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命相法
家大人官仪曹日,适金溪杨迈公中丞(口)由浙抚降为三品卿堂,再降为部
郎,入仪制司。同官知其素精风鉴,群聚叩之。公但微笑曰:“此自少年狡狯,
尚且离合参半,今老眼昏花已甚,敢复自欺以欺人乎?”家大人诘之曰:“君在
浙抚,将离任之前,亦曾揽镜自相乎?”公曰:“我明知此案既发,必至失官,
而屡对镜揣摩,并无咎征,晦气不明,何故?”家大人曰:“以封疆艰巨之任,
而忽弛重担,仍还清班,岂得谓之咎征?亦有何晦气?然则先生之眼力仍不差矣。”
公拱手曰:“足下此论甚精,诲我多矣。足下既明此理,则何必复论相?且相随
心改,命由心造,本非一成不变之局,亦何可刻舟以求吾侪?但当强善以迎之,
居易以俟之而已。”时孔荃溪方伯(昭虔)亦在坐,瞿然曰:“相随心改,屡闻
其事,命由人造,窃所未明,愿先生毕其说。”公曰:“命与相相连而及,未有
相佳而命丑,亦未有命好而相乖者也。君不闻李敏果公(卫)之事乎?李未达时,
尝同一道士渡江,适有与舟子争诟者,道士太息曰:‘命在须臾,尚计较数文钱
耶?’俄其人为帆脚所扫,堕江死。李心异之。中流风作,舟欲覆,道土禹步诵
咒,风止得济,李再拜谢救,道士曰:‘适堕江者,命也,吾不能救。君,贵人
也,遇危得济,亦命也,吾不能不救,何谢焉?’李又拜日:‘领师此训,吾终
身安命矣。’道士曰:‘是不尽然,一身之穷达当安命,不安命则奔竞排轧无所
不至。不知李林甫、秦桧,即不倾陷善类,亦作宰相,徒自增罪案耳。至国计民
生之利害,则不可言命。天地之生才,朝延之设官,所以补救气数也。身握事权,
束手而归命,天地何必生此才,朝廷何必没此官乎?君其识之:’后李常述此语
以戒人。又山东国中丞(泰)尝扶乩,问年寿若干,乩判曰:‘不知。’问:
‘仙人岂有所不知?’判日:‘他人可知,公则不可知。修短有数,常人尽其所
禀而已。若封疆重镇,操生杀予夺之权,一善政则千百万人受其福,寿可以增。
一政不善则千百万人受其祸,寿亦可以减,此即司命之神不能预为注定,何况于
吾?岂不闻苏误杀二人,减二年寿,娄师德误杀二人,减十年寿乎?然则年命
之事,公当自问,不必问人矣。’此言皆凿然中理,与前说正相发明也。”
◎徐侍郎
平湖徐辛庵侍郎(士芬)以嘉庆己卯进士入翰林,跻九列。未达时,偕族兄
土芳同应戊寅乡试。逆旅中,检得一包裹,知为过客所遗。验其物,为妇人首饰。
辛庵日:“此宜守而还之,意外之财,勿得也。”其兄漫应之,诡谓辛庵曰:
“弟但行,吾当守此。”辛庵信之不疑,遂先行。其兄即挟包裹竟去,先后至省。
辛庵问之,设辞以对,无从质证其虚也。既兄弟同入场,辛庵文不惬意,已绝望
矣。及填榜日,其兄士芳卷已拟中,方写至芳字草头,忽烛花适爆,落其卷面,
亟拂去,已焚去一角。群谓此人必有恶业,盍易之?或谓榜中姓名已具,如何?
监临曰:“此却无妨,可以洗补。”乃急取备卷易之,及拆弥封,则辛庵卷也。
于是众皆喜曰:“是直无事洗补,于草头下添写一分字可耳。”善人获报之巧如
此。
◎钱三元
本朝以三元及第者,自长洲钱湘ぎ公()始。为诸生时,初名起,因功令
避前代名贤之同姓名者,易今名。幼以孝闻,其母高太夫人病笃,到臂肉和药以
进,应手而愈。大魁后,以修撰直上书房,敬恭匪懈。值和坤当事,欲罗致之,
坚不为夺。和衔之,故诗文楷法并精,屡司文柄而终无由进一阶。和败后,始连
擢至内阁学士,时诸近侍党于和者皆有所碍,公独然事外,时论高之。按钱
之墓志铭为石琢堂先生所撰,而于不入和党大节独遗之,不知何故。又叙官阶只
及修撰,而以后开坊历至阁学曾不见,亦载笔之疏也。(此文今载《独学庐文集》
中)
◎陈三元
继钱湘ぎ而成三元者,为桂林陈莲史方伯(继昌)。初名守睿,尝梦泥金到
门,乃“继昌”二字,诘以错讹,其人答云:“今年会状必是此名。”寤而更今
名。桂林城外还珠洞有石笋下垂,旧有“石笋到地,状元及第”之谚,至是,石
果与地接。又洞中有磨崖诗刻,分嵌“继昌”二字,亦一奇也。方伯为榕门相国
文恭公元孙,其积累之深,栽培之大,所不必言。及第时,封翁蕉雪中翰(元焘)
犹健在,寄以诗云:“祖宗贻福逮云礻乃,福至还期器可盛。好以文章勤职业,
勉求学问副科名。出身岂为营温饱,得志从来戒满盈。有子克家宽父责,老怀不
用日愁生。”似此庭诰,岂罗念庵之妇翁所能梦见乎?按方伯为嘉庆二十五年庚
辰科会状,其廷试策首颂扬处有“道光宇宙”字,逾年,恰为道光元年,亦可谓
几之先见者,己亥、庚子间,余与仲兄随侍桂林,值方伯在里养疴,最承青眼,
尝集句手书楹帖见赠,云:“虚其心,实其腹,骥之子,凤之雏。”义兼褒勖。
余兄弟甚感佩之。
◎季亢二家
王葑亭通政(友亮)语余先叔祖太常公曰:“国家巨富有南季北亢之称,今
殆无复知者。余居金陵,外兄罗履堂自江北归,为言泰兴有季家市,居人三百余
家,半为季氏。相传市乃其先一家所居,环居为复道,每夕行扌周六十人。蓄伶
甚众,又有女乐二部,稚齿韶颜,服饰皆值巨万。及笄,或自纳,或赠人。有修
撰某得其一,百方媚之,姬涕泣废飧,谓弗若其主家厮养,乃遣之。此与钮氏
《觚剩》所载略相同。余幼随先大夫之山西平阳任,屡游城外亢家园,中设宝座,
盖康熙中尝临幸焉。园大十里,树石池台,幽深如画。间有婢媵出窥,皆吴中妆
束也。相传亢先世得李闯所遣辎重起家,康熙中,《长生殿》传奇新出,命家伶
演之,一切器用费镪四十余万,他举称是。雍正末,所居火,凡十七昼夜,珍宝
一空。计余往游时,亢已中落,规模仅存,今则荡然无人,园亦鞠为茂草矣。余
聆之,太息曰:‘盛衰相倚,天也,而人事居半焉。当两家盛时,不思殖德以培
其后,骄奢淫佚,如出一途,转瞬之间,澌灭殆尽。今季氏尚知课子,有登第官
侍御者,其家虽替,子孙犹得借儒业自存。亢氏以读书为苦,日惟声色博饮是耽,
迨乎困穷,束手无策,忧伤短折,遂致馁而死,非父兄失教使然欤?世人崇货殖
而薄诗书,观于此可憬然悟矣。”’按葑亭先生为太常公所述如此,太常公自述
弱冠时就婚山西,亦曾游平阳之亢园,尚可想其梗概。及道光间,家大人过平阳,
亦欲往一游,倩导游者则土人,以断垣丛甓毫无足观辞矣。
◎太平王姓
家大人与温朋梅学士(启鹏)同官仪部,申之以婚姻。温本山西太谷巨富,
近稍减。家大人偶询之曰:“山右多富族,如君家者尚有几姓?”学士曰:“余
家不足言,吾乡所称本以太平县王姓为最。相传其先有一诸生,言信行果,而家
极贫。教读邻村,岁暮撤馆归,辄将所衣之蓝衫质之典铺,以资度岁。新春必赎
回,披以上馆,岁以为常。一年,持蓝衫往质,店夥嫌其敝,不纳。生具道春间
必赎,年例如此,试查故簿自知。店夥仍斥之,生叹曰:‘我若开典铺,有可以
济人急者,虽死尸亦必受当。’乃负气披衫而返。途中为棘刺所钩,衣破,益悒
悒。行数步,忽思岁除在即,此地来往颇多,恐棘复钩他人衣,乃返,脱衫徒手
拔棘。棘坚不可拔,因拾道旁树枝刨土挖根,根尽而其中有空坎,白金见焉,检
以归。正月焚纸镪其处以谢,则坎中藏金颇多,尽取之,乃开小典铺于前所质铺
之对门。开张日,仍披蓝衫祀神,闻店前喧争声,出视之,有人裹一死孩来当。
店夥呵詈,其人争曰:‘汝家主人曾亲口许当。’心知为某铺所为,乃云:‘语
实有之,欲当几何?’答云:”—两。’如数给之,店夥无不怒且笑者。生持入
于园中,掘坎埋之,坎底粲粲皆白金也,因以致富甲于通省,远近悉称为太平王。
恤穷周乏终身不倦,子孙皆守其训,闻至今破蓝衫尚存。”
◎放生
会稽陶石梁、张芝亭同过大善寺,见鳝鱼数万,陶谓张曰:“我欲买此放生,
顾力不足,愿兄为倡,募众成之,何如?”张慨诺之,自出银一两,募众凑成八
两,尽买而放之。至秋,梦神告之曰:“汝本未得中,缘放生功大,得早一科放
榜。”陶与张皆中式。
◎丙午科二事
乾隆丙午顺天乡试,有大书于卷面者,曰:“黄四姑娘”,开拆遂登蓝榜。
是科,江南闱中一士子于题纸下后高歌不辍,忽题一诗于号板云:“芳魂飘泊已
多年,今日相蓬矮屋前。误尔功名亏我节,当初错认是良缘。”踉跄而去。
◎白卷获隽
句容某生博学能文,好行阴德。值乡试无资,得亲友赆仪十余金抵省,寓东
花园地藏庵。闻邻舍有老妪失养,不得已而卖媳者,分离前夕,哭甚哀。讯其子,
则多年远出矣。生恻然为辗转作计,诡作其子,家书言久商获利,将归,因结账
暂留,先寄银十两以资家用,明发投之。老妪得银,事遂解。生复借贷入闱,梦
有神告之曰:“子获隽矣,然必三场俱曳白乃妙。”醒而窃笑荒唐。题纸下,方
欲握管,恍惚梦神呵止之曰:“子欲落孙山外耶?卷有字,榜无名矣。”生仍不
信,静坐构思。而心如废井,绪似棼丝,日已将夕,不能成一字。继且神思困惫,
竟入睡乡。及觉,见提筐出场者踵相接,无奈何,亦交卷而出。闻蓝榜已揭,趋
视无己名,乃勉入二三场,遂坦然曳白。迨揭晓,则已高标第二名。正错愕间,
有飞骑递某令札至,启视,则闱稿悉具。令固名进士,由庶常改外派作收卷官,
深以不与衡校为恨,得闱题,技痒难禁,默成三艺,适接生白卷,袖归寝所,疾
写发誊,欲以试内帘之眼力,而惟恐生之不再来也。继得二三场卷,俱一律曳白,
益大喜,始终完其卷。填榜知已夺魁,意得甚,故密札以达之。生诣谢,令笑问:
“君何惜墨乃尔?”生以梦告。问:“有何阴德致此?”生谦言无之。固问,因
微言场前寄银事。令拱手曰:“是矣,子代人作家书,天遣予代子作场艺,又何
谢焉?”报施之巧如此,遇合之奇又如此,梦中神语之不惮烦又如此。一善行之,
所系不綦重哉!
◎俞生
江阴俞生,乾隆末乡试,入头场,于初十黎明即裹具欲出。邻号生知其未誊
真也,怪而问之,色甚惨沮。力诘之,始告曰:“言之罪矣。先君宦游半世,解
组而归,弥留时呼予兄弟四人泣嘱曰:‘吾平生无昧心事,惟任某县令时曾受贿
二千金,冤杀二囚。昨诣冥司对案,法当斩,嗣以祖上有拯溺功,得留一子单传,
五世贫贱终身。吾地狱之苦已不能免,倘或子孙妄想功名,适增吾罪,非孝也。
汝兄弟其各勉为善而已。’言讫而瞑。后兄弟相继死,惟我仅存。乡试二次,悉
污卷,昨三更脱稿,倏见先君揭号帘指责曰:‘汝既不能积德累功,挽回天意,
违吾遗嘱,致吾奔走,且重获罪。’随以手械一击烛灭,砚翻,遂失所在。予三
登蓝榜,不足为恨,所痛先人负疚,拘系九幽,行当削发入山,学目连救拔亡灵
耳。”众闻咋舌,同号陈扶青作《归山》诗以送之。
◎至孝感神
兴于诗者,江都人,本姓孔,定南王后也。初业儒,不售,挈其子贸易于定
陶县。嘉庆癸酉,教匪犯定陶,兴父子同奔。贼及之,将斫,子跪而请曰:“幸
斫我,忽斫我父。”贼径斫其父。子抱父颈连呼“斫我、斫我”’贼两斫之,皆
殒。兴于瞀罔中,不知有昏晓,俄见其子手足动而不能言,俄见其子手据地起而
仆,仆而复起,然亦不能言。又久之,自觉喉间有一缕气蒸蒸然甚热,咳而言,
其子亦言。初斫时,如有神人傅以药,许不死也。父子匍匐出积尸间,凡十有五
日不食、不饮、不知痛,乃并不死。兴面受刀划,眼耳鼻各半。其子殊而未绝,
今已归江都,饮食笑语并如恒人。朱酉生《知止堂文集》中记其事云。
◎始吉终凶
陈枫阶(宸书)曰:“有某令者,湖北人,与余同官湖南知县,声名甚平常。
其长于秋舫登己卯大魁,典试广东,次子大云旋亦以翰林典试广西。兄弟先后皆
请假省亲到湖南任所,人咸艳之。大吏因是亦重视某令,随擢用为州牧。或有疑
其报应之或爽者,余曰:‘无疑也。尝闻其幕中老友云,令曾于某任内得教匪联
名册,私焚之,终不上闻。盖活人多矣.此所以报欤。’后某令亦恣肆,大吏廉
其实,于汁典黜之。旋里后,有堪舆家告以祖坟有水,某令以铁签试之,水果旁
涌。择期改葬,甫启石门,热气薰蒸,有二红鱼跃出,始悟占穴。一鱼倏不知所
往,一鱼为石压死,悔之无及。某令目旋双瞽,无何,得都中信,知秋舫以覆车
惊悸而卒,计其日,正启坟时也。时大云以御史奏直隶水利事,奉命驰驿往勘,
沿途作威福,有呵斥道厅之事,蒋励堂制府以状上闻,坐此罢废,其家骤落。”
大同此一人一家之事,乃始以种德,而其应如响,旋以怙恶,而不获令终。太上
之言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信哉!
◎朱别驾
家大人陈臬山东时,司刑名者绍兴岑可楼老幕也,为述乾隆末荏平县有一奇
案,云山西平阳令朱铄者,性惨刻,所莅之区,必别造厚枷巨梃。案涉妇女,必
引入奸情。杖妓必去其小衣,以杖抵其阴,使肿溃,曰:“看渠如何接客。”妓
之美者加酷,髡其发,以刀开其两鼻孔,曰:“使美者不美,则妓风绝矣。”语
同寅官日:“见色不动,非吾冰心铁面,何能如此?”后以俸满推升此间别驾,
挈眷至荏平旅店,店楼封锁甚固,朱问故,店主人日:“楼中有怪,历年不敢开。”
朱素愎,曰:“即开何害?怪闻吾威名,当早自退。”妻子苦劝之,不听。乃置
妻子于别室,己独携剑秉烛登楼。坐至三鼓,有叩门进者,白发绛冠老人。见朱
长揖,朱叱何怪,老人曰:“某非怪,乃此方土地神也。闻贵人至此,正群怪殄
灭之时,故喜而相迎。”且嘱曰:“少顷,怪当叠见,但须以宝剑挥之,某更相
助,无不授首矣。”朱大喜,谢而遣之。须臾,青面者、白面者以次沓来,朱以
剑斫之,皆应手而倒。最后有长牙黑脸者来,朱以剑击,亦呼痛而奔。朱喜且自
负,急呼店主至,告之状。时鸡已鸣,家人秉烛来视,则横尸满地,所杀者皆其
妻妾子女也。朱大呼曰:“鬼弄我矣。”一恸而绝。店主报官立案。后两年,余
佐荏平幕时,曾亲检其卷阅之。
◎节孝祠
岑可楼又言,前在钜野县幕时,闻其县学有门斗某典守节孝祠,即寄家于祠
旁小屋。值秋祭,门斗夜起洒扫,其妻犹寝,似梦非梦,见祠门外坐二神将,金
盔练甲,数鬼卒夹而伺。有妇女数十辈联袂而入,中有旧识二贫媪,素知其未邀
旌典,讶问其何以亦来。一媪答曰:“人世表题,岂能遍及穷乡小户?湮没者不
可胜数。鬼神矜怜苦节,虽未得请旌者亦招之歆祀祠中,若冒滥恩荣者,虽已设
位反不容入也。”按冥漠之中,理合如是,偶借此门斗之妻以传播于世耳。
◎山阳大狱
山左李皋言(毓昌),即墨人,嘉庆戊辰进士。以知县分发江苏,奉委赴山
阳县查账。至则遍历村舍,覆实稽考,殊多浮冒侵渔。将据实通禀,已具稿,山
阳令王伸汉大惧,使阍人包祥以多金啖李之仆李祥、顾祥、马升等说其主,且许
重贿,李坚弗从。事甚急,伸汉忽谓包祥曰:“此事期必济,听汝辈为之。”包
祥还,与李祥等密商,于茶内入砒,夜深进之。李君毒发颠仆狂吼,尚不即死,
李祥等复以腰带扣颈悬床上,作自缢状,遂绝。淮安守王毂者,本贪酷吏,有王
老虎之号。先以赈事得伸汉金,竟以中恶自缢验报具详,返其柩于家,人亦无复
疑者。数月后,有李君同学荆翁者,老诸生也,一日于郊外见李君仪从导引前来,
遂凭附至家,呼家人具言受害状,且云已得请于上帝,悯其清正强直,死于民事,
授栖霞城隍神。家人痛哭环听,启棺视,七孔血痕犹可验。于是李君之叔士璜赴
控京师,事遂上闻,将王毂、王伸汉等俱拿解交军机处会同刑部严审。先是伸汉
坚不承,一日熬跪倦极,忽乞茶饮,命左右与之,伸汉执茶杯瞪目良久,遂吐实,
王毂亦款眼狱。具奏上,李祥发李毓昌墓前凌迟处死,余皆弃市。睿庙有御制诗
三十韵,悯毓昌,加知府衔,赐其子举人,一体会试。天下闻者皆额手称快。按
王毂先任德州知州时,有二童子,一年十二,一年十三,在塾中戏相鸡奸,为人
所见,两家父差愤互讼。毂竟问实,律,凡奸十二岁以下无问男女皆论死,十二
岁以上仅科奸罪。于是十二岁童子以薄责发回,十三者论如律,瘐死狱中。后数
年,十二岁者已及冠,出赴试,为十三岁之父兄所控阻,以为彼尝受污于我子,
我子已问罪如律,彼何得复玷胶庠?十二岁者羞不自容,竟自戕死。其实两家童
子当时皆知识初开,不必果有其事,两家父兄迫于人言嘲笑,愤而具控,亦不乐
官之证实也。使当官者以两儿嬉戏,验讯无据,呼其父兄自行领回训责,不为纵
法,而所全不已多乎?盖毂之天性刻薄如此。时孙渊如先生(星衍)为德州粮道,
目击其事,甚为不平。后闻山阳案发,慨然曰:“若王毂者,虽无此事,死亦晚
矣。”
◎江都某令
扬州卞竹辰方伯(士云)云,乾隆间江都某令以公事将往苏州,赴甘泉李令
处作别,面托云,如本县有尸伤相验事,望代为办理,李唯唯。已而闻其登舟后
夜三鼓仍搬行李回署。李不解何事,探之,乃有报验尸者。商家汪姓两奴口角,
一奴自缢死。汪有富名,某令以为奇货,命停尸于大厅,故不即验。待其臭秽,
讲货三千金始行往验。又语侵主人,以为喝令,重勒诈四千金方肯结案。李令见
而尤之,以为太过,某令曰:“我非得已,适欲为儿子捐知县故耳。现在汪银七
千已即日兑往京师上库署中,并未藏一金也。”未几,其子果选甘肃知县,擢河
州知州。因赃私案发处斩,两孙尽行充发,家产籍没入官。某令惊悸,疽发背死。
按此事与吾闽厦防某丞事相仿,而其报更烈矣。
◎刘映南
江右刘映南贾于吾闽之汀州,颇得利,乃买舟箧金归。中途被窃,号于众曰:
“箧中有毛某所寄二百金,奈何?”众为追窃者,已望见矣,窃者始弃箧而逸。
刘验之,狂喜曰:“寄银好在。”盖窃者弃其余以饵追者,刘银去而毛银存也。
众问失银若干,曰:“四百。”问何以狂喜,曰:“寄银在,可以见吾友。失银,
命也!”众咸嗟叹。是岁,贸利倍常时,适偿所失也。此事在嘉庆六年辛酉,越
十四年乙亥,有同乡某贾于归化者,忽患病。刘往收账,则责负人丛集店中,查
检钱货,呶呶议分未决。而刘责负五十金,数最巨,乃语众曰:“病者尚可不死,
若钱货骤分,则病者必死,是由吾辈死之也,且奈眷口何?我所责独多,今若此,
盍共俟明春乎?”众唯唯而散,某病旋愈。刘回舟,中途有巨盗伺之,探知空手
归遂去。
◎蒋封翁
铅山蒋适园封翁(坚),心余太史(士铨)之父也。精法家言,以智侠自喜。
七岁随其叔游法云堂,听僧诵经。庑下坐县捕数人,私语曰:“某寺僧被杀,不
得主名,奈何?”蒋附叔耳语曰:“杀人者,堂上老僧也。”叔呵之,曰:“渠
诵经而屡顾不在经,故疑之。”语为捕者所闻,竟牵僧去,一讯而服。十七岁出
游,阻风瑞洪镇。有少年同舟,舟人食,少年登岸,再食,再登岸。蒋疑而迹之,
见其蹲古庙太钟下,诘之,则曰:“我南昌熊白龙,家贫告急于河口某戚不遇,
反寄食于舟人,未偿其值。而又阻风,舟人将不余食,故避此。”言毕泣,蒋亦
泣,强之同舟,与共食,并资以金。熊感谢归,邀过其家见母,誓为兄弟。居无
何,熊来曰:“我得弟金,获利三倍,今将贩缯临安,无所托母妻,故来。弟亦
知吾父有养子曰蛟,平素无行,脱有故,弟善持之。”言毕去。逾年,临安人来
日:“熊某死矣,余金若干,濒死时嘱曰:‘为我报蒋君。’”蒋阴计归熊丧非
蛟不可,而蛟见金必叵测,乃函致临安主人授部署法,迟至十日始告熊母,母果
遣蛟往。已而召蒋哭曰:“蛟至临安,儿骸已焚,块然在桶,今舟人已负之纳我
圃中,此外不余一钱,奈何?”蒋慰母再三,而身自往圃哭视。毕,走出,母牵
蒋袍哭曰:“闻临安主人以儿金寄君,金之来固由君,然贸易者与有劳,盍析其
半以活老身,如何?”蒋夫答,蛟突前,睨曰:“此事须南昌厅主明之耳。”蒋
叱之曰:“何必南昌厅,召二三邻叟来即明也。”蛟即扃蒋而去,俄顷有庞眉者
六七辈至,蒋曰:“所以嗫嚅者,受亡人托,防蛟故也。今母见逼,不得不速明,
请皆诣圃。”绕桶而号曰:“白龙知我。”斧之,复底脱,皆熔金,莹然裹以簿
券。众取视,皆感泣叹老妪不知人而已。游幕山右时,临汾令纵吏暴征,民弃家
登山:抚军檄泽州牧佟往抚治,聘蒋同往。至其地,山上人如蠛蠓,张旗树栅,
汹汹然。蒋手令箭九行,环山呼曰:“抚军知汝等皆良民,为奸吏迫而走,特遣
佟使君来活汝,宜各宁尔家,有目者视此箭。”山上人噤不敢语,稍稍下,蒋导
之入县庭,率犯法吏六人跪佟前,民环庭而嚣,欲殴之,蒋从旁大呼曰:“勿妄
动,有王法在。”乃榜吏至血流,民欢噪拜谢去,安堵如故。后蒋以倦游家居,
忽闻佟为负课事系狱,怃然曰:“我不往,则难不解:”至泽州,佟方缺金五千,
自分无全理,且老,不肯食;闻蒋至,为强一饭。曾太守有疑狱聘蒋,蒋曰:
“若能助佟。我即助若。”太守喜,张示劝募州人负刀布至,三日而事集。佟
行,蒋乃行。蒋四十六岁始娶钟夫人,生心余,捐馆时,犹及见心余举于乡,后
以心余官编修,赠如其官。
◎陈鉴亭侍郎
嘉庆戊午,吾闽乡试,适新城陈鉴亭先生(观)以盐法道在贡院头门点名,
并监视搜检。有应试广文某怀挟一包裹,被兵弁所搜获,献之先生。时众目骇观,
咸为广文担忧,广文已觳觫至无人状。先生乃取包裹置于坐椅之右,大声饬兵弁
曰:“既有怀挟,应仔细再搜。”兵弁不敢违,复将考篮及衣架重复检视,乃跪
禀曰:“无之。”观察弗然曰:“汝既说有怀挟,如何又言无之?”仍饬再搜
如初,复跪禀曰:“实在无之。”观察目广文曰:“既实在无之,汝不进去,何
待于是?”广文领卷径进,而兵弁乃瞠视无一辞。旁观者皆暗地称颂不置。夫科
举之搜检,自前代即有之,然功令不得不严,而奉行者则不可不存宽大之心,以
全朝廷待士之体,以养士子廉耻之原。如观察者,可谓知政体矣。后观察历跻显
秩,官至仓场侍郎。按江西新城陈氏,先世极寒微,有在富家佣工者,朴诚直谅,
为主人翁所倚任,人咸称之为陈长者。厥后子孙繁昌,家道大起,如前少宗伯硕
士先生(用光),前少司寇钟溪先生(希曾),前侍御史玉方先生(希祖),今
大廷尉子鹤先生(孚恩),皆鉴亭仓侍之群从行也。当乾隆末年,吾闽亏空案发,
自督抚以至州县,无不获咎者。由京拣发道府十六员到闽补用,时抚署有老幕客,
精风鉴,每于屏后伺十六员之来,遍相之,私语人曰;“新到之道府率多刻核之
才,而鲜浑涵之度,其精明而兼浑厚,将来能终保令名者,仅三人而已。”谓庆
蕉园制府(保)、李荫原藩伯(长森)及鉴亭也,而鉴亭最称仁恕云。
◎戴太守报德
吾乡俟官游心水太守(绍安)在南安任时,大庾戴莨圃先生方以幼童应县试。
戴本徽州产,众攻之不释,太守与大庾令孙卓峰(迈)力护之。孙亦闽人也。莨
圃先生少颖异,县府试皆高标,故邑人益妒之。太守已于学使者前为之缓颊,院
试日,太守预藏莨圃于舆中,四鼓即同入试院,学使者榜发,亦高标,众无奈之
何,遂入籍。未几,篦圃、可亭、石士、莲士数先生踵起,蔚成韦平之业。莨圃
先生临终时,嘱其后人云:“吾家之兴,实游孙二公之赐,他日当无忘报德也。”
越数十年后,游之后嗣不振,至无以自存,而戴昆禾太守(嘉毂)适莅福州,甫
下车即访游孙二家于侄。而游近居榕城,值陈叙斋侍御(功)里居,为之介绍
缕,复其田庐,并延师课其孙曾,资之薪水,筹画备至,一时传为佳话。家大人
曾作《报德歌》以美之。
◎支某
镇江盐商支姓者,其家雄于赀,而富而好礼。余随侍家大人寓居邗上时,钱
梅溪(泳)主其家,盖镇江、扬州各有一宅。余与梅溪为忘年交,数相往来于扬
州宅,因识支。见其谆谨敦笃,绝无豪商习气。时英夷警报屡至镇江,绅富多先
期迁避,莠民乘机拦抢者不绝于途。支家方择日,令妇女带辎重将为江西之行,
有莠民百十人约届日拦门劫之。支于首涂日始闻其事,欲请官弹压,已弗及。突
有乞徒三百余人攘臂登门,将莠民驱逐净尽,俟眷属行李尽数登舟,始各散去。
盖支家平日以恤贫为务,待乞徒尤优,有求无弗应者,每朔望必大张酒饭以款之,
使各尽欢而后罢,故终得一日之报云。
◎嘉义令
道光十二年台湾陈办之乱,大抵为贪酷吏所激而成。有嘉义令某者,闻变逃
入民舍,适堂后有空棺,遂卧其中。贼至,见虚无人,已相率去,有一贼以大便
急独留后。某令以为贼去尽,又郁闷已久,微露呵欠声,为贼所觉,奔告前贼,
遂返开棺,将某令曳出横加掠,令其将某案得赃若干逐案供明。凌虐移时,然
后刃于腹焉,不知者方以为不屈被难也。时三山诗社以此命题,家大人有句云:
“固难擢发顽民罪,岂有甘心众母家?”可谓婉而讽矣。
卷三
北东园笔录初编
(清)梁恭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