,不得已而思以人治人之道。任用得人,便可不勞而理。不知憲臺以為何如也?

  雖不得已之計,其法實本之管子,而文之切近精實亦似之。

  ·請權行團練書

  凡事有經有權,似當隨時變通,難膠一定。曩讀憲檄安輯地方事宜,有團練鄉勇在臺地萬不可行,宜興保甲之法,以鄉約義學柔和其心性;此誠移風易俗要道。某拳拳服膺,日勸文職,實力作興之矣。但臺民錮蔽已深,犯亂成習,一時未能悉化,每有亡命之徒,時作死灰復燃之想。

  邇者林亨、李咸、陳法等倡亂于南,顏煙招誘山際餘孽,鼓煽于北。雖經次第就擒,奸謀潰敗,搜捕山窩,掃清逋藪,不意三林地方,復有焚汛奪舟之變。隨遣舟師出洋,多方追緝,復發陸兵前往三林協防,以壯聲勢。乃初九夜,竹仔腳地方復有賊殺塘兵之事。據守備劉錫報稱,風聞奸匪百餘人,旗幟甚多。又諸羅令稟摺稱,賊夥在八漿溪、小溪洲拜旗而行,搶殺塘汛。某一面調遣官兵,圍搜堵截勦捕,一面差人密訪。則竹仔腳塘人煙聚集,左右共數百家,去歲杜君英過此,尚須向民假道,決非小賊所敢輕造之區。而汛塘左右店舖,布疋貨物,並無搶奪一件,亦無戕傷一人;獨殺兵丁,可疑殊甚。旗幟多人之說,止據本莊如此傳聞。詢之他社,皆云未見。此可知賊不在遠也。果有聚眾拜旗,搶殺塘汛,則放肆披猖,非同小可。此等作何聚集,從何而來,鄉民豈無知覺?並不先事首報。及戕塘兵,亦無莊鄰救護。即日夤夜眾寡不敵,獨不可尾追蹤跡,窺伺去處,以報官兵擒捕?此可知人心渙散之故也。夫作賊難欺鄉里,況嘯聚殺人,是何等事。所以不敢首報、不敢救護者,皆畏獲戾盜賊,暮夜尋仇,或如塘兵見殺,或以茅舍供賊人之一炬。是以坐視恣行,莫懷守望相助之心。未經約束團練,勢孤心怯之故也。

  臺地二千餘里,即如去歲憲議,添設營汛,尚虞地廣兵單,有鞭長不及馬腹之患。乃兵不增而反減,營不增而反裁,較之未亂之先,單弱更甚。可不為寒心乎!今郡雖有協防兵二千人,足供調遣,然計南路下淡水、岡山分去四百有奇,北路下加冬、半線又分去四百。近者遊擊林秀、都司閆威、署把總林時葉、張天寶、陳雲奇先後帶兵協防北路,又分去六百有奇。在郡所存防兵,及裁營候補之眾,不過千人。經制各營,又多守汛地,存營無幾。府治關係重大,未可遂云兵力有餘也。

  某不敏,以為當今之時,宜急訓練鄉壯,聯絡村社,以補兵防之所不周。家家戶戶,無事皆農,有事皆兵,使盜賊無容身之地。所謂急則治其標,不可須臾緩者也。星星之火,或致燎原,勿謂無傷,其禍將長。此時添兵不可,增營不可,坐觀其蔽,後悔何及!鄙人不識時務,權為擅專,會商道府,檄縣暫行聯絡鄉社之法,以固人心。早晚逸賊盡獲,地方大定,即為撤去,仍行鄉約化導,設義學以教誨之。不知憲臺以為何如?重洋遠隔,請示維難,總為奠安疆圉起見,許我罪我,均罔敢辭。

  民怯兵單,不得不行團練。拘牽文義,必誤地方,非丈夫所為也。辯詰處如見宵匪肺肝,殷處直欲痛哭流涕;此公忠為國之文,不得以詞氣激烈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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