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右黄
江右黄,家本中资,而乐善好施,不少吝悭。偶因久雨新晴,偕友人散步郊
野,见古寺中积柩累累,板破骨露者甚多,为之恻然,遂捐高田二十亩,施为义
冢,兼出资劝人营葬,凡年久而无力者皆葬之,并各为之立碑记,备人寻觅,共
葬四十六棺。又似此掩骼高义,泽及枯骸,义举甚多。后其家科甲蝉联,冠盖不
绝,人争羡之。按此见《寄云书屋因果录》,是录所载但书某姓,概不标名,然
此是南昌黄俊民观察家事。观察名中杰,系家大人壬戍同年,其弟范亭编修(中
模),其侄在畲太守(维烈),皆同时由甲科官中外,皆与家大人挚好,故早闻
其事颇详。
◎江右李
临川李某,贸易粤西,时同伙三人皆病疫死,一家于黔,一家于楚,一家于
江西。李某为分送,三人骸骨各归故里,皆出己资。而此三人之本息各交其妻孥,
俾得赡养孤寡焉。后李某及身发数十万金,随时善举,叠叠不止一端。而其孙由
翰苑官侍郎叠掌文衡,食报正未有艾也。按此即临川李宜诚对翁逸事,李之起家,
余已载入近录。所云由翰苑官侍郎者,即春湖先生也。
◎徽州程氏
徽州程某,祖与父皆诸生,家赤贫,以课读为生。前后几百余年,勤勤恳恳,
皆以全副精神赴之,无问寒暑,所成就后学不少。后其孙某英年发第,累官至总
制。而其对翁仍用老明经项带,尝语人曰:“吾自有功名,岂必父以子贵哉?”
其曾孙辈近亦接联举秀孝,诗书之泽方兴未艾矣。谁谓笔墨营生者不可以积功累
仁耶?按此根叶即程梓宛先生家也,先生尝由苏州抚军擢为吾闽总制,其抚苏时
家大人正居承宫之职,闻其家教最悉云。
◎六安张氏
张某者,六安人,年少,美于才,又富于贤。有邻家王姓者,羡其赀财,以
女妻之。但此女前已许贫士高某,而张未之知也。结缡之夕,见女哀泣,询其故,
女云吾前已许高姓,今又许予,是二夫也。尝闻烈女不事二夫,君其谓我何?言
讫,遂寻带自缢,张力救得免。印于是夕觅得高某,拉至其家,为之合卺焉。次
日,高某措得聘金送还,分文不受。后家愈富饶,次年张遂登乡荐,逾年复捷南
宫。而邻某王宅不戒于火,家业一空,论者谓王氏之奸诈,几败其女之名节,其
得此报宜矣。
◎四明张氏
四明张某,邑诸生也,困于场屋几二十年。适游幕江西,得赀千金,因开新
例,欲行报捐,乃辞馆归里。抵家,见族中一节妇以十指养其病姑并幼子,时值
兵燹之余,米殊薪桂,势难存活。张慨助以三百金,又有戚某,由镇海避难来,
全家奔窜,衣食无资,将鬻子以求活,张复助以三百金。张本欲报捐,未宦,因
银已分散,一筹莫展。同人皆笑之。不得已,仍回觅馆,有故交与之北行,竟由
科甲得邑令,今且氵存升郡守矣。
◎金陵曹氏
江宁曹某,少年随父赴浙江,投亲不遇,父没于途,曹流为乞丐。逢人痛哭,
求给川资负父骸归里。有王某者,见而怜之,给以青蚨四串。曹感之入骨,竟负
父骸归。如是者十年,嗣以贸易颇顺利,积有余资,家已小康,而时时泣念王某
恩,恨无由报答也。王,宁波人,值夷船陷城,家资金为所掠,携妻子踉跄奔至
金陵,行将乞食矣。与曹某恰遇诸途,曹大惊曰:“恩人何亦流落至是耶?”王
告以故,曹即邀至其家,时已戒寒,易以冬衣,并为赁小屋以居,复割田二十亩
俾营生焉。后曹某忽获藏镪巨万,乃以分润王某,王亦得自立,全家温饱,人两
称之。
◎湖北韩
湖北韩某,本营伍中人,道光壬寅奉调防堵至江南途中,有同伍曹某者,夜
见草屋中有灯光,则少妇独居也。推门而进,势将为强暴之行,适韩某过,闻妇
人呼号之声,入门见曹如此,大声疾呼曰:“若敢无礼,定断汝头。”曹畏而释
之。后韩竟以军功授职,今且专阃矣。
◎安庆赵
安庆赵某,家小康,值母没,延徽州汪某代寻阴地。汪每自夸其堪与之术,
醉后并言己之生圹可出状元、宰相,赵某闻之,暗中羡甚。未几,汪以病没于赵
宅,赵为之殡殓。逾时,汪子来扶柩,赵即以己母之柩与之,而将汪柩葬于安庆,
不知汪之术本不精,所言多欺人,其自定之生圹固水泉风蚁之窟也。汪子不知,
已将赵母之柩葬入。赵以一念之贪,将亲骸轻弃此地,不久而赵祀遽斩,尚懵然
不知其来由也。
◎江西滕
江西滕某,年少有美才,家亦饶裕,因赴乡收稻,见佃户谭某之女而悦之,
以故频相过问。嗣又赴谭家,适女独居,挑之不从,强污之。女力竭声嘶,知不
免,谆求愿充妾滕,滕某许之。盟誓再三,偕缱绻焉。未几,女受孕,嘱滕早为
之计。滕某佯诺之而心惧家室之妒,未敢言也。既女腹渐大,父母严诘之,女以
滕某前情告。其父趋至滕家问之,滕坚不肯认,其父回严,挞其女,血流堕胎而
死。自是某每入闱,必遭鬼祟,不能终事而出,遂落魄终其身。
◎常州胡
常州胡某与邻妇相悦,目成已久,未得其隙。闻其夫外出,随与邻妇密约至
家一会,而碍其妻之在室也。适胡某欠其妻母四金,遂勉力措金交其妻送还之,
妻因天雨不肯出门,胡逼之前往,而邻妇败节矣。不料妻至中途雨甚,隐身枯庙
中,猝遇恶少强污之。又遇其戚撞破其事,遂播于众。胡亦微闻之,不敢深究。
天道报施未有如是之速者,吁!可畏矣。
◎贵阳施
贵阳施某,性淫荡,其妻善针黹,有邻女从其妻求学焉。一日,其妻偶外出,
而邻女适至,施某乘间强污之。女畏羞不言,亦不复至。后此女出嫁,其夫以其
非完璧也,辱詈而切诘之,女愧,遂服毒死。施某随于次月覆舟而亡。
◎南昌罗
南昌罗某,精于命理所推,乾隆间各造多奇验。自推命运无大禄籍,惟庚子
科可得一榜,与王某同学,推其命,则谓毕生无中理也。己亥冬,馆邻有孀妇,
少年美艳而不能自持。初挑王,力拒之。继挑罗,罗诧为奇遇,遂频往来。庚子
秋,王某登乡荐,而罗落孙山矣。罗方疑谓命理不灵,岂知冥冥中有默为转移者
乎?
◎广东尹
广东尹某,与武某交谊最深,联为兄弟。武某本富家,性淫荡,尹更诱以声
色,堕其术中者不少矣。武囊已罄,尹伪称贷助其游荡,子母兼权,而武之居宅
归尹矣。武所居之屋值二万余金,尹以三千金盘剥得之,其积余三千金亦武家物
也。尹方自鸣得意,不料夷船坌至,兵火延烧,倏成平地,家赀悉归乌有。尹本
乡居,非兵火所能及,因得武屋而迁居,遂遭此劫,人谋亦何益哉?
◎山东傅
山东傅某,年三十余矣,十应小试,未得入泮,遂欲纳监应乡试。苦无资,
因念有族叔母李氏经营力作,积有二三百金,李少年苦节,勤力抚孤者也。其子
尚幼,傅告以淮北票监利息甚大,李惑之,卖田质产得银二百两交傅为办票盐计。
傅得银,即赴省报捐监生。回里,李屡问本利,傅一味含糊。后问之急,傅以翻
船淹消为词。李大失所望,因哭诉于县城隍庙中,梦神谓曰:“汝族侄本应中一
榜,今若此当削其籍,并夺其算矣。”是年,傅初入闱,三场俱甚得意,而闱中
卷已入选,忽为雨漏渍毁,临时换他卷。未逾月,傅果暴亡。
◎雷李至交
岳州雷某,富有家财,道光六年病笃时,知其子不肖,密以黄金百两交其邻
李某代为收存,平昔至交也。李某贫甚,布衣疏食不改其素。后雷某之子果荡废
无人状,李召雷子至家责之,问以知悔否?雷子伏地悲号,自陈愧悔。李即以存
项付之,原封犹未动也。今李子旋登甲科、司铨部,李某躬拜荣封,楚人每啧啧
乐道之。
◎孙文至交
湘潭孙某与文某,至交也。孙某之父贸易汉口,令孙某在家奉母,而母病甚
危,适得汉口来信,父亦病笃。孙某欲赴湖北则母病难离,欲不往视则父侧无人,
寸心如割。商之文某,文怆然曰:“于此而不助一臂,焉用朋友为。且我无父母,
家无他累,可以代君前往。”遂附舟而去,舟过洞庭,遇风覆舟死。文某忠于为
友,此行众所共知,而偏护此报,皆为惋悼不已。孙某犹未之知也。一日,忽梦
文某纶巾鹤氅而来,曰:“余以前生罪孽至重,已应覆舟之劫,今日之死,分也。
然以区区一念之忠于为友,上帝悯之,已证善果,登仙籍矣。子亦孝于事亲,子
父恙已愈,可无虑,子其勉之。”孙后得汉口家书,果如所言。
◎王茂才
卢陵王茂才,家贫,以训蒙为业,尽心讲贯,手口交疲,惟恐误人子弟。虽
亲族中有冠婚丧祭诸事,悉浼人婉告之,不亲庆吊,寒暑不辍,疾痛不废。自十
九岁课读以至于五十九岁,四十年如一日。虽大比之期,亦惟恐有荒馆政,不肯
赴试,人多笑而迂之。而所授徒入胶庠登乡荐者接踵相继,不逾时,其家亦皆相
继以科甲起家,今且有为显宦者。先大父尝举以诲人,家大人亦津津乐道之。
◎陈茂才
陕西胡某,幼从学于陈某之门,陈终老一衿,胡由举人官知县,氵存升郡丞。
引疾归里,适陈某病危,胡亲侍汤药,陈子早没,仅一幼孙,陈没后,族中有欺
其孤寡者,胡力为保护之,并为经理殡葬。筹计薪水,令其孙至家就读,亲为训
迪。其孙已能文,而胡督责不少怠。一日,其孙出游,偶未告胡,胡引至陈灵前,
重责其孙,继以大哭,笃于师弟之义如此。逾年,胡子登贤书第一,陈子亦同榜
举于乡。
◎上洋童子
汪棣香(福臣)《劝毁淫书征信录》云:上洋一童子少孤,三房仅一子,大
母以下甚爱之。稍长,束发受书,即不为无益事。一日,闲步过书坊,就而问焉,
问何等书最快意适观?书贾曰:“快意适观者莫如风流词曲。”童子曰:“何谓
风流?”书贾以其童而骏也,即取浓情艳史示之,童子遂赁观焉。阅甫半,喟然
曰:“世间有是书乎?我必毁之矣。”翼日复往书坊,大索风流书籍,主人出数
十种与之,曰:“官人要看,逐渐来赁可也。”童子曰:“我欲尽买此书。”主
人曰:“我赁此书,利息无穷,安肯让尔独买去?”童子强聒不已,主人曰:
“我今有急用,尔能备三十金来,我便尽售与尔。”童子归奔,告大母,母以为
需用经史,鬻钗钏与之,遂买而焚于书馆中。家人以告大母,母大骇而碍于独子,
未之责也。次早,拾字纸灰,得元宝两只,持以献母,母转悲为喜。越数日,童
子得剧证,群医束手,已待毙,忽作神语曰:“汝命运平常,未应得第,今汝以
髫年杜绝淫书,免世人受无涯孽报,上帝实嘉乃心,赐汝福相。他日功名大显,
无负初心也。”语毕,酣寝。及醒,形貌顿改,周身皮似蛇蜕而病霍然矣。空中
音乐嘹亮,鹤声盈庭,异香数日不散。此道光丙申二月事。汪棣香又云:乾隆末
年,桐乡一士好阅淫书,搜罗不下数十百种,有子少聪俊,每伺父出辄搜箧中取
淫书观之,从此缠绵思想,琢丧真元,患劳瘵卒。其父悲恸不已,相继卒。又某
邑一书贾,好刻淫书及春宫画像,易于销售,积资至四五千金。不数年,被盗席
卷而去,两目旋盲,所刻诸板一火尽烬。及死,棺敛无措,妻子离散。此皆编造
淫书之报也。
◎西厢记
汪棣香曰:施耐庵成《水浒传》,奸盗之事,描写如画,子孙三世皆哑。金
圣叹评而刻之,复评刻《西厢记》等书,卒陷大辟,并无子孙。盖《水浒传》诲
盗,《西厢记》诲淫,皆邪书之最可恨者。而《西厢记》以极灵巧之文笔,诱极
聪俊之文人,又为淫书之尤者,不可不毁。又曰:西厢一书,成于两人之手,当
时作者编至“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之句,忽然仆地嚼舌而死。
后半部乃另一人续成之。又曰:崔莺莺生长名家,并无暧昧不明之事,作《西厢
记》者乃心贪莺莺之色而求之不得,乃编造蜚语以诬莺莺,至今令莺莺抱惭地下。
此见关帝乩笔,不可不信也。按:乾隆己酉科会试,诗题《草色遥看近却无》,
吾乡有一孝廉,卷已中矣,因诗中有“一鞭残照里”句,主司指为引用《西厢记》
语,斥不录。其实此孝廉并不记得是《西厢记》语,特平日风流自赏,口吻自与
暗合。暗合尚受其累,况沉溺于是书者耶?
◎红楼梦
《红楼梦》一书,诲淫之甚者也。乾隆五十年以后,其书始出,相传为演说
故相明珠家事。以宝玉隐明珠之名,以甄(真)宝玉贾(假)宝玉乱其绪,以开
卷之秦氏为入情之始,以卷终之小青为点睛之笔。摹写柔情,婉娈万状,启人淫
窦,导人邪机。自是而有《续红楼梦》、《后红楼》、《梦红楼》、《后梦红楼》、
《重梦红楼》、《复梦红楼》、《再梦红楼》、《幻梦红楼》、《圆梦》诸刻,
曼衍支离,不可究诘。评者尚嫌其手笔远逊原书,而不知原书实为厉阶,诸刻特
衍,诲淫之谬种,其弊一也。满洲玉研农先生(麟),家大人座主也,尝语家大
人曰:“《红楼梦》一书,我满洲无识者流每以为奇宝,往往向人夸耀,以为助
我铺张,甚至串成戏出,演作弹词,观者为之感叹欷嘘,声泪俱下。谓此曾经我
所在场目击者,其实毫无影响,聊以自欺欺人。不值我在旁,齿冷也。其稍有识
者,无不以此书为诬蔑我满人,可耻可恨。若果尤而效之,岂但书所云骄奢淫佚
将由恶终者哉。我做安徽学政时,曾经出示严禁,而力量不能及远,徒唤奈何。
有一庠士颇擅才笔,私撰《红楼梦节要》一书,已付书坊剞劂,经我访出,曾褫
其衿,焚其板,一时观听颇为肃然。惜他处无有仿而行之者。”那绎堂先生亦极
言《红楼梦》一书为邪说诚行之尤,无非曹旗人,实堪痛恨。我拟奏请通行
禁绝,又恐立言不能得体,是以隐忍未行,则与我有同心矣。此书全部中无一人
是真的,惟属笔之曹雪芹实有其人,然以老贡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后
萧条,更无人稍为矜恤。则未必非编造淫书之显报矣。
◎淫书板
钱塘汪棣香(福臣)曰:苏、扬两郡城书店中皆《金瓶梅》板,苏城板藏杨
氏,杨故长者,以鬻书为业,家藏金瓶梅板虽销售甚多,而为病魔所困,日夕不
离汤药。娶妻多年,尚未有子。其友人戒之曰:“君早经完娶,而子嗣甚艰,且
每岁所入徒供病药之费,意者以君《金瓶梅》板印售各坊,人受其害而君享其利,
天故阴祸之欤?为今之计,宜速毁其板,或犹可晚盖也。”杨为惊悟,立取《金
瓶梅》板劈而焚之,自此家无病累,妻即生男。数年间,开设文远堂书坊,家业
骤起,人皆颂之。其扬州之版为某书贾所藏,某家小康,开设书坊三处,尝以是
版获利,人屡戒之,终不毁。某年某月,偕其子到苏,子因他事先归,某在寓中
忽病,将不起,同人送之归,竟死舟次。飞报其子,其子奔至,见尸面腐坏,蝇
蚋纷集,血水涌溢,竟不能殓,但以衣盖尸而已。谚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而某以印售淫书,竟至如此结局,较之杨氏之闻言即毁者,其得失为何如哉?某
既死,有儒士捐金买板,始就毁于吴中。自是而苏、扬两城无此坏种流传,人心
为之一快矣。
◎妇人惜宇
彭咏莪副宪继室朱氏,连生五女,八年不孕。副宪固多子而皆系原配所生,
故望子甚切。性仁慈,尤敬重字纸,随京宦多年,见有以字纸包茶叶等物,辄随
手弃去,甚至为人揩粪者,因出钱计斤收买。遇有污秽者,必洗净焚化,行之有
年。及四十余,因病延医胗脉,则云有孕,而天癸已年余不至,断无受胎之理,
不以为意。已而腹中转动,始信,是胎得一子。夫惜字,善事也,而得之于巾帼
之中,尤为可嘉。益妇人之惜字,则下至于子女奴婢均知奉以为法,所得不益多
乎?得子虽奇,要归于惜字之报可耳。
◎贞女感神
德清王氏女,未嫁而夫死,归夫家守贞。其姊往省之,女之兄公窥之美,伺
其归而要焉。女求之数日,匿不出,乃为状,候县令过门攀舆哭诉。兄公闻之,
潜反姊。女惧不直,益忿,诉于城隍。神明日令将拘人,而兄公与姊俱暴死矣。
按:此钱衍石先生记事稿中所录,乾隆末年事。神之显应,未有若是之速者,衍
石先生特载之,亦足以警世矣。
◎汪李氏
温州注李氏,本贫女。道光四年其夫没时,年二十四岁,家复赤贫,将以身
殉。或语之曰:“尔有翁在,年已六十三,尔若死,则老人更无所恃矣。”氏为
之憬然,遂勉称未亡人。易钗钏为翁置妾,逾年得一子,翁旋没而妾亦去。氏曰:
“此时我真不得死矣。”即抚翁之子,而力不能雇乳媪,氏本未生育,忽乳汁长
流,子日以长成。一日,有虎入其室,氏抱子长号待毙。忽火光一道入室,虎即
贴耳去。今此妇年四十岁,翁之子亦已十六岁,状貌歧嶷,送入邻塾读书,能冠
其曹,偶闻不日可赴童子试。或曰:“其翁以贫故葬乱冢中,实灵穴也,后必有
兴者。”或曰:“此事于翁则孝,于夫则节,于翁之子则慈,一妇人而三善备焉。
虽人之古《列女传》,无愧也。不兴何待时?”有名流赠之诗者曰:虎至无能扰,
牛眠不待求。孝慈完大节,壶范足千秋。大笔闻扬,已足不朽矣。
◎双冠诰
婺源董小查编修,与其兄柳江编修并为名儒,其季又成进士,即用知县,昆
仲皆成进士。时其继母某太宜人尚在堂,戚部来贺,太宜人语诸妇辈曰:“此余
观剧之力也。余初孀时,年尚少,有以家贫子幼游词荧听者,余拒不答。适在戚
部家观演《双冠诰》一剧,勃然益决,一意抚孤守志,致有今日,汝等毋谓观剧
无益也。”此婺源训导陈雪楼(世)所述,且曰:“太宜人贤闻一邑,此其谦
已诲人之词,不自居于鲁寡婴陶梁寡高行,而现身为中人说法,益足征太宜人之
盛德,宜其贤母子冠冕婺川也。”
◎南海贞女
岭南患大麻疯,虽骨肉不与同居,防沾染也。南海有巨室子,某年甫十五六,
翩翩似璧人,忽患是疾,另构山寮居之,家人间日省视焉。其所聘室,系邑中巨
姓女,父母欲另字人,女泣曰:“未婚而婿撄恶疾,女之命可知,且从一而终,
妇人之道也,义不能他适。与其养老闺帏,贻父母忧,不如相依于凄风苦雨中,
少尽为妇之道以毕余生,儿之愿也。”坚请再四,誓之以死。父母不能夺其志,
遂卒归某氏为妇。未几,女亦沾染成笃疾,空山之中形影相吊,闻者伤之。一夕,
明月在天,四山清绝,露坐松间石上。其夫抚之曰:“以卿丽质而狼戾至此,我
之罪也。”女则毅然作色曰:“早知有今日,其何敢怼。”正在凄然相对间,忽
见溪中有一物翻波浴浪,似兔而小,趋视之,窜入松林而没。女援头上簪志其处。
明日发土视之,则千岁茯苓也。知为仙品,剖而分食之,甘香沁入心脾,不觉宿
疴顿失,疮痕全消,其父母闻而往视,不啻一对玉人,相映于芦帘丛薄间。喜而
迎之归,重为合卺成礼,莫不叹为贞节之报。此事家大人闻于同年谢澧浦太史
(兰生),谢固南海人,盖目睹其事云。
◎中州某氏
河南李见斋邑侯云:吾乡有某进士者,曾任某省州牧,祖父皆显宦,富甲乡
里。其妻某氏性妒而心狠,与妾各生一子,年各十余岁,皆聪俊,已同入家塾。
某氏思及将来家产若两分之,未免单薄,意欲尽归其所生子。因密购不生育之药,
制为饼饵,候其放学归,欲令妾子食之,以断其生育之路,俾异日以生之孙承嗣
两祧,则家产可尽归所生之子。一日,召妾子与之食,妾子正手接而未入口,其
所生子突至,望见其母以饼饵与弟,乃疾走至前夺而食之。迨其母知觉,而已无
及,不觉失声大哭曰:“害杀吾儿矣。”旁人多不解所谓,有婢偶漏言于人,族
亲乃无不恶其居心之忍也。后二子各娶媳,妾子连举两孙,而某氏所生之子竟不
育,乃立继妾子为嗣,巨万赀卒皆归妾子焉。
◎邹顾氏
无锡邹剑南媳顾氏,娶三年矣,有妊。生子不数日,顾氏病下体溃烂,日夜
号哭,忽自言曰:“姑娘恭喜,首产麟儿,今日特来索命,毋见惧也。”闻者惊
诧,强问之,顾曰:“余病不起矣。余未出阁时,与嫂本无嫌隙,只因藏过其金
钏一只,以致嫂咒骂不止。后吾母许其赔还,嫂故必还原物,适因嫂小产服药,
暗将盐水搀入,血晕而死。今事隔数年,嫂亦乘我产后来索命,且日夜坐我床中,
药饵皆被其吹嘘,岂能愈乎?”及将绝,复醒数次,自云已到阴司讯问,拶两手
夹两足,痛极难忍矣。家人启视之,手足青紫如被刑然。此乾隆癸丑五月事,钱
梅溪闻而笔记之。
◎忠仆报冤
芜湖韩某,年六十有八矣,吴某家老仆也。勤慎忠诚,一心为主,吴某亦甚
任之。后吴某因有事赴京,其继娶某氏悦表弟胡某之色,私通之。又惧妾之碍目
也,因醉妾以酒,加媚药焉,使胡某并淫之。韩仆怒甚,严禁胡某不得入门,吴
某归,惑于妻妾之言,反将韩仆肆行呵斥,韩以前情告,吴以为谤己也,驱之去。
韩年老无归,饥寒交迫,遂投江死。未几,吴之妻妾并暴病,口称韩某索命,吴
代为缓颊,亦不允。其表弟胡某在家亦然。吴始恍然悟,而奸夫淫妇同时并尽矣。
◎不孝而吝
河南房芝田为浙江仁和典史,东吴朱某时为布库大使,同官为婚,朱子房女
遂缔姻焉。道光某年,房以监犯越狱镌职,郁郁以亡,身后萧然,妻子无以自存。
时朱已引疾归里,居洞庭山,家饶裕,房之妻以贫困携二子一女往投告急,并以
力不能营婚嫁,送女于朱,听其及期配偶。朱某之太翁悯之,嘱朱某取百金以赠,
朱某克减其大半,以四十金使其子贻之。其子即房婿也,又克减二十,止与二十
金。房夫人大失望,计资斧且不给,再嘱婿谋诸其父,父复以一券付之曰:“此
扬州甘泉令某假吾三百金之券,可持往索之,即以助汝,资斧之外有余蓄矣。”
房妻不得已,取券而行,途中资竭,又以其幼子质于人,乃得至维扬。即命长子
持券赴县,则县令并无负朱银之事,以为无赖谎诈,怒加诃斥,呼吏役将絷缚之。
骇奔告母,方知其券伪也,念已无生路,即自经死。其长子痛母,又无计处此,
因以刀割指血书冤状置于怀,亦自刎。逆旅主人报县,甘泉令验尸,见血书大惊,
始悉其受绐惨害之故。即携血书至署,命吏叙稿备案,将移咨长洲查办。吏方缮
稿未竟,食顷,不见血书,疑他人取之,而查询并无见者,群相惊讶,亦遂置之。
逾旬传闻洞庭山朱宅一事,即于吏录血书之日,某时方饭,霹雳一声,掷血书于
前。即捧跪庭中,雷榍钉其两额,其子趋出,又钉其足,并击死。盖瞬息间神取
血书越数百里而去,报应之速不终日而千里应之,可畏哉!此道光二十七年四月
事。
◎秀水盛生
盛生,秀水人,忘其名,性仁厚,生平未尝忤物。有族兄作令于粤,盛依之,
与邑丞某善。一日,丞置酒邀饮,进馔,误污盛衣,丞怒呼阍人,以铁索击其项,
将杖之。盛从容进曰:“失出无心,法为可贷,且公今日为某开筵,致彼受责,
于心何安?幸请恕之。”丞犹不听,盛反覆排解,丞怒稍息,卒代释其罪。逾年,
盛从族兄移莅他郡,日暮停骖,视传舍湫隘,心颇疑虑。无何,有数人汹汹然窥
探而去,夜静,盛独秉烛不寝,复有推扉入者,见盛熟视,盛方惊问,其人即反
身出,呼同侣。但闻应声诺诺,哄然散去。及天晓,登程有一人尾盛行久之,诘
其故,曰:“君不忆翻羹碗污君衣者耶?”盖丞之隶已去役而为盗矣。盛询其何
为,其人曰:“此处多盗,惯劫行客,逆旅主人皆其党也。昨夜将谋劫,某视客
中有君也,因叱退。此去尚恐不免,当再送君一程,方可无虞,幸勿告他人知也。”
及次日,又至曰:“前途无恙,吾去矣。”须臾不见。盛以告同人,咸叹盗亦有
道,而敬盛之有厚德也。盛又常自收田租。见有窘者,则免之。一日,往山东,
舣舟遇盗,已破扉入舱矣,盛方寝,闻声探首出视,盗识为盛,即摇手止众勿入,
曰:“不知君在此,是以冒犯。某虽不仁,不敢惊扰长者。”相率而去,盛急问
曰:“子何人?斯而识认我也。”其人遥应曰:“收租如君,贫农受惠多矣。”
盖盗之中有佃盛田者,一舟数客赖之以安。
◎商城周氏
河南商城周姓,科甲之盛与固始吴姓相埒。其先有官安徽婺源县者,县多溺
女,力劝谕之,其风竟戢。旋擢福建某县,其地城隍像系金铸,有通洋盗者,约
以某月日来毁。周闻之,暗令人将纸厚裱,复加以泥绘之。盗至遍剥,止有泥土
堕落而去。及周告归后,每家中生产时,皆梦城隍前来,且庭生瑞芝,故至祖字
辈俱以芝字为号。嘉庆辛酉,周鉴堂(钺)首以进士由部曹擢官顺天府丞,再传
则芝(祖荫)以己巳庶常改农部,官直隶清河道。芝生(祖植)以己卯进士由
部曹官浙江按察使司,芝台(祖培)以编修现官刑部侍郎。此外群从尚有()
以庶常改江苏知县,(祖衔)以庶常改湖北知县,而更有现官庶常及以举贡官儒
学等官者,则指不胜屈云。
◎桃花好苦
南张镜蓉(铣)大令日:道光丙戌会试,山东某坐某字七十几号。天尚未
晚,时有冷风吹入,掀某号帘而云不是不是者再,彼此相戒早卧。未逾时而知贡
举同御史来查号,直至三更而止,则题纸下矣。乃天明,号中亦无他异,至已刻,
则即七十几号某大叫数声“桃花,桃花,你好苦耶?”叫毕而死。往视其卷,皆
此八字,不知何故?镜蓉同在号中,此其目睹者。可知冤鬼索命之事,断不诬也。
◎损人无益
广东人林某,官南盐法道,因盐案干部议,时户部司员有得京察者,冀其
开缺可邀简放,故从重议之。及开缺,则由外升,而议之者遂沉滞以终。观察名
绍龙,与家大人同榜进士,家大人官京师时,曾微闻其事云。
◎牛求救
道光癸卯年间,吾省汀州有暑连城尹章鼎轩者,到任甫半载,结积案数十起,
鞫讯立判是非,民感之。尤优待士子,德政不胜举。时有密贿以千金者,拒不受,
其人曰:“无有知者。”公坚却之,其不苟于财又如此。尝署宅门联云:欲要为
官好结果,除非办事不开花。实闽省一清官也。是年秋,突有一大牛竟从县署大
门闯入内廨,人有阻之者,撞以角,直至章公案所跪地,眼流泪作求援状。章公
许之,令起,旋命系之外堂。向之见人即撞者,转为驯伏。次日寻牛者至,章公
询知是离城三十余里某乡某,买以就屠,临宰时牛拚命奔至此,章公将惩其无故
杀牛之罪,某不敢索牛而去。遂养之,放生寺中,月给刍粮,立案以垂久远。噫!
蠢然一牛也,竟向明有司而投生,谁谓物无知也。后章公卓荐赴京,邑人以化及
禽兽扁送之,为官者可以劝矣。
卷四
北东园笔录四编
(清)梁恭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