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文心雕龙义证
封禅第二十一
《大戴礼保傅》:「封泰山而禅梁父。」
《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郑注:「《孝经说》曰:封乎泰山,考绩燔燎;禅乎梁甫,刻石纪号也。」正义:「封乎泰山者,谓封土为坛,在于泰山之上;考绩燔燎者,谓考诸侯功绩,燔柴燎牲以告天。禅乎梁甫者,禅读为墠,谓除地为墠,在于梁甫,以告地也。梁甫是泰山之旁小山也。刻石纪号也者,谓刻石为文,纪录当代号谥。」
《白虎通道德论封禅》云:「王者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报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功成封禅,以告太平。所以必于泰山,何?万物之始,交代之处也。必于其上,何?因高告高,顺其类也。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禅梁甫之基,广厚也。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劝也。……或曰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
《玉海》卷九十八《郊祀─封禅》:「袁宏曰:夫揖逊受终,必有至德于天下,征伐革命,则有大功于万物。是故王者初基,则有封禅之事,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夫东方者,万物之所始;山岳者,灵气之所宅;故求之物本必于其始,取其所通必于其宅。崇其坛场则谓之封,明其代兴则谓之禅。然则封禅者,王者开务之大基也。德不周洽,不得擅议斯事,功不弘济,不得髣佛斯礼,旷代一有,其道至高。故自黄帝尧舜至三代各一得封禅,未有中修其礼者也。夫神道正一,其用不烦,天地易简,其礼尚质,故藉用白茅,贵其诚素,器用陶匏,取其易从。然封禅之礼,简易可也;若夫白函玉牒,非天地之性也。《文中子》曰:封禅之费非古也,徒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
梅注:「封者,增高也;禅者,广厚也;皆刻石纪号,着己之功绩以自效也。」
《文选》属符命类。章学诚《诗教》下:「若夫《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称符命以颂功德,而别类其体为符命,则王子渊以圣主得贤臣而颂嘉会,亦当别其体为主臣矣。」
范注:「《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注引孟康曰:『王者功成治定,告成功于天。封,崇也,助天之高也。刻石纪号,有金策石函、金泥玉检之封焉。』服虔曰:『增天之高,归功于天。禅,阐也,广土地也。』张晏曰:『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又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
《文体论纂要》:「符命者,谓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命之符。如司马相如的《封禅文》,扬雄的《剧秦美新》、班固的《典引》皆是。此种文章,实与设辞托讽的赋相远,而与称扬功德的颂相近,当归入颂赞一类。」
《注订》:「封禅之说,出于管氏之对桓公,马迁着为书,相如有遗奏;其事则隆于秦皇汉武。惟二帝惑于方士之说,私欲所锺,故镌文告成,明示得意,而非以教诸侯礼也。然大典之施,必有隆重之文,应备一格也。《史记封禅书》正义云:『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校释》:「封禅之说,倡自谶纬家而增饰于文士,实逢迎帝王侈心之作。由今观之,殊无讨论之价值。但古既有此体,故彦和亦所不废。」
《文心雕龙杂记》:「案封禅大非礼,经典所无。《管子》封禅之说,乃史迁所引,羼入原书。即本有其说,亦管子设辞,以屈桓公。七十二君云云,不必有其事也。《尧典》曰:『允恭克让。』伪《
舜典》亦曰:『温恭允塞。』岂有自颂功德以告天之理?见于史策者,始自暴秦。司马相如《封禅文》,古今诟病。林逋诗云:『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其贬封禅,可谓至矣。彦和文必宗经,其所以出此者,正如纪昀所云『自唐以前,不知封禅之非,故封禅为大典礼,而封禅文为大著作,特出一门,盖郑重之』耳。」
封禅文是为夺得皇位的统治者歌功颂德,并制造理论根据的文章。这类文章数量是很有限的。
《昭明文选》把《封禅文》、《剧秦美新》、《典引》三篇文章划归一类,取名「符命」。所谓「符命」者,就是说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天之命的一种符信。拍马屁的人专门作一种文章,侈陈瑞应,铺张统治者的功德。这样的文章,从它的性质来讲,叫作「符命」;从它运用的场合来讲,就是封禅文。何焯说:「符命,谀佞之祖。」(《评注昭明文选》司马相如《封禅文》篇引)可见就是封建时代的文人也知道封禅是一种骗局,而并不怎么相信的。但是刘勰对于封禅却非常之重视,《封禅》篇说:「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刘勰虽然对它的规格要求非常严格,其实封禅不能算作一种独立的文体。把封禅文归入颂赞一类,还是比较合适的。
夫正位北辰〔一〕,向明南面〔二〕,所以运天枢〔三〕,毓黎献者〔四〕,何尝不经道纬德,以勒皇迹者哉〔五〕!
〔一〕范注:「《尔雅释天》:『北极谓之北辰。』《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又:『北斗七星,斗为帝车,运于中央。』」
《论语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北极星是天地正位,喻帝王居位。
〔二〕范注:「《易说卦》传:『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正义:「以离为象日之卦,故为明也。日出而万物皆相见也。又位在南方,故圣人法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也。」「向明」,谓天将黎明。
〔三〕「天枢」,北斗七星之第一星;又北极亦名天枢。《星经》上《北斗》:「北斗,……第一名天枢,为土星。」《后汉书崔骃传》:「重侯累将,建天枢,执斗柄。」扬雄《长杨赋》:「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斟诠》:「谓运转天命之枢机也。天枢,本北极星名,……此处喻国之权柄。」
〔四〕黄注:「《书益稷》:『万邦黎献,共惟帝臣。』传:黎献,黎民之贤者也。」
范注:「《说文》:『育或作毓。』《尚书益稷》:『万邦黎献。』《孔氏传》:『献,贤也。』《尔雅释诂》上:『
黎,众也。』」
〔五〕「迹」,通「绩」。「勒皇迹」,谓刻石记帝王功绩。
《录图》曰〔一〕:「潬潬咴咴〔二〕,棼棼雉雉〔三〕,万物尽化〔四〕。」言至德所被也。《丹书》曰:「义胜欲则从,欲胜义则凶。」〔五〕戒慎之至也。则戒慎以崇其德,至德以凝其化〔六〕,七十有二君〔七〕,所以封禅矣〔八〕。
〔一〕《校注》:「『录』,《绎史》五《黄帝纪》引作『绿』。何焯改作『绿』。纪昀云:『录当作绿。』《正纬》篇:『尧造绿图,昌制丹书。』以『绿图』与『丹书』对。此亦应尔。汪本、张本、训故本并作『绿』。当据改。」
《校证》:「『录』,张之象本、王惟俭本作『绿』。……案『录』『绿』古通,说详《正纬》篇。」
清马骕《绎史》卷五《黄帝纪》:「《文心雕龙》:『
《绿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与物俱化』,《
绿图》中文也。」顾广圻批注:「『《录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四句《录图》佚文。」
〔二〕《校释》:「『潬潬』,当作『啴啴』,喜乐盛也。《诗》:『徒御啴啴。』『潬』,『啴』之假字也。」
《注订》:「潬,音善,水相薄也。司马相如《上林赋》:『宛潬胶盭。』注:『宛潬,展转也。』又通滩。咴,音麾,口不正也,又丑。潬潬咴咴者,展转综错也。」《诗大雅崧高》:「徒御啴啴,周邦咸喜。」毛传:「啴啴,喜乐也。」笺:「啴啴,安舒。」《斟诠》:「案楚人谓作乐、高兴为『咴』。是『潬潬咴咴』有安适喜乐之意。」
〔三〕《注订》:「《尔雅释诂》:『雉,陈也。』棼棼雉雉者,言罗列之多,状万物之复杂也。上八字及『万物尽化』句,皆彦和所见《绿图》中语。」《书吕刑》:「民兴胥渐,泯泯棼棼。」正义:「棼棼,扰攘之状。」
《斟诠》:「棼棼,扰乱貌。……棼,即纷,纷之假字;雉雉,杂陈貌。则『棼棼雉雉』为繁杂众多之意,用与『熙熙攘攘』略同。」
〔四〕「化」,化生。《易系辞下》:「万物化生。」
〔五〕范注:「《史记周本纪》正义引《尚书帝命验》:『季秋之月,甲子,赤雀衔丹书,止于昌户,其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丹书」,见《正纬》篇注。《校注》:「按《大戴礼记武王践阼》篇:『武王践祚三日……然后召师尚父而问焉,曰:「黄帝颛顼之道存乎?意亦忽不可得见与?」师尚父曰:「在《丹书》。王欲闻之,则齐矣。」……师尚父西面道书之言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从」谓顺利。《仪礼少牢馈食礼》:「『占曰从。』郑注:『从者,求吉得吉之言。』」
〔六〕《校注》:「按『则』字似不应有,盖涉上文误衍者。」「
凝」,成也。《中庸》:「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七〕《训故》:「《史记》:管仲曰:古之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宗。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按此见《封禅书》。今本《管子》有《封禅》篇。尹知章云:「元篇亡,今以司马迁《封禅书》所载管子言以补之。」
〔八〕《杂记》:「案许懋《封禅议》云:七十二君,夷吾所记,此中世数,裁可得二十余主:伏羲、神农、女娲、大庭、柏皇、中央、栗陆、骊连、赫胥、尊卢、混沌、昊英、有巢、朱襄、葛天、阴康、无怀、黄帝、少昊、颛顼、高辛、尧、舜、禹、汤、文、武。中间乃有共工霸有九州岛,非帝之数。云何得有七十二君封禅之事?且燧人以前,至周之世,未有君臣,人心淳朴,不应金泥玉检,升中刻石,燧人、伏羲、神农三皇,结绳而治,书契未作,未应有镌文告成。且无怀氏伏羲后第十六主,云何得在伏羲前封太山禅云云?」
昔黄帝神灵〔一〕,克膺鸿瑞,勒功乔岳〔二〕,铸鼎荆山〔三〕。大舜巡岳,显乎《虞典》〔四〕。成康封禅,闻之《乐纬》〔五〕。
〔一〕《校注》:「《大戴礼记五帝德》篇:『孔子曰:黄帝,少典之子也,曰轩辕,生而神灵。』」
〔二〕「乔岳」,亦作「乔岳」。《诗周颂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毛传:「乔,高也。高岳,岱宗也。」《知音》篇:「阅乔岳以形培塿。」「膺」,承受。
〔三〕《史记封禅书》:「齐人公孙卿曰: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泰山封。其后黄帝接万灵明廷,明廷者,甘泉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荆山」,在今河南陕县西。
〔四〕范注:「《尚书舜典》:『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礼。』王肃注曰:『岱宗,泰山,为四岳所宗。燔柴祭天告至。』」
〔五〕范注:「《管子封禅》篇谓:『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不记文武二王。《史记封禅书》云:『纣在位,文王受命,政不及泰山,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爰周德之洽,维成王,成王之封禅,则近之矣。』《后汉书张纯传》:『纯奏上宜封禅曰:《
乐动声仪》曰:以雅治人,风成于颂。有周之盛,成康之间,郊配封禅,皆可见也。』彦和所云闻之《乐纬》,殆即《动声仪》也。」
《注订》:「《乐动声仪》即纬书之关于乐者,故曰《
乐纬》。」《斟诠》:「按《隋书经籍志》有《乐纬》三卷,今其书已佚。」
及齐桓之霸,爰窥王迹〔一〕,夷吾谲陈〔二〕,距以怪物〔三〕。固知玉牒金镂,专在帝皇也〔四〕。然则西鹣东鲽〔五〕,南茅北黍〔六〕,空谈非征,勋德而已〔七〕。是史迁八书,明述封禅者〔八〕,固禋祀之殊礼〔九〕,名号之秘祝〔一○〕,祀天之壮观矣〔一一〕。
〔一〕《斟诠》直解为:「乃欲上窥古代圣王之封禅事迹。」指齐桓公想学帝王行封禅礼。
〔二〕《校注》:「『陈』,黄校云:『当作谏。』……是『谏』字谊胜。《奏启》篇『谷永之谏仙』,《御览》引作『陈仙』。是『
谏』、『陈』易误之例。《诗大序》『主文而谲谏』,即『谲谏』二字所出。《史记齐太公世家》:『桓公称曰:吾欲封泰山,禅梁父。管仲固谏不听。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足为夷吾谲谏之证。」
〔三〕《校证》:「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锺本、梁本、崇文本『距』作『拒』。」《校注》:「『距』与『拒』通。」
梅注:「《史记封禅书》:『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皆受命然后得封禅。」桓公曰:「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异乎?」于是管仲睹桓公不可穷以辞,因设之以事,曰:「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而欲封禅,毋乃不可乎?」于是桓公乃止。』」
〔四〕《训故》:「《续汉书祭祀志》:封禅检用金镂五周,以水银和金以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玉检方五寸。」
按《后汉书祭祀志》上:「议封禅所施用。有司奏当用方石再累置坛中,皆方五尺,厚一尺,用玉牒书藏方石。牒厚五寸,长尺三寸,广五寸,有玉检。……检用金缕五周,以水银和金以为泥。」「镂」,黄本改「缕」,据《后汉书》似应作「缕」。「玉牒」,古代帝王封禅郊祀所用的文书。《史记封禅书》:「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祀太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牒」,书板。
应劭《汉官仪》:「建武三十二年,封泰山,玉牒石检,金绳石泥。」
〔五〕范注:「《尔雅释地》九府:『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
《史记封禅书》集解引韦昭曰:「各有一目,不比不行,其名曰鲽。」又「各有一翼,不比不飞,其名曰鹣鹣。」索隐:「鲽,音答。」
〔六〕《史记封禅书》:「一茅三脊。」集解引孟康曰:「所谓灵茅也。」又「鄗上之黍,北里之禾」集解:「应劭曰:『鄗上,山也,鄗音臛。』苏林曰:『鄗上、北里皆地名。』」索隐引韦昭云:「设以不可得之物。」「北黍」即北里之黍。「南茅」即江淮间一茅三脊。三脊茅是茅本的一种,封禅时用以滤酒。
〔七〕《斟诠》直解为:「皆空言虚语,羌无实证,封禅之所凭借者,厥唯功勋德业而已。」
〔八〕司马迁《史记》:《礼书》第一,《乐书》第二,《律书》第三,《历书》第四,《天官书》第五,《封禅书》第六,《河渠书》第七,《平准书》第八。范注:「『是史迁八书』句不辞,『是』字下疑脱一『以』字。」《校证》:「王惟俭本『是』下有『以』字。」
〔九〕范注:「《史记太史公自序》:『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斟诠》:「禋祀,洁斋以祀天神也。《左传》隐公十一年:『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杜注:『絜斋以享,谓之禋祀。』……《周礼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
〔一○〕「名」字,黄校:「元作『铭』,朱改。」范注:「纪评云:『铭字不误。』确甚。铭号犹言刻石纪绩。《封禅书》:『武帝封泰山,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旧唐书礼仪志三》:『玄宗问:玉牒之文,前代帝王何故密之?贺知章对曰:玉牒本是通于神明之意。前代帝王所求各异,或祷年算,或思神仙,其事微密,是故莫知之。』」「铭」,刻。「号」,告。
〔一一〕斯波六郎:「此句嫌文词不顺,且上文云:『固禋祀之殊礼。』此又『祀天』,文不雅顺。疑『祀』乃『祝』字之误,本属上句。『天』之下似脱『下』字,此句作『天下之壮观矣』,承上『固禋祀之殊礼,铭号之秘祝』二句。司马相如《封禅文》:『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此句盖为彦和之所本。」
以上为第一段,明封禅之意义及其源流。
秦皇铭岱〔一〕,文自李斯〔二〕,法家辞气,体乏弘润〔三〕。然疏而能壮〔四〕,亦彼时之绝采也。铺观两汉隆盛,孝武禅号于肃然〔五〕,光武巡封于梁父〔六〕,诵德铭勋,乃鸿笔耳〔七〕。
〔一〕《训故》:「《史记》:始皇上泰山,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曰: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云云。」按此《泰山刻石》文,见《始皇本纪》。
黄注:「《秦始皇本纪》: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遂上泰山,禅梁父,刻所立石。」《颂赞》篇:「秦政刻文,爰颂其德。」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翁元圻辑注引范祖禹之说云:「封禅实自秦始,古未有也。」
〔二〕《斟诠》:「秦皇铭岱,文凡六篇。曰泰山、琅邪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皆李斯所作。独邹峄山刻石文,《史记》不载。此六篇刻石文,悉见《颂赞》篇。」
〔三〕《史记鲁仲连传》:「辞气不悖。」「辞气」犹语气,即语言风格。《铭箴》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
〔四〕《铭箴》篇:「至于始皇勒岳,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疏」,粗略。
周注:「李斯的《泰山刻石》,如说:『(皇帝)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文章质朴,虽『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是突出的封禅文。」
〔五〕《训故》:「《史记》:武帝元封元年四月癸卯,上还登封泰山,又禅泰山下趾东北肃然山。」按此见《孝武本纪》。集解引服虔曰:「肃然,山名,在梁父。」
范注引《汉书武帝纪》:「元封元年夏四月癸卯,登封泰山。诏曰:『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襢肃然。』」
〔六〕《后汉书光武纪下》:「中元元年春二月辛卯,祡望岱宗,登封泰山。甲午,禅于梁父。」范注:「凡封泰山,必禅梁父,此云孝武禅号,光武巡封,互文耳。(封泰山祭天,禅梁父祭地。)」
〔七〕「诵」,陈述。《校注》:「按《论衡须颂》篇:『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鸿笔之臣褒颂纪载,鸿德乃彰。』」《论衡须颂》篇:「无鸿笔之论,不免庸庸之名。」又:「鸿笔之奋,盖斯时也。」「鸿笔」,大手笔,指下面所讲司马相如,张纯等人的《封禅文》、《泰山刻石文》等。
观相如《封禅》〔一〕,蔚为唱首。尔其表权舆〔二〕,序皇王,炳玄符〔三〕,镜鸿业〔四〕,驱前古于当今之下,腾休明于列圣之上〔五〕,歌之以祯瑞,赞之以介丘〔六〕,绝笔兹文,固维新之作也〔七〕。
〔一〕黄注:「《(史记)司马相如传》:武帝曰:『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其妻曰: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其遗札书言封禅事。」
〔二〕「唱首」,即首唱。《注订》:「权舆,《尔雅释诂第一》:『权舆,始也。』」「尔」,若乃。《斟诠》:「彦和所谓表权舆,盖指相如《封禅文》篇所云:『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选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湮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继《韶》《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留,畴逆失而能存?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已。』」
〔三〕《校证》:「『玄』,黄本、张松孙本、纪本作『元』,避清讳。」《校注》:「《文选》扬雄《剧秦美新》:『玄符灵契。』李注:『玄符,天符也。』」
〔四〕「镜鸿业」,镜照天下之大业。
〔五〕「休明」,美好清明。潘岳《西征赋》:「当休明之盛世。」《封禅文》:「德侔往初,功无与二。」此二句意谓驱使往古列于当今之下,而当今之美业可跨跃于列圣之上。
〔六〕《汉书司马相如传》载《封禅文》:「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注:「服虔曰:介,大也。丘,山也。」言登泰山封禅也。
〔七〕《诗大雅文王》:「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维」,语助;「维新」即新。此言兹文虽为相如绝笔之遗着,而实为维新之作。
姚鼐曰:「姜坞先生云:《封禅文》相如创为之,体兼赋颂。其设意措词皆翔蹑虚无,非如扬、班之徒诞妄贡谀,为跖实之文也。通体结构,若无畔岸,如云兴水溢,一片深茫骏邈之气。观扬班之作,而后知相如文句句欲活。」(《文选学》引)
李兆洛云:「以允答竞业立意,故极波涌云乱之观,而仍字字有归宿。此意扬班已不能窥,况其下乎?」(同上)
谭献云:「迈往之韵,峻绝之骨,奇宕之气,萧疏之神,颂语不袭商周,几欲抗手。」又云:「袭旧六为七,此是何等志趣!海岳瑰状,金石奇声,不可无一,不能有二。」(同上)
孙月峰曰:「规模亦自《仲虺诰》《伊训》诸篇来,第一味赞诵,中间铺叙处,彷佛如赋,是后世颂圣之祖。然而讽谏意自寓,正于极力揄扬处微见不足意。」(见《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文效《书》而不袭典谟诰,颂效《诗》而不袭雅颂,此长卿之杰作绝思也。奈何后人又纷纷摹仿乎!」(同上)
方伯海曰:「帝王功德,何关封禅不封禅?且所称七十二君何人?成王所据何典?不过取《虞书》柴望、《武成》祭告,而附会其说耳。究竟篇中毫无实在根据,只是子虚乌有,以艰深文其附会。后人险句僻字,貌为古奥,按之无物,其弊已开于此。世只以作俑归之子云,不知子云生平极模拟长卿,固有所受之也。」(同上)
《校释》:「至其扬相如而抑李斯,知此体非法家所长。」
及光武勒碑,则文自张纯〔一〕,首胤典谟,末同祝辞〔二〕,引《
钩谶》〔三〕,叙离合〔四〕,计武功,述文德,事核理举,华不足而实有余矣〔五〕。凡此二家,并岱宗实迹也〔六〕。
〔一〕《训故》:「《通鉴》光武中元元年: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登山以祭,亲封玉牒检。」
又:「《(后汉书)祭祀志》以光武封泰山刻石碑文:『是月辛卯,祡祭封泰山。甲午,禅于梁阴。以承灵瑞,以为兆民。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寮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
黄注:「《后汉祭祀志上》:建武三十二年二月,上至奉高,遣侍御史与兰台令史,将工先上山刻石。」
《后汉书张纯传》:「张纯字伯仁,京兆杜陵人也。……建武三十年,纯奏上宜封禅,曰……宜及嘉时,遵唐帝之典,继孝武之业,以二月东巡狩,封于岱宗,明中兴,勒功勋,复祖统,报天神,禅梁父,祀地祇,传祚子孙,万世之基也。中元元年,帝乃东巡岱宗,以纯视御史大夫从,并上元封旧仪及刻石文。」纪评:「以下以符命连类及之。」
〔二〕「胤」,继承。周注:「《后汉书祭祀志》张纯《泰山刻石文》:『维建武三十有二年二月,皇帝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这是『首胤典谟』,文章开头时模仿《舜典》。文末祝告:『永兹一宇,垂于后昆。百僚从臣郡守师尹咸蒙祉福,永永无极。』即『末同祝辞』。文中还引谶纬,叙离乱,述功德,但缺乏文彩,远逊《封禅文》。」
〔三〕黄注:「按文内多引《河图赤伏符》、《会昌符》、《孝经钩命决》等书。」郭注:「《刻石文》中引用《钩谶》六条。」《注订》:「张纯刻石文多引钩谶之说,盖光武崇纬学也。」
〔四〕《校证》:「『合』字原脱。梅据许延祖补『乱』字。徐校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补『分』字。梅六次本、何校本、张松孙本补『合』字。按《明诗》篇有『离合之发,萌于图谶』语,今从之。」按《明诗》篇「离合」与此无关。
梅注:「按光武东封泰山碑有云:宗庙隳坏,社稷丧亡,不得血食。十有八年,扬徐青三州首乱,兵革横行,延及荆州,豪杰并兼,百里屯聚,往往僭号。北夷作寇,千里无烟,无鸡鸣犬吠之声。」据此当仍以补「乱」字为是。《考异》:「盖下言武功,上言离乱,有乱必勘,自相偶属也。」
〔五〕斯波六郎:「陆机《文赋》:『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于冗长。』」
周注:「『实有余』指文中讲王莽篡位,发生内乱外患。光武兴兵诛讨,使百姓『得居尔田,安尔宅』。又『建明堂,立辟雍,起灵台,设庠序』等。写得较具体,但缺乏辞藻,所以『华不足』。」
〔六〕《斟诠》:「岱宗,泰山,为四岳所宗。见《尚书舜典》『东巡狩至于岱宗』旧传。二家,盖指司马相如与张纯二人。」「实迹」,谓实有的刻石。
范注:「相如《封禅文》未闻刻石。《风俗通正失》篇载武帝《泰山刻石文》曰:『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亲以孝,育民以仁,四守之内,莫不为郡县。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彦和或误记。」
及扬雄《剧秦》〔一〕,班固《典引》〔二〕,事非镌石,而体因纪禅〔三〕。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四〕。然骨制靡密〔五〕,辞贯圆通〔六〕,自称极思〔七〕,无遗力矣〔八〕。《典引》所叙,雅有懿采〔九〕,历鉴前作,能执厥中,〔一○〕其致义会文,斐然余巧〔一一〕。故称「《封禅》靡而不典,《剧秦》典而不实」〔一二〕,岂非追观易为明,循势易为力欤!〔一三〕
〔一〕黄注:「扬雄《剧秦美新序》:『(往时)司马相如作《封禅》一篇,以彰汉氏之休。臣……敢竭肝胆,写腹心,作《剧秦美新》一篇,虽未究万分之一,亦臣之极思也。』」
六臣注《文选》本篇李周翰注:「剧,甚也。……是时雄仕莽朝,……以秦酷暴之甚,以新室为美,将悦莽意,求免于祸。非本情也。」
〔二〕黄注:「班固《典引序》:伏惟相如《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亡实。臣不胜区区,窃作《典引》一篇。」按《文选》卷四十八《典引》,蔡邕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李善注:「《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李周翰注:「典者,《尧典》也。汉为尧后,故班生将引尧事以述汉德,是命曰《典引》。」
〔三〕「体因纪禅」,谓体裁因袭纪功封禅之文。
〔四〕文中云:「天剖神符,地合灵契。……其异物殊怪,……班乎天下者,四十有八章。」宋史绳祖《学斋占毕》:「司马长卿《封禅文》,典雅为西京之宗。然未免托符瑞以启武帝之侈心,君子已耻之。其后,扬雄仿之,作《剧秦美新》,尤为可耻。班孟坚《典引》亦引符瑞以效尤。唐人作《玉牒真纪》以美玄宗,尤浅陋。及柳宗元《贞符》,谓『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兹为《贞符》哉,未有弃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遂一洗从前作者之陋,为可喜也。」
《斟诠》:「影写,犹效法也。本书《通变》篇:『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扬雄之《剧秦美新》,盖效法司马相如之《封禅文》而作也。详《剧秦美新》自序。」
〔五〕《校证》:「『制』原作『掣』,义不可通,今改。且疑『
骨』亦『体』之坏文。」范注:「《章表》篇『应物掣巧』,《御览》作『制』是也。此『骨掣』之『掣』,亦当作『制』。」
《校释》:「『掣』,疑当作『制』。『骨制』即『体制』。本书『制』或省作『制』。」《校注》:「『骨掣』二字不辞,疑当作『体制』。《定势》、《附会》两篇并有『体制』之文。」「靡密」,谓细密。
〔六〕《明诗》篇:「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日人兴膳宏谓:「圆通都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此为佛家语。」(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七〕见注〔一〕。
〔八〕《文选》扬子云名下李善注:「王莽潜移龟鼎,子云进不能辟戟丹墀,亢辞鲠议;退不能草玄虚室,颐性全真。而反露才以耽宠,诡情以怀禄,素餐所刺,何以加焉?《抱朴》方之仲尼,斯为过矣。」
孙月峰曰:「全是模拟《封禅》,更加铺张,兼有转折波澜,尽为宏丽,第机格却显浅,间有率处弱处,读之不甚有深味。谓曰『极思』,尚未敢信。」(见《文选集评》)
孙执升曰:「《封禅文》于收处微寓箴规,此则全是谀词矣。沉思苦撰,语古意新,似不肯让相如独步。」(同上)
方伯海曰:「扬子云以《法言》拟《论语》,以《太玄》拟《易》,始念何尝不以圣贤自期。迨投阁不死,莽赦其罪,因附会符命,忍耻苟活,自结于莽。至以此等恶机,流秽千秋,厥后《纲目》书为『莽大夫扬雄卒』。为法受恶,无可逭者。嗟乎,莽以符命欺天罔人,当日颂莽功德,万有余人。至自许为『惟清惟默,守道之极』者,而亦为之。噫,晚节末路之难,此固子云遭逢之不幸,其亦守道有未极乎?」(同上)
李兆洛云:「诬善之人其词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此文之谓也。然古骏藻迈之气则与长卿并驱矣。」(《文选学》引)
谭献云:「心苦于司马,词慎于孟坚,众流山立,语语金汤。」又云:「顺逆集散,与长卿或合或离,紬绎之乃得文章机窾。」又云:「缀句渐有辙迹,《剧秦》处避重就轻,词要心苦。」(
同上)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这就一面指出扬雄模拟司马相如《封禅文》的缺陷,一面也不完全抹煞它的功力,指出还有值得肯定的地方。颜之推却说:『着《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颜氏家训文章》篇)」(《文学评论》一九六三年第一期)
〔九〕范注:「『雅有懿乎』,纪评云:『乎当作采。』案纪说是。本书《杂文》篇:『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亦以『懿采』评班文。《时序篇》亦有『鸿风懿采』之文。」《校释》:「按『乎』乃『采』之形误字。」按《体性》篇:「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
〔一○〕《书大禹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论语尧曰》:「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中庸之道,称作事无过无不及为「执中」。
周注:「《典引》想吸收两家的长处去其短处,所以能执厥中。」
〔一一〕「致义」二句意谓表达意义,结合文辞,斐然成章。
〔一二〕《校证》:「『靡』原作『丽』,今据《典引》改。」又:「『《剧秦》典而不实』,《典引》原作『扬雄《美新》,典而亡实』。」《校注》:「按『丽』当作『靡』,始与《典引》合。张瞻《
剧秦美新注》:『相如《封禅》,靡而不典。』(《北堂书钞》卷一百引)盖袭孟坚文,亦作靡。《明诗》篇亦有『靡而非典』语。」按《后汉书班固传》:「固又作《典引》篇,述叙汉德。以为相如《
封禅》靡而不典;扬雄《美新》典而不实;盖自谓得其致焉。」颜师古注「靡而不典」云:「文虽靡丽,而体无古典。」又注「典而不实」云:「体虽典则,而其事虚伪,谓王莽事不实。」
何义门曰:「靡而无实,故为味不长,然自一时之极思也。」见(《文选集评》)孙月峰曰:「大约是兼撮马扬之胜,中间太模拟处亦可厌,间或错综其调,借势变换,更润以工词,运以婉致,虽云袭,而姿态乃更横溢,此却是摹拟三昧。」(同上)
方伯海曰:「以上三篇,皆侈谈功德符瑞,大旨同归于封禅,其间用意却有不同。汉武帝雄才大略,置《五经》博士,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作乐,征伐四方,真有狭小前人之规,故借成王继体,无所事事来相形。王莽粉饰周官周礼,凡事多假托六艺,以文其奸。故借秦楚书蔑典来相形。此篇以汉承尧后,德比祖宗,事同揖让,故借夏商二代,皆崛起方隅,征诛革命来相形,文字必由立意,合之《答宾》、《解嘲》、《客难》诸篇读之,当自得其解矣。」(同上)
李兆洛云:「裁密思靡,遂为骈体科律。」又云:「语无归宿,阅之觉茫无畔岸,此其所以不逮卿、云。」(《文选学》引)
谭献云:「琢句益工,结体益顺,摹写马扬处有痕。」又云:「词意不能出马、扬之外。」(同上)
周注:「丽指用词藻,如讲禾、麟、龟、马,把禾称一茎六穗,麟称双角一本,龟称周朝放生的,马称翠黄乘龙等,就是用词藻。不典,照班固的意思该是不合正道。因为《封禅文》着重讲各种符瑞,不着重讲功德,所以是不典。……《剧秦》叙述王莽功德,像定『懿律嘉量,金科玉条』,『正嫁娶送终』,『亲九族淑贤』,建『明堂辟雍』,『北怀单于』,『经井田,免人役』,等等,仿照训典的叙述功德,所以是『典』。但王莽用这些来粉饰太平,是假象,所以『不实』,是『诡言遯辞』。就它的文辞模仿训典说,所以『
骨制靡密,辞贯圆通』。
「班固的《典引》,刘勰称为『雅有懿采』,『斐然余巧』。《典引》叙汉的功德,象『宣二祖之重光,袭四宗之缉熙。神灵日照,光被六幽。仁风翔乎海表,威灵行乎鬼区。』模仿训典,所以称雅;运用词藻,所以称采。」
〔一三〕这是说追观前人的作品,易于明辨其是非、短长,而遵循已有的体势来进行「影写」则易于为力,所以《典引》之作才显得效果比较好。
至于邯郸《受命》〔一〕,攀响前声,风末力寡〔二〕,辑韵成颂;〔三〕虽文理顺序〔四〕,而不能奋飞〔五〕。陈思《魏德》〔六〕,假论客主,问答迂缓,且已千言,劳深绩寡〔七〕,飙焰缺焉〔八〕。
〔一〕《训故》:「《魏书》:汉帝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禅于魏,邯郸淳乃着《大魏受命述》,以颂丕之德。文见《古文苑》。」
范注:「《艺文类聚》十载邯郸《受命述》。」
按《三国魏志王粲传》:「颖川邯郸淳……亦有文采。」注引《魏略》曰:「淳一名竺,字于叔,博学有才章。……时五官将博延英儒,亦宿闻淳名,因启淳欲使在文学官属中。……黄初初,以淳为博士给事中。」
〔二〕范注:「『风末』当作『风昧』,即《通变》篇之『风昧』。」斯波六郎:「案『风末』,『风衰』之意,不应妄改。《通变》篇亦作『风末』者。」《校注》:「《史记韩长孺传》:『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按《通变》篇:「风末气衰也。」
周注:「《受命述》讲魏国封禅:『然后乃勒功岱岳,升中上玄。』燔柴升天告成功;中,成。这文平庸而缺乏力量,所以风末力寡。」
〔三〕邯郸淳《受命述》序言:「欲谓之颂,则不能雍容盛懿,列伸玄妙;欲谓之赋,又不能敷演洪烈,光扬缉熙。故思竭愚,称《受命述》。」
〔四〕《校注》:「顺,黄校云:『元作烦,一作颇。』……寻绎语意,曹学佺校作『颇』(见凌本、天启梅本……校语)。极是。」《考异》:「夫顺者,序当以顺为归,……宜从顺序为是。」《斟诠》直解为:「虽文理通顺,井然有秩。」
〔五〕《校注》:「按《诗邶风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周注:「『风末力寡』,『不能奋飞』,就是没有风骨。它叙述曹操的功德,说:『肃清宇内,万邦有截。师义翼汉,奉礼不越。』叙述曹丕的功德,说:『圣嗣承统,爰宣重光。陈锡裕下,民悦无疆。』所谓『文理顺序』。不像《封禅文》、《剧秦美新》、《典引》的铺张扬厉。但缺乏骏爽的意气,所以风末;没有模仿训典,文辞柔弱,所以力寡;这样缺乏风骨,所以不能奋飞。」
〔六〕黄注:「《陈思王集魏德论》末曰:固将封泰山,禅梁甫,历名川以祈福,周五方之灵宇。越八九于往素,踵帝皇之灵矩。流余祚于黎烝,锺元吉乎圣主。」
《补注》:「今本《陈思王集魏德论》存六百余字,俱系答辞。案《北堂书钞》(一百四)引曹植《魏德论》:『栖笔寝牍,含光而不朗,蒙窃惑焉。』此审是客问语。『蒙窃惑焉』四字本张衡《西京赋》,『蒙』,张作『蒙』,义通。」
范注:「曹植《魏德论》残缺不全(见《艺文类聚》十)。」
〔七〕《文体明辨序说》「符命」类:「按符命者,称述帝王受命之符也。夫帝王之兴,固有天命,而所谓天命者,实不在乎祥瑞图谶之间。故大电、大虹、白狼、白鱼之属,不见于经,而见于史,史其可尽信邪?后世不察其伪,一闻怪诞,遂以为符,而封禅以答之,亦惑之甚矣。自其说昉于管仲,其事行于始皇,其文肇于相如,而千载之惑,胶固而不可破。于是扬雄《美新》,班固《典引》,邯郸淳《
受命述》,相继有作,而《文选》遂立『符命』一类以列之。夫《美新》之文,遗秽万世,淳亦次之,固不足道,而马班所作,君子亦无取焉。唯柳氏《贞符》以仁立说,颇协于理,然苏长公(轼)犹以为非,则如斯文不作可也。今以其为一体,……而并着其说,庶俾驰骋文艺者知所惩戒,不蹈刘勰『劳深绩寡』之诮云。」
〔八〕周注:「《魏德论》风力不足,光芒不够,所以飙焰缺焉。」「飙焰缺」是说缺乏雄壮的气势。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秦至曹魏之代表作家作品。
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构位之始,宜明大体〔一〕,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二〕,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三〕,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四〕,则为伟矣。虽复道极数殚,〔五〕终然相袭〔六〕,而日新其采者,必超前辙焉〔七〕。
〔一〕《镕裁》篇:「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构」,通「
构」。「构位」谓构思布局。「大体」在本书中也作「大要」、「体要」,都是指的对某一文体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通变》篇:「
是以规略文统,宜宏大体。」
〔二〕《辨骚》篇:「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义,亦自铸伟辞。」《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可见树立文章的风骨,和摹仿经书有关。
「训典」,指《尚书》中的《伊训》《尧典》之类。《
校释》:「必能揄扬盛美,夸张祥祯,而又于颂扬之中,寓以戒慎之义,方为合作。所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也。」
〔三〕「意古而不晦于深」是承「树骨于训典之区」来说的,「文今而不坠于浅」是承「选言于宏富之路」来说的;一手抓向经典著作学习,一手抓广泛地选用新近的文辞。
〔四〕《注订》:「廉,棱;锷,刃也。言辞不入俗陋也。」《庄子说剑》:「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司马彪注:「锷,剑刃;一云剑棱也。」《说剑》篇又云:「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是「辞成廉锷」谓文辞锋利而又有说服力。
〔五〕斯波六郎:「扬雄《剧秦美新》:『是以帝典阙而不补,王纲弛而未张。道极数殚,闇忽不还。』」
「极」和「殚」都有尽意。《文选》李善注:「言天道既极,历数又殚。」《斟诠》:「彦和加以引用,则指文体式微,作法已尽。」
〔六〕《校注》:「《嵇中散集琴赋序》:『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终然相袭」是因为写作封禅文的方术已经穷尽,终于要相袭。黄叔琳云:「能如此,自无格不作。」纪评:「岂惟封禅文固可不作也。」
〔七〕《校证》:「『采』原作『来』,谢、徐校作『采』,梅六次本改。」
《校注》:「改『来』为『采』是也。《杂文》篇有『
麟凤其采』语。」此句意谓在文采上还能日新的必然超过前作。纪评:「数语教人以自为文,凡文类然。」
第三段,论封禅文之规格和风格要求。
赞曰:封勒帝绩,对越天休〔一〕。逖听高岳〔二〕,声英克彪〔三〕。树石九旻〔四〕,泥金八幽〔五〕。鸿律蟠采〔六〕,如龙如虬。
〔一〕「绩」,同「绩」。《校注》:「《诗周颂清庙》:『
对越在天。』郑笺:『对,配;越,于也。』」《尚书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传:「对,答也。答受美命而称扬之。」《尔雅释言》:「越,扬也」。「对越天休」,即对扬天休。
《书汤诰》:「各守尔典,以承天休。」孔传:「守其常法,承天美德。」《国语周语》引《汤诰》语韦注:「休,庆也。」
〔二〕黄注:「(司马相如)《封禅文》:『逖听者风声。』」「
逖」,远也。「高岳」,高峻之山岳。
〔三〕《校注》:「按『声英』二字当乙,始能与上句之『逖听』相对。《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蜚英声。』」「彪」,彪炳,喻高大,洪亮。
〔四〕《注订》:「九旻,即九天也。《孙子》:『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书大禹谟》:『日号泣于旻天。』」《校注》:「『
九旻』,犹九天,言其高。《史记封禅书》:『自太山至巅,立石颂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
〔五〕《注订》:「屑金以为书画,谓之泥金,用泥金,尊贵之也。」
《斟诠》:「泥金,指封禅文书玉牒,用金屑调以水银封签。……此谓藏泥金之玉牒,书于幽深之方石中也。」「八幽」,八方幽远的地方。《宋书乐志四》:曹植《圣皇》篇:「九州岛咸宾服,威德洞八幽。」
〔六〕「律」字,范注:「黄云:活字本作『岳』。」《校注》:「传录黄顾合校本,顾广圻于『逖听高岳』句下方校云:『岳(活),岳。』……非谓『鸿律』之『律』活字本作『岳』也。范氏所引有误。」《斟诠》:「鸿律与蟠采相偶。」直解为「格律弘伟,文采优游」。
章表第二十二
《校释》:「敷奏之文,汉分四品,舍人衡论,则约以三类。本篇兼论章、表二品,陈谢之类也。下二篇各论一品,而以启附奏,以对附议,至其联谊,则以奏事之末,或云谨启,故与奏合论,而对策之文,亦曰陈政献说,合审宜之义也。分合之际,具见别裁。」
《注订》:「章表同体,故此篇并而论之,非如檄移诸篇分言之也。章、表古式无别,自秦初定制,而汉立四品,始章是章而表是表也。然立体虽殊,而用事常混,祗可大别,未遑细判。自汉传经,章句是讲,则固属别裁,其用渐广矣。是知彦和立论,乃以对扬王庭者为限耳。」
汉代的章表今已无存。魏晋南北朝把奏议统称为表,例如诸葛亮的《出师表》、曹植的《求自试表》、李密的《陈情表》等,只是有的以言政事为主,有的以表达哀情为主。后代的表主要用以朝贺、劝进、辞官、谢恩,有的也用于陈述政事。
夫设官分职,高卑联事〔一〕。天子垂珠以听〔二〕,诸侯鸣玉以朝〔三〕。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四〕。故尧咨四岳〔五〕,舜命八元〔六〕,固辞再让之请,俞往钦哉之授〔七〕,并陈辞帝庭,匪假书翰。然则敷奏以言,则章表之义也〔八〕;明试以功,即授爵之典也〔九〕。
〔一〕《周礼天官冢宰》:「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又《天官》大宰:「以八法治官府,……三曰官联,以会官治。」注引郑司农曰:「官联,谓国有大事,一官不能独共,则六官共举之。联,读为连,古书连作联。联,谓连事通职相佐助也。」「高卑联事」,《斟诠》:「谓官位有高卑,……互相佐助,联合治理国家大事也。」斯波六郎:「案『联事』之语,见『
小宰』职,即……『以官府之六联合邦治,一曰祭祀之联事,二曰宾客之联事,三曰丧荒之联事,四曰军旅之联事,五曰田役之联事,六曰敛弛之联事。凡小事皆有联。』」
〔二〕《礼记玉藻》:「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郑注:「前后邃延者,言皆出冕前后而垂也。」蔡邕《独断》:「汉明帝采《尚书皋陶》及《周官》《礼记》以定冕制,皆广七寸,长尺二寸,系白玉珠于其端,十二旒。」「听」,谓听政。
〔三〕《礼记玉藻》:「古人君子必佩玉。……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又:「朝则结佩。……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范注:「君臣朝见,无不佩玉,此云诸侯鸣玉,与上天子垂珠对文耳。」
〔四〕范注:「《尚书舜典》:『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王肃注曰:『敷,陈;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理之言;明试其言以要其功,功成则赐车服以表显其能用。』」蔡沈注引程子曰:「敷奏以言者,使各陈其为治之说,言之善者,则从而明考其功,有功则赐车服以旌异之。」
〔五〕《训故》:「《书》: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按此见《尧典》。传曰:「四岳,即羲和之四子,分掌四岳之诸侯。」蔡沈注:「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岳诸侯之事也。」《左传》襄公四年:「访问于善为咨。」
〔六〕梅注:「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恭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按此见《左传》文公十八年。
范注:「舜命八元,似不见于二典。……据《左传》此文,知八恺八元,当即《舜典》二十二人之数,故彦和之八元与四岳并言之。」
〔七〕《训故》:「《书》: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帝曰:俞,往钦哉。」按此见《舜典》。「俞」,犹言「然」,表示应允。《书尧典》:「帝曰俞。」又:「帝曰:往钦哉。」蔡注:「尧于是遣之往治水,而戒以『钦哉』,盖任大事,不可以不敬,圣人之戒,辞约而意尽也。」
《校注》:「《书舜典》:『帝曰:「俞。咨!汝平水土,惟时懋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陶。帝曰:「俞,汝往哉!」』孔传:『然其所推之贤,不许其让,故使往宅百揆。』」
〔八〕下「则」字《御览》作「即」。郭注:「作『则』与上文『
则』字嫌重复;作『即』与下句语调一致。」
〔九〕《校注》:「《后汉书章帝纪》:『敷奏以言,则文章可采;明试以功,则政有异迹。』」
至太甲既立,伊尹书诫〔一〕,思庸归亳,又作书以赞〔二〕。文翰献替〔三〕,事斯见矣。周监二代〔四〕,文理弥盛〔五〕,再拜稽首,对扬休命〔六〕,承文受册,敢当丕显〔七〕,虽言笔未分,而陈谢可见〔八〕。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九〕。
〔一〕梅注:「《书太甲上》:维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庙,罔不祗肃。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师。肆嗣王丕承基绪。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范注:「《尚书伊训》序:『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传曰:『作训以教导太甲。』《太甲》序:『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念常道)。伊尹作《太甲》三篇。』《太甲》上中二篇首有『伊尹作书曰』云云。」
〔二〕梅注:「《尚书》: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作书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按此见《太甲中》。亳,商都城。在今河南商邱。《校注》:「『赞』,黄校云:『元作缵。』按宋本……《御览》五九四引正作『赞』,张本同。」按黄氏从梅说改「赞」是。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均作「缵」。「缵」,继也。作礼赞义或作继承意,均可通。
〔三〕黄注:「《左传》: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成其否。」按此见昭公二十年。《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入能献替。」吕向注:「
献,进也;替,废也。谓事有可者进之,否者替之。」《后汉书胡广传》:「臣以献可替否为忠。」「文翰献替」,用文书来献可替否。
〔四〕《论语八佾》:「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五〕《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孙希旦集解:「
文谓文章,理谓条理。」《礼记中庸》:「文理密察。」《颂赞》篇:「自商已下,文理允备。」
〔六〕黄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王策命晋侯为侯伯。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册以出。」《校注》:「《书》伪《说命下》:『敢对扬天子之休命。』枚传:『对,答也;答受美命而称扬之。』」
《诗大雅江汉》第七章:「厘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郑笺:「拜稽首者,受王命策书也。」第八章:「虎拜稽首,对扬王休。……」郑笺:「对,答;休,美也。」
〔七〕《尚书君牙》:「丕显哉,文王谟。」丕本为语词,后人承用为大义;因以丕显为大明。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杜注:「丕,大;休,美也。」《斟诠》:「彦和所谓『受命』云者,谓晋侯重耳受周襄王之策命为侯伯而言也。敢当,犹言不敢当,及语也。」
〔八〕范注:「召虎、重耳皆受命口谢,非如后世有谢章,而陈谢之意可见。郝懿行曰:『案《左传》载晋文受策之词(见僖公二十八年),又《韩诗外传》载孔子为鲁司寇之命,及孔子答词(见卷八)。皆所谓言笔未分者也。』」按《总术》篇:「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经传之体,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可强可弱。」
《文体明辨序说》「上书」类:「古人敷奏谏说(音税)之辞,见于《尚书》、《春秋内外传》者详矣。然皆矢口陈言,不立篇目,故《伊训》、《无逸》等篇,随意命名,莫协于一;然亦出自史臣之手,刘勰所谓『言笔未分』,此其时也。」
《校注》:「『言』谓口头陈辞,『笔』谓书翰,此承上『再拜稽首、对扬休命;承文受册,敢当丕显』而言。」
〔九〕《校证》:「『王』黄本作『主』,旧本皆作『王』。」斯波六郎:「作『王』者可从。盖谓列国之王。」范注:「《汉书艺文志《春秋》家有《奏事》二十篇,自注:『秦时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王应麟《考证》曰:『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秦初,改书曰奏。』案王氏说本《文心》此篇。『主』字疑今本误,当依改作『王』。《颜氏家训省事》篇:「『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
《文体明辨序说》:「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王,皆称上书。秦汉而下,虽代有更革,而古制犹存,故往往见于诸集之中。萧统《文选》欲其别于臣下之书也,故自为一类,而以『上书』称之。」
以上为第一段,原章表之由来,周至战国,皆称上书。
秦初定制,改书曰奏〔一〕。汉定礼仪〔二〕,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议〔三〕。章以谢恩,奏以按劾〔四〕,表以陈请〔五〕,议以执异〔六〕。章者,明也〔七〕。《诗》云「为章于天」〔八〕,谓文明也。其在文物,赤白曰章〔九〕。表者,标也〔一○〕。《礼》有《表记》,谓德见于仪〔一一〕,其在器式,揆景曰表〔一二〕。章表之目,盖取诸此也〔一三〕。
〔一〕范注:「秦改上书为奏,当亦在始皇二十六年李斯与博士议改命令为制诏时。留存《事始》:『《汉杂事》曰:秦初定制,改书为奏。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
周注:「秦朝改臣子上书为奏,如《汉书艺文志》《
春秋》家有《奏事》二十篇,原注:『秦时大臣奏事及刻石名山文也。』」
〔二〕《史记礼书》:「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制。」
〔三〕蔡邕《独断》:「凡群臣上书于天子者有四名: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章者需头,称『稽首上书』,谢恩、陈事、诣阙通者也。奏者亦需头,其京师官但言『稽首』,下言『稽首以闻』,其中有所请,若罪法劾案,公府送御史台,公卿校尉送谒者台也。表者不需头,上言臣某言,下言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左方下附曰某官臣某甲上,文多用编两行,文少以五行,诣尚书通者也。公卿校尉诸将不言姓,大夫以下有同姓官别者言姓,章曰报闻,公卿使谒者将大夫以下,至吏民,尚书左丞奏闻报可,表文报已奏如书。凡章表皆启封,其言密事得皂囊盛。其有疑事,公卿百官会议,若台阁有所正处,而独执异意者曰驳议。驳议曰:某官某甲议以为如是;下言臣愚戆议异。其非驳议,不言议异。其合于上意者,文报曰某甲某官议可。」
《校证》:「蔡邕《独断》、《后汉书胡广传》注引《汉杂事》,俱作『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此彦和所本。《议对》篇亦作『驳议』。似以作『驳议』为是也。然下文『
议以执异』,即承此言,亦止作『议』。盖此文虽本《独断》或《汉杂事》,而彦和自有所笔削,故未可以一概论也。」
《御览》五九四引《汉书杂事》曰:「群臣奏事上书皆为两通:一诣后,一诣帝。凡群臣之书通于天子者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
〔四〕范注:「《晋书刘寔传》载其《崇让论》曰:『人臣初除,皆通表上闻,名之谢章,所由来尚矣。……季世所用,不贤不能让贤,虚谢见用之恩而已。』」按「劾」,检举揭发别人。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然当时奏章,或上灾异,则非专以谢恩。至于奏事,亦称上疏,则非专以按劾也。又按劾之奏,别称弹事,尤可以征弹劾为奏之一端也。又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以防宣泄,谓之封事。而朝臣补外,天子使人受所欲言,及有事下议者,并以书对。则汉之制,岂特四品而已哉?然自秦有天下,以及汉孝惠,未闻有以书言事者。至孝文开广言路,于是贾山言治乱之道,名曰《至言》,则四品之名,亦非叔孙通之所定明矣。」按劾,按察弹劾。《续通考职官考》:「按察使,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
〔五〕《校释》:「鲍本《御览》五九四『陈请』作『陈情』,是。」
《文体明辨序说》「表」类:「按字书:『表者,标也,明也,标着事绪使之明白以告乎上也。』古者献言于君,皆称上书。汉定礼仪,乃有四品,其三曰表,然但用以陈请而矣。后世因之,其用寖广。于是有论谏,有请劝(劝进),有陈乞(待罪同),有进(进书,如唐萧颖士《为陈正卿进续尚书》、宋窦仪《进刑统》之类是也)、献(献物),有推荐,有庆贺,有慰安,有辞(辞官)、解(解官,如晋殷仲文《解尚书表》是也),有陈谢(谢官、谢上、谢赐),有颂理,有弹劾(汉诸葛亮有《废李平表》),所施既殊,故其词亦异。」
〔六〕「执异」,表示不同意见。
〔七〕范注:「《说文》:『章,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会意。』假借为彰。『彰,彰也。』《广雅释诂四》:『彰,明也。』经传多以章为之。」《注订》:「《礼记乐记》:『文章,章之也。』注:『尧乐名也,言尧德章明也。』此假借义。」
〔八〕《训故》:「《诗》:倬彼云汉,为章于天。」按此见《大雅棫朴》。郑笺:「云汉之在天,其为文章,譬犹天子为法度于天下。」朱注:「章,文章也。」
〔九〕黄注:「《(周礼)考工记》:画缋之事,赤与白谓之章。」
〔一○〕范注:「《说文》:『表,上衣也,从衣从毛,会意。古者衣裘以毛为表。』假借为标。《管子君臣》篇上:『犹揭表而令之止也。』注:『表,谓以木为标,有所告示也。』《荀子儒行》篇:『效有防表。』注:『表,标也。』《史记留侯世家》:『表商容之闾。』《索隐》引崔浩曰:『表者,标榜其门里。』《释名释书契》:『下言于上曰表,思之于内,表施于外也。』」《文选》卷三十七《表上》李善注:「表者,明也,标也。如物之标表,言标着事序,使之明白,以晓主上,得尽其忠,曰表。三王已前,谓之敷奏,故《尚书》云『敷奏以言』是也。至秦并天下,改为表,总有四品:一曰章,谢恩曰章;二曰表,陈事曰表;三曰奏,劾验政事曰奏;四曰驳,推覆平论,有异事进之曰驳。六国及秦汉,兼谓之上书,行此五事,至汉魏以来,都曰表。进之天子称表,进诸侯称上疏,魏已前天子亦得上疏。」
《玉海》卷二百三《辞学指南》「表」类:「表,明也,标也,标着事序,使之明白。三王以前,谓之敷奏。秦改为表。汉群臣书四品,三曰表。(注:不需头,上言臣某言,下言诚惶诚恐,顿首顿首。左方下附曰:某官臣甲乙上。)阳嘉元年,左雄言孝廉先诣公府文吏课笺奏,又胡广以孝廉试章奏,然则章表试士,其始此欤?」
徐炬《事物原始》「表」类:「尧咨四岳,舜命九官,并陈词不假书翰,则敷奏以言,章表之义也。汉时有章表奏驳四等,盖汉制也。《苏氏演义》曰:表者白也,以情旨表白于外也。」
〔一一〕《校证》:「旧本俱无『于』字。谢、徐、何校补『于』字,黄本补『于』字,案《御览》正有『于』字;王惟俭本此句作『言德见仪』。」《训故》:「《礼记表记》记君子之德见于仪表者。」范注:「《礼记表记》正义引郑《目录》云:『名曰《表记》者,以其记君子之德,见于仪表。』」
〔一二〕《校注》:「《淮南子本经》篇:『天地之大,可以矩表识也。』高注:『表,影表。』《史记司马穰苴传》:『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庄)贾。』索隐:『立表,谓立木为表,以视日景。』《诗墉风定之方中》:『揆之以日。』毛传:『揆,度也;度日出入,以知东西。』孔疏:『此度日出入,谓度其影也。』」《斟诠》:「度量日影之长,从以计时辰之仪器曰表,即俗称日晷。」「
器式」,用作标志的器具。
〔一三〕范注:「取诸此,此,指『赤白曰章,揆景曰表』二物。」
以上为第二段,叙汉朝定上书为章、表、奏、议四品,并释其名义及区分。
按《七略》《艺文》〔一〕,谣咏必录〔二〕;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然阙而不纂者,乃各有故事,而布在职司也〔三〕。
〔一〕范注:「刘歆撰《七略》,班固本之述《艺文志》。」
〔二〕《斟诠》:「《七略》有《诗赋略》,著录各家赋及歌诗等,《汉志》仍之。」
〔三〕《校证》:「『布』字原脱。《御览》『而』作『布』,谢、徐校『而』下补『布』字,今据改正。」《校释》:「《御览》『
而』作『布』是。」
《校注》:「按此文之意,盖谓书奏送尚书者,则藏于尚书;送御史者,则藏于御史;送谒者者,则藏于谒者也。」
《注订》:「『各有故事,而在职司』云者,是释上文『阙而不纂』之故,指《七略》《艺文》所忽,是以下文即言『前汉表谢,遗篇寡存』。」
斯波六郎:「盖彦和之意谓汉之章表奏议,从故事由其职司保管,简直不属刘向之校中秘书之内,亦未著录《七略》、《艺文志》之中。」
《斟诠》:「故事,谓归例成规。」
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职司应指九卿中之御史大夫。《前汉书百官公卿表序》:御史大夫『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是御史大夫专管章表。谣咏流传民间,易失,故须辑录;章表藏于御史,不易失,故不须辑录。东汉亦然,故称故事。『各』,乃就谣咏与章表言。……『而在职司』之『而』,为转折词,乃言谣咏、章表『各有故事』,而章表在职司。」
前汉表谢,遗篇寡存〔一〕。及后汉察举,必试章奏〔二〕。左雄奏议,台阁为式〔三〕;胡广章奏,天下第一〔四〕;并当时之杰笔也。观伯始谒陵之章〔五〕,足见其典文之美焉〔六〕。
〔一〕范注:「感遇谢恩,无当政要,故前汉谢表,彦和时已寡存篇。」
〔二〕《后汉书顺帝纪》:「阳嘉元年十一月辛卯,初令郡国举孝廉,限年四十以上,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乃得应选。」
《后汉书左雄传》:「阳嘉元年……雄又上言:……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察举,指令郡国举孝廉等。笺奏,即指章奏。
〔三〕梅注:「《后汉书》:左雄掌纳言,多所匡肃,每有章奏表议,台阁以为故事。」按此见《左雄传》。
《后汉书仲长统传》:「光武皇帝……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李贤注:「台阁,谓尚书也。」王先谦引王鸣盛曰:「汉世官府不见台阁之号。所云台阁者,犹言宫掖、中秘云尔。……以公府与台阁并称,所谓宫中府中也。盖尚书令、尚书仆射与尚书,皆宦者与士人迭为之。」
〔四〕梅注:「胡广始察孝廉,至京师,试以章奏,安帝以广为天下第一。」按此见《后汉书胡广传》。范曰:「据此传,则安帝时孝廉亦试章奏。」
〔五〕范注:「胡广,字伯始。本传谓其作《官箴》四篇。其余所著诗、赋、铭、颂、箴、吊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不言有章,其文亡佚无考。」
《注订》:「胡广本传载广着《百官箴》凡四十八篇,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云,谒陵之章未详。」
〔六〕「典文」谓典章文辞。
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一〕,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二〕。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三〕,又勿得浮华〔四〕。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五〕,求其靡丽,则未足美矣。
〔一〕《训故》:「《春秋左传》:晋文公城濮之役,作王宫于践土。王命内史叔兴命晋侯为侯伯,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按此见僖公二十八年。「册」,《御览》作「策」。「三辞从命」,见前「敢当丕显」句下引《左传》文。
〔二〕范注:「《北堂书钞》『设官』部引应劭《汉官仪》:『凡拜,天子临轩,六百石以上悉会,直事卿赞,御史授印绶。公三让然后乃受之。』据此可知让表亦以三为止。」《校注》:「《蔡中郎集东鼎铭》:『乃诏曰:「其以大鸿胪乔玄为司空。」拜稽首以让。帝曰:「俞。往!」三让,然后受命。』又《西鼎铭》:『乃制诏曰:「其以光禄大夫玄为太尉。」公拜稽首曰:「臣闻之,三让莫克或从,臣不敢辟。」』并『三让为断』之证。」
〔三〕《校证》:「冯本、汪本、畲本、梅本、王惟俭本《御览》『必』作『止』。」按元刻本亦作「止」。
《校释》:「范文澜注引操上书让增封曰:『臣虽不敏,犹知让不过三。』则以『不过』为是,当据改。」
《注订》:「『止』,别本作『必』字,误。三揖、三让、三礼,于古为常,『不必』云者,是为不辞。曹操语见《艺文类聚》五十一载操建安元年上书让增封曰:『臣虽不敏,犹知让不过三。所以仍布腹心至于四五,上欲陛下爵不失实,下为臣身免于苟取。』所谓『至于四五』,即『不止三让』,『爵不失实』及『免于苟取』等意也。」
〔四〕《三国魏志武帝纪》:「庚子,王崩于洛阳。」注引《魏书》谓操「雅性节俭,不好华丽,后宫衣不锦绣,侍御履不二采,帷帐屏风,坏则补纳,茵蓐取温,无有缘饰」。
〔五〕郭注:「指事造实,犹今言据事直陈。」
至于文举之荐祢衡〔一〕,气扬采飞〔二〕;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三〕;虽华实异旨,并表之英也〔四〕。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五〕。陈思之表,独冠群才〔六〕。观其体赡而律调,辞清而志显,应物制巧〔七〕,随变生趣,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矣〔八〕。
〔一〕《训故》:「《魏略》:孔融《荐祢衡表》:窃见处士平原祢衡,淑质贞亮,英才卓跞。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
孔融《荐祢衡表》见《文选》卷三十七。李善注:「范晔《后汉书》曰:孔融,字文举,鲁国人也。幼有异才,性好学,举高第,拜御史,历官至将作大匠,迁少府。曹操既积嫌忌,奏诛之,下狱,弃市。」
《后汉书文苑列传》:「祢衡,字正平。……少有才辩,而气尚刚傲,好矫时慢物。……融亦深爱其才,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与为交左,上疏荐之曰云云。」
〔二〕《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以至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才略》篇:「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气扬采飞,气势昂扬,文采飞动。
孙月峰曰:「不甚斲削,然却有劲气,大约才有余,法未尽。」(见《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章表多浮,此建安文敝。特其气犹壮。建安文章,结两汉之局,开魏晋之派者,此种是也。」(同上)
方伯海曰:「爱士怜才,前辈首推北海,读此表,其光明磊落之概,高风足千古矣。」(同上)
《中国中古文学史》:「东汉之文,均尚和缓,其奋笔直书,以气运词,实自(祢)衡始。……融之所作,多范伯喈;惟荐衡表,则效衡体,与他篇文气不同。」
〔三〕《校释》:「《御览》『文畅』作『文壮』,是。」
黄注:「《(蜀志)诸葛亮传》:亮字孔明,后主建兴五年,率诸军北驻汉中,临发上疏,表见《文选》。」「志尽」即意尽,谓文义晓然明白,了无隐晦。
范注:「黄式三《儆居集》二《读蜀志诸葛传》曰:『
世传诸葛武侯有前后出师之表。前表称郭、费、董、向之贤,足以治宫中营中矣;而后表则追叹赵、阳、马、阎诸人之逝,国内乏材。前表云『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矣;而后表则援引曹操挫衄之师,以薄己责。前表云『兵甲已足,当北定中原,攘除奸凶』矣;而后表则云『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不如伐之』。前表悲壮,后表衰飒。前表意周而辞简,后表意窘而辞緟。岂街亭一败,遂足以褫其魄而夺其气乎!以是知后表之为赝也。郭冲五事甚重诸葛之权智。裴世期引而驳之,以解谬誉。裴氏既见《武侯文集》原无后表之篇,所引张俨《默记》正郭冲五事之比,而疑以传疑,未及辩驳。且不知后表之赝者,独不思《赵云传》乎!《云传》曰:『建兴五年,随诸葛亮驻汉中。明年,亮出军扬声就斜谷道,曹真遣大众当之。亮令云与邓芝往拒。七年,卒。』而后表作于六年之十一月,已言赵云之丧,其谬着矣。藉云《云传》七年之字有讹,则传连记五年、六年、七年之事,无由改七为六也。《武侯文集》二十四篇,陈承祚所定,而不载后表;《文选》录武侯之表,而不题《前出师表》,则后表之赝,昔人固知之矣。」
李充《翰林论》:「诸葛亮之表刘主,……可谓德音矣。」
孙月峰曰:「真实事情,全无藻饰。」(见《文选集评》)
郭明龙曰:「忠义自肺腑流出,古朴真率,字字滴泪,与日月争光,不在文章蹊径论也。然情至而文自生。」(同上)
谭献云:「与《伊训》《洛诰》相表里。」又云:「立诚而后修辞。六艺散矣,赖此类文字渊源不坠。」(同上)
〔四〕《校释》:「舍人论表,以文举荐祢,与孔明《出师》相比,而并许为兹体之英制。今观《荐祢表》,称美正平之词,有曰:『
以衡准之,诚不足怪。』曰:『使衡立朝,必有可观。』曰:『若衡等辈,不可多得。』跌荡可喜,故曰:『气扬采飞。』《出师表》首言国势危急,使后主自知负荷之重;中间痛恨桓灵,以为倾颓之鉴;后复喻令自谋,以警其昏庸。情真词挚,故曰『志尽文壮』。二家之作,虽华实不同,而皆风力遒上,古意未漓,故并举之,以为楷式也。」
〔五〕黄注:「陈琳、阮瑀,《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又:「陈琳,字孔璋。魏文帝《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
周注:「章表如《谏何进召外兵》:『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夫违经合道,天人所顺。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笔力甚健。」「标」,谓标举出众者。
〔六〕李充《翰林论》:「表宜以远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若曹子建之表,可谓成文矣。」
黄注:「《陈思王植传》:『太和二年,植常自愤怨,抱利器而无所施,上疏求自试。五年,植上疏求存问亲戚。』」范注:「《魏志陈思王植传》载植上疏四篇,其《求自试表》、《求通亲亲表》二篇,采入《文选》。」
〔七〕《校证》:「『制』原作『掣』,徐校改。何校作『制』。黄注云:『一作制』。纪云:『制字是。』」
《校注》:「按『掣』字误,作『制』作『制』均可。」《校释》:「作『制』是也。『应物制巧』与下『随变生趣』句例同。」
周注:「如《求自试表》,从求自试到感叹魏的不能用他,中间引证许多史实,曲折变化,情辞并茂,所谓辞清志显,应物制巧。」
又:「『志显』所以『辞清』;『志显辞清』所以『体赡』,这就是表文所要求的详尽明显,近似诸葛亮的『志尽文畅』。『志尽』有实,『应物制巧』有华,是『华实相胜』,所以称他为『
独冠群才』。如《求通亲亲表》说:『近且婚媾不通,兄弟永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这是志显辞清。又说:『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这不光是志尽文畅,兼具文彩,所以是华实相胜。」
《斟诠》作「制」,「应物制巧,谓顺应事物情形,裁制巧妙篇章也。」
王金凌释「体赡」云:「赡谓周备,谓其叙理周备。下文敷理举统时,强调『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并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与评陈思之表相符。」「志显」指情意显明。
〔八〕《才略》篇:「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
牟注:「『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二句,和本书《
通变》篇『长辔远驭,从容按节』的用意略同。」
《斟诠》解为「控驭文辔,优裕有余,故能缓急适中,应合节度也。」「缓急应节」,是指节奏进行的快慢能配合文意。
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一〕,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二〕,莫顾章表。及羊公之《辞开府》,有誉于前谈〔三〕;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四〕。序志联类〔五〕,有文雅焉。刘琨《劝进》〔六〕,张骏《自序》〔七〕,文致耿介〔八〕,并陈事之美表也。
〔一〕陆云《与兄平原书》评张华文云:「张公文无他异,正自清省,无烦长,作文正尔,自复佳。」《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
《晋书张华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也。……华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少自修谨,造次必以礼度。……初未知名,着《鹪鹩赋》以自寄,其词曰云云。陈留阮籍见之,叹曰:『王佐之才也。』由是声名始着。……朝议表奏多见施用。……封关内侯,……进封为广武县侯。……久之,论前后忠勋,进封壮武郡公。华十余让,中诏敦譬,乃受。」三让公封表已佚。
〔二〕《鹪鹩赋》见《文选》卷十。李善注:「《毛诗》曰:『肇允彼桃虫。』《诗义疏》曰:『桃虫,今鹪鹩,微小黄雀也。』」又引臧荣绪《晋书》曰:「张华,……少好文义,博览坟典,为太常博士,转兼中书郎,虽栖处云阁,慨然有感,作《鹪鹩赋》。」
《东坡志林》:「阮籍见张华《鹪鹩赋》叹曰:『此王佐才也。』观其意,独欲自全于祸福之间耳,何足为王佐乎?华不从刘卞言,竟与贾氏之祸,畏八王之难,而不免伦秀之虐。此正求全之过,失《鹪鹩》本意。」(《四六丛话》卷二引)
〔三〕黄注:「《(晋书)羊祜传》:武帝时,加车骑将军,开府如三司之仪,祜上表固让,载《文选》。」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羊祜,字叔子,太山人也。能属文,为中书郎。陈留王立,封巨平子。世祖受禅,加散骑常侍。后以祜都督荆州诸军事,又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祜表让,后以祜为征南大将军,开府,辟召仪同三司,薨。」
《御览》引《翰林论》:「裴公之《辞侍中》,羊公之《让开府》,可谓德音矣。」「开府」,原指成立府署,自选僚属。汉代仅三公、大将军、将军可以开府,魏晋以后开府的逐渐增多,因此有「开府仪同三司」(开府置官,援照三台成例)的名号。晋代诸州刺史,多以将军开府,都督军事。
周注:「晋武帝以羊祜都督诸军事,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羊祜上表固让,辞极谦恭,并推荐李熹、鲁芝、李胤都可担当这个职务,所以得到一时称誉。」
〔四〕范注:「《晋书庾亮传》:庾亮,字符规。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文选》作《让中书令表》,李善注曰:「
诸《晋书》并云让中书监,此云令,恐误也。」)云云。」
李善注引何法盛《晋书》:「颍川庾录曰:亮字符规,为中书郎,肃祖欲使为中书监,上疏,肃祖纳亮言,封永昌公。后迁司马录尚书事,薨。」
汉末曹操为魏王,置秘书以典尚书奏事。曹丕称帝后,改秘书为中书,以久掌机要的幕僚刘放、孙资分任中书监及中书令,因二人资历不相上下,故分设两官而监在令前。
《校注》:「载,黄校云:『一作册。』按《御览》引作『载』;张本、何本、梅本、凌本、合刻本……崇文本同。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作『再』,……此当以作『载』为是。《后汉书宦者传序》『无谢于往载』,亦以『往载』为言。」《考异》:「载,记载也。」
《校证》:「『前谈』、『往载』,指《翰林论》为言。」
周注:「《晋书庾亮传》:明帝即位,以亮为中书监。亮上书辞让:『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也。』认为任用姻戚,易招祸败,往代成鉴,可为寒心。措辞谦恭而有远见。」
〔五〕「联」原作「显」。《校释》:「《御览》『显类』作『联类』,是也。羊表历称李熹、鲁芝、李胤未蒙选拔,自陈不敢苟进之志。庾表历数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以姻党荣显致败,自陈止足之志,畏祸之情。故曰:『序志联类。』『联』字义长。」
〔六〕《训故》:「《晋书》:刘曜之乱,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刘琨令长史温峤奉表劝进曰:自京畿陨丧,九服崩离,宣皇之胤,唯有陛下,即欲逡巡,其若宗庙何?」
范注:「《晋书刘琨传》:琨,字越石。西都不守,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表文载《元帝纪》。《文选》卷三十七李善注曰:『何法盛《晋书》曰:刘琨连名劝进,中宗嘉之。《晋纪》曰:刘琨作《劝进表》,无所点窜,封印既毕,对使者流涕而遣之。』」
于光华:「愍帝为刘曜所杀,琅琊王睿在江南,时琨在并州,段匹磾在冀州,连名劝睿为天子,琨作表无所点窜,封印既毕,对使者流涕而遣之。」(《文选集评》)
方伯海曰:「司马氏手足相残,屠灭略尽,故外寇得而乘之,东西二京相继失陷,怀愍二帝,相继就虏。自古国家厄运,未有不再传如此之甚者。但中原群盗割据,四分五裂,除却江左,无可立国,若非急正位号,更何以系中原之望?表中将位号当正,于事理形势利害,反复指陈,真堪一字一泪。但此表虽与匹磾同劝进,而匹磾首鼠两端,岂是可与同事之人!琨特欲感之以义、结之以诚耳。」(同上)
《才略》篇:「刘琨雅壮而多风。」《中古文学史》:「晋代表疏,或文词壮丽、刘琨《劝进表》是也。」
〔七〕黄注:「《张骏传》:骏上疏曰:臣专命一方,职在斧钺。勒、雄既死,人怀反正。谓季龙李期之命,曾不崇朝;而皆篡继凶逆,鸱目有年,遂使桃虫鼓翼,四夷諠哗,臣之所以宵吟荒漠,痛心长路者也。」按此摘自《请讨石虎李期表》。范注:「《晋书张骏传》载《请讨石虎李期表》。不知即彦和所指自序否?」这是说在这篇表中有自序的部分。《斟诠》谓「骏遣参军曲护上疏」,自序其讨平夷乱,光复晋室之志。疏见《晋书》卷八十六本传。
〔八〕《辨骚》篇:「颏唾可以穷文致。」「文致」,文章情致。杨明照《校注拾遗补》:「《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离骚》:「彼尧舜之耿介兮。」《文选》李善注:「耿,光;介,大。」
以上为第三段,评论两汉魏晋章表之代表作家作品。
原夫章表之为用也,所以对扬王庭,昭明心曲〔一〕。既其身文〔二〕,且亦国华〔三〕。章以造阙〔四〕,风矩应明〔五〕;表以致禁〔六〕,骨采宜耀〔七〕。循名课实〔八〕,以文为本者也〔九〕。
〔一〕《校注》:「《易夬》:『夬,扬于王庭。』」《斟诠》:「对扬王庭,谓对答王命,称扬王休于朝廷之上也。对扬,词出《
诗大雅江汉》。」见前「对扬休命」句下注。《诗秦风小戎》:「乱我心曲。」郑笺:「心曲,心之委曲也。」
〔二〕范注:「《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谓自身之文采。
〔三〕范注:「《文选》颜延年《赠王太常诗》:『舒文广国华。』李善注:『《国语》:季文子曰:吾闻以德荣为国华。』」按此见《鲁语》上:「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不闻以妾与马。」韦昭注:「
为国光华也。」《后汉书方术传上》论:「至乃诮噪远术,贱斥国华。」注:「国华,谓怀道隐逸之士也。」《知音》篇:「书亦国华,翫绎方美。」此应指国之菁华而言。《程器》篇:「岂无华身,亦有光国。」
〔四〕范注:「章以谢恩,诣阙拜上,故曰造阙。」
〔五〕「风矩」犹风范。《新唐书柳仲郢传》:「元和末及进士第,为校书郎,牛僧孺辟武昌幕府,有父风矩。僧孺叹曰:非积习名教,安及此邪?」
〔六〕「禁」,指皇帝居住的地方,如禁中。「致禁」,即传入宫禁。
〔七〕《风骨》篇:「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骨采」为具有刚性美的文章辞采。
〔八〕斯波六郎:「《韩非子定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校注》:「《邓析子无厚》篇:『循名责实。』」「课实」谓考求实在。
〔九〕《校证》:「『文』字原脱,徐校据《御览》补『文』字。梅六次本、日本刊本、张松孙本同。」黄本补「章」字,校云:「原脱,一作文。」《校注》:「按《御览》引有『文』字,校增『文』字是也。此句为总束章、表之辞,故云『以文为本』;亦即赞末『辞令有斐』之意也。」《考异》:「循名课实,当以文为本,故下有雅义、清文之言,从文是。」
是以章式炳贲〔一〕,志在典谟〔二〕;使要而非略,明而不浅。表体多包〔三〕,情伪屡迁〔四〕,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五〕然恳恻者辞为心使〔六〕,浮侈者情为文屈〔七〕。必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八〕,唇吻不滞〔九〕,则中律矣。
〔一〕《斟诠》:「式,谓体式。炳,《说文》:明也。」《易革卦》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易贲卦》象曰:「山下有火,贲。」正义:「欲见火上照山,有光明文饰也。」全句意为「
章之模式,炳耀文采」。
〔二〕《斟诠》:「典谟本谓《尚书尧典》《舜典》《大禹谟》《皋陶谟》;又泛指古圣贤之训诫。《尚书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宏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直解为:「旨在……提供人主作施政之轨范。」
〔三〕《考异》:「要,体要也,与略字对举。」范注:「表以陈事,事体多方,故曰多包。」
周注:「表有荐举的,如孔融《荐祢衡表》;有陈情的,如李密《陈情表》;有谢恩的,如《谢平原内史表》;有让爵劝进的如刘琨《劝进表》,庾亮《让中书令表》等:所以称『表体多包』。」
〔四〕《御览》「伪」作「位」。「情位」即《镕裁》篇所谓「情理设位」。《斟诠》:「情位屡迁,谓设情位理,变化多端也。」又作「情伪」,亦可通。《左传》僖公一十八年:「晋侯在外十九年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下》:「情伪相感而利害生。」正义:「情谓情实。伪谓虚伪。」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情伪犹诚伪也。」此处「情」指下文「恳恻者」,「伪」指下文「浮侈者」。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又陆机《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李善注:『……文非一则,故曰屡迁。』」
〔五〕《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一:「章表,即今之奏议。古谓『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情,议以执异。』今之体裁,唯申贺谢恩,则仍用表式;其余奏议,通曰奏折。古之奏议取直,今之奏议取密。直者,任气摅忠,以所言达其所蕴;凡德不聪,佥壬在侧,乱萌政弊,一施匡正,一加弹劾,不能以格式拘,亦不必以忌讳避。至于密之为言,则粉饰补救,俾无罅隙之谓;偶举一事,上虑枢臣之斥驳,下防部议之作梗;故必再四详慎,宜质言者,则出以吞吐,故作商量;宜实行者,则道其艰难,曲求体谅,语语加以骑墙,篇篇符乎部式:此安得有佳章表,如彦和所谓『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者?」这是从反面的例证来说明「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的。
《定势》篇:「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
〔六〕《校注》:「『恻』,黄校云:『元作惬。』冯舒校『恻』。按『恻』字是,《御览》引正作『恻』。《后汉书乐恢传》『圣人恳恻,不虚言也』,……《文选》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至诚恳恻』,并以『恳恻』为言。」《考异》:「《诗国风氓》郑笺云:『言其恳恻款诚。』舍人本此。」《校证》:「《奏启》篇有『温峤恳恻于费役』语,亦作恳恻。」
〔七〕黄本作「情为文使」,注云:「一作情为文屈。」范注:「
情为文使,似宜作情为文屈。」《校释》:「鲍本《御览》『使』作『屈』是。」
周注:「『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义归雅正,辞求清丽。……这里,作者所赞美的是『华实相胜』,恳恻者是实有余而华不足,浮侈者是实不足而华有余,对这两类的作品,作者还是肯定恳恻者。像『孔明之辞后主』,是『恳恻者辞为心使』,但还肯定它是『表之英也』。……表要求意义显露,这是表文的特点之一,所谓『清』当与文义的明白有关。」
〔八〕《校证》:「『必使』二字原脱误,从《御览》补正。」
曹丕《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他认为章表的风格繁华富丽是不大好的。李充《翰林论》:「表宜以远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许文雨《文论讲疏》:「《文心雕龙》曰:『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即此以远大为本之意也。《雕龙》又谓章表宜『繁约得正,华实相胜』,正与此不宜先华之旨相发。」
〔九〕「唇吻不滞」,指便于朗读。以上这一小段是说章表要有风骨,要求文辞要约明白而不简略浮浅,情感恳恻而不浮侈,并且语调流畅,合乎音律。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五云:「指事述心,断辞趣理,微而论显,少而斯洽,要约之旨也。……论要约则表启擅其能(表以陈事,启以述心,皆施之尊重,须加肃敬,故言在于要,而理归于约)。……要约之失也阑……情不申明,事有遗漏,阑自见焉(谓论心意不能尽申,叙事理又有所阙焉也)。」空海所说的要约,实际上和《章表》篇所说的「要而非略」、「繁约得正」精神是一致的。
唐牛希济《表章论》:「历观往代策文奏议及国朝元和以前名臣奏疏,词尚简要,质胜于文,直指是非,坦然明白,致时君易为省览。夫聪明睿哲之主,非能一一奥学深文、研穷古训。……况览之茫然,又不亲近儒臣,必使傍询左右,小人之宠,用是为幸。倘或改易文意,以是为非,逆鳞发怒,略不为难。……盖不可援引深僻,使夫不喻。……倘端明易晓,必庶几免于深辟之弊。」(《全唐文》卷八四五)这些话和刘勰所说的「繁约得正,华实相胜」也稍有出入,而更注重简要和「质胜于文」,这是为了易于为最高统治者所「
省览」而设想的。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表」类:「大抵表文以简洁精致为先,用事不要深僻,造语不可尖新,铺叙不要繁冗,此表之大纲也。」《文章辨体序说》「表」类:「大抵表文以简洁精致为先,用事忌深僻,遣语忌纤巧,铺叙忌繁冗。」
孙梅《四六丛话》「表」类说:章表要「使温恭之美,着于黼裳;笃棐之忱,形诸简墨。以之陈谢,则句随寸草偕春;以之请乞,则字与倾葵共转;以之荐达,则好贤如《缁衣》,不啻口出;以之进奉,则宫廷绘《无逸》,曲牖渊衷;义等格心,功同造膝矣。……又或事有难言,情弥疾首,冀微言以觉寤,匪谐隐以为侪。」这就把上表时的奴才相,描摹得更加淋漓尽致。
子贡云:「心以制之,言以结之。」〔一〕盖一辞意也〔二〕。荀卿以为「观人美辞,丽于黼黻文章」〔三〕,亦可以喻于斯乎!
〔一〕《左传》哀公十二年:「公会吴于橐台。吴子使太宰嚭请寻盟。公不欲,使子贡对曰:『盟,所以用信也。故心以制之(杜注:制其义),玉帛以奉之,言以结之(杜注:结其信),明神以要之。』」《斟诠》:「彦和借其语而意略异,谓心以制范文章之事义,即中心思想;言语文辞以构结其事义,以成篇章,故云:『一辞意也。』」此处论情意与文辞如何配合。牟注:「刘勰是断章取义,借指心以制言,言以结心。」
〔二〕牟注:「一辞意,即《神思》篇要求言与意『密则无际』的意思。一,统一,一致。要使辞与意结合一致。」
〔三〕《校释》:「《荀子非相》篇曰:『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王念孙曰:『观本作劝,《艺文类聚》人部十五引作劝。』此论陈谢之辞,在动人听闻,以『劝』为长。」
《荀子》杨倞注:「观人以言,谓使人观其言。黼黻文章,皆色之美者。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王先谦《集解》引王念孙曰:「观本作劝,劝人以言,谓以善言劝人也。故曰:美于黼黻文章。若观人以言,则何美之有?」章表在感动人主,也可以叫「劝人」之「美辞」。
第四段提示章表之写作要领及文体风格。
赞曰:敷表绛阙〔一〕,献替黼扆〔二〕。言必贞明〔三〕,义必弘伟。肃恭节文〔四〕,条理首尾。君子秉文,辞令有斐〔五〕。
〔一〕黄注:「《孙楚传》:楚作书遗孙皓曰:窃号之雄,稽颡绛阙。球琳重锦,充于府库。」按此见《晋书》。
「敷表」,犹敷奏。「绛阙」,指皇宫前的门阙。《文选》颜延之《赭白马赋》:「简伟塞门,献状绛阙。」李善注引傅玄《北都赋》:「巍巍绛阙。」
〔二〕黄注:「黼扆,见《诏策》篇。」
《校注》:「『献替』二字出《国语晋语》九及《左昭二十年传》。」《斟诠》直解为「献替兴革,面对黼扆」。
〔三〕《易系辞下》:「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贞明」,正大光明。
〔四〕《乐府》篇:「辞繁难节。」《诔碑》篇:「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书记》:「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镕裁》篇:「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附会》篇:「夫能县识凑理,然后节文自会。」
《斟诠》:「节文,谓礼节文饰也。《礼记坊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管子心术上》:『礼者因人之情,像义之理,而为节文者也。』」
〔五〕斯波六郎:「《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礼记大学》:「瞻彼淇奥,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按此《诗卫风淇奥》篇文,原文作「有匪君子」。朱注:「匪、斐通,文章着见之貌也。」《论语公冶长》:「斐然成章。」
奏启第二十三
《斟诠》:「(奏)可分二类:一曰陈事之奏,『陈政事,献典仪,上急变』属之;其性质与陈情之『表』略近而有异。所谓近者,皆言事也;所谓异者,所言之事有小大之别也;表之所言,臣下之私心;奏之所述,经国之公事。其后亦谓『上疏』,谓其条疏其事以进于上也。二曰按劾之奏,乃李善所谓『劾验政事』,《章表》篇所谓『奏以按劾』者也,『劾愆谬』属之。然此体亦有对象之分;于君上则谓之谏诤,谷永之谏仙是也;于臣下同僚则谓之按劾,孔光之奏董贤等是也。后世又有『弹事』之名,以其弹劾过谬故也。至『启』为奏之别条,其字本为『』之假体。……徐炬《事物原始》云:『张璠《汉纪》云:「董卓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启事,然后得行。」此启事得名之始也。始云启,末云谨启,晋宋以下,与表俱用,今止臣下以相往来也。』是则『奏』专用于献上,『启』则遍及于平行,两者并述之于篇者,亦以其体有稍异,而义有同归也。」
《注订》:「奏进、启开之释,舍人一本《说文》,一本《尚书》。奏专用于献上,启则遍及平行,其用颇广,于体少拘。」
周注:「《章表》称『奏以按劾』,按奏事的文章不限于按劾。就本篇的选文定篇看,有报告工作的,如李斯之奏骊山;有颂功德的,如王绾之奏勋德;有陈政事的,如贾谊之务农;有进谏的,如谷永之谏仙;有议礼论学的,如蔡邕铨列朝仪;有按劾的,如孔光之奏董贤等。再说,王绾之奏勋德,是由于秦始皇灭六国后,令臣下议帝号,王绾等因奏秦功德,并议定尊号,所以这篇奏实际上是议对;至于陈政事、议礼,更是属于议,那末奏启跟议对的界限并不明确。……《古文辞类纂》把它们合为奏议类,是比较恰当的。」
郭注:「作者的用意,以为奏事之末,常称谨启,则启自是奏的枝流;而历代对策,本议政事,议对虽有区别,本质相同;所以把启归入奏中,叫做『奏启』,把对纳入议内,叫作『议对』。」
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一〕;秦汉之辅,上书称奏〔二〕。陈政事〔三〕,献典仪〔四〕,上急变〔五〕,劾愆谬〔六〕,总谓之奏。奏者,进也。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七〕。
〔一〕「敷奏以言」,见前《章表》篇注。
〔二〕《论衡对作》篇:「上书奏记,陈列便宜,皆欲辅政。今作书者,犹上书奏记,说发胸臆,文成手中,其实一也。夫上书谓之奏,奏记转易其名谓之书。……由此言之,夫作书者,上书奏记之文也,谓之造作,上书奏记是作也。」
〔三〕「陈政事」,如下文贾谊之务农。周注:「《汉书贾谊传》有《陈政事疏》。」
〔四〕《史记贾谊传》:「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
《斟诠》:「献典仪,谓贡献典制礼仪,如下所云『匡衡之定郊』是也。」
〔五〕范注:「陈(汉章)先生曰:『《汉书丙吉传》:「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此即所云上急变。』……案《汉书车千秋传》云:『上急变,讼太子冤。』师古曰:『所告非常,故云急变也。』师古说是。」「上急变」谓报告紧急情况。
〔六〕《注订》:「劾愆谬──如下文谷永之谏仙。」周注:「弹劾罪过,如孔光之奏董贤。」
〔七〕范注:「《说文》:『奏,进也。』」《校证》:「『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言』字原脱,谢补《御览》作『敷于下情,进乎上也。』《玉海》作『敷下情,进于上也』。」按《玉海》引文为胜,见卷六十一《艺文》奏疏类。
秦始立奏〔一〕,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二〕,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三〕,事略而意诬〔四〕;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五〕。
〔一〕《御览》五九四引《汉书杂事》曰:「秦初之制,改书为奏。」
〔二〕梅注:「《史记》: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其身未殁,诸侯背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
范注:「《史记秦始皇本纪》:『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周注:「
这即奏勋德,文辞质直而意义浅显。」
〔三〕《训故》:「蔡质《汉仪》:李斯《治骊山陵上书》曰:『
臣所将隶徒七十余万人,治骊山者已深已极,凿之不入,烧之不然,叩之空空;如下天状。』」按《上书言治骊山陵》见《全秦文》卷一。
〔四〕「诬」原作「径」。《校释》:「《御览》五九四『径』作『诬』。按斯《治骊山陵上书》曰:(略,见上注引。)辞意近于虚饰,故舍人曰:『事略而意诬。』似宜从《御览》作『诬』。」
《校证》:「案斯《治骊山上书》,……辞意近于诬诞,故舍人称其『事略而意诬』,『诬』之作『径』,此《颜氏家训书证》篇所谓『巫混经旁』也。」
〔五〕《斟诠》:「膏润,犹膏泽,谓恩泽也。」全句意谓政治上刻薄寡恩,表现在文章上缺乏文采。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奏之形成及其意义。
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一〕。儒雅继踵,殊采可观。若夫贾谊之务农〔二〕,晁错之兵术〔三〕,匡衡之定郊〔四〕,王吉之劝礼,〔五〕温舒之缓狱〔六〕,谷永之谏仙〔七〕,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八〕,可谓识大体矣。
〔一〕范注:「《汉书苏武传》:『数疏光过失。』注:『谓条录之。』《杜周传》:『疏为令。』注:『谓分条也。』《扬雄传》:『独可抗疏。』注:『疏条其事而言之。』陈情叙事,必有条理,故奏亦称上疏。」疏犹条陈。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师古曰:疏者,疏条其事而言之。」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按奏疏者,群臣论谏之名也,奏御之文,其名不一,故以奏疏括之也。……二曰疏。疏者布也。汉时诸王官属于其君,亦得称疏。」
〔二〕黄注:「《汉食货志(上)》:文帝即位,躬修俭节,思安百姓。时民近战国,贾谊说上曰: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今驱民而归之农,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则蓄积足而人乐其所矣。」此《论积贮疏》。
〔三〕《校证》:「『术』原作『卒』,梅据孙汝澄改『事』,王惟俭本亦作『事』,徐校作『术』。案《御览》正作『术』,今据改。」
黄注:「《晁错传》:『匈奴强,数寇边,上(按指汉文帝)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
《训故》:「晁错上言兵事曰:臣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有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此《言兵事疏》,全文见《汉书》本传。
〔四〕黄注:「《汉郊祀志》:成帝初即位,丞相匡衡等奏言,帝王之事,莫大乎承天之序;承天之序,莫重于郊祀。宜于长安定南北郊,为万世基,天子从之。」此《奏徙南北郊》,原文见《汉书郊祀志下》。
〔五〕铃木虎雄《校勘记》:「《御览》『观』作『劝』,是也。诸本皆误。」《汉书礼乐志》:「是时上(武帝)方征讨四夷,锐志武功,不暇留意礼文之事。至宣帝时,琅邪王吉为谏大夫,又上疏言:『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未有建万事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其务在于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仪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以意穿凿,各取一切。是以诈伪萌生,刑罪无极,质朴日消,恩爱寖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愿与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上不纳其言。」此《上宣帝疏言得失》节文,详载王吉本传。
〔六〕《汉书路温舒传》:「路温舒,字长君,巨鹿东里人也。少牧羊,常编蒲写书,稍长学律令,治《春秋》。昭帝时,守廷尉史。宣帝初即位,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全文见《汉书》本传。范注:「《说苑贵德》篇载此文,无篇首二百五十字。」此《尚德缓刑书》,其中主张尊德,省法制,宽刑罚,废治狱。
〔七〕黄注:「《汉郊祀志》:成帝末年,颇好鬼神,亦以无继嗣故,多上书言祭祀方术者,皆得待诏。祠祭上林苑中,谷永说上曰:臣闻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盛称奇怪鬼神,及言世有仙人,皆挟左道,怀诈伪,以欺罔世主。」此《说成帝距绝祭祀方术》,全文见《汉书郊祀志下》。
《论衡效力》篇:「谷子云,唐子高章奏百上,笔有余力,极言不讳,文不折乏,非夫才知之人不能为也。」谷子云,谷永,多次给汉成帝上书,后任大司农。《汉书游侠传》谓楼护「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
〔八〕《乐府》篇:「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祝盟》篇:「
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切至」,切实得当。
《文镜秘府论论体》篇:「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
黄校:「『畅』一作『达』,又作『辨』。」
后汉群贤,嘉言罔伏〔一〕。杨秉耿介于灾异〔二〕,陈蕃愤懑于尺一〔三〕,骨鲠得焉〔四〕;张衡指摘于史职〔五〕,蔡邕诠列于朝仪〔六〕,博雅明焉。
〔一〕《校注》:「《书》伪《大禹谟》:『嘉言罔攸伏。』枚传:『善言无所伏,言必用。』」
《注订》:「罔伏者,无所伏隐也。」《斟诠》:「舍人不用传意,而谓嘉言必发表之。」
〔二〕黄注:「《杨秉传》:(桓)帝时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秉因谏曰:王者至尊,出入有常,况以先王法服,而私出盘游,设有非常之变,上负先帝,下悔靡及。」全文见《后汉书》本传。
杨明照《校注拾遗补》:「《章表》篇:『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奏启》篇:『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皆有感愤之意。」案耿介有正直之意。《楚辞九辩》:「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王之遗教。」王注:「执节守度不相倾。」此疏《全后汉文》卷五十一题为《因风灾上疏谏微行》;其中有云:「瑞由德至,灾应事生。传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三〕范注:「《后汉书陈蕃传》:『时封赏踰制,内宠猥盛。蕃乃上疏谏曰:「……夫狱以禁止奸违,官以称才理物,若法亏于平,官失其人,则王道有缺。而今天下之论,皆谓狱由怨起,爵以贿成。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陛下宜采求失得,择从忠善。尺一选举,委尚书三公,使褒责诛赏,各有所归,岂不幸甚!」』章怀注曰:『尺一谓板长尺一,以写诏书也。』」
〔四〕《檄移》篇:「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
〔五〕黄注:「《张衡传》:衡收检遗文,毕力补缀,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又宜以更始之号,建于光武之初。」
《后汉书张衡传》:「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及捡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簿不合者十余事。」李贤注引衡表曰:「臣仰干史职,敢徼官守,窃贪成训,自忘顽愚,愿得专于东观,毕力于纪记,竭思于补阙,俾有汉休烈,比久长于天地,并光明于日月,照示万嗣,永永不朽也。」
《校注》:「『职』,宋本、喜多本、鲍本《御览》引作『谶』。『谶』字是。『史』,指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簿不合者;『谶』,指上疏论图纬虚妄,并见《后汉书》本传。若作『职』,则非其指矣。」按「史职」与「朝仪」对文。且衡表有「仰干史职」语,以「职」字为是。《考异》:「『史职』指论元后立传事。」
〔六〕黄注:「蔡邕《独断》:正月朝贺,三公奉璧上殿,向御座北面,太常赞曰:『皇帝为君,兴。』三公伏,皇帝坐,乃进璧。旧仪:三公以下月朝,后省,常以六月朔十月朔旦朝,后又以盛暑省六月朝。故今独以为正月、十月朔朝也。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夏至阴气起,君道衰,故不贺。」
范注:「《后汉书蔡邕传》:『邕上封事曰:……夫昭事上帝,则自怀多福;宗庙致敬,则鬼神以着。国之大事,实先祀典,天子圣躬,所当恭事。……臣不胜愤懑,谨条宜所施行七事,表左。』注:『表左,谓陈之于表左也。犹今云如左如右。』案邕所陈,皆整饬朝廷仪法纲纪之事,彦和所云,当即指此。黄注引《独断》文,似非。」按邕所陈之第一事曰:「《明堂》《月令》,天子以四立及季夏之节,迎五帝于郊,所以导致神气,祈福丰年,清庙祭祀,追往孝敬,养老辟雍,示人礼化,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窃见南郊斋戒,未尝有废,至于它祀,辄兴异议,岂南郊卑而它祀尊哉!孝元皇帝策书曰:『礼之至敬,莫善于祭,所以竭心亲奉,以致肃祗者也。』又元和故事,复申先典,前后制书,推心恳恻,而近者已来,更任太史,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此与朝仪有关。黄注所引《独断》亦是。
魏代名臣,文理迭兴。若高堂天文〔一〕、黄观教学〔二〕,王朗节省〔三〕,甄毅考课〔四〕,亦尽节而知治矣〔五〕。晋氏多难,灾屯流移〔六〕。刘颂殷勤于时务〔七〕,温峤恳恻于费役〔八〕,并体国之忠规矣〔九〕。
〔一〕「文理」谓文章条理。《诏策》篇:「建安之末,文理代兴。」
《训故》:「《魏志高堂隆传》:青龙中,大治殿舍,有星孛于大辰。隆上疏曰:今之宫室,实违礼度,乃更建立九龙,华饰过前。天彗章灼,始起于房、心,犯帝座而干紫微。此乃皇天子爱陛下,是以发教戒之象,欲必觉寤陛下,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二〕「黄」原作「王」。黄校云:「元作『黄』,从《魏志》改。」李详《补注》:「案《太平御览》九百六引《魏名臣奏》有郎中黄观上书云云,『黄』字不当辄改。」《校注》:「《御览》《玉海》六一引并作『黄』。《类聚》八五亦引魏黄观奏,足以证黄氏径改为『王』之非。」
《斟诠》:「《御览》卷九○六:『《魏名臣奏》曰:时杀禁地鹿者死,郎中黄观上疏曰:「臣深思陛下所以不早取此鹿,诚欲使亟蕃息,然后大取以为军国之用也,然臣窃以为今鹿但有日耗,终无得多也。」』黄观疏可考者唯此而已,核其内容殊少涉及教学。舍人所言,或另有他疏,待详。」
〔三〕范注:「《三国魏志王朗传》注引《魏名臣奏》载王朗《
节省奏》文。」
《全三国文》王朗《奏宜节省》:「夫所以极奢者,大抵多受之于秦余。……岂夫当今隆兴盛明之时,祖述尧舜之际,割奢务俭之政,除繁崇省之令,详刑慎罚之教,所宜希羡哉!……宜因年之大丰,遂寄军政于农事,吏士大小,并劝稼穑。」
〔四〕《补注》:「《太平御览》二百十四(按应作五)引《魏名臣奏》,驸马都尉甄毅奏曰:『汉时公卿皆奏事。选尚书郎,试,然后得为之。其在职,自赉所发书诣天子前发省。便处当事轻重,口自决定。或天子难问,据案处正,乃见郎之割断才技。魏则不然。今尚书郎,皆天下之选,才技锋出,亦欲骋其能于万乘之前,宜如故事,令郎口自奏事,自处当。』案毅奏仅见于此,未知即彦和所指否。《
魏志文德甄皇后传》『封兄子毅为列侯,毅数上书陈时政』者是也。」古时按一定的标准考察官吏的功过善恶,分别等差,升降赏罚,谓之「考课」。魏明帝令刘劭作都官考课之法七十二条。
《注订》:「『宜如故事,令郎口自奏事』,此关考课事,即彦和所指,甚确。」
〔五〕「尽节知治」,尽臣子应尽之节,知道治理国家。
〔六〕《校证》:「《御览》此句作『世交屯夷』,徐校作『世交屯移』。」「流移」谓流浪移徙。《后汉书东夷传》:「会稽东冶县人有入海行,遭风流移至澶州者,所在绝远,不可往来。」《易屯卦》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灾屯」,即灾难。《斟诠》:「屯,难也,见《说文》。……案晋代有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迁都江东,桓玄叛乱等事,故云。」
斯波六郎:「下文言『刘颂』晋初人,此有『流移』之语,不适切。此句恐应从《御览》。」《校注》:「按作『世交屯夷』是。《宋书文帝纪》:『(文帝)答曰:皇运艰弊,数锺屯夷。』又『(元嘉十九年诏)而频遘屯夷。』《南齐书高帝纪下》:『
(建元元年诏)末路屯夷。』《文选》傅亮《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军表》:『臣契阔屯夷。』并其证。」牟注:「屯,艰难。夷,创伤。」
〔七〕黄注:「《刘颂传》:除淮南相,颂在郡上疏言封国之制,宜如古典,及六州将士之役,凡数千言。诏褒美之。」
《晋书刘颂传》:「除淮南相,在官严整,甚有政绩。……在郡上疏曰:『……振理总纲,要在三条:凡政欲静,静在息役,息役在无为;仓廪欲实,实在利农,利农在平粜;为政欲着信,着信在简贤,简贤在官久。』……又上疏论律令,为时论所美。」
〔八〕《晋书温峤传》:「时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峤上疏,以为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太子纳焉。……明帝即位,拜侍中,转中书令。」「恳恻」,谓诚恳痛切。《
后汉书黄琼传》:「琼辞疾让封六七上,言旨恳恻,乃许之。」
〔九〕《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体」,划分;「国」,都城。「体国」也泛指治理国家。「规」谓规劝。
以上为第二段,叙奏之流变,并论秦、汉、魏、晋代表作家作品。
夫奏之为笔,固以明允笃诚为本,辨析疏通为首〔一〕。强志足以成务,博见足以穷理〔二〕,酌古御今,治繁总要〔三〕,此其体也。〔四〕
〔一〕《校注》:「《左传》文公十八年:『齐圣广渊,明允笃诚。』杜注:『允,信也;笃,厚也。』」正义:「明,达也,晓解事务,照见幽微也;允者,信也,始终不愆,言行相副也;笃者,厚也,志性良谨,交游款密也;诚者,实也,秉心纯直,布行贞实也。」陈绎曾《文说》:「奏宜情辞恳切,意思忠厚。」
〔二〕《斟诠》:「『强』本作『强』。……《国语晋语》:『
其壮也,强志而用命。』韦注:『志,识也。』」《史记屈原列传》:「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强志」,谓强于记忆,即记忆力很强。「成务」,成就事务。《易系辞上》:「夫易,开物成务。」注:「务,事也。」《神思》篇:「博见为馈贫之粮。」《校注》:「《抱朴子外篇勖学》:『广博以穷理。』」
〔三〕《总术》篇:「乘一总万,举要治繁。」
〔四〕「体」谓大体,大要。即奏书的要领。《注订》:「此节至精。《文赋》:『奏平彻以闲雅。』就文取论,皮相之谈,惟彦和『
成务』、『穷理』之言,切确不易,非士衡所及也。」
《斟诠》:「明允笃诚者,奏章之精神;辨析疏通者,文词之要领;强志博见者,作者平日之功夫;酌古御今、治繁总要者,治事之法则。此彦和不易之确论。较乎陆机《文赋》所云『奏平彻以闲雅』,真不啻干将之于铅刀矣。」
若乃按劾之奏,所以明宪清国〔一〕。昔周之太仆,绳愆纠谬〔二〕;秦之御史,职主文法〔三〕;汉置中丞,总司按劾〔四〕;故位在挚击〔五〕,砥砺其气〔六〕,必使笔端振风,简上凝霜者也〔七〕。
〔一〕《章表》篇:「奏以按劾。」谓按察弹劾。《注订》:「明宪所以崇法,清国所以尚治,奏之主体,盖在于是。」「明宪」,谓彰明法令。「清国」,谓澄清国政。
〔二〕范注:「《尚书冏命》:『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作《
冏命》。』《冏命》:『王若曰……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谬,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孔颖达疏:「木不正者,以绳正之。绳谓弹正。」蔡沈注:「绳,直;纠,正也。」《周礼夏官》太仆:「掌正王之服位,出入王之大命。」
〔三〕《训故》:「《通典》:御史之名,《周官》有之,盖主赞书,而授法令,非今任也。至秦汉乃为纠察之任。」「主文法」,谓主管法令条文。《汉书循吏黄霸传》:「霸为人明察、内敏,又习文法。」
〔四〕范注:「《汉书百官公卿表》:『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有两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兰台,掌图籍秘书,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员十五人,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
〔五〕范注引陈(汉章)先生曰:「《后汉书安帝纪》诏曰:『
秋节既立,鸷鸟将用。』注云:『将欲纠其罪,同鹰鹯之鸷击。』」《注订》:「《说文》:『鸷,击杀鸟也。』《礼记儒行》:『鸷虫攫搏。』古字多假『挚』为『鸷』。《一切经音义》八:『鸷,猛鸟也。』《广雅》:『鸷,执也。』谓能执服众鸟也。御史中丞主按劾,能使众官懔服,故曰『位在鸷击也』。」
《校注》:「《春秋》纬《感精符》:『霜者,刑罚之表也。季秋霜始降,鹰隼击。王者顺天行诛,成肃杀之威。』(《白帖》一引)《汉书五行志上》:『金,西方,万物既成,杀气之始也。故立秋而鹰隼击。』又《孙宝传》:『今日鹰隼始击,当顺天气,以成肃霜之诛。』此文所云『鸷击』,即《春秋纬》《汉书》之『
鹰隼击』也。」
〔六〕「砥砺」,谓磨砺。「气」,指正气。
〔七〕范注:「案《初学记》十二引崔篆《御史箴》:『简上霜凝,笔端风起。』此彦和所本。」
观孔光之奏董贤,则实其奸回〔一〕;路粹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二〕名儒之与险士,固殊心焉〔三〕。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四〕;刘隗切正,而劾文阔略〔五〕:各其志也〔六〕。
〔一〕《汉书佞幸传》:「董贤,……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繇是始幸。……哀帝崩,……贤与妻皆自杀。……莽复风大司徒光奏:『贤质性巧佞,翼奸以获封侯。父子专朝,兄弟并宠,多受赏赐,治第宅,造冢圹,放效无极,不异王制,费以万万计,国为空虚。父子骄蹇,至不为使者礼,受赐不拜。罪恶暴着。贤自杀伏辜,死后,父恭不悔过,乃复以沙画棺,四时之色,左苍龙,右白虎,上着金银日月,玉衣珠璧以棺。(师古曰:以此物棺敛也。)至尊无以加。恭等幸得免于诛,不宜在中土。臣请收没入财物县官。诸以贤为官者皆免。』……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孔光,鲁人,字子夏。治经学,熟习汉朝的制度法令。历成、哀、平三朝,官至御史大夫、丞相、太师,封侯。当时王莽专权,光谨默自守,终日清谈,不及政事,不为莽所忌,得以保持禄位,《汉书》有传。「实其奸回」,证实他的奸邪。
〔二〕范注:「《后汉书孔融传》:『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宫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三〕范注:「孔光虽名儒,性实鄙佞。彦和谓与路粹殊心,似嫌未允。」《注订》:「孔光之于董贤,为申有罪;路粹之于孔融,则为诬贤者,居心有殊,未可同论也。」
《校注》:「《汉书王莽传上》:『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此『名儒』二字所本。《程器》篇亦有『然子夏(孔光字)无亏于名儒』语。」
郭注:「《汉书孔光传》:『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赞曰:『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可知其人固不足称,此处所论未允。险士,指路粹。路粹,字文蔚,事见《魏志王粲传》注。」
〔四〕梅注:「《晋书》:咸刚简有大节,风格峻整,识性明悟,疾恶如仇,推贤乐善,常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属文论,虽绮丽不足,而言成规鉴。庾纯常叹曰:长虞(傅咸字)之文,近乎诗人之作矣。……及惠帝即位,杨骏辅政,骏甚惮之。骏弟济素与咸善,与咸书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咸答曰:……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直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祸者,当自矫枉过直,或不忠允,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居无何,骏诛。咸为御史中丞,汝南王亮辅政专权。咸复上书切谏,奏免诸官,京都肃然,贵戚慑伏。时仆射王戎兼吏部,咸奏:戎备位台辅,兼掌选举,不能谧静风俗,以凝庶绩。至今人心倾动,开张浮竞。请免戎官。咸累自上书称引故事,条理灼然,朝廷无以易之。吴郡顾荣尝与亲故书曰:傅长虞为司隶,劲直忠果,劾按惊人。虽非周才,偏亮可贵也。」按此见《傅咸传》。「劲直」,《校注》《斟诠》均谓应作「
果劲」,后者谓「『果劲』盖凝炼《晋书傅咸本传》史文『劲直忠果』四字而来」。《议对》篇:「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才略》篇:「长虞笔奏,世执刚中。」周注:「傅咸按劾皆举实证不可动摇,所以称坚深。」
〔五〕《训故》:「《晋书》:刘隗为丞相司直,奏免护军将军戴若思,又以梁龛奏伎,奏弹周顗诸人,史赞其亮直。」「切正」,严切正直。
黄注:「《刘隗传》:隗迁丞相司直,弹奏不畏强御。」
范注引刘隗《奏劾祖约》与《奏劾周筵刘胤李匡》文。「阔略」,犹言疏略。《后汉书冯衍传下》:「阔略杪小之礼,荡佚人间之事。」
周注:「《晋书刘隗传》:『周嵩嫁女,门生断道解庐,斫伤二人。建康左尉赴变,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纵肆小人,群为凶害,公于广都之中,白日刃尉。远近5吓,百姓喧哗。」』劾文对于罪状叙述不具体,所以是疏词简略。」
〔六〕斯波六郎:「《论语先进》:『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应璩《与从弟君苗君冑书》:『然山父不贪天下之乐,曾参不慕晋楚之富,亦其志也。』」《斟诠》直解为「亦各有其思想性格之所致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奏书的规格要求及按劾之奏的特点。
后之弹事〔一〕,迭相斟酌〔二〕,虽新日用,而旧准弗差〔三〕。然函人欲全,矢人欲伤〔四〕,术在纠恶,势必深峭〔五〕。《诗》刺谗人,投畀豺虎〔六〕;《礼》疾无礼,方之鹦猩〔七〕;墨翟非儒,目以羊彘〔八〕;孟轲讥墨,比诸禽兽〔九〕;《诗》《礼》儒墨,既其如兹;奏劾严文,孰云能免!
〔一〕黄注:「六朝御史中丞劾奏曰弹事。《文选》有沈休文、任彦升弹事。《王准之传》:宋台谏,除御史中丞,为百僚所惮。自彪之至准之,四世居此职。准之尝作五言诗,范泰嘲之:『卿惟解弹事耳。』」按此见《南史》。
范注:「陈先生曰:『案《周书大聚解》:「兴弹相庸。」为弹事命名之始。』朱骏声《通训定声》曰:『《众经音义》引仲长统《昌言》云:「绳墨得拼弹。」后人纠弹讥弹,亦此义也。』《文选》有弹事类。」
《注订》:「《说文》:『弹,行丸也。』引申为批弹纠弹之称。」陈懋仁《文章缘起注》:「弹,按劾也,按其罪状而劾治之也。」
《文体明辨序说》:「又按劾之奏,别称弹事,尤可以征弹劾为奏之一端也。」
〔二〕俞樾《群经平议》:「《白虎通礼乐》篇:『周公曰酌,言周公辅成王,能斟酌文武之道而成之也。』……凡酌酒不可太过,亦不可不及,贵适其中。孔明《出师表》曰『斟酌损益』,以斟酌损益并言,最得古人语意。此传所谓斟酌者,盖合公卿以下诸人之言而可否之,取去之也。今俗语凡度量事物皆曰斟酌,乃古语之存者。」
〔三〕《校证》:「『虽』原作『惟』,与上下文不相衔接,按《
论说》篇有『虽有日新』语,今据改。」《斟诠》直解为「虽其使用日渐革新,而旧有之原则标准无或差异」。
〔四〕《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函人」,制甲之工;「矢人」,制矢之工。
〔五〕《校释》:「《御览》作『势入刚峭』,是。」按「势必深峭」义亦可通,不必改从《御览》。此处「深」字即上文「按辞坚深」之深;「术」字亦用上引《孟子》语,指弹劾之术。
〔六〕《训故》:「《诗巷伯》: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毛传:「投,弃也。」朱注:「言谗谮之人,物所共恶也。」「畀」,予也。
〔七〕黄注:「《(礼记)曲礼(上)》: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八〕《校证》:「『羊』原作『豕』,《御览》作『羊』。案《
墨子非儒下》:『贪于饮食,惰于作务,陷于饥寒,危于冻馁,无以违之。是若乞人,●鼠藏而羝羊视,贲彘起。』正以『羊彘』为言,今据改。」
〔九〕范注:「《孟子滕文公下》:『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是以世人为文〔一〕,竞于诋诃,吹毛取瑕〔二〕,次骨为戾〔三〕,复似善骂,多失折衷〔四〕。若能辟礼门以悬规,标义路以植矩,〔五〕然后踰垣者折肱,快捷方式者灭趾〔六〕,何必躁言丑句,诟病为切哉〔七〕!
〔一〕「世人」,《御览》作「近世」。
〔二〕《校注》:「《韩非子大体》篇:『不吹毛而求小疵。』《三国志吴志步骘传》:『伏闻诸典校擿抉细微,吹毛求瑕。重案深诬,趋欲陷人。』」
《汉书中山靖王传》:「今或无罪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
〔三〕《校证》:「『次』,《御览》作『刺』。案《史记酷吏传》:『外宽内深次骨。』《索隐》:『次,至也。李奇曰:「其用法刻至骨」。』此彦和所本。赞文亦作『次骨』。作『刺』者浅人妄改。」黄注:「《汉书杜周传》:『周少言重迟,而内深次骨。』注:『其用法深刻至骨。』」「戾」,暴戾。
〔四〕《校注》:「《史记孔子世家赞》:『折衷于夫子。』索隐:『……王叔师云:「折中,正也。」』」
〔五〕《孟子万章下》:「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
〔六〕《校注》:「『趾』,《御览》引作『迹』。按『灭趾』与上句之『折肱』对,《御览》所引非也。《易噬嗑》爻辞:『屦校灭趾。』」范注:「踰垣,犹言踰越礼法。快捷方式,谓涉邪径。」黄注:「《离骚》:『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
斯波六郎:「《尚书费誓》:『无敢寇攘,踰垣墙,窃马牛,诱臣妾,汝则有常刑。』《春秋左氏传》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为良医。』」
〔七〕《御览》「切」作「巧」。《注订》:「自『若能』句以下,至『切哉』一节,是为正规之言,无可易者。故纪评曰『酌中之论』也。」
《校注》:「《礼记儒行》:『常以儒相诟病。』郑注:『诟病,犹耻辱也。』」《斟诠》:「切,谓切厉也。《后汉书蔡衍传》:『言甚切厉,坐免官。』」
是以立范运衡〔一〕,宜明体要〔二〕。必使理有典刑〔三〕,辞有风轨〔四〕,总法家之式〔五〕,秉儒家之文〔六〕,不畏强御〔七〕,气流墨中〔八〕,无纵诡随〔九〕,声动简外,乃称绝席之雄,〔一○〕直方之举耳〔一一〕。
〔一〕「立范运衡」,建立规范,运用权衡。
〔二〕《书记》篇:「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随事立体,贵乎精要。」荀悦《汉纪后序》:「于是乃作考旧,通达体要,以述《汉纪》。」「体要」,即大体、大要。
〔三〕《诗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笺》:「犹有常事故法,可案用也。」后因用为模范之意,亦作典型。
《斟诠》:「『理有典刑』,则明其过谬,不致『吹毛取瑕,次骨为戾』;『辞有风轨』,则不致『诋诃谩骂,失乎折中』;『总法家之式』则不苟,『秉儒家之文』则有情;『不畏强御』,『无纵诡随』,此则作者之气节也。」
〔四〕「风轨」,风范。《诠赋》:「无贵风轨,莫益劝戒。」袁宏《三国名臣序赞》:「若夫出处有道,名体不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
〔五〕《校释》:「『式』,《御览》作『裁』,义较长。」《校注》:「《史记自序》:『(司马谈论六家要旨)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据此则作『裁』是。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辨而裁。』杨疏:『裁,谓善能裁断。』诂此正合。」
〔六〕《注订》:「『总法家之式』则不苟,『秉儒家之文』则有情。」
〔七〕范注:「《诗大雅烝民》:『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正义曰:『不畏惧于强梁御善之人。』」《诗大雅荡》正义又云:「御善者,见善事而抗御之,是心不向善不从教化之人也。」
〔八〕《御览》「流」作「留」。此句意谓正气流布于笔墨之中。
〔九〕范注:「《诗大雅民劳》:『无纵诡随。』《传》曰:『诡随,诡人之善,随人之恶者。』」朱注:「诡随,不顾是非而妄随人也。」《斟诠》:「不放纵诡谲随和之乡愿。」
〔一○〕黄注:「《(后汉书)王常传》:常为横野大将军,位次与诸将绝席。注:绝席,谓尊显之也。《汉官仪》曰:御史大夫、尚书令、司隶校尉皆专席,号三独坐。」按《后汉书来歙传》:「赐歙班坐绝席。」《后汉书张禹传》:「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在诸公之右。」《注订》:「绝席者,殊座也,故称雄。」牟注:「这里指『总司按劾』的御史大夫而言。」
〔一一〕范注:「《易坤文言》:『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牟注:「《韩非子解老》:『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心不偏党也。』」
以上为第四段,论弹事及其规格要求。
启者,开也〔一〕。高宗云:「启乃心,沃朕心。」〔二〕取其义也〔三〕。孝景讳启,故两汉无称。至魏国笺记,始云启闻。奏事之末,或云谨启〔四〕。自晋来盛启,用兼表奏。陈政言事,既奏之异条;让爵谢恩,亦表之别干〔五〕。必敛饬入规〔六〕,促其音节,辨要轻清〔七〕,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八〕。
〔一〕范注:「《说文》:『,开也。启,教也。』经传皆以『
启』为『』。」《注订》:「段玉裁云:『按后人用启字训开,乃废不行矣。』」服虔《通俗文》:「官信曰启。」《文体明辨序说》:「,开也,开陈其义也。」
〔二〕高宗,商王武丁。范注:「《尚书说命上》:『启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传曰:『开汝心以沃我心,如服药必瞑眩极,其病乃除,欲其出切言以自警。』」正义:「当开汝心所有,以灌沃我心;欲令以彼所见教己未知故也。」
〔三〕《校释》:「《御览》『取』作『盖』,是。」
〔四〕范注:「《通典》一百四载魏刘辅等《论赐谥启》,是魏奏亦称『启』之证。《释名释书契》:『启,亦诣也,以告语官司所至诣也。』据此,东汉已有启矣。留存《事始》:『沈约书云:景帝名启,当时俱讳。自魏国笺记末方云谨启。』」
《校注》:「《事物纪原》集类二:『魏国笺记,始云启,末云谨启。』并其证。」
《文体明辨序说》「笺」类:「古来君臣同书,至东汉始用笺记:公府奏记,郡将奏笺。……是时太子诸王大臣皆得称笺,后世专以上皇后太子。于是天子称表,皇后太子称笺,而其它不得用矣。」
〔五〕范注:「《御览》六百三十四载范宁《断众公受假故事启》。又一百四十九引《东京旧事》会稽王道子《皇太子纳妃启》、《晋书孝武文李太后传》道子《请崇正文李太妃名号启》。
清王兆芳《文体通释》「启」:「启者,本字作『』,开也,诣也。开以事,明事之所至诣,上天子与王侯大臣,奏表之变也。……刘勰曰:『晋来盛启,……亦表之别干。』」
牟注:「晋代用『启』之盛,除范文澜注所举范宁一篇,司马道子二篇外,写得较多的如陆云,有《国起西园第表启宜遵节俭之制》等六篇,卞嗣之有《沙门应致敬启》四篇。用兼表奏:如上举陆云《表启宜遵节俭之制》,即表启兼用。当时其它诸启,也和表奏无大区别。」
〔六〕《校证》:「『饬』,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吴校本作『彻』,王惟俭本作『辙』,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陈本、锺本、梁本、徐校本、清谨轩钞本、日本刊本作『散』,黄本改作『饬』。」按曹能始批梅六次本亦作「敛辙入规」。沈岩录何焯云:「则启之无取乎冗长明矣。刘、柳之启,后世之不戾于古者也。」按「辙」、「彻」义通,均指轨辙。黄本臆改为「饬」,非是。
〔七〕牟注:「辨要:《太平御览》卷五九五作『辩要』。《才略》篇说『《典论》辩要』,指论述能抓住要害。」
〔八〕范注:「此犹言简约毋繁耳。」孙梅《四六丛话》卷十四「
启」类说:「『若乃敬谨之忱,视表为不足(即不到用表的程度),明慎之旨,侔书为有余(即书不足以表达),则启是也。」大抵启的句式比较短促,而且行文也比较简约。「不侈」,不浮侈。《文体明辨序说》:「奏启入规而忌侈文,弹事明宪而戒善骂,世人所作,多失折衷,此又学者所当知也。」
《斟诠》:「李兆洛《骈体文钞序目》曰:『齐梁启事短篇,藻丽间见,既非具体,无关效法,十而存一,概可知也。』盖此体之作,惟尚隶事征典,篇体短促,多者百名而已。故尔时文士,竞为纤巧,以夸雅切。故曰『敛彻入轨,促其音节,辨要轻清,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
以上为第五段,释启之意义及其体用。
又表奏确切〔一〕,号为谠言〔二〕。谠者,偏也〔三〕。王道有偏,乖乎荡荡〔四〕,矫正其偏〔五〕,故曰谠言也。孝成称班伯之谠言〔六〕,言贵直也〔七〕。
〔一〕「确」音学。《后汉书崔寔传》:「指切时要,言辩而确。」注:「确,坚定也。」《铭箴》篇:「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切」,谓切要。
〔二〕范注:「《后汉班彪传下》注,《文选典引》注,皆云『谠,直言也』。《书益稷》正义引《声类》云:『谠言,美言也。』《汉书叙传》颜师古注:『谠言,善言也。』」
《斟诠》:「谠言,正直之言。《说文新附》:『谠,直言也。』」
〔三〕范注:「此言『谠者偏也』,疑有脱字,似当云:『谠者,正偏也。』《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校注》:「按范氏谓有脱字甚是,惟谓作『正偏』,似与下『王道有偏,乖乎荡荡』不相应;疑当作『无偏』。《书洪范》:『无偏无党,王道荡荡。』……足与此文相发。」
《校释》:「按谠无偏训。谠言,美言也,直言也。此当作『谠者,正也。』下文『其偏』上阙字,当作『谠正其偏』。」
〔四〕《书》「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句下孔传:「偏,不平。」《左传》襄公三年引此二句,杜注:「荡荡,平正无私。」
〔五〕《校证》:「何校云:『「其偏」上当有阙文。』谢,徐校『荡荡』下补『矫正』二字,王惟俭本空白二字。黄本于『荡荡』下注云:『下有脱字。』今据谢补。」
《校注》:「按『其』下疑脱『言无』二字,观上下文意可见。」
〔六〕梅注:「《汉书》:班伯,况子也。成帝时,以侍中光禄大夫养病久之。……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上以伯新起,数目礼之,因顾指画而问伯:『纣为无道,至于是乎?』伯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哉?』伯曰:『「沈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号式謼」,《大雅》所以流连也。《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上乃喟然叹曰:『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按此见《汉书叙传》。
〔七〕《校证》:「『贵』上『言』字今补,盖原作小二,误夺之。《乐府》篇:『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封禅》篇:『《录图》曰:「潬潬咴咴,棼棼雉雉,万物尽化。」言至德所被也。』句法与此同。」《斟诠》:「案《乐府》、《封禅》两篇所引,皆实录陈思,《录图》之言,故于断语加『
明』『言』二字以申明之,今此处所述孝成之称出于间接叙笔,非直接辞语,句法并非一致,故断语『贵直也』三字自通,无加『言』字必要。」
自汉置八能,密奏阴阳〔一〕;皁囊封板,故曰封事〔二〕。晁错受《书》,还上便宜〔三〕。后代便宜〔四〕,多附封事〔五〕,慎机密也。夫王臣匪躬〔六〕,必吐謇谔〔七〕,事举人存〔八〕,故无待泛说也〔九〕。
〔一〕「能」原作「仪」。范注:「『八仪』,疑当作『八能』。《后汉书礼仪志中》:『正德曰:「八能士各言事。」八能士各书板言事。文曰:「臣某言,今月若干日甲乙日冬至,黄锺之音调,君道得,孝道褒。」商臣、角民、征事、羽物,各一板。否则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皁囊,送西陛,跪授尚书。』」王先谦《集解》:「八能,谓撞锺,击鼓、磬,吹管、竽,鼓琴之士,……以六器应八音,故曰八能。」「密奏阴阳」,《后汉书礼仪志》引《乐协图征》:「八能之士常以日冬至成天文,日夏至成地理。作阴乐以成天文,作阳乐以成地理。」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七「封事」条:「按汉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故曰封事。」可见宋本即作「仪」,不误。《注订》:「八仪,即八能。《广雅释言》:『仪,贤也。』八能、八贤、八仪一也。下文云:『密奏阴阳,皂囊封板。皆本《礼仪志》中语,盖可证也。』」
〔二〕「板」字《校证》本误排为「事」。按各本均作「板」。开明书店版范注本误排为「事」,《校证》本亦沿其误。兹据改。
黄注:「《后汉礼仪志中》:日冬至,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皁囊。《独断》:凡章表皆启封,其言密事,得皁囊盛。」《汉官仪》:「密奏以皁囊封之,不使人知,故曰封事。」「皁」,黑色。《图书集成文学典》一四八卷《表章部杂录》引《鼠璞》:「俗谓章奏为囊封,本于汉。凡章奏皆启封,至言密事不敢宣泄,则用皂囊重封以进,若州县之紫袋。刘向惧恭显之倾危上,乃上封章以谏,其末云:臣谨重封昧死上。汉漏泄之法极重,师丹使吏书奏,丁傅得其草,以告廷尉,劾治策免。」
《文体明辨序说》「奏疏」类:「又置八仪,密奏阴阳,皂囊封板,以防宣泄,谓之封事。」
〔三〕黄注:「《(史记)晁错传》:太常遣晁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便宜事。」《南齐书顾宪之传》:「愚又以便宜者,盖便于公,宜于民也。」
〔四〕《校证》:「『后代便宜』,黄丕烈云:『案冯本无此四字,校增。』」按元刻本有此四字。
〔五〕范注:「《汉书霍光传》:『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
〔六〕范注:「《易蹇卦》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正义:「尽忠于君,匪以私身之故,而不往济君,故曰匪躬之故。」高亨《周易古经今注》:「蹇蹇,借为謇謇,古本亦作謇謇。《广雅释诂》:『故,事也。』(此采王引之说)王臣蹇蹇,匪躬之故,言王臣謇謇,忠告直谏者,非其身之事,乃君国之事也。」
〔七〕黄注:「《后汉书陈蕃传》:窦太后犹诏蕃曰:忠孝之美,德冠本朝;謇谔之操,华首弥固。」「謇谔」,亦作謇愕,直言也。
《晋书武帝纪》:「谠言謇谔,所望于左右也。」
〔八〕《校证》:「黄丕烈云:『举,活字本作徙。』案《礼记中庸》云:『其人存,则其政举。』此彦和所本,作『徙』者误。」《斟诠》:「事举人存,谓所言之政事获得实行,而其人之名亦存于世也。《礼记中庸》:『其人存则其政举。』彦和师其语而不用其义。」
〔九〕郭注:「无待泛说,承上文『必吐謇谔』而言。」
第六段附论「谠言」、「封事」、「便宜」。
赞曰:皁饰司直〔一〕,肃清风禁〔二〕。笔锐干将,墨含淳酖〔三〕。虽有次骨〔四〕,无或肤浸〔五〕。献政陈宜,事必胜任。
〔一〕《校证》:「『饰』原作『饬』,黄丕烈云:『活字本作饰。』今据改。皁饰乃司直之服饰。」按元刻本此字作「●」。
《校释》:「孙诒让疑『饬』当作『袀』,《以『袀』为皁服也。然『袀』无缘讹为『饬』,『饬』疑『饰』之误。皁乃司直之服饰。」
《注订》:「饬疑为饰之笔误,彦和于古之成语,多用变文,如上八仪之类,则皁饰犹皁服也。」
黄注:「《(汉书)百官公卿表》:武帝元狩五年,初置司直,掌佐丞相举不法。」
《斟诠》:「司直,主判断正邪曲直之人,指古之谏议大夫、御史大夫……等官而言。《诗郑风羔裘》:『彼其之子,邦之司直。』毛传:『司,主也。』」
〔二〕「风禁」,犹言风纪。
〔三〕《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诗会余蚳之文」条:「夏文庄(竦)表云:诗会余蚳之文,简凝含酖之墨。余蚳,见《诗贝锦》笺。笔锐干将,墨含淳酖,出《文心雕龙》(《奏》篇赞)。」「酖」,「鸩」的异体字。「墨含淳酖」,谓按劾之文中,含有淳烈之酖毒也。
〔四〕见前「次骨为戾」。
〔五〕《校注》:「《论语颜渊》:『子曰:浸润之潜,肤受之愬。』集解:『郑曰:「谮人之言,如水之浸润,渐以成之。」马曰:「肤受之愬,皮肤外语,非其内实。」』」
《斟诠》:「谓奏劾之文,言必核实,无有肤受之愬,浸润之谮,而劾存诬陷也。」
议对第二十四
《校释》:「议对者,议政与对策之文也。名用虽殊,其必深明治体,务切时用,言无虚设,义准经训,了然于一代政治之得失,坐言者可以起而行,然后文非妄作。观彦和所举汉魏臣工,其所献替,无不如是。……彦和之时,文浮末胜,尤无足观,故其此篇,虽扬搉前代作者,实针砭当世文风,最为切要。」
《注订》:「研其所宜则议,答其所问乃对。此通义而实一体,但主宾稍疏,而枝干有异也。故彦和称对即议之别体是矣。然议有专题,对以循问;固又非奏启之类,此不可不知也。」
《斟诠》:「夫开陈政典,上劾变愆,此奏启之由兴;而审谋事宜,应答疑难,则议对之所生也。奏启、议对,两者殊涂而同归,皆所以劝善纳忠,献可替否者也。惟奏启为主动进言,议对乃被动献说,此其大较,亦彦和两文相次之故也。」
对也称「对策」,是议之别体。它和《诏策》篇所论的策书不同,前者是上行公文,后者是下行公文。对策是由于汉代以策取士,而出现的文体,可以认为是奏议的一个附类。皇帝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简上,称为策问;参加选拔的文士把自己的回答写在简上交上去,叫作对策。这种对策,到宋朝成为考试科目之一,所以宋朝的策论特别发达。苏洵、苏轼就是这方面的名家。
周爰咨谋,是谓为议〔一〕。议之言宜,审事宜也〔二〕。《易》之《节卦》〔三〕,「君子以制度数,议德行」〔四〕。《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弗迷。」〔五〕议贵节制,经典之体也〔六〕。
〔一〕《札记》:「《说文》言部:议,语也。论,议也。谋,虑难曰谋。口部:谋事曰咨。然则议亦论事之泛称。」「咨」,原作「
谘」。《校注》:「按《诗小雅皇皇者华》:『载驰载驱,周爰咨谋。』毛传:『忠信为周,访问于善为咨。咨事之难易为谋。』郑笺:『爰,于也。』此舍人所本。……『谘』,俗字,(「咨」已从口,无庸再加言旁。)当依《御览》作『咨』,始与《诗》合。以下文『尧咨四岳』,及《书记》篇『短牒咨谋』譣之,此原作『咨』也。」按《皇皇者华》:「周爰咨诹。」朱注:「周,遍;爰,于也。咨诹,访问也。使臣自以每怀靡及,故广询博访,以补其不及而尽其职也。……谋,犹诹也,变文以协韵耳。」
明朱荃宰《文通》卷九「议」类袭用此文云:「《诗》云:『周爰谘谋』,谓遍于咨议也。」
〔二〕范注:「段玉裁注《说文》议字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言得其宜之谓议。』《韵会》四寘引《说文》『议,语也』下有『一曰谋也』。」《斟诠》引《匡谬正俗》云:「议有宜音。」
《注订》:「《曲礼》:『公事不私议。』《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段氏曰:『议者,谊也,谊者,人所宜也。』是本彦和,盖古『义』『谊』互通,古今字也。从『义』之字训宜,皆由『谊』字来也。」
〔三〕《斟诠》:「《节卦》兑下坎上,。其卦辞曰:『节,亨,苦节不可贞。』孔疏:『彖曰:「节以制度。」《杂卦》云:「
节,止也。」然则节者,制度之名,节止之义。……』」
〔四〕《校注》:「『度数』活字本《御览》引作『数度』。按作『数度』始与《易》合。前《诏策》篇亦误倒。」
《易节卦》:「象曰: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数度」谓礼数、法度。正义:「数度,谓尊卑礼命之多少;德行,谓人才堪任之优劣;君子象节以制其礼数等差,皆使有度;议人之德行,任用皆使得宜。」郭注:「察此文『制』字及下文《周书》『制』字,皆当作节制解释,故下文云:『议贵节制』也。」
〔五〕《尚书周官》:「议事以制,政乃不迷。」孔传:「凡制事必以古义议度终始,政乃不迷错。」正义:「凡欲制断当今之事,必以古之义理议论量度其终始,合于古义然后行之。则其为之政教乃不迷错也。」又:「论议时事,必以古之制度如此,则政教乃不迷错矣。」范注:「弗,应据《周官》作不。」《周官》蔡注:「制,裁度也。迷,错谬也。……苏氏曰:郑子产铸刑书,晋叔向讥之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其言盖取诸此。」
《文章辨体序说》「议」类:「《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不迷。眉山苏氏释之曰:先王人法并任,而任人为多,故临事而议,是则国之大事,合众议而定之者,尚矣。」
《文体明辨序说》「议」类:「按刘勰云:『议者,宜也,周爰谘谋以审事宜也。』《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不迷』,此之谓也。」
〔六〕「体」,谓体制,体例。
昔管仲称轩辕有明台之议〔一〕,则其来远矣。洪水之难,尧咨四岳〔二〕,宅揆之举,舜畴五人〔三〕。三代所兴,询及刍荛〔四〕。《春秋》释宋,鲁僖预议〔五〕。及赵灵胡服,而季父争论〔六〕;商鞅变法,而甘龙交辨〔七〕;虽宪章无算〔八〕,而同异足观〔九〕。
〔一〕《训故》:「《管子桓公问》: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于贤也。」「明台」,传说为黄帝议政之所。《三国志魏文帝纪》延康元年令:「轩辕有明台之议,放勋有衢室之问,皆所以广询于下也。」
〔二〕《校注》:「《书尧典》:『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曰:「于!鲧哉!」』」注见前《章表》篇「故尧咨四岳,舜命八元」。
王通《中说问易》篇:「文中子曰:议其尽天下之心乎?昔黄帝有合宫之听,尧有衢室之问,舜有总章之访,皆议之谓也。大哉乎,拜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而理得矣。我何为哉,恭己南面而已。」
〔三〕范注:「《尚书舜典》:『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奋,起;庸,功;载,事也。访群臣有能起发其功,广尧之事者),使宅百揆,亮采惠畴。』(亮,信;惠,顺也。求其人使居百揆之官,信立其功顺其事者谁乎?)此下命禹作司空,弃作后稷,契作司徒,皋陶作士,垂作共工,所谓五人也。」郭注:「畴即畴咨,询问之义。《魏志管宁传》:『畴咨群公,思求俊乂。』」
《校释》:「按《舜典》:舜新命六人:禹、垂、益、伯夷、夔、龙也。此作『五人』,疑误。又《舜典》虽有『惠畴』、『畴若』之文,皆训谁。此言舜畴五人,亦文不成义。『畴』乃『詶』之借字,亦作『诪』,《魏元丕碑》曰『诪咨群寮』,是也。」按《舜典》:「纳于百揆。」孔传:「揆,度也。度百事,总百官。」舜所咨畴者五臣,非必如《校释》所说为新命之六人。
《校注》:「宋本、钞本、活字本、喜多本、鲍本《御览》引,『宅』作『百』,『人』作『臣』……按『百』『臣』二字并是。『百揆』与上『洪水』对。《论语泰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集解引孔曰:『禹、稷、契、皋陶、伯益也。』……『
畴』读为『筹』。《荀子正论》篇:『故至贤畴四海。』杨注:『
或曰:畴,与筹同。谓计度也。』是『畴』字于此,亦非不可解者。刘说误。」《舜典》蔡传:「百揆者,揆度庶政之官。惟唐虞有之,犹周之冢宰也。」
〔四〕范注:「《诗大雅板》:『先民有言,询于刍荛。』」朱注:「刍荛,采薪者。」
〔五〕《校证》:「『鲁僖预议』原作『鲁桓务议』。惠栋《九曜斋笔记》一引其父士奇曰:『案文当云「鲁僖预议」,《公羊传》僖二十一年:「释宋公。」《传》曰:「执未有言释之者,此其言释之何?公与为尔也。公与为尔奈何?公与议尔也。」今注刘勰书者,皆不知引。』案惠说是。《御览》『务』正作『预』,徐校亦作『预』,『预』与『与』同,转写讹为『务』耳。今据改。」按《公羊传》僖公二十一年:「楚人知虽杀宋公,犹不得宋国,于是释宋公。」《
春秋传》僖公二十一年:「十有二月,癸丑,公会诸侯盟于薄,释宋公。」「宋公」,宋襄公,是年秋为楚人所执。
〔六〕黄注:「《(史记)赵世家》:武灵王欲胡服。公子成曰:中国者,贤圣之所教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逆人之心。王曰: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公子成曰: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乎。」「季父」,灵王之叔父公子成。
《史记赵世家》:武灵王欲胡服,谋之于公子成,「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
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愿王图之也。』」
〔七〕《校证》:「『辨』,《御览》作『辩』,下同。」《斟诠》:「字虽古通,但此篇论议对,以从言者为正。」
范注:「《史记商君列传》:『孝公即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八〕「宪章」,典章制度。「无算」,无足算,谓少。《淮南子泰族训》:「日计无算,岁计有余。」
〔九〕意谓这些议论虽然成为典章制度的不多,但是主张的同异之点还是可见的。这是对汉代的「楷式昭备」而言。
以上为第一段,释「议」之名义及其渊源。
迄至有汉,始立驳议〔一〕。驳者,杂也。杂议不纯,故曰驳也〔二〕。自两汉文明,楷式昭备,蔼蔼多士〔三〕,发言盈庭〔四〕;若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五〕。
〔一〕黄注:「驳议,见《章表》篇。」
〔二〕范注:「《说文》:『驳,马色不纯,从马,爻声。』又:『驳,兽如马,倨牙,食虎豹,从马,交声。』驳、驳二字,义绝异。驳议之驳,不应混作驳。《通俗文》:『黄白杂,谓之驳荦。』」
〔三〕《校注》:「《诗大雅卷阿》:『蔼蔼王多吉士。』毛传:『蔼蔼犹济济也。』」
〔四〕斯波六郎:「《诗小雅小旻》:『谋父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
《文体明辨序说》「议」类:「盖古者国有大事,必集群臣而廷议之,交口往复,务尽其情,若罢盐铁、击匈奴之类是也。」
〔五〕梅注:「《史记》:文皇帝初立,以河南守吴公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因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按此见《屈原贾生列传》。范注:「诸生,即诸老先生。……《史》《汉》多称贾谊为贾生,盖尊呼之,非因其年少也。」
至如吾丘之驳挟弓〔一〕,安国之辨匈奴〔二〕,贾捐之之陈于珠崖〔三〕,刘歆之辨于祖宗〔四〕,虽质文不同,得事要矣。
〔一〕「吾丘」原作「主父」,黄校:「当作『吾丘』。」顾校作「吾丘」。《校证》:「按吾丘寿王驳挟弓事,见《汉书》本传,黄、顾校是,今据改。」
《斟诠》:「兹据《御览》五九五及《古今图书集成》卷一五○引订正。」《考异》:「此因吾丘寿王与主父偃同传,载《
汉书》六十四卷中,因而致误。」
《汉书吾丘寿王传》:「丞相公孙弘奏言:『民不得挟弓弩……。』上下其议。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大不便。』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二〕梅注:「《汉书》:武帝时,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匈奴来请和亲,上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数为边吏,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年即背约,不如勿许,举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即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足,怀鸟兽心,迁徙鸟集,难得而制。得其地不足为广,有其众不足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势必危殆。臣故以为不如和亲。」
黄注:「《汉书韩安国传》:武帝时,匈奴请和亲。大行王恢议伏兵袭击。安国曰:匈奴,轻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猋风,去如收电,难得而制。今使边郡久废耕织,以支胡之常事,其势不相权也。臣故曰勿击便。」
《史记韩长孺列传》:「(武帝)建元六年,……安国为御史大夫。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议。大行王恢,燕人也,数为边吏,习知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安国曰:『千里而战,兵不获利。今匈奴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得其地不足以为广,有其众不足以为强,自上古弗属。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击之不便,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三〕范引孙云:「《御览》无两『之』字。」按元刻本、弘治本、张之象本、两京本、梅本均仅一「之」字,当据删。
《校证》:「『珠崖』原作『朱』,黄注及顾校俱作『珠崖』,按捐之之陈珠崖,见《汉书》本传,黄顾校是,今据改。」
《校注》:《法言孝至》篇:『朱之绝,捐之之力也。』作朱。……此固不必依《汉书》本传作『珠』也。」
梅注:「《汉书》:捐之,贾谊之曾孙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召待诏金马门。初,武帝征南越,元封元年立儋耳、珠郡,皆在南方海中洲居,广袤可千里,合十六县,户二万三千余,其民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至昭帝时,凡六反,罢儋耳郡并属珠。宣帝时复反。元帝初元元年,又反,发兵击之。连年不定,上与有司议大发军,捐之建议以为不当击,其略曰:其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愿遂弃珠。」按此见《贾捐之传》。珠郡在今海南岛。
〔四〕黄注:「刘歆《武帝庙不宜毁议》:孝武皇帝南灭百粤、北攘匈奴,至今累世赖之。天子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既以为世宗之庙,臣愚以为不宜毁。」
《札记》:「文载《汉书韦贤传》,班彪赞曰:考观诸儒之议,刘歆博而笃矣。」
《汉书韦贤传(附贤子玄成传)》:「光禄勋彭宣、詹事满昌、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为继祖宗以下,五庙而迭毁。后虽有贤君,犹不得与祖宗并列。子孙虽欲褒大显扬而立之,鬼神不飨也。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毁。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高帝建大业,为太祖;孝文皇帝德至厚也,为文太宗;孝武皇帝功至着也,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发德音也。……窃观孝武皇帝,功德皆兼而有焉,凡在于异姓,犹将特祀之,况于先祖?或说,天子五庙无见文,又说中宗高宗者,宗其道而毁其庙。名与实异,非尊德贵功之意也。……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数,经传无明文,至尊至重,难以疑文虚说定也。孝宣皇帝举公卿之议,用众儒之谋,既以为世宗之庙,建之万世,宣布天下。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
若乃张敏之断轻侮〔一〕,郭躬之议擅诛〔二〕,程晓之驳校事〔三〕,司马芝之议货钱〔四〕,何曾蠲出女之科〔五〕,秦秀定贾充之谥〔六〕,事实允当,可谓达议体矣。
〔一〕梅注:「《后汉书》:建初中,张敏为尚书,有人侮辱人父者,而其子杀之。肃宗贳其死刑而降宥之,自后固以为比。是时遂定其议,以为《轻侮法》。敏驳议以为死生之决,宜从上下,有生有杀。若开相容恕,着为定法者,则是故设奸萌,生长罪隙。又云:未晓《轻侮》之法将以何禁?必不能使不相轻侮,而更开相杀之路。执宪之吏复容其奸枉云云。」
黄注:「《张敏传》:……敏驳议曰:『使执宪之吏得设巧诈,非所以导在丑不争之义。可下三公、廷尉,蠲除其敝。』议寝不省。敏复上疏,和帝从之。」「断」,绝,指反对。
《札记》:「文见《后汉书张敏传》。」
〔二〕梅注:「《后汉书》:永平中,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骑都尉秦彭为副。彭在别屯,而辄以法斩人。固奏彭专擅,请诛之。显宗乃引公卿朝臣平其罪科。躬以明法律,召入议,议者皆然固奏。躬独曰:『于法,彭得斩之。』帝曰:『军征,校尉一统于督。彭既无斧钺,可得专杀人乎?』躬对曰:『一统于督者,谓在部曲也。今彭专军别将,有异于此。兵事呼吸,不容先关督帅。且汉制棨戟即为斧钺,于法不合罪。』帝从躬议。」按此见《郭躬传》。
〔三〕梅注:「《魏志》:晓嘉平中为黄门侍郎。时校事放旷(应作横),晓上疏,其略曰:远览典志,近观秦汉,虽官名改易,职司不同;至于崇上抑下,显分明例,其致一也。初无校事之官干与庶政者也。昔武皇帝大业草创,众官未备。而军旅勤苦,民心不安,乃有小罪,不可不察,故置校事,取其一切耳。此霸世之权宜,非帝王之正典。其后渐蒙见任,莫正其本,遂令上察宫庙,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法造于笔端,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顾覆讯。其选官属,……以刻暴为公严,以循理为怯弱。外则托天威以为声势,内则聚群奸以为腹心。大臣耻与分势,含忍而不言;小人畏其锋芒,郁结而无告。至使尹模肆其奸慝,罪恶之着,行路皆知。既非《周礼》设官之意,又非《春秋》十等之义。纵令校事有益于国,以礼义言之,尚伤大臣之心,况奸回暴露,而复不罢。是衮阙不补,迷而不反也。于是随罢校事官。」按此见《程昱传》附《程晓传》。
《札记》:「裴注引晓别传曰:『晓大着文章,多亡失,今之存者不能十分之一。』案如此言,则本文士,故其文峻利允当若是矣。」魏吴皆有校事,为皇帝或执政耳目,刺探臣民言行。曹操初置校事,至曹丕为帝,权任益重,上察宫庙,下摄众官,校事卢洪、赵达等常以憎爱擅作威福。参阅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七《校事考》。
周注:「『程晓之驳校事』,并不是魏朝提出校事来商议,是程晓认为校事官应裁撤,有意见上奏,这又说明议同于奏。」
〔四〕梅注:「《魏志》:芝,河内温人也。少为书生。……性亮直,不矜廉隅,与宾客谈论,有不可意,便面折其短,退无异言。居官十一年,数议科条所不便者。卒于官,家无余财。《货钱议》本传不载。」《札记》:「黄注引《司马芝传》,今传无其文,盖妄引也。《晋书食货志》云:魏文帝黄初二年,以谷贵,始罢五铢钱,使百姓以谷帛为市。至明帝代,钱废谷用既久,人间巧伪渐多,竞湿谷以要利,作薄绢以为市,虽处以严刑,而不能禁也。司马芝等举朝大议,以为用钱非徒丰国,亦所以省刑也,今若更铸五铢,于事为便。帝乃更立五铢钱。案芝议可见者,仅此数言而已。」
〔五〕梅注:「《晋书》:司马师辅政,是时魏法,犯大逆者诛及已出之女。毋丘俭之诛,其子甸妻荀氏应坐死,其族兄顗与师姻,通表魏帝,以丐其命。诏听离婚。荀氏所生女芝,为颍川太守刘子元妻,亦坐死,以怀妊系狱。荀氏辞诣司隶校尉何曾乞恩,求没为官婢,以赎芝命。曾哀之,使主簿程咸上议曰:『臣以为女人有三从之义,无自专之道。出适他族,还丧父母,降其服纪,所以明外成之节,异在家之恩。而父母有罪,追刑已出之女;夫党见诛,又有随姓之戮。一人之身,内外受辟。今女既嫁,则为异姓之妻;如或产育,则为他族之母,……男不得罪于他族,而女独婴戮于二门,非所以哀矜女弱,蠲明法制之本分也。臣以为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罚。宜改旧科,以为永制。』于是有诏改定律令。」按此见《
刑法志》。又见《三国志魏书何夔传》注引干宝《晋纪》。
〔六〕梅注:「《晋书》:秀,新兴云中人也。少敦学行,以忠直知名。咸宁中,为博士。贾充卒,下礼官议谥,秀议曰:充无子,舍宗族弗授,而以异姓为后,悖礼溺情,以乱大伦。昔鄫子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圣人岂不知外孙亲耶!但以义推之,则无父子耳。……然则以外孙为后,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祸门。《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按此见《秦秀传》。
汉世善驳,则应劭为首〔一〕。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二〕。然仲瑗博古,而诠贯以叙〔三〕;长虞识治,而属辞枝繁〔四〕。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五〕,而腴辞弗翦〔六〕,颇累文骨〔七〕,亦各有美,风格存焉〔八〕。
〔一〕黄注:「《应劭传》:劭凡为驳议三十篇。」
《札记》:「《后汉书劭传》载有《驳韩卓募兵鲜卑议》及《追驳尚书陈忠活尹次、史玉议》二首。」(范注:尹次、史玉二人名。)
〔二〕《札记》:「《晋书礼志》载有咸《议二社表》及《驳成粲议太社》,又本传载咸为司隶校尉,劾王戎,御史中丞解结以咸为违典制,越局侵官。咸上书自辨,其辞甚繁。李充《翰林论》(严辑)曰:世以傅长虞每奏驳事,为邦之司直矣。」
〔三〕范注:「《后汉书应劭传》:『劭字仲远。』李贤注引谢承书曰:《应氏谱》并云字仲远。《续汉书文士传》作『仲援』。《汉官仪》又作『仲瑗』,未知孰是。」
《校证》:「寻《刘宽碑》阴,有『故吏南顿应劭仲瑗』。洪适曰:『《汉官仪》既劭着,又此碑可据,则知「远」、「援」皆非也。』窃疑应氏本名劭字仲远,『劭』『邵』古通,『邵』『
远』义正相应。『瑗』则其别字,『援』即『瑗』之讹误耳。」「博古」谓博通古事。张衡《西京赋》:「雅好博古,学乎旧史氏。」《
校证》:「『以』梅本改作『有』。」按「有」字义长。「诠贯」谓诠衡贯通。王金凌:「这就是能一、能通、能赅、能赡。」
〔四〕「长虞」,傅咸字。《奏启》篇:「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坚深。」「识治」谓明识治道。
周注:「傅咸弹劾王戎,御史中丞解结以咸劾戎违典制。咸驳道:『中丞司隶俱纠皇太子以下,则共对司内外矣。不为中丞专司内百僚,司隶专司外百僚。自有中丞、司隶以来,更互奏内外众官,惟所纠得无内外之限也。……司隶与中丞俱共纠皇太子以下,则从皇太子以下无所不纠也。得纠皇太子而不得纠尚书,臣之暗塞,既所未譬。……』这里的话就是有前后复出的,所谓『属辞枝繁』。」
〔五〕《札记》:「案此谓士衡议《晋书》限断也。李充《翰林论》曰:『在朝辨政而议奏出,宜以远大为本。陆机议晋断,亦名其美矣。』……陆文已阙,《全晋文》(九十七)录其数语。」按《初学记》二十一引李充《翰林论》:「士衡之议,可谓成文矣。」
斯波六郎:「《晋书贾谧传》:『先是朝廷议立《晋书》限断,中书监荀勖谓……著作郎王瓒欲……,于时依违未有所决。惠帝立,更始议之,谧上议请从泰始为断。于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张华、领军将军王衍、侍中乐广、黄门侍郎嵇绍、国子博士谢衡,皆从谧议,骑都尉济北侯荀畯、侍中荀潘、黄门侍郎黄混以为……谧重执奏戎华之议,事遂施行。』陆机之议,恐亦惠帝时之作。」
周注:「《全晋文》陆机《晋书限断议》:『三祖(指司马懿、师、昭父子)实终为臣,故书为臣之事,不可不为传,此实录之谓也。而名同帝王,故自帝王之籍,不可以不称纪,则追王之义。』按晋追尊司马懿为宣帝,师为景帝,昭为文帝。纪是用帝王纪年来记大事,这三人都没有称帝,没有年号,不能纪年,所以记他们的事又像传。」
〔六〕「腴」原作「谀」。纪评:「『谀』当作『腴』。」范注:「士衡撰文,每失繁富,下云颇累文骨,其作『腴』者是也。」
《校注》:「《御览》引作『腴』。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同。纪说是也。《杂文》篇『
腴辞云构』,亦足为当作『腴』之证。」
〔七〕《校释》:「《御览》五九五正作『腴』。明刻五家言本同。史称『陆机服膺儒术,非礼弗动』,观今存议《晋书》限断,不可谓谀,盖陆文繁富,故病其腴。《诠赋》篇曰『膏腴害骨』,与此文同意,故曰『颇累文骨』也。」按《镕裁》篇:「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才略》篇:「陆机才欲窥深,辞务索广,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风骨》篇:「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
〔八〕《夸饰》篇说:「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本篇论到应劭、傅咸、陆机三人的作品时,概括他们三人的作品说:「亦各有美,风格存焉。」这两处的风格,都是指风范格局而言。
《世说新语德行》篇:「风格峻整。」《颜氏家训文章》篇:「古人之文,宏才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缉缀疏朴,未为密致耳。」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两汉魏晋议体的代表作家作品。
夫动先拟议〔一〕,明用稽疑〔二〕,所以敬慎群务,弛张治术〔三〕。故其大体所资,必枢纽经典,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四〕;理不谬摇其枝〔五〕,字不妄舒其藻。
〔一〕《易系辞上》:「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注:「拟议以动,则尽变化之道。」正义:「拟之而后言者,……圣人欲言之时,必拟度之而后言也;议之而后动者,……谓欲动之时,必议论之而后动也。拟议以成其变化者,言则先拟也,动则先议也,则能成尽其变化之道也。」意思是说:凡事行动之前,必先拟度谋议。
〔二〕《尚书洪范》:「次七曰明用稽疑。」传:「明用卜筮考疑之事。」
朱熹《书集传》:「稽疑曰明,所以辨惑也。稽,考也,有所疑,则卜筮以考之。龟曰卜,蓍曰筮。蓍龟者,大公无私,故能绍天之明。」按「明用稽疑」一语,乃《尚书洪范》篇箕子为周武王所陈天地大法九类中之第七,下文演述「七、稽疑」说:「汝则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孔传:「将举事,而汝则有大疑,先尽汝心以谋虑之,次及卿士众民,然后卜筮以决之。」
〔三〕《校注》:「『弛』,宋本……《御览》引作『施』。按:『施』『弛』古通。……『弛张』二字原出《礼记杂记下》,然古亦有作『施张』者,《古文苑》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出行施张』……是也。《御览》引作『施』,或《文心》古本如此。」「弛张」,比喻事业的废兴,和处事的宽严。《韩非子解老》:「万物必有盛衰,万事必有弛张,国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赏罚。」
《礼记杂记下》:「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四〕《国语周语上》:「赋事行刑,必问于遗训,而咨于故实。」韦昭注:「故实,故事之是者。」「故实」指足以效法借鉴的旧事。亦可指典故史实。
「通变」,会通演变,指发展变化。《文心雕龙》有《
通变》篇。
〔五〕此句意谓说理不要在枝节问题上摇摆游移。
《注订》:「自『夫动』以下至『其藻』一节,为议体主文,说明此类文章之所以不同于其余者,至精当也。」
又郊祀必洞于礼〔一〕,戎事必练于兵〔二〕,佃谷先晓于农〔三〕,断讼务精于律〔四〕。然后标以显义,约以正辞,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五〕;事以明核为美〔六〕,不以环隐为奇〔七〕;此纲领之大要也。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八〕。
〔一〕《校证》:「『又』,元本、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谢抄本作『文』,误,徐校作『又』;宋本《御览》作『其』。」按谢恒抄本冯舒校云:「谢作『又』,『事』下有『必』字。嘉靖癸卯亦作『又』。」
〔二〕《校注》:「『必』黄校云:『一作要,又作宜。』……按《御览》引作『宜』。下文之『先』字『务』字,皆异辞相对;上『
郊祀必洞于礼』句,已着『必』字,此不应重出,当以作『宜』为是。」按「必」字重出亦不为过。
〔三〕《校证》:「『佃』,何校本、黄本作『田』,《御览》亦作『田』。」《考异》:「『田』、『佃』、『畋』古通。……《诗齐风》:『无田甫田。』注:『田,谓耕治之也。』」
〔四〕《札记》:「『郊祀必洞于礼』四句,论议之文,无一可以陵虚构造,必先习其故事,明其委曲,然后可以建言。虚张议论,而无当于理,此乃对策八面锋之枝,非独不能与于文章之数,亦言政者所憎弃也。彦和此四语真扼要之言。」
〔五〕桓宽《盐铁论水旱》篇:「大夫曰:议者,贵其辞约而指明,可于众人之听,不至繁文、稠辞、多言,害有司化俗之计。」《
御览》五九四引李充《翰林论》云:「驳不以华藻为先。」
《注订》:「『文以辨洁为能』两句,即再申上文『理不谬摇其枝,字不妄舒其藻』之意也。」
〔六〕《铭箴》篇:「其取事也,必核以辨。」
〔七〕《校证》:「『环』原作『深』,今据《御览》改。『环』为彦和习用字。」《斟诠》:「环隐,谓环回隐奥也。」按各本俱作「深」,且「深隐」亦习用语,无烦改字。
〔八〕《校注》:「《易系辞下》:『诬善之人其辞游(同游)。』」
《注订》:「『为游辞所埋』一节,是释明议文之不合于『纲领之大要』者之弊端,『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则文虽典雅,庸有济乎?语尤痛切。」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要想对于国家的大政方针进行建议,必须通达政体,具有感性的直接经验,因为议体的文章,要以内容为主。如果过多地堆积浮辞,文章的思想内容反为浮辞所埋。
昔秦女嫁晋,从文衣之媵,晋人贵媵而贱女;楚珠鬻郑,为熏桂之椟,郑人买椟而还珠〔一〕。若文浮于理,末胜其本,则秦女楚珠,复在于兹矣〔二〕。
〔一〕梅注:「《韩非子》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而不辨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秦为之饰装,从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晋,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而未可谓善鬻珠也。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此与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类。』」按此见《外储说左上》。
〔二〕《校注》:「『在』宋本……《御览》引作『存』。按『在』、『存』二字形近,每易淆混,此当以作『存』为是。《曹子建文集求通亲亲表》:『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文选》王俭《褚渊碑文》:『裴楷清通,王戎简要,复存于兹。』句法并与此同,可证。」
《校释》:「晋、宋以后,文体渐尚藻丽,于是有不切事情而骋华辞者,故彦和以贵媵、还珠譬况之,犹今世所谓脱离实际之文也。」
以上为第三段,提示议体之写作要领。
又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一〕;射策者,探事而献说也〔二〕。言中理准,譬射侯中的〔三〕;二名虽殊,即议之别体也〔四〕。古之造士,选事考言〔五〕。汉文中年,始举贤良〔六〕,晁错对策,蔚为举首〔七〕。及孝武益明,旁求俊乂〔八〕,对策者以第一登庸,〔九〕射策者以甲科入仕〔一○〕,斯固选贤要术也〔一一〕。
〔一〕《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颜氏家训省事》篇:「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对策」又略称为策。策就是简策(册),因臣下把意见写在简策上而得名。
〔二〕《玉海》卷六十一引《文心雕龙》,于此句下注云:「《汉书》注:射之言授(案当作「投」)也,对策者,显问以政事。」
黄注:「《(汉书)萧望之传》: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注:射策者,谓为难问疑义书之于策,量其大小署为甲乙之科,列而置之,不使彰显。有欲射者,随其所取得而释之,以知优劣。射之言投射也。对策者,显问以政事经义,令各对之,而观其文辞,定高下也。」
策问时有两种方式:策问内容不公开,被推选举荐来应试的人碰到什么问题回答什么,称为「射策」,也就是抽签答题;「
对策」则题目公开,同时考问许多人,根据每人的答卷来比较优劣。
〔三〕《礼记射义》:「故天子之大射,谓之射侯。射侯者,射为诸侯也。射中,则得为诸侯;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
〔四〕《注订》:「据此,议之别体盖有二:一为对策,二为射策。然无论其为对为射,皆对类也。《诏策》篇之策,所以异于此者,以其非对也。显有不同,是所应知。」
〔五〕《礼记王制》:「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郑注:「不征,不给其繇役。造,成也。能习礼则为成士。」
《斟诠》:「但在此处用非其义,应作『造就人才』解。《王制》又云:『乐正崇四术,立四数,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太子、乡大夫元士之适子,国之俊选皆造焉。』郑注:『顺此四术,而教以成是士也,皆以四术成之。』」
《周礼地官》乡大夫职曰:「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郑注:「贤者,有德行者;能者,有道艺者。」郑司农云:「兴贤者,谓若今举孝廉。兴能者,谓若今举茂才。」范注:「选事犹言兴能;考言犹言兴贤,有德者必有言也。」《注订》:「选事者,因事以选才;考言者,较言以用事也。」
斯波六郎:「『选事』者,谓以事功选之;『考言』,谓以言论考之。……此之『古之造士,选事考言』,疑与《汉书成帝纪》鸿嘉二年诏之『古之选贤,傅纳以言,明试以功』有关。」
《斟诠》:「所谓『选事考言』即『考德艺兴贤能』之义。又《礼记文王世子》:『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孔疏:『……或以事举者,事次德者,虽无德而解世事,或吏治之属,亦举用之也。或以言扬者,次事也,扬亦进举之类。互言之,虽无德无事,而能言语应对,堪为使命,亦举用之。』是所谓『选事考言』,亦即『以事举以言扬』之说。」
《文体明辨》卷三十四「策问」类引此数语作:「按古者选士,询事考言而已。汉文中年,始策贤良。」
〔六〕《玉海》卷六十一引注「中年」为「十五年」。
《文体明辨序说》「策问」类:「按古者选士,询事考言而已,未有问之以策者也。汉文中年,始策贤良,其后有司亦以策试士,盖欲观其博古之学,通今之才,与夫剸剧解纷之识也。」
〔七〕范注:「《汉书文帝纪》:『十五年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补注》引周寿昌曰:『此汉廷策士之始,前此即位二年,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未闻举何人。至是始以三道策士,而晁错以高第由太子家令迁中大夫。』」《汉书晁错传》:「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之曰:『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错对曰:……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由是迁中大夫。』对策文在本传。」
〔八〕「俊乂」,贤能的人。《尚书皋陶谟》:「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传:「才德过千人为俊,百人为乂。」《校注》:「《汉书儒林传赞》:『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书》伪《太甲上》:『旁求俊彦。』枚传:『旁,非一方。』又伪《说命下》:『旁招俊乂。』」
〔九〕《玉海》卷六十一引,句下注:「公孙弘。」
黄注:「《平津侯传》:公孙弘使匈奴还报,不合上意,病免归。元光五年,诏征文学,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太常令所征儒士各对策,百余人,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公孙弘对策见《汉书平津侯传》。
《校注》:「《尚书尧典》:『畴咨,若时登庸。』孔传:『庸,用也。』」
《斟诠》:「吕祖谦云:『登庸者,大用之意。』」
〔一○〕《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儿宽以射策为掌故。」
《校注》:「汉代射策以甲科入仕者,颇不乏人。《汉书匡衡传》:『衡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马宫传》:『以射策甲科为郎。』《翟方进传》:『以射策甲科为郎。』《何武传》:『以射策甲科为郎。』《王嘉传》:『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
《斟诠》:「《汉书儒林传》:『平帝时,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三十八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
〔一一〕《注订》:「此语举出对策于议虽为别体,其特点则专在选贤矣。」
《文体明辨序说》「策」类:「按《说文》云:『策者,谋也。』《汉书音义》曰:『作简策推问,例置案上,在试者意投射取而答之,谓之射策。若录政化得失显而问之,谓之对策。』刘勰云:『射策者,探事而献说也,以甲科入仕。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以第一登庸。皆选贤之要术也。』夫策士之制,始于汉文,晁错所对,蔚为举首。自是而后,天子往往临轩策士,而有司亦以策举人,其制迄今用之。」
观氏之对,验古明今〔一〕,辞裁以辨,事通而赡,超升高第,信有征矣〔二〕。仲舒之对,祖述《春秋》〔三〕,本阴阳之化,究列代之变,烦而不慁者〔四〕,事理明也。公孙之对,简而未博,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五〕,所以太常居下〔六〕,而天子擢上也。杜钦之对〔七〕,略而指事〔八〕,辞以治宣,不为文作〔九〕。及后汉鲁丕,辞气质素〔一○〕,以儒雅中策,独入高第。凡此五家,并前代之明范也。
〔一〕《校证》:「『验古明今』,元本、传校元本、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谢钞本、吴校本作『验古今』,谢云:『今上当脱一字。』王惟俭本作『考验古今』。梅徐校本作『证验古今』,其后诸本皆从之。《玉海》作『验古明今』。案《玉海》是。《奏启》篇云:『酌古御今。』《事类》篇云:『援古证今。』句法正同,今据补正。《体性》篇『摈古竞今』,《通变》篇『竞今疏古』,句法亦同。」
〔二〕梅注:「《汉书》:孝文时,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又上书。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是时匈奴强,数寇边,上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对策者百余人,唯错为高第。」按此见《晁错传》。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策」类:「按《说文》:策者,谋也。凡录政化得失,显而问之,谓之对策,考之于史,实始汉之晁错,遇文帝恭谦好问之主,不能明目张胆以答所问,惜哉!」
《汉书错传》:「上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诏之。……时贾谊已死,对策者百余人,惟错为高第,由是迁中大夫。」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疏:「辩谓说事分明;裁谓善能裁断。」《诔碑》篇:「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晁错请徙民实边,守边备塞,援古证今,剖析利害,规划制度,颇为周密,所以称之为「事通而赡」。
〔三〕《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策凡三道。」梅注:「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武帝即位,举贤良文学之士前后百数,而仲舒以贤良对策焉。对既毕,天子以仲舒为江都相。」按此见《汉书董仲舒传》,对策文在本传。
《文章辨体序说》「策」类:「唯董仲舒学识醇正,又遇孝武初政清明,策之再三,故克罄竭所蕴,帝因是罢黜百家,专崇孔氏,以表章《六经》,厥功茂焉。」
范注:「《汉书武帝纪》:『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董仲舒对策不知在何时。案仲舒对策,请罢斥百家,竟成举首;故丞相卫绾希旨,奏罢贤良之治百家言者。又《仲舒传》言武帝即位,仲舒以贤良对策举首,是其对策在武帝即位之建元元年甚明。」
〔四〕「慁」,通混,混杂,紊乱。按《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对策曰:「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臣谨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然则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以下又征引《春秋》,究论列代之治乱,武帝在制诰中也称赞他说:「今子大夫明于阴阳之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董仲舒的对策很长,而且旁征博引,牵涉的面很广,然而条理分明,所以说「烦而不慁」。
周注:「烦而不慁:文繁而不乱。《汉书董仲舒传》:『仲舒以贤良对策。』第一策说:『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因此主张勉力行善,施行教化,以求天的瑞应福禄。第二策说:德教未行,由于不素养士而官吏暴虐为奸,因此主张『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使『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第三策说:『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所以要『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五〕梅注:「《汉书》:弘少时为狱吏,有罪,免。家贫,牧豕海上。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武帝初即位,招贤良文学士。是时弘年六十,以贤良征为博士。使匈奴,还报,不合意,上怒,以为不能,弘乃移病免归。元光五年,复征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弘。弘谢曰:『前已尝西,用不能罢。愿更选。』国人固推弘。弘至太常。上册诏诸儒,弘对策。时对者百余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召入见,容貌甚丽,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按此见《公孙弘传》。
王金凌:「《汉书》本传所载公孙弘对策,只在文末引尧禹、桀纣证成其说,其余皆直陈治道,所以称『简而未博』。」
郭注:「对策言『天人之道』,『吉凶之效』,『水旱』之由,『仁义礼知四者之宜』,『天命之符』,『人事之纪』,皆极简要,所以说『简而未博』,又说『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事切」,指内容切中事务的症结。「情举」,情意高举,谓情意表达明显。
〔六〕「太常」,官名。秦置奉常,汉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掌宗庙礼仪。汉代的太常兼管选试。
〔七〕梅注:「《汉书》:成帝时有日蚀地震之变,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士。合阳侯梁放举钦,钦上对云云。」按此见《杜钦传》。
《训故》:「《汉书》:杜钦字子夏,京兆人。元(应作成)帝时,有日蚀地震之变,诏举直言。合阳侯举钦。夏,又诏诣白虎殿对策。钦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实阴为王氏地云。」见《汉书》本传。钦有《举贤良方正对策》与《白虎殿对策》。
〔八〕范注:「略而指事,谓不详答上问,而篇末切指成帝好色之事。」按杜钦对策末云:「臣闻玩色无厌,必生好憎之心;好憎之心生,则爱宠偏于一人;爱宠偏于一人,则继嗣之路不广,而嫉妒之心兴矣。如此,则匹妇之说不可胜也。唯陛下纯德普施,无欲是从,此则众庶咸说,继嗣日广,而海内长安。万事之是非,何足备言!」《
玉海》卷六十一于本句下注云:「又谷永杜邺直言策。」
〔九〕《注订》:「钦对策中有『臣闻玩色无厌,必生好憎之心』云云,指成帝好色之病,以致寡嗣,虽属对策,而有讽谏之雅,故彦和有『略而指事』,『不为文作』之言也。『不为文作』,文指对策,以讽谏之意出乎篇题以外也。」
〔一○〕《校注》:「丕,黄校云:『元作平,朱改。』……按《三国志吴志阚泽传》裴注引《吴录》曰:『以字言之,「不」「十」为「丕」。』《玉篇》一部:『丕或作。』《五经文字》:『丕,石经作。』盖原作『鲁』,后因误『』为『平』耳。何本、谢钞本作『丕』,未误。」
梅注:「《后汉书》:鲁恭弟丕,性沈深好学,兼通《
五经》,以《鲁诗》、《尚书》教授,为当世名儒。肃宗诏举贤良方正,大司农刘宽举丕。时对策百有余人,唯丕在高第,除为议郎。」
黄注:「《鲁丕传》:丕字叔陵,兼通《五经》,为当世名儒。肃宗诏举贤良方正,刘宽举丕,时对策者百有余人,惟丕在高第,关东号之曰『《五经》复兴鲁叔陵』。」
《札记》:「袁宏《后汉纪》十六载丕举贤良方正对策文,如左:
「『政莫先于从民之所欲,除民之所恶,先教后刑,先近后远。……精诚之所发,无不感浃。吏多不良,在于贱德而贵功,欲速,莫能修长久之道。古者贡士,得其人者有庆,不得其人者有让。是以举者务力行,选举不实,咎在刺史二千石。《书》曰:天工人其代之。观人之道,幼则观其孝顺而好学,长则观其慈爱而能教,设难以观其谋,烦事以观其治,穷则观其所守,达则观其所施,此所以核之也。……制度明则民用足。刑罚不中,则于名不正。正名之道,所以明上下之称,班爵号之制,定卿大夫之位也。狱讼不息,在争夺之心不绝。法者,民之仪表也,法正则民。吏民凋弊,所从久矣,不求其本,浸以益甚。吏政多欲速,又州官秩卑而任重,竞为小功,以求进取,生凋弊之俗。救弊莫若忠。故孔子曰:孝慈则忠。治奸诡之道,必明慎刑罚。孔子曰: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说以犯难,民忘其死。死且忘之,况使为礼义乎?』」从这里可以看出它风格「儒雅」,「辞气质素」。大概是直书所见,未加整理修饰之故。《论语泰伯》:「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史记鲁仲连传》:「辞气不悖。」「辞气」犹语气,指语言风格。
魏晋以来,稍务之丽,以文纪实,所失已多〔一〕,及其来选,又称疾不会〔二〕,虽欲求文,弗可得也。是以汉饮博士,而雉集乎堂;〔三〕晋策秀才,而兴于前〔四〕;无他怪也,选失之异耳〔五〕。
〔一〕《注订》:「纪实不以事理,徒恃文饰也。故云『所失已多』。」
〔二〕《训故》:「《晋书》:元帝时,以天下丧乱,远方孝秀,不复策试,到即除署。既经略粗定,乃诏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其后孝秀莫敢应命,有送至京师,皆以疾辞。」按此见《孔愉传》附《孔坦传》。
范注:「《晋书孔坦传》(《孔愉传》附):『先是以兵乱之后,务存慰悦,远方秀孝到,不策试,普皆除署。至是,帝(元帝)申明旧制,皆令试《经》,有不中科,刺史、太守免官,太兴三年,秀孝多不敢行,其有到者,并托疾。』」
〔三〕梅注:「《汉书》:鸿嘉二年三月,博士行大射礼,有飞雉集于庭,历阶登堂而雊,后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马、车骑将军之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屋上,时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待诏宠等上言:天地之气,以类相应,谴告人君,甚微而着,雉者听察,先闻雷声,故《月令》以纪气。经载高宗雊雉之异,以明转祸为福之验。今雉以博士行礼之日,大众聚会,飞集于庭,历阶登堂,万众睢睢,惊怪连日。经历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庙骨肉之官,然后入宫,其宿留告晓人,具备深切,虽人道相戒,何以过是?」按此见《汉书五行志》中之下。
范注:「《汉书成帝纪》:『鸿嘉二年春,行幸云阳。三月,博士行饮酒礼,有雉飞集于庭,历阶升堂而雊。』」
郭注:「当时言者以为成帝『继嗣不立』,『失行流闻』之戒。刘彦和于此则认为选举不当之兆。」
〔四〕梅注:「《晋书五行志》:「(成帝)咸和六年正月,会州郡秀孝于乐贤堂。有见于前,获之。孙盛以为吉祥。夫秀孝,天下之彦士;乐贤堂,所以乐养贤也。自丧乱之后,风教陵夷,秀孝策试,乏四科之实。兴于前,或斯故乎?」
〔五〕周注:「这里说因为选举失实,所以发生这种怪异。这是古代的迷信附会。」
郭注:「,似鹿非鹿。《诗鹿鸣》所以燕嘉宾,今而非鹿,故云:『无他怪也,选失之异也。』」
以上为第四段,明对策、射策之异,并举出对策的代表作。
夫驳议偏辨〔一〕,各执异见;对策揄扬〔二〕;大明治道。使事深于政术,理密于时务,酌三五以镕世〔三〕,而非迂缓之高谈;驭权变以拯俗,而非刻薄之伪论;风恢恢而能远〔四〕,流洋洋而不溢,〔五〕王庭之美对也〔六〕。难矣哉,士之为才也!或练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对策所选,实属通才〔七〕,志足文远〔八〕,不其鲜欤〔九〕!
〔一〕《注订》:「驳议者杂而论断,不拘一端也;偏辨者,执一而阐发,不涉其余也。」此谓偏于辩论。
〔二〕「揄扬」,宣扬。曹植《与杨德祖书》:「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三〕「三五」,指三王五霸。《楚辞九章抽思》:「望三五以为象兮,指彭咸以为仪。」王逸注:「三王五伯可修法也。」董仲舒《贤良对策》:「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犹金之在镕,惟冶者所为。」
《校注》:「三五,谓三皇五帝。《史记孔子世家》:『楚令尹子西曰:……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文选》班固《东都赋》:『事勤乎三五。』刘良注:『三五,三皇五帝也。』」
按既言「酌取」,又非「迂缓之高谈」,仍以指三王五霸为宜。
〔四〕「恢恢」,宽阔广大貌。《老子》七十三:「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河上公注:「天所网罗,恢恢甚大。」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
〔五〕「洋洋」,形容盛大,众多。《诗卫风硕人》:「河水洋洋。」传:「洋洋,盛大也。」《礼记中庸》:「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溢」,《两京遗编》本作「竭」,是。
〔六〕王通《中说问易》篇:「叔恬曰:敢问策何谓也?子曰:其言也典,其致也博,悯而不私,劳而不倦,其惟策乎?……文中子曰:广仁益智,莫善于问。乘事演道,莫善于对。非明君孰能广问,非达臣孰能专对乎?」
〔七〕《校注》:「杜恕《笃论》:『校才选能,莫善于对策。』(《意林》五引)足与此文相发。」
《文体明辨序说》「策」类:「夫策之体,练治为上,工文次之。然人才不同,或练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故入选者刘勰称为通才。呜呼,可谓难也已矣。」
〔八〕黄注:「《左传》: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按此见襄公二十五年载孔子称子产语,见前《征圣》篇注。此处「志足」是就「练治」而言,「文远」是就「工文」而言。
〔九〕《校注》:「《尔雅释诂上》:『鲜,善也。』」
这一小节是把驳议和对策合起来论述二者的风格特点的。这里说对策要能通权达变,文章写得洋洋洒洒,气度恢宏而远大,既不迂缓,又不刻薄,方为上选。
第五段,标驳议、对策之要旨及其准则。
赞曰:议惟畴政〔一〕,名实相课〔二〕。断理必刚〔三〕,摛辞无懦。对策王庭,同时酌和〔四〕。治体高秉,雅谟远播〔五〕。
〔一〕「畴」,借为「诪咨」之「诪」(见前),与筹相通。
〔二〕「课」,考核。周注:「考校名实。」
〔三〕「刚」原作「纲」。《札记》:「此句与下句一意相足,云摛辞无懦,则此『纲』字为『刚』字之讹。《檄移》篇赞『三驱驰刚』,彼文本作『网』,讹为『纲』,又讹为『刚』;此则『刚』反讹『纲』矣。」铃木云:「『纲』疑当作『刚』。」《校证》:「按二氏说是,王惟俭本正作『刚』,今据改。」
〔四〕「同时」,会同时务,指上文「理密于时务」;「酌和」,指上文「酌三五以镕世」。《斟诠》:「酌和,谓酌取人和也。酌有择善而取之意。」
〔五〕「秉」,执持。「治体高秉」,谓高举治国的要领。「雅谟」,雅正的谋议。
书记第二十五
《汉书百官志》:「王公及大将军幕府,皆有记室掌章表书记。」
《典论论文》:「书论宜理。」又《与吴质书》:「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文选》五臣良注:「记亦书类。翩翩,美貌。言其文雅之致,足为乐也。」
《文章辨体序说》「书」类:「昔臣僚敷奏,朋旧往复,皆总曰书。近世臣僚上言,名为表奏,惟朋旧之间,则曰书而已。盖论议知识,人岂能同?苟不具之于书,则安得尽其委曲之意哉?」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类:「按刘勰云:书记之用广矣(《
文心雕龙》并无此语)。考其杂名,古今多品,是故有书,有奏记,有启,有简,有状,有疏,有笺,有札,而书记则其总称也。」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姚惜抱谓书之为体,始于周公之告君奭,于是列国士大夫,或而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刘彦和分其类曰书、记,姚惜抱则分其类曰书、说。记,奏记也。汉公府用奏记,郡将用奏笺,今则笺记已屏不用,通行者但名『与书』。」
《札记》:「案箸之竹帛谓之书,故《说文》曰『箸也』(聿部);传其言语谓之书,故《说文》曰『如也』(序)。是则古代之文,一皆称之曰书。故(《周礼》)外史称『三皇五帝之书』;又小史『以书叙昭穆之俎簋』;又小行人『及其万民之利害为一书,其礼俗政事教治刑禁之逆顺为一书,其悖逆暴乱作慝犹(与欲同)犯令者为一书,其札丧凶荒厄贫为一书,其康乐和亲安平为一书』。据此诸文,知古代凡箸简策者,皆书之类。又记者,疏也(《说文》言部)。,记也(《说文》部)。知记之名,亦缘有文字箸之竹帛,不限于告人,故书记之科,所包至广。彦和谓『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真能悉文章之原者。纪氏乃欲删其繁文,是则有意狭小文辞之封域,乌足与知舍人之妙谊哉!」
张相《古今文综书牍类》叙录:「彦和有言:『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然自上而下则曰『赐书』,自下而上则曰『
上书』。兹列入诏令、表奏两类。惟上下詶答,言匪政事,体属笔札者,文以类聚,仍隶于斯。」
《注订》:「书、记一也,古无所别,秦汉以后渐分。书者,舒也,达于外者之谓;记者,己也,着于内者之谓。范畴之分,由于所用殊途耳。盖记类专于人事,分歧较多,故不入于杂文,然以俗习用,又多不可。遂因名之殊,并入之于记中,如本篇中自『谱者』以下所举者是。彦和所以述之如此者,亦以记为文章骈枝,其义虽不如书之广大,而又为实际之所不可缺者也。纪评以为宜删自『故云谱者』以下一节,或非的论。」
《斟诠》:「《文心》之『书记』相当于《昭明文选》三十九类中之『笺』与『书』,其在宋姚铉《唐文粹》二十二类中则为『书』。」
从以上各家解释,可见「书记」主要是指私家文书而言。
大舜云:「书用识哉!」〔一〕所以记时事也。盖圣贤言辞,总为之《书》〔二〕,《书》之为体,主言者也〔三〕。扬雄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四〕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故书者,舒也〔五〕。舒布其言,陈之简牍〔六〕,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而已〔七〕。
〔一〕范注:「《尚书益稷》:『帝曰:书用识哉。』《传》曰:『书识其非。』」蔡传:「识音志。……识,志也。录其过恶以识于册。」
〔二〕《校证》:「『之』旧本作『尚』,何校本、黄本改。案《
御览》五九五作『尚』。」按元刻本此处缺页。明代各本俱作「盖圣贤言辞,总为《尚书》,《尚书》之为体,主言者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书之为体,来源于《尚书》,而《尚书》是以记言为主的书。义本可通,无烦改字。何焯校改之后,意思反而不如以前明确了。
〔三〕此句如照《御览》删去「尚」字,亦可通。但在此句中,「
书」仍指《尚书》而言。
《尚书序题》孔疏:「圣贤阐教,事显于言,言惬群心,书而示法。既书有法,因号曰『书』。且言者意之声,书者言之记,是故存言以声意,立书以记言,故《易》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是言者意之筌蹄,书言相生者也。」
《文心雕龙杂记》:「姚姬传云:书之为体,始于周公之告君奭,于是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
〔四〕范注:「语见扬子《法言问神》篇。李轨注曰:『声发成言,画纸成书,书有文质,言有史野。二者之来,皆由于心。』又曰:『察言观书,断可识也。』」
《法言问神》篇:「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着古昔之●●,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五〕范注:「《说文》:『书,箸也,从聿、者声。』《说文序》曰:『箸于竹帛谓之书。』又曰:『书者,如也。』《孝经援神契》曰:『书,如也,舒也,纪也。』《贾子道德说》:『书者,箸德之理于竹帛而陈之,令人观焉以箸所从事。』」
《尚书序题》孔疏:「书者,舒也。《书》纬《璇玑钤》云:『书者,如也。』则书者写其言,如其意,情得展舒也。」
〔六〕黄注:「杜预《春秋序》: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
《文选》五臣向注:「大竹曰策,小竹曰简,木板为牍。」
〔七〕《校注》:「『于』,《御览》引作『乎』,……按元明各本亦皆作『乎』,……可见『于』字为黄氏误刻。」
黄注:「象夬,见《征圣》篇。」范注:「《易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韩康伯注:『夬,决也。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按《易夬卦》:「彖曰:夬,决也。」
三代政暇,文翰颇疏〔一〕。《春秋》聘繁,书介弥盛〔二〕;绕朝赠士会以策〔三〕,子家与赵宣以书〔四〕,巫臣之遗子反〔五〕,子产之谏范宣〔六〕,详观四书,辞若对面〔七〕。又子叔敬叔,进吊书于滕君〔八〕,固知行人挈辞〔九〕,多被翰墨矣〔一○〕。
〔一〕《札记》:「古者使受辞命而行,且简牍繁累,故用书者少。其见于传,与人书最先,实为郑子家。」
〔二〕范注:「《左传》襄公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杜注:『一介,独使也。』书介,犹言书使。」《考异》:「书介者,以书为绍介也。《史记鲁仲连传》:『胜请为绍介。』」
〔三〕梅注:「《左传》:『晋人患秦之用士会也,……乃使魏寿余伪以魏叛者,以诱士会,执其帑于晋,使夜逸。请自归于秦,秦伯许之。履士会之足于朝,秦伯师于河西,魏人在东。寿余曰:「请东人之能与二三有司言者,吾与之先。」使士会。士会辞曰:「晋人,虎狼也。若背其言,臣死,妻子为戮,无益于君,不可悔也。」秦伯曰:「若背其言。所不归尔帑者,有如河。」乃行。绕朝赠之以策曰:「子无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既济,魏人噪而还,秦人归其帑。』杨用修云:观此,则策,简也,非鞭也,太白『临行将赠绕朝鞭』,亦误用耳。」按此见文公十三年。杜注:「绕朝,秦大夫。」士会,晋人。
《札记》:「『绕朝赠士会以策』,此用服义也。《左传》文十三年《正义》曰:服虔云:绕朝以策书赠士会。若杜注则云:策,马挝,临别授之马挝,并示己所策以示情。《正义》曰:杜不然者,寿余请讫,士会即行,不暇书策为辞;且事既密,不宜以简赠人。传称以书相与,皆云与书,此独不宜云赠之以策,知是马挝。据此,解作马策,正是。」
范注:「窃疑彦和此文有二误。士会仓卒归晋,绕朝何暇书策为辞(此说本《正义》)?其误一也。下文云:『详观四书,辞若对面。』案《左传》既不载其文,彦和从何详观?其误二也。杜预训『策』为马檛,义优于服虔。」
《注订》:「彦和用服虔说,盖下文『子无谓秦无人』一针见血之言,即策书之意,固如对面,故彦和云云,范注非。」
杨慎《升庵文集》卷四十三「绕朝赠策」条:「《左传》:『士会自秦归晋,绕朝赠之以策云:子勿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策,如『布在方策』(按见《中庸》)之『策』,盖书也。其下云云,即策文也。盖士会将归,绕朝谏止之而秦君不听;及其行也,又难显言。故赠之以策书云云,见秦之有人,使归晋而不敢谋秦也。今以为鞭策,非也。刘勰《文心雕龙》曰:『绕朝赠士会以策,子家与赵宣以书,巫臣之遗子反,子产之谏范宣,详观四书,辞若对面。』据此,则岂鞭策乎?李白诗:『临行将赠绕朝鞭。』(按见《送羽林陶将军》诗),诗人趁韵之误耳。」
《校注》:「按舍人此文用服虔,杨慎、惠栋(《左传补注》卷二十)、卢文弨(《钟山札记》卷一)、梁玉绳(《瞥记》卷十九)均有所论证。」《斟诠》:「彦和盖假鞭策为书策,所谓言着于此,而义在于彼者也。」
〔四〕梅注:「《春秋》文十二(案应作十七)年:诸侯会于扈。《左传》:晋灵公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郑公子归生(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盾(执讯,通讯问之官,为书与宣子)曰:『
寡君……随蔡侯以朝于执事,……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鯈。唯执事命之。……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与书』二字,始见于此。」「赵宣」,即赵盾,谥宣子。
〔五〕斯波六郎:「宋刊本《御览》(五九五)『遗』作『责』为是,『责』与下句『谏』相对为文。」
《校注》「按书中有『尔以谗慝贪惏事君,而多杀不辜』之语,作『责』较胜。」
梅注:「《左传》:楚共王即位,公子婴齐杀巫臣之族子阎、子荡及清尹弗忌,及襄老之子黑要,而分其室。巫臣自晋遗之(指二子)书曰:『尔以谗慝贪惏事君,而多杀不辜。余必使尔罢于奔命以死。』」按此见成公七年。
黄注:「《左传》:楚子重、子反以夏姬故,怨巫臣,而杀其族,巫臣自晋遗二子书。」
郭注改「遗」为「责」云:「今依《御览》校改。若作『遗』,自与《左传》原文相符,疑刘彦和探遗书之意,改遗为责,与下文『谏范宣』为对文。」「巫臣」,姓屈,也称屈巫,楚国贵族,仕于晋。「子反」,楚公子侧。
〔六〕梅注:「《左传》:晋范(宣子)为政,诸侯之币重。郑人病之。二月,郑简公如晋,公孙夏相,子产寓书于公孙夏以告曰:『子为晋国,四邻诸侯不闻令德,而闻重币,侨(子产名)也惑之。侨闻长国家者,非无贿之患,而无令名之难。夫诸侯之贿,聚于公室,则诸侯贰;若吾子赖之,则晋国贰。诸侯贰则晋国坏,晋国贰则子之家坏。何没没也,将焉用贿!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有基无坏,无亦是务乎!……象有齿以焚其身,贿也。』范悦,乃轻币。」按此见襄公二十四年。「范宣」,士会之孙士,食邑于范,谥宣子。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春秋去古未远,虽竞尚诈术,而犹崇礼让。吕相之绝秦,至无理矣,而听者仍彬彬然。至于子产,则淹博中却含苍质之气,语语纯实,此『与书』中亦上品也。」
〔七〕《札记》:「『辞若对面』,观此益知书所以代言语矣。」《注订》:「四书俱见《左传》,惟辞之繁简不同。盖以深切警惕为着,故『对面』云者,以其能耸动于人也。」
《古文辞类纂序》「书说」类:「春秋之世,列国士大夫或面相告语,或为书相遗,其义一也。」
〔八〕「子叔敬叔」原作「子服敬叔」。范注:「《礼记檀弓》下:『滕成公之丧,(鲁)使子叔敬叔吊,进书,子服惠伯为介。』郑注:『进书,奉君吊书。』此文子服敬叔应改为子叔敬叔,子为男子通称,叔是其氏,敬叔其谥也。子服惠伯是副使,非奉君吊书者。」子叔敬叔即鲁大夫叔弓,谥敬子。
〔九〕《校注》:「『挈』,宋本、喜多本《御览》引作『絜』……按《谷梁传》襄公十一年:『行人者,挈国之辞也。』范注:『行人,是传国之辞命者。』舍人语本此。作絜误。」「挈辞」,携带的文辞。
《斟诠》:「《谷梁襄公十一年传》:『楚人执郑行人良宵,行人者,挈国之辞也。』范宁注:『行人,是传国之辞命者。』杨疏:『旧解:挈犹传也。行人传国使会命,故云挈国之辞也。或以挈为举,谓传举国命之辞,理亦通耳。』案行人,《周礼》秋官之属,有大行人,小行人,掌朝觐聘问之事,汉大鸿胪属官有行人,其后无闻。」
〔一○〕谓多写成文辞。《斟诠》直解为「于传达国君辞命时,已多用书面简牍,而形之于笔墨矣」。
及七国献书,诡丽辐凑〔一〕;汉来笔札,辞气纷纭〔二〕。观史迁之《报任安》〔三〕,东方朔之难公孙〔四〕,杨恽之酬会宗〔五〕,子云之答刘歆〔六〕,志气盘桓〔七〕,各含殊采;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八〕。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九〕。
〔一〕《札记》:「七国献书,今可见者,若乐毅《报燕惠王书》,鲁连《遗燕将书》,荀卿《与春申君书》,李斯《谏逐客书》,张仪《与楚相书》皆是。」
「凑」原作「辏」。《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
七雄游说之士多,诡丽辐辏,步步设为机械,用以陷人。」
《校注》:「『辏』,宋本……《御览》引作『凑』。……按『凑』字是。《说文》水部:『凑,水上人所会也。』又车部:『毂,辐所凑也。』『辏』乃俗体,当作『凑』为正。」按《体性》篇:「得其环中,则辐辏相成。」《事类》篇:「众美辐辏,表里发挥。」「诡丽辐辏」与「众美辐辏」义同,是刘勰本习惯于用「辐辏」二字,不必改「辏」为「凑」。《考异》:「《淮南主术训》『群臣辐辏』凡四见。高注:『若辐之凑毂,故曰辐辏。』」
〔二〕《校释》:「鲍本《御览》五九五『气』作『旨』,是。」《校注》:「汉来笔札,原非一家,内容自为复杂,当以作『旨』为是。」按「辞气」亦可通。《议对》篇:「辞气质素。」
〔三〕《文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李善注:「《汉书》曰: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乃与书,责以进贤之义,迁报之。迁死后,其书稍出。《史记》曰:任安,荥阳人,为卫将军,后为益州刺史。」《报任安书》又见《汉书司马迁传》,略有删节。
《评注昭明文选》引原评云:「史迁一腔抑郁,发之《
史记》,作《史记》一腔抑郁,发之此书。识得此书,便识得一部《
史记》。盖一生心事,尽泄于此也。纵横排宕,真是绝代大文章。」
谭献云:「周秦浑穆之气尽变,两汉精纯之体若失,起落皆有千钧之重。层层逼,始出本意,如神龙出没,一掉入于九渊。」(同上)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至于汉世,则辞气纷纭纵恣,观史迁之报任安,足以见矣。迁之为史,语至深严;独此书悲慨淋漓,荡然不复防检,极力为李陵号冤,漫无讳忌。幸任安为秘其书,迁死乃稍出,然读之但生后人之悲愤,若见之当时,则又有媒孽其短者矣。」
〔四〕《校注》:「《御览》引无『朔』字;『难』作『谒』。按《御览》所引是也。此云『东方』,与上句之『史迁』相俪。」
范注:「《难公孙书》佚。《全汉文》二十五自《初学记》十八、《御览》四百十辑得东方朔《与公孙弘借车书》:『盖闻爵禄不相责以礼,同类之游,不以远近为叙。是以东门先生居蓬户空穴之中,而魏公子一朝以百骑尊宠之;吕望未尝与文王同席而坐,一朝让以天下半。大丈夫相知,何必抚尘而游,垂发齐年,偃伏以日数哉?』李详《黄注补正》云:『玩其辞气,似与公孙弘不协,疑即此书矣。』案《艺文类聚》九十六载弘《答东方书》佚文曰:『譬犹龙之未升,与鱼鳖为伍;及其升天,鳞不可睹。』或此即弘答朔之难书欤?」
〔五〕《文选》杨子幼《报孙会宗书》李善注:「《汉书》:杨恽,字子幼,华阴人。以才能称誉,为常侍骑,与太仆戴长乐相失,坐事免为庶人。恽见已失爵位,遂即归家闲居,自治产业,起室,以财自娱。岁余,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诫谏之,言:大臣废退,当杜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举。恽乃作此书报之。」
范注:「《汉书杨恽传》:恽宰相子,少显朝廷,一朝晻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云云。」
孙月峰曰:「是愤怨语,而豪迈自肆,于谲激处见态。」(见《文选集评》)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杨子幼(恽)之《报孙会宗》,意似湛于农亩,然过自标举,所谓『酒酣耳热,仰天击缶,而呼呜呜』者,皆盛气语。凡身世不与相类者。竞摹其作,适足增其枵响而已。」
〔六〕《训故》:「《古文苑》:刘歆与扬雄书,从取《方言》,雄答以书。」
《札记》:「歆书、子云答书并见《方言》卷首。……按子云所以不与歆书者,以其书未成,且又无副本,子骏索之甚急,不得不以死自誓也。古人自视其学问如此,不似今人苟自●价也。」
范注:「《方言》载刘子骏《与扬雄书从取〈方言〉》,及扬子云《答刘歆书》。《古文苑》十仅载雄《答刘歆书》。章樵注引洪内翰迈曰:『世传扬子云《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凡十三卷,郭璞序而解之,其末又有汉成帝时刘子骏《与雄书从取〈方言〉》及雄《答书》。以予考之,殆非也。雄自序所为文初无所谓《方言》,观其《答刘子骏书》称蜀人严君平。按君平本姓庄。汉显宗讳庄,始改曰严。《法言》所称「蜀庄沈冥」,「蜀庄之才之珍」,「
吾珍庄也」,皆是本字,何独至此而曰「严」?又子骏只从之求书,而答云「必欲胁之以威,陵之以武,则缢死以从命也」。何至是哉!既云成帝时子骏与雄书,而其中乃云孝成皇帝,反复柢梧。又书称「
汝颍之间」,先汉人无此语也。必汉魏之际好事者为之云。』案洪氏之误,在未明《方言子骏书》前『雄为郎一岁,作《绣补灵节龙骨之铭诗》三章,及天下上计孝廉,上问异语,纪十五卷,积二十七年,汉武帝时刘子骏与雄书从取《方言》』数语,乃后人缀补,非雄自着。汉成帝时又是王莽时之语,洪氏不达此意,反复辨说,亦见其考证之疏矣。」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扬子云之报刘歆,则侈述作之事,措词简贵高厉,颇脱《法言》艰深之习,亦以刘歆绩学,雄之报书不敢草草,故凌纸怪发,字字生棱。」
〔七〕「盘」旧本作「盘」。《校注》:「『盘』,宋本……《御览》引作『盘』……按以《颂赞》篇『盘桓乎数韵之辞』例之,作『
盘』前后一律。」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志气』指尺牍中所含的情意。」「盘桓」,曲折,徘徊。
〔八〕《校注》:「按《诗小雅大东》『杼柚其空』,《释文》:『柚,本又作轴。』是舍人此从或本作也。《神思》篇『杼轴献功』,亦然。」《文赋》:「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
《补注》:「陆机《文赋》:『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
《斟诠》:「杼轴,本织具,此处作『错综交织』解。……《诗大东》:『杼柚其空。』朱传:『杼,持纬者也;柚,受经者也。』」直解为「错综交织于尺素之上,起伏回旋于寸心之中」。
〔九〕《札记》:「『崔瑗尤善』,《全后汉文》四十五载其《与葛元甫书》佚文,余无所考。」范注:「《后汉书崔瑗传》:『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
魏之元瑜,号称翩翩〔一〕;文举属章,半简必录〔二〕;休琏好事,留意词翰〔三〕:抑其次也。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四〕。赵至叙离,乃少年之激切也〔五〕。至如陈遵占辞,百封各意;〔六〕祢衡代书,亲疏得宜〔七〕;斯又尺牍之偏才也〔八〕。
〔一〕范注:「《魏志文帝纪》魏文帝《与吴质书》:『元瑜(
阮瑀字)书记翩翩,致足乐也。』《说文》:『翩,疾飞也。』翩翩,轻举敏捷之意。《魏志王粲传》注引《典略》:『太祖尝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
〔二〕黄注:「《(后汉书)孔融传》:融字文举,魏文帝深好融文辞,募天下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
李充《翰林论》:「或问曰:何如斯可谓之文?答曰:孔文举之书,陆士衡之议,斯可谓成文矣。」
〔三〕《魏志王粲传》注引《文章叙录》:「应璩字休琏,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文。明帝世,历官散骑常侍。」
《札记》:「元瑜、文举、休琏,《文选》并载其书牍。」按《文选》有孔文举《论盛孝章书》,阮元瑜《为曹公作书与孙权》,应休琏《与满公琰书》、《与侍郎曹长思书》、《与广川长岑文瑜书》、《与从弟君苗君冑书》。
《斟诠》:「好事,谓乐于兴造事端也。《魏志王粲传》注引《文章叙录》,谓其以诗讽曹爽,『多切时要』,又《文选》卷二十一休琏《百一诗》李善注引张方贤《楚国先贤传》谓:『休琏作《百一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李充《翰林论》谓『璩作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孙盛《晋阳秋》谓:『璩作五言诗百三十篇,言时事颇有补益,世多传之。』由此记载知其作品好讥讽时事,所谓『多切时要』,『咸皆怪愕』,『风规治道』,『颇有补益』云云,皆好事之谓也。」
《校注》:「《应璩集序》:『璩博学,好属文,善为书记。』(《书钞》一百三引)《文选》「书」类所选二十四篇书中,休琏之作,即有其四。严可均《全三国文》卷三十所辑休琏文,全为笺书。舍人称其『留意词翰』,洵不诬也。」
《隋书经籍志》载:「梁有《应璩书林》八卷,夏赤松撰。」可能是夏赤松把应璩写的大量书札编成八卷,取名《书林》。
〔四〕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魏氏春秋》曰:『山涛为选曹郎,举康自代。康答书拒绝,因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大将军闻而怒焉。初,康与东平吕昭子巽及巽弟安亲善。会巽淫安妻徐氏,而诬安不孝,囚之。安引康为证。康义不负心,保明其事。安亦至烈有济世志力。锺会劝大将军因此除之,遂杀安及康。康临刑自若,援琴而鼓,既而叹曰:雅音于是绝矣!时人莫不哀之。』《文选》载《绝交书》。」
周注:「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说明不能做官:『自惟至熟,有……甚不可者二。……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康与魏宗室婚,不愿助司马氏,抗节不屈,所以称他的书为志高文伟。」又:「志高当指他慕伯成子高的高节,不愿出仕。但他的不愿出仕,由于对司马氏篡夺曹魏政权的不满。」
孙月峰曰:「《别传》称叔夜伟容色,不加饰丽,而龙章凤姿,文质自然,今此文亦复似之。」又:「『绝交』字立意甚奇,彼时亦只是直吐胸臆,乃遂成一段伟迹,其文格宏阔,亦是古今一篇大文字。」(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何义门曰:「意谓不肯仕耳。然全是愤激,并非恬淡,宜为司马昭所疾也。龙性难驯,与阮公作用自别。」(同上)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叔夜《绝交》,较杨子幼为直率;盖子幼功名中人,退而治田,尚挟怨望,嵇康山野之性,不嗜膴仕,故摅怀而出,语至俊妙。」
〔五〕《校注》:「『叙』,黄校云:『元作赠,王性凝改。』按《御览》引作『赠』,弘治本……文津本同。『赠』字自通,不必依唐修《晋书》本传改为『叙』也。」按元刻本亦作「赠」。又:「『
切』,宋本……《御览》引作『昂』。按『昂』字是。」
黄注:「《晋文苑传》:赵至与嵇康兄子蕃友善,及将远适,乃与蕃书叙离,并陈其志。」按此见《晋书赵至传》。
范注:「《文选》赵景真《与嵇茂齐书》李善注曰:『
《嵇绍集》曰:赵景真与从兄茂齐书,时人误谓吕仲悌与先君书,故具列其本末。赵至,字景真,代郡人,州辟辽东从事。从兄太子舍人蕃,字茂齐,与至同年相亲。至始诣辽东时,作此书与茂齐。』干宝《晋纪》以为吕安与嵇康书。二说不同,故题云景真而书曰安。」五臣注:「翰曰:干宝《晋纪》云:吕安,字仲悌。时太祖逐安于远郡,在路作此书与嵇康也。《嵇绍集》云:赵景真与从兄茂齐书,时人误谓吕仲悌与先君书。时绍以太祖恶安,又康与安同诛,惧时所疾,故移于景真,实安作也。此仍曰赵至,从旧本耳。」
戴明扬《嵇康集校注》附录《与嵇茂齐书之作者》以为:「此书出于吕安,诚无可疑。」
《与嵇茂齐书》云:「若乃顾影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烈。龙睇大野,虎啸六合,猛气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亦吾之鄙愿也。」可见其激昂之情。
〔六〕《汉书陈遵传》:「陈遵容貌甚伟,略涉传记,赡于文辞。性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起为河南太守,既至官,当遣从史西,召善书吏十人于前,治私书谢京师故人。遵冯几,口占书吏,且省官事,书数百封,亲疏各有意。河南大惊。」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引「百封各意」作「旨意各具」。颜师古注:「占,隐度也,口隐其辞以授吏也。」「占」,口授。心中先隐度其辞而后口授他人书之。
〔七〕梅注:「《后汉书》:曹操送祢衡于刘表,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后衡侮慢于表,表耻不能容,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故送衡与之,祖亦善待焉。衡为作书记,轻重疏密,各得体宜。祖持其手曰: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按此见《文苑祢衡传》。
〔八〕《史记匈奴列传》:「文帝遣单于书尺一牍,单于以尺二牍答。」陈懋仁《续文章缘起》:「尺牍,汉文帝遣匈奴尺一牍。尺牍书之沿也。体务简达,语贵娴媺,所用最繁。」
明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二百五十九《尺牍》一:「尺牍者,约情愫于尺幅之中,亦简略之称也。」
详总书体〔一〕,本在尽言,言以散郁陶〔二〕,托风采〔三〕,故宜条畅以任气〔四〕,优柔以怿怀〔五〕。文明从容〔六〕,亦心声之献酬也〔七〕。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八〕,战国以前,君臣同书〔九〕,秦汉立仪,始有表奏〔一○〕,王公国内,亦称奏书,张敞奏书于胶后〔一一〕,其义美矣〔一二〕。
〔一〕《校释》:「《御览》『总』作『诸』,是。」
〔二〕《校注》:「『言』,《御览》引作『所』。按『所』字是,『言』乃涉上句而误。」郁陶,指积聚于心的感情。《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传:「言哀思也。」《孟子万章上》:「
郁陶思君尔。」
〔三〕《考异》:「《御览》『托』作『咏』。……『托』字为长,『托』者寄意而非涵咏也。」
《斟诠》:「风度仪采也,赅括言论举止或态度仪表而言。」
〔四〕《校注》:「『条畅』,黄校云:『《御览》作「涤荡」。』按『涤荡』与『条畅』同,《淮南子泰族》篇:『拊循其所有而涤荡之。』《文子道原》篇作『条畅』,是其证。」
《文选洞箫赋》:「条畅洞达,中节操兮。」李善注:「言声有条贯,通畅洞达,而中于节操。」
〔五〕「优柔」,闲暇自得貌。「怿怀」,使心情喜悦。
《御览》「柔」作「游」。《斟诠》:「『优游』与『
优柔』两词,义本相近,皆可用。……《左传序》:『优而柔之,使自求之。』孔疏:『优柔俱训为安,宽舒之意也。』舍人于《养气》篇云:『志于文也,则申写郁滞,故宜从容率情,优柔适会。』与此处用义同。」
《考异》:「涤荡任气,所以尽情;优游怿怀,所以适意。从《御览》为长。」
〔六〕「明」,明朗。
牟注:「文明:指上面说的『条畅』而言。从容:指『
优柔』而言。」
〔七〕《斟诠》:「《文选》班固《东都赋》:『献酬交错。』六臣注铣曰:『献酬之义,相酬也。』」
黄注:「《世说》:人问抚军:『殷浩谈竟何如?』答曰:『不能胜人,差可献酬群心。』」按此见《品藻》篇。心声之呈献与酬答,即思想情感的交流。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类:「书记之体,本在尽言,故宜条畅以宣意,优柔以怿情,乃心声之献酬也。若夫尊卑有序,亲疏得宜,是又存乎节文之间,作者详之。」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十二把「书记」叫作「与书」,林纾说:「大抵与书一定之体,果有所见,如先辈之析辨学问可也;至于指陈时政,抗论世局,或叙离悰,或抒积悃。所贵情挚而语驯,能驾驭控勒,不致奔逝,奋其逸足,则法程自在,会心者自能深造之也。」
《札记》:「『详总书体,本在尽言』,此数语与『书之为体主言者也』相应。条畅任气,优柔怿怀,书之妙尽之矣。自晋而降,丘迟《与陈伯之书》、徐孝穆《在北与杨仆射求还书》,皆其选也。」
张相《古今文综》第二部第一编「书牍」类第一章《叙事之书(上)》说:「彦和又云:书体宜条畅以任气,优游以怿怀,标准斯言,析之为两:条畅任气,属于叙事;优游怿怀,属于达情,徐伯鲁氏所谓书有议论辞令二体者也。」他在第二章的《叙事之书(
中)》又分出「论政」之书一类,解释说:「盱衡世变,驰骋其辞,谈兵事,核吏治,量国费,备荒政,……荦荦大端,洞见症结。或上言献替,或私居商榷,为随为激,所持各异,要之诘屈究尽,可见施行,彦和所谓『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者也。」他于第四章《达情之书》又说:「喜怒哀乐,含生大情,敷衽陈词,可歌可泣,彦和所云『心声之献酬』者也。」
《注订》:「『散郁陶』即所以任气,『托风采』即所以怿怀,据此则文明从容可见,心声献酬有托也。」
〔八〕《章表》篇:「肃恭节文,条理首尾。」《诔碑》篇:「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
《文体明辨序说》「书记上」:「若夫尊卑有序,亲疏得宜,是又存乎节文之间,作者详之。」《斟诠》:「节文,谓礼节文饰也,因人情以为节度而存礼敬之容。《礼记坊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管子心术上》:『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
〔九〕黄注:「如乐毅报燕王,燕王谢乐毅,上下无别,同称书也。」
〔一○〕黄注:「《文章缘起》:表,淮南王安谏伐闽表。奏,汉枚乘奏书谏吴王濞。」
〔一一〕梅注:「《汉书》:张敞为胶东王相,王母王太后数出游猎,敞奏书谏曰:『臣闻秦王好淫声,叶阳后为之不听郑卫之乐;楚庄好田猎,樊姬为之不食鸟兽之肉,口非恶旨甘,耳非憎丝竹也。所以抑心意,绝耆欲者,将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礼,君母出门,则乘辎軿,下堂则从傅母,进退则鸣玉佩,内饰则结绸缪。此言尊贵所以自敛制,不从恣之义也。今太后资质淑美,慈爱宽仁,诸侯莫不闻,而少以田猎纵欲为名,于以上闻,亦未宜也。唯观览乎往古,全行乎来今,令后姬得有所法则,下臣得有所称诵,臣敞幸甚。』书奏,太后止不复出。」按此见《张敞传》。
〔一二〕《校释》:「《御览》『其』下有『辞』字,是。」
以上为第一段,释书之义用、来源,评论战国以来各大家之书牍,并总结书之写作要领。
迄至后汉,稍有名品,公府奏记〔一〕,而郡将奏笺〔二〕。记之言志,进己志也〔三〕。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四〕。崔寔奏记于公府,则崇让之德音矣〔五〕;黄香奏笺于江夏〔六〕,亦肃恭之遗式矣。
〔一〕「公府」,谓三公之府。范注:「《汉书丙吉传》:『昌邑王贺以行淫乱废,霍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吉奏记光曰云云。光览其议,遂尊立皇曾孙。』又杜延年奏记霍光争侯史、吴事,郑明奏记萧望之,李固奏记梁商,此皆公府称奏记之事。(《论衡对作》篇:「论衡之人,奏记郡守宜禁奢侈,以备困乏。」是上书郡守亦得称奏记。)」
任昉《文章缘起》:「奏记,汉江都相董仲舒诣公孙弘奏记。」郭注:「《后汉书李固传》:『固欲令(梁)商先正风化,退辞高满,乃奏记曰云云。』故云『公府奏记』。」
〔二〕黄注:「《严延年传》:『延年新将。』注:新为郡将也。谓郡守为郡将者,以其兼领武事也。」按此见《汉书酷吏传》。
范注:「《说文》:『笺,表识书也。』徐锴曰:『今作笺。』张华《博物志文籍考》:『或云,毛公尝为北海郡守,玄是此郡人,故以为敬。』案此说虽未得郑玄笺《诗》之意,然可见郡民对守将称笺有自来矣。(郡守兼领武事,故亦称郡将。)应劭《汉官仪》曰:『孝廉先试笺奏。』(《北堂书钞》设官部引)王隐《晋书》:『刘官由亭民举秀才,刺史笺久不成。官指语笺体,然后成。』」
《札记》:「案笺之与记,随事立名,义非有别。观《
文选》所载阮嗣宗《奏记诣蒋公》,诚为公府所施;而任彦升《到大司马记室笺》,则亦公府也。故知汉来二体非甚分析也。」
《文体明辨序说》「笺」类:「若班固之说东平,黄香之奏江夏,所谓郡将奏笺者也。是时太子诸王大臣皆得称笺,后世专以上皇后太子,于是天子称表,皇后太子称笺,而其它不得用矣。」
清王兆芳《文体通释》「笺」:「笺者,本字作『笺』。……表识所言之情事,上天子与王侯郡将也。刘勰曰:『郡将奏笺。』」
《校注》:「『奏笺』,宋本、……《御览》引作『奉笺』。按公府曰『奏记』,郡将曰『奉笺』,正示其名品之异。《御览》所引是也。《三国志魏志崔林传》:『……杖节统事州郡,莫不奉笺致敬。』《宋书孔觊传》,『转署记室,奉笺固辞。』是『郡将奉笺』,魏宋之世犹然。」
〔三〕《文体通释》「奏记」:「记亦志也。进事于王侯大臣,而伸言厥志,奏书之支别也。刘勰曰:『后汉公府奏记,进己志也。』」
〔四〕《校注》:「『表识』,《御览》引作『识表』……元本、弘治本、《训故》本同。按《说文》:『笺,表识书也。』此舍人说所本(「笺」与「笺」正俗字)。当以作『表识』为是。」「表识」,明白揭示。
〔五〕《训故》:「《后汉书》:崔寔辟大将军梁冀府。」按此见《崔寔传》。
《札记》:「崔寔奏记于公府,今无所考。公府盖谓梁冀,寔尝为大将军冀司马也。《后汉书》本传云:所箸碑、论、箴、铭、答、七言、词、文、表、记、书凡十五篇。是子真(崔寔字)之文有记。」
《斟诠》:「德音,犹『令闻』也。见《诗豳风狼跋》『德音不瑕』朱传。」
〔六〕黄注:「《后汉文苑传》:黄香,字文强,江夏安陆人,所著赋、笺、奏、书、令,凡五篇。」
《校注》:「奏,宋本……《御览》引作『奉』。按『
奉』字是。」
《札记》:「黄香奏笺于江夏,无考。但本传叙其所著有笺。」
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一〕,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二〕。刘廙谢恩,喻切以至〔三〕;陆机自理,情周而巧〔四〕,笺之为善者也〔五〕。
〔一〕《校注》:「『丽』上,《御览》引有『文』字。按有『文』字辞气较胜。」
黄注:「刘桢,字公干。按魏文帝《与吴质书》:『公干五言诗,妙绝当时。』而不言其笺记,故云弗论。文帝字子桓。」
《补注》:「《魏志邢颙传》载桢《谏曹植书》云:『家丞邢颙,北土之彦,少秉高节,玄静澹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桢诚不足同贯斯人,并列左右。而桢礼遇殊特,颙反疏简。私惧观者将谓君侯习近不肖,礼贤不足,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以此反侧。』又《王粲传》注引《典略》桢《答魏文帝书》云:『桢闻荆山之璞,曜元后之宝;随侯之珠,烛众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貂鼲之尾,缀侍臣之帻。此四宝者,伏朽石之下,潜污泥之中,而扬光千载之上,发彩畴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于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贵者所御,贱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农夫先尝其粒。恨桢所带,无他妙饰,若实殊异,尚可纳也。』此皆彦和所谓丽而规益者。《典论论文》但以琳、瑀书记为隽,而云公干『壮而不密』,是不重桢之为文,故言『弗论』。黄注未悉。」《札记》:「案《全后汉文》六十五尚辑有桢《与曹植书》又一首。」
王金凌:「刘桢《答太子丕借廓落带书》中,引荆山之璞、随侯之珠、南垠之金、貂貚之尾四宝为喻,以讥曹丕所服乃卑者所修。辞采甚美,……故称丽。」
〔二〕《注订》:「魏文帝《与吴质书》『公干五言诗,妙绝当时』,为此句所本。」《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
〔三〕梅注:「《魏志》:魏讽反,廙弟伟为讽所引,当相坐诛。丞相操令曰:叔向不坐弟虎,古之制也。特原不问,徙署丞相仓曹属。廙上书谢曰:臣罪应倾宗,祸应覆族。遭乾坤之灵,值时来之运,扬汤止沸,使不焦烂。起烟于寒灰之上,生华于已枯之木。物不答施于天地,子不谢生于父母,可以死效,难用笔陈。」按此见《刘廙传》。《札记》:「按刘廙文,《魏志》目之为疏。」
「至」,得当。《荀子正论》:「不知逆顺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杨倞注:「至不至,犹言当不当。」
〔四〕陆机《谢平原内史表》:「横为故齐王冏所见枉陷,诬臣与众人共作禅文,幽执囹圄,当为诛始。臣……乃与弟云……岐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
《札记》:「黄注以《谢平原内史表》当之。案表文有云:『崎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校,而一朝翻然,更以为罪。』是士衡本先有自理之文。检《全晋文》九十七载有《与吴王表》二条,则真自理之词也。文如下:『臣以职在中书,诏命所出。臣本以笔札见知。』『禅文本草,见在中书,一字一迹,自可分别。』第二条与谢表所举崎岖自列之辞相应。」
牟注:「《晋书陆机传》载:『(赵王)伦将篡位,以(陆机)为中书郎。伦之诛也,齐王冏以机职在中书,九锡文及禅诏疑机与焉,遂收机等九人付廷尉。赖成都王颖、吴王晏并救理之。』『自理』和『救理』相对而言。陆机得释后,在对司马颖、司马晏的《谢吴王表》、《与吴王表》、《谢成都王笺》中,都对他的被疑受诬有所申辩。表笺均见《全晋文》卷九十七。」
〔五〕《校注》:「『为』,《御览》引无,按『为』字于此实不应有,盖传写者涉下句而衍,当据删。」
原笺记之为式,既上窥乎表,亦下睨乎书〔一〕,使敬而不慑,简而无傲〔二〕,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盖笺记之分也〔三〕。
〔一〕笺记介乎书、表之间,一般用于对上,而且主要用于臣下对皇室后妃、太子、王子等表示谢意或贺忱。如吴质《答魏太子笺》、陈琳《答东阿王笺》等。
〔二〕《校注》:「《书舜典》:『刚而无虐,简而无傲。』」正义:「简易之失,入于傲慢,故令简而无傲。」《札记》:「谓敬而不慑,所以殊于表:简而无傲,所以殊于书。」范注:「表有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之语。上文云:书体在尽言,宜条畅以任气,则有类乎傲也。」
〔三〕《古今文综》第二部第一编「书牍」类第六章「笺」类说「
笺」就是指的「笺记」,并解释说:「大抵古者自敌以上,此体为宜,后世亦遂施之侪辈矣。兹本彦和之说,约以今名,析为两目:一曰陈述,『敬而不慑,简而无傲』,庶几『上窥乎表』者也;一曰议论,『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庶几『下睨乎书』者也。」按「惠」通「慧」。《原道》篇:「虎豹以炳蔚凝姿。」《注订》:「
据彦和清美之言,知笺记有纯杂之判,盖在书表之间耳。记体所涵不一,故下文收谱录诸项,文章体势无遗类也。」
王金凌:「清美与彪蔚是就辞采而言。此处谓才能在笺记中宜表达清美而彪蔚的特征。」「响」谓声响。
以上为第二段,论笺、记之义用及其优秀作者,兼明笺记之写作要领。
夫书记广大,衣被事体〔一〕,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以总领黎庶,则有谱、籍、簿、录;医历星筮,则有方、术、占、式〔二〕;申宪述兵,则有律、令、法、制;朝市征信,则有符、契、券、疏;百官询事,则有关、刺、解、牒;万民达志,则有状、列、辞、谚。并述理于心,着言于翰,虽艺文之末品,而政事之先务也〔三〕。
〔一〕范注:「彦和之意,书记有广狭二义。自狭义言之,则已如上文所论。自广义言之,则凡书之于简牍,记之以表志意者,片言只句,皆得称为书记。章太炎本此而更扩充之,作《文学总略》篇,可参阅。纪评云:『此种皆系杂文。缘第十四先列杂文,不能更标此目,故附之书记之末,以备其目。然与书记颇不伦,未免失之牵合。况所列或不尽文章,入之论文之书,亦为不类。若删此四十五行,而以「才冠鸿笔」句直接「笺记之分」句下,较为允协。』案纪氏不达书记有广狭二义,故贡此论,其实置之杂文篇中,反为不伦矣。」
《注订》:「此节罗列杂体,统归于记。六条所包,约二十四则。因俗取名,使文无遗种,事有遵依,然列之于记者,艺文之末品,故不必专篇也,如识不及此,当如纪评所云,岂其然乎?」
《校释》:「纪评谓:『二十四品,与书记不伦,未免牵合。』非也。刘成国《释名》曰:『书,庶也。记庶物也。亦言着简纸,永不灭也。』扬子云《法言问神》篇曰:『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着古昔之●●,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曰『纪庶物』,曰『弥纶天下之事』,足见书之为义,其广如此,故舍人曰:『
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纪氏非之,未明此义。且本书原有附论之列,上篇所涉,固遍及各体之作。二十四品,既不足以设专篇,复不宜略而不论,乃附之《书记》之末,亦犹《杂文》篇附及者十六类也。」
《斟诠》:「事体,事物之大体,事物之体统。《后汉书胡广传》:『练达事体,明解朝章。』」「衣被」,覆盖,包罗。
〔二〕《校证》:「『式』原作『试』,冯校云:『试当作式。』何校云:『试一作式。』顾校作『式』。案冯、顾校是。王惟俭本正作『式』,下文亦作『式』,今据改。」
〔三〕《注订》:「杂体二十四,统于记篇,于文章为末,而于政事为先。苟无所述,失其体要,此作者着意处也。」「达志」,即达意。
故谓谱者,普也〔一〕。注序世统,事资周普〔二〕,郑氏谱《诗》,盖取乎此〔三〕。籍者,借也〔四〕。岁借民力〔五〕,条之于版〔六〕,《春秋》司籍,即其事也〔七〕。簿者,圃也〔八〕。草木区别〔九〕,文书类聚〔一○〕,张汤、李广,为吏所簿,别情伪也〔一一〕。录者,领也〔一二〕。古史《世本》〔一三〕,编以简策,领其名数〔一四〕,故曰录也〔一五〕。
〔一〕《校证》:「徐校删『故谓』二字,梅六次本剜去『故谓』二字,似可从。」
〔二〕「世统」,谓世类统绪。《释名释典艺》:「统,绪也。主绪人世类相继如统绪也。」
王兆芳《文体通释》「谱」:「谱者,籍录也,布也,普也,布事籍录,令周普也。……刘勰曰:『事资周普。』」
〔三〕《训故》:「《后汉书郑玄传》:『着《毛诗谱》。』注云:『玄于《诗》、《礼》、《论语》,为之作序。此谱亦序之类。避子夏序名,以其列诸侯世及之次,谓之为谱。』」
梅注:「《毛诗传》郑玄笺,作《诗谱》十六篇。」
黄注:「《汉艺文志》:帝王、诸侯世谱二十卷,古来帝王年谱五卷。」《梁书文苑刘杳传》:「王僧孺被敕撰谱,访杳血脉所因,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以此而推,当起周代。』」范注:「郑玄《诗谱序》曰:『
夷、厉以上,岁数不明,《太史年表》,自共和始。历宣、幽、平王而得《春秋》次第,以立斯谱。欲知源流清浊之所处,则循其上下而省之;欲知风化芳臭气泽之所及,则傍行而观之。』观郑语,知《诗谱》即《诗》表。正义云:『谱者,普也。注序世数,事得周普,故《史记》谓之谱牒,是也。』案正义此文窃取彦和而小变者。」
按《史通表历》篇云:「盖谱之建名,起于周代,表之所作,因谱象形。故桓君山有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斜上,并效《周谱》。』」
〔四〕范注:「《说文》:『籍,簿书也。』《尚书伪孔安国序》:『由是文籍生焉。』正义:『籍者,借也。借此简书以记录政事。』《孟子滕文公上》:『助者,藉也。』赵岐注曰:『藉者,借也,犹人相借力助之也。』此训『借』说所本。」
〔五〕《校注》:「《礼记王制》:『古者,公田藉而不税,……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郑注:『藉之言借也,借民力治公田。』《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古者什一而藉。』何注:『什一以借民力,以什与民,自取其一为公田。』『籍』与『藉』通。」
〔六〕范注:「《释名释书契》:『籍,籍也,所以籍疏(疏,条列也)人民户口也。』……《周礼天官叙官》『司书』正义:『籍,今手版。』」
〔七〕《训故》:「《春秋左传》:周景王谓籍谈曰:『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以为大政,故曰籍氏。』」按此见昭公十五年。
〔八〕黄注:「《汉食货志》:『多张空簿。』注:『簿,计簿也。』」
《札记》:「《艺文志》杂家有《解子簿书》。」
范注:「『簿』字《说文》无,簿训圃,同声为训。《
释名。释书契》:『簿,言可以簿疏物也。』」
〔九〕《论语子张》:「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斟诠》:「
盖谓草木之树艺应分区各别也。」
〔一○〕《斟诠》:「盖谓文书纪事,须同类相聚也。」《易系辞上》:「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一一〕《训故》:「《史记》:张汤为御史大夫,天子以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按此见《酷吏传》。又见《汉书张汤传》,师古注:「以文簿次第一一责之。」
《训故》:「《史记》:李广从大将军击匈奴军,失道,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汉书李广传》作「急责广之幕府上簿」,师古注:「簿,谓文状也。」
王金凌:「张汤为三长史所陷,汉武帝以为张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事见《史记》……《张汤传》。李广从卫青征匈奴,不从命而迷途,卫青使长史急责李广的幕府对簿,事见《史记》……《李广传》。由此看来,簿是责罪或为己罪辩解的文书。……『情』在此当指情实。」
〔一二〕范注:「《说文》:『录,金色也。』假借为『录』,古刻本为书,故曰录也。《后汉书和帝纪》注:『录,谓总领之也。』」
《注订》:「《周礼天官》职币:『掌式法以敛官府都鄙,与凡用邦财者之币,振掌事者之余财,皆辨其物而奠其录,以书褐之,以诏上之。』注:『定其录籍。』」
〔一三〕黄注:「《(后汉书)班彪传》:『左丘明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曰《世本》一十五篇。』马总《意林》:『傅子曰:楚汉之际,有好事者作《世本》,上录黄帝,下逮汉末。』」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七:「《周礼》『小史掌邦国之志,定世系(应作「奠系世」),辨昭穆』,注曰:『《帝系》,《世本》之属。』疏曰:『天子谓之《帝系》,诸侯谓之《世本》。』《
汉书司马迁传赞》曰:『左丘明有《世本》,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汉艺文志》「《春秋》家」有《世本》十五篇。……《史记序》索隐:刘向曰:『《世本》,古史官明于古事者之所记也。录黄帝以来帝王诸侯及卿大夫系谥名号,凡十五篇。』」
〔一四〕《汉书高帝纪》:「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敌爵田宅。」师古注:「名数,谓户籍也。」《史记万石君传》:「元封四年中,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
〔一五〕《文体通释》「录」:「录者,金所刻箓篰也,领也。总领事物,书于竹篰,后世以纸代也。刘勰曰:『古史《世本》,编以简策,领其名数。』主于定例编记,领理繁杂。」
方者,隅也。医药攻病,各有所主,专精一隅,故药术称方〔一〕。术者,路也〔二〕。算历极数〔三〕,见路乃明,《九章》积微〔四〕,故称为术,淮南《万毕》〔五〕,皆其类也。占者,觇也〔六〕。星辰飞伏,伺候乃见〔七〕,登观书云〔八〕,故曰占也。式者,则也〔九〕。阴阳盈虚,五行消息〔一○〕,变虽不常,而稽之有则也。
〔一〕《汉书艺文志》:「经方十一家。」
范注:「《太玄周》:『周无隅。』注:『方也。』《汉书艺文志》:『经方者,本草石之寒温,量疾病之浅深,假药味之滋,因气感之宜,辨五苦六辛,致水火之齐,以通闭解结,反之于平。』方亦不尽用于医药。《初学记》二十一有韦诞《墨方》,《
齐民要术》九有诞《笔方》,言作笔墨之法。」
《注订》:「方,《说文》:『并船也。』与旁通。引申为方向方术之方。《左昭二十九年传》:『官修其方。』注:『法术也。』又《左闵二年传》:『授方。』注:『百事之宜也。』药术称方,皆本斯义。」
〔二〕范注:「《说文》:『术,邑中道也。』」
〔三〕「算历极数」,《斟诠》直解为「算学、历法,皆数术之极致」。
〔四〕梅注:「黄帝时,隶首作筭数,筭数之术有九:一曰方田,二曰粟米,三曰差分,四曰少广,五曰商功,六曰均输,七曰方程,八曰赢不足,九曰旁要。」黄注:「《汉艺文志》:凡数术有百九十家,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又:「《(后汉书)郑玄传》: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注:《三统历》,刘歆所撰。《九章算术》,周公作也。凡有九篇:方田一,粟米二,差分三,少广四,均输五,方程六,傍要七,盈不足八,钩股九。」
范注:「《九章算术》九卷,《四库提要》曰:『不着撰人名氏,原本久佚,今从《永乐大典》录出,盖《周礼》保氏之遗法。汉张苍删补校正,而后人又有所附益也。晋刘徽、唐李淳风皆为之注。自《周髀》以外,此为最古之算经。』」按现传本《九章算术》分九章:(一)方田,(二)粟米,(三)衰分,(四)少广,(
五)商功,(六)均输,(七)盈不足,(八)方程,(九)勾股。「积微」,积聚了数学的微妙。
〔五〕《训故》:「《隋志》:淮南王《鸿宝万毕术》。」
黄注:「《(史记)龟策传》:臣(褚少孙)为郎时,见《万毕石朱方》,传曰:『有神龟在江南嘉林中。』注(应作《索隐》):『《万毕术》中有《石朱方》,方中说嘉林中,故云传曰。』淮南有《万毕术》一卷。」
范注:「黄以周《子叙万毕术叙》:『《万毕术》旧题汉刘安撰。《汉志》不著录。《史记龟策传》褚先生见《万毕石朱方》。梁《七录》有《淮南万毕经》、《淮南变化术》各一卷。或以为此即《汉志》《淮南外书》之一种,或以为淮南好方技,后世多依托其名以成书。如《淮南九师道训》、《淮南八公相鹤经》亦皆袭其称。《万毕》未必是刘安外书,然褚少孙见其方,阮孝绪箸其录,其书自古矣。……』案彦和所云《万毕术》,似书中多言历算,当即《七录》所著之一卷也。」
〔六〕范注:「《说文》:『占,视兆问也。』《方言》十:『占,伺视也。凡相候谓之占,犹瞻也。』《广雅释诂四》:『占,譣也。』」
〔七〕黄注:「《汉艺文志》:『杂占十八家。』杂占者,纪百事之象,候善恶之征。」《札记》:「飞伏,《晋天文志》:自下而上曰飞。案伏者,匿不见也。」
范注:「《文献通考经籍考》:『《京氏积算易传》三卷,《杂占条列法》一卷,晁景迂曰:「是书肇乾坤之二象,以成八卦。卦凡八变六十有四,于其往来升降之际,以观消息盈虚于天地之元。大抵辨三《易》,运五行,正四时,谨二十四气,悉七十二候,而位五星,降二十八宿。其进退以几而为一卦之主者,谓之世。奇耦相与,据一以超二而为主之相者谓之应。世之所位而阴阳之肆者谓之飞,阴阳肇乎所配,而终不脱乎本,以隐赜佐神明者谓之伏。」』」
〔八〕《校证》:「『登』原作『精』,何、黄并云:『疑作登。』」《校注》:「按作『登』与《左传》僖公五年合。《中论历数》篇:『人君亲登观台,以望气而书云物为备者也。』亦可证。」《
训故》:「《春秋左传》:『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按此见僖公五年。杜注:「云物,气色灾变也。」范注:「精观,当作登观。」又:「
观台,台上构屋,可以远观者也。」
〔九〕范注:「《汉书艺文志》五行家:『《羡门式》二十卷。』《周礼》大史:『大师(大师者,大起军师也),抱天时与大师同车。』郑司农曰:『大出师,则大史主抱式以知天时,处吉凶。史官主知天道。故《国语》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春秋传》曰:「楚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楚子使问诸周大史。」大史主天道。』(《国语周语》、《左传》哀六年)疏曰:『抱式者,据当时占文谓之式,以其见时候有法式,故谓载天文者为式。』」
《斟诠》:「《说文》:『式,法也。』《老子》:『
为天下式。』注:『式,模则也。』又:『抱一为天下式。』注:『
式,犹则之也。』」
〔一○〕「盈虚」,犹盛衰。「消息」,犹消长。《斟诠》:「《易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舍人之造语本此。孔疏:『天之寒暑往来,地之陵谷迁贸,盈则与时而息,虚则与时而消。』《文选》枚乘《七发》:『消息阴阳。』李善注:『消,灭也。息,生也。』案惠栋《易汉学》:『干盈为息,坤虚为消。阴阳消息,循环不已。故《易》有所谓消息卦。』」
律者,中也。黄钟调起,五音以正〔一〕。法律驭民,八刑克平〔二〕,以律为名,取中正也〔三〕。令者,命也〔四〕。出命申禁,有若自天,管仲下命如流水〔五〕,使民从也。法者,象也〔六〕。兵谋无方,而奇正有象〔七〕,故曰法也。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八〕。
〔一〕范注:「《说文》:『律,均布也。』段注曰:『律者,所以范天下之不一而归于一,故曰均布也。』《尔雅释言》:『律,铨也。』(《说文》:「铨,衡也。」)彦和训律为中,盖取平衡中正之义。《汉书律历志》:『五声之本,生于黄锺之律。九寸为宫,或损或益,以定商角征羽。』」
《校注》:「『钟』,弘治本、汪本,……崇文本作『
锺』。按『钟』与『锺』古本相通,然以《声律》篇『失黄锺之正响』例之,此应据改为『锺』,始能一律。《吕氏春秋古乐》篇:『
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取竹于嶰溪之谷,以生空窍厚钧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锺之宫。……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锺之宫,适合。黄锺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锺之宫,律吕之本。」』」《孟子离娄上》:「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二〕《周礼大司徒》:「以乡八刑纠万民:一曰不孝之刑;二曰不睦之刑;三曰不姻之刑;四曰不弟之刑;五曰不任之刑;六曰不恤之刑;七曰造言之刑;八曰乱民之刑。」「平」,公平。
〔三〕黄注:「《汉刑法志》:萧何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
〔四〕范注:「《说文》:『令,发号也。』《汉书东方朔传》:『令者,命也。』《贾子等齐》篇:『天子之言曰令甲令乙是也。』《广雅释诂四》:『令,禁也。』」
明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二八○「私令」类:「刘勰曰:『令者,命也。』王祥训子孙遗令,李暠戒诸子手令是也。」
〔五〕黄注:「《管子》:下令于流水之原者,令顺民心也。」按此见《牧民》篇《士经》。《校注》:「冯舒云:『下命当作下令。』按作令始与《管子牧民》篇及本段合。」《缀补》:「《史记管仲列传》亦云:『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
〔六〕黄注:「《周礼》疏:齐景公时,大夫田穰苴作《司马法》。至六国时,齐威王大夫等追论古法,又作《司马法》附于穰苴。」
范注:「《吕氏春秋仲春纪情欲》:『故古之治身与天下者,必法天地也。』高诱注曰:『法,象也。』《汉志》兵家列兵法多家。班固序曰:『汤武受命,以师克乱而济百姓,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司马法》是其遗事也。自春秋至于战国,出奇设伏,变诈之兵并作。汉兴,张良、韩信序次兵法。』法之本训为刑,因上文已有律令,故此专指兵法。」
〔七〕「兵谋无方」,谓无常规。《孙子兵法势》篇:「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又:「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奇正」,指奇兵、正兵的战术运用。
周注:「奇正有象:兵法以奇正变化仿效各种物象。《
孙子军争》:『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八〕黄注:「《礼记月令》:『命有司修法制。』」《札记》:「《史记封禅书》索隐引刘向《七录》云:文帝所造书有《本制》、《兵制》、《服制》篇。」
范注:「《说文》:『制,裁也。』《后汉书蔡邕传》:『制作,国之典也。』」周注:「当指皇帝制定各种制度。」
郭注:「按《诏策》云:『降及七国,并称为令。令者,使也。秦并天下,改命曰制。』彼文制令,乃诏策之异名,本篇制令,应有区别。」
斯波六郎:「《淮南子主术》:『是故贤主之用人也,犹巧匠之制木也。』」
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一〕。三代玉瑞〔二〕,汉世金竹〔三〕,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四〕。契者,结也。上古纯质,结绳执契〔五〕;今羌胡征数〔六〕,负贩记缗〔七〕,其遗风欤!券者,束也〔八〕。明白约束,以备情伪〔九〕,字形半分,故周称判书〔一○〕。古有铁券,以坚信誓〔一一〕。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一二〕。疏者,布也〔一三〕。布置物类,撮题近意,故小券短书,号为疏也〔一四〕。
〔一〕黄注:「《东观汉记》:郭丹初之长安,从宛人陈兆买入关符,以入函谷关。既入,封符乞人曰:不乘使者车不出关。」
范注:「《说文》:『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史记律书》:『言万物剖符甲而出也。』是符与孚声同而通。」
《校注》:「《文选序》:『书誓符檄之品。』张铣注:『符,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文即袭此,亦可证。又按《
易杂卦》传:『中孚,信也。』」
《注订》:「中孚,《易》卦名,孚亦信也。中孚,兑下巽上。卦象泽上有风,风行泽上,因称恩泽下流为中孚。」
斯波六郎:「《周易杂卦》:『中孚,信也。』」《
中孚》卦正义:「中孚,卦名也,信发于中,谓之中孚。」
《文体明辨序说》「符」类:「按字书云:『符,信也。』古无此体,晋以后始有之。」
《文体通释》「符」:「符者,信也,孚也。合竹及金玉为信孚,后世以纸代也。」
〔二〕《训故》:「《书舜典》:辑五瑞。又:颁瑞于群后。传:瑞,信也。」
黄注:「《周礼(春官)》:典瑞掌玉瑞玉器之藏。注:瑞,符信也。《五帝本纪》:修五礼五玉。注:即五瑞也。」
〔三〕《训故》:「《史记》:汉文帝二年九月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竹使符。」按此见《文帝本纪》。集解:「应劭曰:铜虎符,第一至第五,国家当发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听受之。竹使符者,皆以竹箭五枚,长五寸,镌刻篆书第一至第五。张晏曰:符以代古之珪璋,从简易也。」范注:「《释名释书契》:『符,付也。书所敕命于上,付使传行之也。』书敕命于上,为渐易书翰之始。」
〔四〕《札记》:「案南朝称被台符,被尚书符。其时已用纸,今则称为票。符之与票,非奉音转。」「末代」,指魏晋以后。
〔五〕黄注:「《周礼》:小宰之职,听取予以书契。注:书契,谓出予受入之凡要。凡簿书之最目,狱讼之要辞,皆曰契。」
范注:「契,诸书皆训刻也。《释名释书契》:『契,刻也;刻识其数也。』《易下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李鼎祚《周易集解》引《九家易》曰:『古者无文字,其有约誓之事,事大大其绳,事小小其绳。结之多少,随物众寡,各执以相考,亦足以相治也。』《书序》正义引郑注曰:『书之于木,刻其侧为契。』」《斟诠》:「《说文》:『契,大约也。』……契,诸书皆训为刻。舍人以结训契,盖书契所以结绳而然。」
〔六〕《斟诠》:「征数,谓征信于筹数也。所谓筹数即筹马计数之具。……今称赌能记数之物曰筹马。舍人之造语本此。」
〔七〕《注订》:「《汉书武帝纪》:『初算缗钱。』注:『缗,钱贯。』」
〔八〕范注:「《说文》:『券,契也。券别之书以刀判契其旁,故曰契券。』《释名释书契》:『券,绻也。相约束缱绻,以为限也。』」
〔九〕《战国策秦策》:「请谒事情。」注:「情,实也。」《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民之情伪,尽知之矣。」情伪,犹言真伪。王金凌:「由券的功能看来,『情伪』系偏义复词,意重在伪,谓防备假言背信。『情』在此只有修辞的功能。」
〔一○〕范注:「《周礼》小司寇:『听称责以傅别。』注云:『傅别,谓为大手书于一札,中字别之,今之券书也。』《秋官》朝士:『凡有责(债)者,有判书以治则听。』郑司农云:『谓别券也。』《汉书高祖纪下》:『丹书铁契。』王先谦补注曰:『《通鉴》胡注:以铁为契,以丹书之。谓以丹书盟誓之言于铁券。』《释名释书契》:『●,别也,大书中央,中破别之也。』●,即契券。」
《校释》:「孙诒让《周礼正义》曰:『质剂、傅别、书契,同为券书,则为手书大字、中字而别其札,使各执其半字。书契,则书两札,使各执一札。傅别札字半别;质剂则唯札半别,而字全具不半别;书契则书两札,札亦不半别也。』舍人以『字形半分』释券,实当为傅别。曰券者,举其大名耳。郑康成《周礼注》亦谓:『古之质剂,即今之券书,又曰傅别,别或作●。』盖通称则无分,专称则有别也。」
〔一一〕黄注:「《汉高帝纪》: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券。」按《汉书》原文作「铁契。」《汉书祭遵传》作「丹书铁券」。
《文体明辨序说》「铁券文」:「史称汉高帝定天下,大封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券,金匮石室,藏之宗庙。其誓词曰:『使黄河为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后世因此遂有铁券文焉。」
〔一二〕梅注:「王褒《髯奴》:蜀郡王子渊以事到湔,上寡妇杨惠舍。有一奴名便了,倩行酤酒。便(了)提大杖上冢颠曰:『大夫买便了时,但约守冢,不约为他家男子酤酒。』子渊大怒曰:『奴宁欲卖邪?』惠曰:『奴大忤人,人无欲者。』子(渊)即决卖券云。奴复曰:『欲使皆上券。不上券,便了不能为也。』子渊曰『诺』。券文曰:『神爵三年正月十五日,资中男子王子渊从成都安志里女子杨惠买夫时户下髯奴便了,决卖万五千。奴从百役使,不得有二言。奴不得有奸,私事当关白,奴不听教,当笞一百。』读券文遍讫,词穷咋索,仡仡扣头,两手自缚,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当如王大夫言,不如早归黄土陌,蚯蚓钻额;早知当尔,为王大夫酤酒,不听作恶。』」
明董斯张《吹景集》卷三:「按《雕龙书记》篇云:『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夫『缚裁盂』,出子渊之《僮约》,『癞须瘦面』,录文强(黄香字)之谐语。勰也混之,非其瑕乎?」
《札记》:「王褒《髯奴》,即《僮约》,见《全汉文》四十二。《古文苑》章樵注,讹字亦众,今校定如左(全文节本已见上引),文为俳谐之作,非当时果有此约券也。」
范注:「《古文苑》十七载黄香《责髯奴辞》,系讥世之文,与券无涉。又载王褒《僮约》,盖即《责髯奴文》。李善《东京赋》注引亦云王褒《责髯奴文》。」
《校证》:「『谐』原作『楷』,《御览》作『谐』,谓王褒《髯奴》,为券之谐辞也。今据改。」《校注》:「《南齐书文学传论》:『王褒《僮约》,束《发蒙》,滑稽之流。』亦可作为旁证。」
《文体明辨序说》「约」类:「按字书云:『约,束也。』言语要结,戒令检束皆是也。古无此体,汉王褒始作《僮约》,而后世未闻有继者,岂以其文无所施用而略之欤?」
清朱亦楝《群书札记》卷十三《髯奴》:「《野客丛书》:『鲁直次炳之《玉版》诗韵曰:「王侯髯若绿坡竹。」注:「王褒《髯奴》词曰:离离若绿坡之竹,郁郁若青田之苗。」按《古文苑》所载《髯奴词》,乃黄香所作,非王褒也。褒所著者,《僮约》耳。』(见卷九)考徐坚《初学记》:『王褒有奴号髯奴,尝有辞责其髯曰:我观人须,离离若绿波(按当作坡)之竹,郁郁如春田之苗。若子髯既乱且赭,枯槁秃瘁,曾不如犬羊之毛。』(按见卷十九)又王褒《僮约》:『王子渊从成都女子杨惠买夫时户下髯奴便了。』(
原注:奴名)则须髯奴辞,正王褒所作,不得从《古文苑》作黄香而驳之也。《文心雕龙》:『券者,束也。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此亦指《僮约》而言。」
〔一三〕范注:「《楚辞湘夫人》:『疏石兰兮为芳。』王注:『
疏,布陈也。』」
周注:「疏,分条叙述。疏有分疏分布意,撮举题目,就切迫的用意,作短书陈述,称为疏。短书,短小的书,用短券。」
〔一四〕《周礼地官》质人:「大市以质,小市以剂。」郑注:「
大市,人民马牛之属,用长券;小市,兵器珍异之物,用短券。」
关者,闭也。出入由门〔一〕,关闭当审;庶务在政,通塞应详〔二〕。《韩非》云:「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三〕盖谓此也。刺者,达也〔四〕。诗人讽刺〔五〕,《周礼》三刺〔六〕,事叙相达,若针之通结矣〔七〕。解者,释也。解释结滞,征事以对也。〔八〕牒者,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九〕,温舒截蒲,即其事也〔一○〕。议政未定〔一一〕,故短牒咨谋。牒之尤密,谓之为签。签者,纤密者也〔一二〕。
〔一〕黄注:「《唐百官志》:诸司相质,其制有三:一曰关,二曰刺,三曰移。」
范注:「《释名释书契》:『过,所过所至关津以示之也。』疑此即所谓关。《方言》十二:『关,闭也。』」
斯波六郎:「案上有『百官询事,即有关刺解牒』,此『关』字,为百官互相质询用之公文一种甚为明显。范注『过所』云云非是。黄注亦引《唐书百官志》:『诸司相质,其制有三,一曰关,二曰刺,三曰移。』此『关』即《唐志》之『关』,可见『关』之遗式。」
〔二〕《易节卦》:「象曰:不出户庭,知通塞也。」正义:「
知通塞者,识时通塞,所以不出也。」牟注:「通塞,政事的顺利与险阻。详,视听,了解。」
〔三〕《训故》:「《韩子》:徐渠问田鸠曰:『阳城义渠,名将也,而措于毛伯。公孙亶田,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何哉?』田鸠曰:『此无他,主有度,上有术之故也。』」按此见《韩非子问田》篇。
陈奇猷《韩非子集释》:「顾广圻(《韩非子识误问田》篇「公孙亶回」条)云:『《文心雕龙》引此云孙亶回,无公字,省耳。』松皋圆曰:《显学》篇:『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五蠹》篇:『州部之吏操官兵。』《楚策》:『今仆之不肖,扼于州部。』奇猷案:关,措置也。州部当系指地方小官。」
〔四〕范注:「《释名释书契》:『下官刺曰长刺,长书中央,一行而下之也。又曰爵里刺,书其官爵及郡县乡里也。』《三国魏志夏侯渊传》注引夏侯湛叙夏侯荣曰:『客百余人,人一奏刺,悉书其乡邑名氏,世所谓爵里刺也。』」
《注订》:「刺者,犹今之名刺也。」
周注:「刺,当是探事的公文,转为谒人的名帖,称名刺。刺本义为用尖锐的物品插入他物,如『以针通结』(用针尖解开线的疙)。转为刺探、侦询。」
《斟诠》:「刺,即名刺,俗称名片,汉时谓之谒,汉末谓之刺。」
〔五〕《毛诗大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
〔六〕黄注:「《周礼(秋官)》司刺:掌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以赞司寇听狱讼。一刺曰讯群臣,二刺曰讯群吏,三刺曰讯万民。」郑注:「刺,杀也。讯而有罪,则杀之。」又《周礼秋官》小司寇:「以三刺断庶民狱讼之中。一曰讯群臣,二曰讯群吏,三曰讯万民。」郑注:「三讯罪定则杀之。」三刺是古代的审讯定罪制度。刺,指审讯及执行判决。
〔七〕《斟诠》:「《黄帝素问灵枢经》卷一『九针十二原』曰:『夫善用针者,取其疾也,犹拔刺也,犹雪污也,犹通结也。』」
〔八〕《仪礼大射仪》:「司马正命退楅解纲。」郑注:「解,犹释也。」《三国魏志孙礼传》:「今二郡争界八年,一朝决之者,缘有解书图画可得寻案擿校也。」
《斟诠》解「征事以对」为「征验于实际事例,以对答疑问」。
〔九〕黄注:「《左传》:右师不敢对,受牒而退。正义:简,牒也。牒,札也。」按此见昭公二十五年。范注:「王兆芳《文体通释》曰:『札牒者,札,牒也;牒,札也。简牍之小者,版书之属也,主于小事通言,简略明意。源出汉齐人公孙卿《奏札书》。流有薛宣《与阳湛手牒》,锺离意《白周树牒》,蜀蒲元《与武侯牒》。』……孙君蜀丞曰:『《说文系传》牒字下引云:议政未定,短牒谘谋,曰牒简也。叶在枝也。』《御览》六百六引云:『牒者,叶也,如叶在枝也。短简为牒,议事未定,故短牒谘谋,牒之尤密谓之签。』」
《注订》:「《说文》:『牒,札也。』段注:『牒之言●也,叶也,竹部●义略同。』《左》昭二十五年:『受牒而退。』司马贞曰:『牒,小木札也。』……《史记三代世表》:『余读谍记。』索隐:『音牒,记系谥之书也。』又《说文通训定声》:『
按小简曰牒,大简曰册,薄者曰牒,厚者曰牍。』」
〔一○〕梅注:「路温舒,巨鹿东皇人也,父为里监门使,温舒牧羊。温舒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稍习善,求为狱小吏,因学律令。」按此见《汉书路温舒传》,师古注:「小简为牒,编联次之。」
按宋本《御览》引无此二句,上下文为「牒者,叶也,如叶在枝也。短简为牒,议事未定,故短牒谘谋」,义较顺。
〔一一〕「议政未定」,明陈懋仁《续文章缘起》引作「政议未定」。
〔一二〕《校注》:「『纤』,黄校云:『一作签。』……按『签』字非是。……《诠赋》篇『言务纤密』,《指瑕》篇『或精思以纤密』,并以『纤』『密』连文,可证。」
《札记》:「签之名盖起于魏。魏文帝为诸王置典签,犹中朝之有尚书尔。」
范注:「《说文》:『签,验也。』桂馥《义证》曰:『《通俗文》:「记识曰签。」……江左有典签之职,官府画诺谓之签押,亦征验意。』」
周注:「《说文》:『签,验也。』徐锴注:『签出其处为验也。』《南史吕文显传》:『府州部内,论事皆签,前直叙所论之事,后云谨签,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签,置典签以典之。』这个签,记事比牒细密。」
状者,貌也〔一〕。体貌本原,取其事实〔二〕,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三〕。列者,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四〕。辞者,舌端之文,通己于人〔五〕。子产有辞,诸侯所赖,不可已也〔六〕。
〔一〕范注:「《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且曰献状。』杜注:『
责其功状。』王兆芳《文体通释》曰:『状者,犬形也。形貌也。官民之事臧否之形状也。《解诂》曰:……州又状州中吏民茂才异等。又曰:岁尽,赍所状纳京师,名奏事。……』案《后汉书朱浮传》注引应劭《汉官仪》《五经博士举状》曰:『生事爱敬,丧没如礼,通《易》、《尚书》、《孝经》、《论语》,兼综载籍,穷微阐奥,隐居乐道,不求闻达。身无金痍痼疾,世六属不与妖恶交通,王侯赏赐。行应四科,经任博士,下言某官某甲保举。』《通典》有《督邮保举博士状》。」
《注订》:「《秦策》:『王后悦其状。』注:『貌也。』又《汉书东方朔传》:『妾无状。』注:『形貌也。』」
〔二〕任昉《文章缘起》:「状者,貌也。体貌本原,取其事实也。」《斟诠》:「体貌本谓体态与貌相,……舍人此处独用作动词,犹言『形容』『描绘』也。……《史记始皇本纪》:『本原事业,祗诵功德。』」
周注:「汉赵充国有《条上屯田便宜十二事状》。状本为形貌,转为叙述事件情状。」
〔三〕黄注:「《杨引传》:引母终,经十三年,哀慕不改,郡县乡里三百人上状称美。」按此见《魏书》。
又:「《文章缘起》:行状,汉丞相仓曹傅胡干作《杨元伯行状》。」
《文体通释》曰:「行事而趋于正道,既死而亲旧门人表其事状,供诔谥也。初状之于朝,后亦状诸戚友。主于追叙行事,得其形貌,源出汉丞相仓曹傅胡干作《杨元伯行状》(《文章缘起》目),流有阙名《裴瑜行状》(《后汉史弼传》注引《先贤行状》),梁任昉、沈约多行状。」
《文章辨体序说》「行状」类:「按行状者,门生故旧状死者行业上于史官,或求铭志于作者之辞也。《文章缘起》云:始自汉丞相仓曹傅干作《杨原伯行状》,然徒有其名而亡其辞。」
《文体明辨序说》「行状」类:「汉丞相仓曹傅胡干始作《杨元伯行状》,后世因之。盖具死者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之详,或牒考功太常使议谥,或牒史馆请编录,或上作者乞墓志碑表之类,皆用之。而其文多出于门生故吏亲旧之手,以谓非此辈不能知也。」
清江藩《炳烛室杂文行状说》:「《文心雕龙》云:『
状者,貌也。……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盖三代时诔而谥,于遣之日读之。后世诔文,……『巧于序悲,易入新切』而已。……至典午之时,始有行状,综述生平行迹,上之于朝以请谥。任彦升《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所谓『易名之典,请遵前列』(见《文选》卷六十),故《文心雕龙》以状为表谥,则状亦诔之流也。」
〔四〕郭注:「《小尔雅广言》:『列,陈也。』」范注:「黄先生曰:『陆机文有自列之言(案司马迁《报任安书》已有列字)。又任彦升《奏弹刘整》云:辄摄整亡父旧使到台辩问列称云云。沈休文《奏弹王源》云:辄摄媒人刘嗣之到台辩问,嗣之列称云云。是列与辞同,即今世谳之供招也。』(按此见前中央大学黄季刚先生遗着专号,一九六二年版《札记》无之。)《吴志孙皓传》注引《邵氏家传》:『邵畴诣吏自列。』王符《潜夫论》有《卜列》《正列》《
相列》《梦列》四篇。列犹辩也。」牟注:「如《梦列》篇,首先列举『梦有直、有象、有精、有想、有人、有感,有时、有反、有病、有性』等,然后再逐一加以阐述。」
清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七任彦升《奏刘整列称》条:「篇中供词,多言列称。按《文心雕龙》曰:『列,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如见也。』」
《文体通释》「列辞」:「列辞者,……陈事于官,条叙之而使上闻也。刘勰曰:『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
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按任彦升弹事有列辞(见《文选》卷四十《奏弹刘整》)。古之传列,今之供状也。」王金凌:「列用于辩说事实,使其昭然明白,因此『事情』可作事实解。」
〔五〕黄注:「《周书》: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孚,正于五刑。」按此见《尚书吕刑》。此「辞」指原告、被告两方之述词。
〔六〕《训故》:「《春秋左传》:子产相郑伯如晋,晋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子产曰:『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弊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赵文子曰:『是吾罪也。』乃改筑诸侯之馆,叔向曰:『
辞之不可已也,子产有辞,诸侯赖之。』」按此见襄公三十一年,引文其大意也。
谚者,直语也〔一〕。丧言亦不及文〔二〕,故吊亦称谚〔三〕。廛路浅言〔四〕,有实无华。邹穆公云:「囊漏储中。」〔五〕皆其类也。《太誓》云〔六〕:「古人有言:『牝鸡无晨。』」〔七〕《大雅》云:「人亦有言:『惟忧用老。』」〔八〕并上古遗谚,《诗》《书》可引者也〔九〕。至于陈琳谏辞,称「掩目捕雀」〔一○〕,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一一〕,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一二〕,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踰于此,岂可忽哉〔一三〕!
〔一〕《斟诠》:「《说文》:『谚,传言也。』《尚书周书无逸》传:『俚语曰谚。』按直语无饰故曰谚。」
〔二〕《训故》:「《孝经》: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按此见《丧亲》章。邢注:「不为文饰。」《情采》篇:「《孝经》垂典,丧言不文。」
〔三〕《升庵文集》卷六十四《谚喭唁同》条:「《论语》云:『由也谚。』谚,俗论也。或作『喭』,见《文选》注。又作『唁』,刘勰曰『谚』;『喭』、『唁』同一字。『谚者,直语也。廛路浅言,有质无华,丧言不文,故吊亦称唁。』」
郝懿行批注:「按《说文》:『谚,传言也。』『唁,吊生也。』彦和欲混为一,似未为得。经史亦无通用之例。」
《札记》:「案吊唁之唁,与谚语之谚异字。《说文》:唁,吊生也。谚,传言也。音近相似,彦和乃合为一矣。」
《注订》:「直语无饰,故曰谚。『丧言不及文』,『
浅言无华』,意旨皆同。故『谚』、『唁』可假借通用。唁、喭皆从言,音同形异,意义相假,然彦和实主后者,故详不及唁,而独论谚也。」
〔四〕《文心雕龙杂记》:「廛路浅言,犹云市井之言。」「廛」为古代城市平民所居之地。
〔五〕《训故》:「贾谊《新书》:邹穆公令食凫雁者必以秕,于是仓无秕,而求易于民,二石粟而易一石秕。吏请以粟食之。公曰:去,非而所知也。汝知小计而不知大会。周谚曰:『囊漏贮中。』而独弗闻欤?」按此见《春秋》篇。邹穆公,春秋邹国国君。
〔六〕《校证》:「『云』原作『曰』,汪本、畲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阙此字,徐校补『曰』字,两京本、吴校本是『云』字。案上下文俱作『云』,作『云』字是,今据改。」按元刻本、弘治本俱阙此字。
〔七〕范注:「牝鸡语在《牧誓》。」
《注订》:「《尚书牧誓》:『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正义:「牝鸡
之鸣,喻妇人知外事。故重申喻意,云雌代雄鸣,则家尽,妇夺夫政,则国亡。」
〔八〕范注:「《大雅》无用老语。《小雅小弁》:『惟忧用老。』无『人亦有言』句。」《注订》:「《大雅》无此文,或彦和所见古今有异乎?」
《斟诠》:「案『人亦有言』一句,凡四见于《诗经大雅》,……但无『惟忧用老』之语;有之惟见于《小雅小弁》:『假寐永叹,惟忧用老。』或舍人未检原文,偶尔记错。」
〔九〕范注:「『《诗》《书》可引』句,杨慎《古今谚》引作『
《诗》《书》所引』。」
明陈懋仁《续文章缘起》「谚」类:「起上古,浅言朴语,出自廛陌,质而无华,有裨世务,故经传多所引用。若《大雅》『人亦有言,惟忧用老』;《牧誓》『古人有牝鸡无晨』之类,是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四节:「盖古人作诗,循天籁之自然,有音无字,故起源亦甚古。观《列子》所载,有尧时谣,孟子之告齐王,首引夏谚,而《韩非子六反》篇或引古谚,或引先圣谚,足征谣谚之作先于诗歌。」
〔一○〕「掩目捕雀」,喻自欺也。黄注:「《(后汉书)何进传》:袁绍等欲召外兵向京城以胁太后,进然之。陈琳谏曰:《易》称『
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
〔一一〕《训故》:「《潘黄门集杨仲武诔序》:子之姑,予之伉俪。」
《札记》:「掌珠不见潘文。(傅玄《短歌行》:昔君视我如掌中珠。盖当世常谚矣。)」
清翟灏《通俗编》卷二十五《服饰掌中珠》:「《文心雕龙书记》篇:『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杜甫《寄汉中王》诗:『掌中荣见一珠新。』」
〔一二〕刘师培曰:「谚字从言,彦声。彦训美士,《说文》云:『
有文人之所言也。』是谚彦为士之文言,非若后世之谚为鄙言俗语也。鄙言俗语为谚字引伸之义。」又:「谚训传言,言者直言之谓也。」(《论文杂记》第四节)
〔一三〕清曾廷枚《古谚闲谈叙》:「及阅刘舍人《文心雕龙》,云:谚者,直语也。廛路浅言,文词鄙俚,有实无华,莫过于谚。殆与刍荛无以异也。然考上古之世,如邹穆公云『囊漏储中』,陈琳谏词『掩目捕雀』,并属遗谚,先民多引以为文者,直可与经史相证明。采为谭说,作为箴戒,奚可忽哉!」
以上为第三段,分述书记之笔札杂名六类二十四品之体用。
观此众条〔一〕,并书记所总〔二〕: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三〕,随事立体〔四〕,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并有司之实务〔五〕,而浮藻之所忽也。然才冠鸿笔,多疏尺牍〔六〕,譬九方堙之识骏足,而不知毛色牝牡也〔七〕。言既身文〔八〕,信亦邦瑞〔九〕,翰林之士,思理实焉〔一○〕。
〔一〕「众」原作「四」。《校注》:「『四』,黄校云:『疑作数。』范文澜云:『四条,疑当作六条。』按『四』字固误,然『数』、『六』二字之形与『四』均不近,恐难致误。疑原作『众』,非旧本残其下段,即写出偶脱,故误为『四』耳。《檄移》篇『凡此众条』,句法与此同,可证。」
《校证》:「案『四』乃『众』之坏文,《檄移》篇『
凡此众条』,《铭箴》篇『详观众例』,《乐府》篇『观其《北上》众引』,《诔碑》篇『周胡众碑』,句法与此相同,俱用『众』字,今据改。」
牟注:「『四条』不误。上文说:『笔札杂名,古今多品』,则以上六类属『多品』,每类各四名,即『四条』。下文说:『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正指每类之内的四条而言,如『律』、『令』;『契』、『券』等,就是相通而各异的,各类之间就不存在这种情形。『四条』当是『各类四条』之省。」
〔二〕明梅鼎祚《书记洞诠凡例》:「谱、籍、簿、录、方、术、占、试,律、命、法、制、符、契、券、疏,与夫关、刺、解、牒、状、列、辞、谚,《文心雕龙》以为『并书记所总』。其实体异旨歧,自难参混。至于论启,反别附奏,今则合载。」(卷首)
〔三〕《札记》:「观此言,故知文质无常,视其体所宜耳。」
〔四〕范注:「二十四种杂文,各有一定体制,亦犹今世公文及契券等类,不得随意增损。《抱朴子吴失》篇:『不识几案之所置,而处机要之职。』是公文有定式之证。」
〔五〕「有司」,谓官吏,职有专司,故曰有司。
〔六〕周注:「鸿笔:指书记外的重要文体。」王金凌:「此谓才能长于其它文类,唯独不善尺牍。这种现象是因尺牍颇杂世情,须随事立体,限制较多,其它文类则出以己意,限制较少。」
〔七〕《训故》:「《列子》:秦穆公使九方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之,在沙丘。』公曰:『何马?』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弗悦。伯乐曰:『若皋之所观,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马至,果天下之良马也。」按此见《列子说符》篇。原文作「九方皋」,春秋时善相马者,为伯乐所称。《吕氏春秋》作「九方堙」。
九方堙相马,见《吕氏春秋观表》篇。《淮南子道应训》:「(秦穆公使九方堙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穆公不悦,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喟然太息曰:『……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
〔八〕《章表》篇:「既其身文,且亦国华。」《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
〔九〕斯波六郎:「《春秋左传》僖公二十五年:『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又襄公九年:『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斟诠》:「舍人之造语,盖本此二者而言。案古之所谓信,多指赍书之使者而言。」
〔一○〕意谓要考虑处理实务。
纪评:「此处仍以书记结,与中间所列无涉,文意亦不甚相属,知是前类杂文无类可附,强入之《书记》篇耳。」
第四段揭出笔札二十四品之写作要领及其重要性。
赞曰:文藻条流〔一〕,托在笔札。既驰金相,亦运木讷〔二〕。万古声荐,千里应拔〔三〕。庶务纷纶,因书乃察〔四〕。
〔一〕《宗经》篇:「条流粉糅。」
〔二〕《札记》:「上句谓宜文者,下句谓宜质者。」王逸《楚辞章句序》:「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金相」,比喻文章的形式完美。《论语子路》:「刚毅木讷,近仁。」「木讷」,谓质朴而不善于辞令。《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
〔三〕《颜氏家训杂艺》篇:「江南谚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万古声荐」,谓万古的声名可由书札来推荐。
《斟诠》:「应拔,谓应酬之拔来报往也。……《礼记少仪》:『毋拔来,毋报往。』……今人每以『拔来报往』为与人来往频数之辞。舍人之造语,盖取义于此。」直解为「千里应酬,往来报拔」。
〔四〕《校注》:「《易系辞上》:『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许慎《说文解字序》:『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
文心雕龙义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