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三十 平准书第八

  史记卷三十平准书第八 蒋非非注译 汉兴,接秦之弊,〔1〕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饷,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2〕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3〕于是为秦钱重难用,〔4〕更令民铸钱,〔5〕一黄金一斤,〔6〕约法省禁。而不轨逐利之民,蓄积余业以稽市物,〔7〕物踊腾粜,〔8〕米至石万钱,马一匹则百金。

  【注释】〔1〕“弊”,衰败,疲困。〔2〕“钧驷”,毛色纯一的驷马。〔3〕“藏盖”,积蓄,储藏。〔4〕“秦钱”,秦用半两钱,重十二铢。〔5〕“更令民铸钱”,令民改铸榆荚钱。〔6〕“一黄金一斤”,一说秦代复用周制,黄金以斤两计算重量。又一说认为秦以一溢为一金,汉以一斤为一金。(一溢为二十四两。)〔7〕“稽”,贮滞,囤积。〔8〕“踊”,跳。“腾”,上。“踊腾”,说谓乍贱乍贵,或谓物贵价起,如物腾跃而起。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1〕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弛商贾之律,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2〕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3〕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漕转山东粟,〔4〕以给中都官,〔5〕岁不过数十万石。〔6〕【注释】〔1〕“重租税”,汉律,商人倍算(二百四十钱)。〔2〕“市井”,古时称买卖场所,亦指商贾。一说古人未有市,朝聚井汲水,便将货物于井边货卖,谓因井为市交易,故曰市井。尹知章认为:“立市必四方,若选井之制。”〔3〕“汤沐邑”,皇帝、贵族等收取赋税的私邑。〔4〕“山东”,地名。秦、汉时通称崤山或华山以东,与当时“关东”含义相同,一般专指黄河流域。〔5〕“中都官”,一说指京师各官府,一说指天子之仓府。〔6〕“石”,容量单位。汉有大石、小石。一大石合1.66小石,约合今0.33市石,一小石合今0.2市石。

  至孝文时,荚钱益多,〔1〕轻,乃更铸四铢钱,其文为“半两”,令民纵得自铸钱。故吴,〔2〕诸侯也,以即山铸钱,富埒天子,其后卒以叛逆。邓通,〔3〕大夫也,以铸钱财过王者。故吴、邓氏钱布天下,而铸钱之禁生焉。

  【注释】〔1〕“荚钱”,一种形如榆荚的小钱,重三铢。〔2〕“吴”,即吴王刘濞,西汉诸侯王。沛县(今江苏沛县)人,刘邦之侄。在封国内铸钱、煮盐,招揽亡人,扩充势力。景帝削藩时,他以“清君侧”为名,联合楚、赵等六国发动叛乱。不久兵败,为东越人所杀。事详《史记》、《汉书》本传。〔3〕“邓通”,西汉文帝时官上大夫,蜀郡南安(今四川乐山)人。初为黄头郎,后为文帝幸臣,受赐蜀郡严道铜山,许其即山铸钱。邓氏钱遍天下。景帝时免官,后穷困而死。事详《史记》、《汉书》《佞幸传》。

  匈奴数侵盗北边,〔1〕屯戍者多,边粟不足给食当食者。于是募民能输及转粟于边者拜爵,爵得至大庶长。〔2〕【注释】〔1〕“匈奴”,古代北方少数民族,胡族的一支。商、周时称为严允、荤粥(音h&ny)),战国时始称匈奴。以游牧为业。秦曾派蒙恬修长城以拒之。西汉武帝以前,经常侵扰西北、北方边郡。事详《史记》、《汉书》《匈奴传》。〔2〕“大庶长”,爵名,二十等爵制中的一个等级。商鞅变法时制订,汉代继承下来。二十等为:第一级公士,第二级上造,第三级簪袅(又称谋人),第四级不更,第五级大夫,第六级官大夫,第七级公大夫,第八级公乘,第九级五大夫,第十级左庶长,第十一级右庶长,第十二级左更,第十三级中更,第十四级右更,第十五级少上造,第十六级大上造,第十七级驷车庶长,第十八级大庶长,第十九级关内侯,第二十级彻侯(通侯)。

  孝景时,上郡以西旱,〔1〕亦复修卖爵令,〔2〕而贱其价以招民;及徒复作,〔3〕得输粟县官以除罪。益造苑马以广用,〔4〕而宫室列观舆马益增修矣。〔5〕【注释】〔1〕“上郡”,汉郡名,辖境约相当今陕西北部及内蒙古乌审旗等地。〔2〕“卖爵令”,文帝时,晁错上书,建议实行“入粟拜爵,除罪”的办法。文帝前元十二年(公元前一六八年),下卖爵令。上造价六百石,递增至五大夫价四千石,大庶长价一万二千石。五大夫以上,免除家中一人徭役。〔3〕“徒复作”,徒是被判处徒刑、从事劳役的罪犯,刑期长短不等。复作亦称罚作,乃指轻罪罚作苦工一年者。或谓复作是在官府服役的女徒。也有人释复作为弛刑徒,即犯人免带刑具、不着囚服而服劳役者。〔4〕“苑马”,汉代在西北地区设牧师苑,养马以备军用。〔5〕“舆”,音y*,车子。

  至今上即位数岁,〔1〕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2〕而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3〕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而乘字牝者傧而不得聚会。〔4〕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耻辱焉。当此之时,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5〕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6〕无限度。物盛而衰,固其变也。

  【注释】〔1〕“今上”,即汉武帝。〔2〕“廪庾”,音l!ny(,廪为米仓,庾为露天积谷处。〔3〕“太仓”,京城中谷仓。大司农属官有太仓令,主藏积谷。〔4〕“字”,亦作“牸”,孳生。“字牝”,怀孕的母马。汉人骑乘重公马,轻贱母马。〔5〕“有土”,指享有封地。〔6〕“僭”,音ji4n,旧称超越封建等级名分的行为。

  自是之后,严助、〔1〕朱买臣等〔2〕招来东瓯,〔3〕事两越,〔4〕江淮之间萧然烦费矣。唐蒙、〔5〕司马相如〔6〕开路西南夷,〔7〕凿山通道千余里,以广巴蜀,〔8〕巴蜀之民罢焉。彭吴贾灭朝鲜,置沧海之郡,〔9〕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10〕及王恢设谋马邑,〔11〕匈奴绝和亲,侵扰北边,兵连而不解,天下苦其劳,而干戈日滋。行者赍,〔12〕居者送,中外骚扰而相奉,百姓抏弊以巧法,〔13〕财赂衰秏而不赡。〔14〕入物者补官,出货者除罪,选举陵迟,〔15〕廉耻相冒,〔16〕武力进用,法严令具。兴利之臣自此始也。

  【注释】〔1〕“严助”,本姓庄,后人避东汉明帝刘庄讳改。西汉会稽吴(今江苏苏州市)人。武帝时为中大夫,建元三年(公元前一三八年),闽越攻东瓯时,曾率兵救东瓯,又出使南越。后迁会稽太守。因与淮南王谋反事有牵连被杀。事详《汉书》本传。〔2〕“朱买臣”,西汉会稽吴人。武帝时初为中大夫,迁会稽太守。曾与韩说等击破东越的叛乱,官至丞相长史,后被杀。事详《汉书》本传。〔3〕“东瓯”,古代民族名。古越族的一支,亦称瓯越。秦汉时分布在今浙江南部瓯江、灵江流域。武帝初因遭闽越攻击,迁居今江、淮一带。事详《史记·东越传》、《汉书·两粤传》。〔4〕“两越”,古代民族名,指南越和闽越。南越是古代南方越族的一支,也作南粤,大体分布在今广西、广东的南部和贵州的东南部。秦时在这里设置了象、桂林、南海三郡,秦末赵佗建立了南越国。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灭南越国,置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儋耳、珠崖等九郡。闽越是古越族的一支,分布在今福建和浙江南部。秦时属闽中郡,汉初封无诸为闽越王。武帝元鼎六年秋,无诸弟东越王余善反,被部将所杀。汉遣军吏将其民迁置江、淮间。事详《史记》《南越传》、《东越传》,《汉书·两粤传》。〔5〕“唐蒙”,西汉人,武帝时番阳(今江西波阳东北)令。上书力主开通夜郎道,被任为中郎将。后开路二千余里,招夜郎侯归汉。汉于夜郎地设犍为郡。〔6〕“司马相如”,西汉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景帝时为武骑常侍,因病免。曾作《子虚赋》,为武帝赏识,又作《上林赋》,任为郎。后奉使西南夷,拜为中郎将。事详《史记》、《汉书》本传。〔7〕“西南夷”,古代少数民族名,西夷和南夷的合称。汉时主要分布在今贵州的西部,云南的东部、中部、西部,四川的西部和西北部及西藏的东部。这些民族分为若干族属,语言、风俗不同,有的从事农业生产,有的过着游牧生活。详见《史记》、《汉书》本传。〔8〕“巴蜀”,古地区名,大约相当于今四川大部。〔9〕“沧海之郡”,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一二八年)东夷■君南闾等内附,汉于其地置沧海郡,辖境约当今朝鲜半岛北部。元朔三年罢废。〔10〕“燕齐”,古地区名,指六国时燕、齐旧地,大致相当今辽宁中部、东部及泰山以北黄河流域及胶东半岛地区。〔11〕“王恢”,西汉燕地人。数为边吏,熟知匈奴事。武帝时为大行(主管接待宾客办理外交的官员),建元六年(公元前一三五年)曾率兵击东越。元光元年(公元前一三四年)上书言击匈奴,以马邑人聂翁壹诱匈奴入塞,汉兵三十余万伏于马邑旁山谷中。后单于发觉回兵,恢以故下狱,自杀。〔12〕“赍”,音j9,谓行人自带衣粮。〔13〕“抏弊”,音w2nb@,“抏”,同“玩”。玩弄作弊,为巧诈以避法令。〔14〕“秏”,即“耗”字。〔15〕“陵迟”,原意为斜平,迤逦渐平状,引申为衰颓。〔16〕“冒”,欺骗。一说“冒”即“媢”字,妒忌。

  其后汉将岁以数万骑出击胡,〔1〕及车骑将军卫青〔2〕取匈奴河南地,〔3〕筑朔方。〔4〕当是时,汉通西南夷道,作者数万人,千里负担馈粮,率十余钟致一石,〔5〕散币于邛〔6〕僰〔7〕以集之。数岁道不通,蛮夷因以数攻,吏发兵诛之。悉巴蜀租赋不足以更之,乃募豪民田南夷,入粟县官,而内受钱于都内。〔8〕东至沧海之郡,人徒之费拟于南夷。又兴十万余人筑卫朔方,转漕甚辽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益虚。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终身复,为郎增秩,及入羊为郎,始于此。

  【注释】〔1〕“胡”,泛指古代北方少数民族,这里指匈奴。〔2〕“卫青”,西汉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人。武帝皇后卫子夫弟,为大将军,封长平侯。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率兵出云中以西,击匈奴楼烦、白羊王,取河南地,汉设朔方郡。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将五万骑出定襄,追至寘颜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杭爱山南面的一脉)赵信城而还。是后匈奴远遁,幕南无王庭。卫青一生七次大出击匈奴,为解除匈奴对边郡的威胁作出了贡献。事详《史记》、《汉书》本传。〔3〕“河南地”,古地区名,今内蒙古黄河以南之地。〔4〕“朔方”,西汉郡名,元朔二年(公元前一二七年)置,辖境相当于今内蒙古河套地区西北部及宁夏一部分地区。〔5〕“钟”,古容量单位,一钟初为六石四斗,汉时一钟为十石(小石)。〔6〕“邛”,古地名,西汉为临邛县,在今四川邛崃县。〔7〕“僰”,音b$,古地名,西汉为犍为郡僰道县,治所在今四川宜宾市西南安边镇。〔8〕“都内”,大司农属官有都内令,主管国库。

  其后四年,而汉遣大将将六将军,军十余万,击右贤王,〔1〕获首虏万五千级。明年,大将军将六将军仍再出击胡,得首虏万九千级。捕斩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虏数万人皆得厚赏,衣食仰给县官;而汉军之士马死者十余万,兵甲之财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农陈藏钱经秏,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有司言:“天子曰:‘朕闻五帝之教不相复而治,禹汤之法不同道而王,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北边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将军攻匈奴,斩首虏万九千级,留■无所食。〔2〕议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减罪。’请置赏官,命曰武功爵。〔3〕级十七万,凡直三十余万金。诸买武功爵官首者试补吏,先除;千夫如五大夫;其有罪又减二等;爵得至乐卿;以显军功。”军功多用越等,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郎吏。吏道杂而多端,则官职秏废。

  【注释】〔1〕“右贤王”,匈奴族官名。单于之下设左贤王、右贤王,各有辖区及官属,右贤王地位略高于左贤王。〔2〕“■”,音d4i,通“滞”,停滞。〔3〕“武功爵”,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四年)置,分为十七级。第一级造士,第二级闲舆卫,第三级良士,第四级元戎士,第五级官首,第六级秉铎,第七级千夫,第八级乐卿,第九级执戎,第十级左庶长(一说为政戾庶长),第十一级军卫,余不可考。第八级以下可以买卖,九级以上专以奖军功。与旧二十等爵并行,不久废。

  自公孙弘以《春秋》之义绳臣下取汉相,〔1〕张汤用峻文决理为廷尉,〔2〕于是见知之法生,〔3〕而废格〔4〕沮诽〔5〕穷治之狱用矣。其明年,淮南、〔6〕衡山、〔7〕江都王谋反迹见,〔8〕而公卿寻端治之,竟其党与,而坐死者数万人,长吏益惨急而法令明察。

  【注释】〔1〕“公孙弘”,西汉齐淄川国(大致相当于今山东淄博市及寿光、益都等县部分地区)薛县人。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一二八年)拜为博士,出使西南夷。元朔三年(公元前一二六年)为御史大夫,后迁为丞相,封平津侯。事详《史记》、《汉书》本传。〔2〕“张汤”,西汉杜陵(今陕西西安市东南)人。武帝时任廷尉、御史大夫等职。谙熟律令,执法严酷。曾建议铸白金及五铢钱,并制订“告缗令”,后因统治集团内部倾轧自杀。事详《史记·酷吏传》、《汉书》本传。〔3〕“见知”,汉律罪名一种,谓官吏知他人有罪不举劾,应按“故纵”论处。〔4〕“废格”,汉律罪名一种,谓搁置皇帝诏令不执行。〔5〕“沮诽”,汉律罪名。诽为诽谤罪。沮为阻止、败坏罪。司马迁以欲阻(注曰败坏)贰师下狱,是有“沮”之罪。义纵捕杨可使者,以“废格沮事,罪弃市”,是“沮事”为阻止之意。〔6〕“淮南”,即西汉皇族刘安,系刘邦孙,孝文帝十六年封淮南王。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二年)因谋反自杀国除。〔7〕“衡山”,即西汉皇族刘赐,系刘邦孙,刘安兄弟。武帝元狩元年冬,因谋反自杀。〔8〕“江都王”,即西汉皇族刘建,景帝孙。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以谋反事自杀。

  当是之时,招尊方正、贤良、文学之士,〔1〕或至公卿大夫。公孙弘以汉相,布被,食不重味,为天下先。然无益于俗,稍骛于功利矣。〔2〕【注释】〔1〕“方正、贤良、文学”,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文帝时曾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武帝时始由丞相、列侯、刺史、守相等推举,经过考核后任以官职。〔2〕“骛”,音w),追求。

  其明年,骠骑仍再出击胡,〔1〕获首四万。其秋,浑邪王率数万之众来降,〔2〕于是汉发车二万乘迎之。既至,受赏,赐及有功之士。是岁费凡百余巨万。

  【注释】〔1〕“骠骑”,即骠骑将军霍去病,西汉河东平阳人。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杀匈奴折兰王、卢胡王,收休屠王祭天金人,汉收取河南地。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将五万骑出代,封狼居胥山(在今内蒙古克什克腾旗西北至阿巴嘎旗一带),禅于姑衍,登临翰海而还。是后匈奴远遁,不复大举入塞。霍去病一生六次大出击匈奴,为解除匈奴对汉的威胁作出了贡献。〔2〕“浑邪王”,匈奴族首领。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一二一年)秋,杀匈奴休屠王降汉。汉置其众于边境五郡故塞外,因其故俗为五属国。

  初,先是往十余岁河决观,〔1〕梁楚之地固已数困,〔2〕而缘河之郡堤塞河,辄决坏,费不可胜计。其后番系欲省厎柱之漕,〔3〕穿汾、河渠以为溉田,作者数万人;郑当时为渭漕渠回远,〔4〕凿直渠自长安至华阴,作者数万人;朔方亦穿渠,作者数万人:各历二三期,〔5〕功未就,费亦各巨万十数。

  【注释】〔1〕“观”,古地名,大约相当于今河南清丰县附近。〔2〕“梁楚”,古地名,相当于今河南东部和安徽北部。〔3〕“厎柱之漕”,厎柱即砥柱山,故址在今河南三门峡市东黄河中,今已不存。番系为武帝时河东太守,曾上书建议开渠引汾水、河水灌溉今山西临汾、运城地区,并以该地产粮经渭河运到长安,以省却由山东经黄河运粮到关中。事详《史记·河渠书》。〔4〕“郑当时”,西汉陈(今河南淮阳)人。景帝时为太子舍人,好黄老之学。武帝时为大农令。元光中河决瓠子,塞治无效,上书建议引渭水自长安至河修渠,以省漕运之时。水工徐伯负责此项工程,自长安傍秦岭而下,历三年竣工。渠成后,便利漕运,广溉民田。事详《史记》、《汉书》本传。〔5〕“期”,音j9,一周年为一期。

  天子为伐胡,盛养马,马之来食长安者数万匹,卒牵掌者关中不足,〔1〕乃调旁近郡。而胡降者皆衣食县官,〔2〕县官不给,天子乃损膳,解乘舆驷,出御府禁藏以赡之。〔3〕【注释】〔1〕“关中”,古地区名。秦汉时称函谷关以西为关中。〔2〕“县官”,这里指封建政府。〔3〕“御府禁藏”,天子之所用所为称御,所居称禁,这里指皇帝的储蓄。

  其明年,山东被水灾,民多饥乏,于是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以振贫民。〔1〕犹不足,又募豪富人相贷假。尚不能相救,乃徙贫民于关以西,〔2〕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3〕七十余万口,衣食皆仰给县官。数岁,假予产业,使者分部护之,冠盖相望。其费以亿计,不可胜数。

  【注释】〔1〕“■”,音ku4i,堆放柴草的房舍,这里借指储藏。〔2〕“关”,指函谷关,战国秦置,故址在今河南灵宝县东北。西汉武帝元鼎三年(公元前一一四年),徙关于今河南新安县东。〔3〕“新秦中”,古地区名,即河南地,在今内蒙古河套一带。

  于是县官大空,而富商大贾或■财役贫,转毂百数,〔1〕废居居邑,〔2〕封君皆低首仰给。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于是天子与公卿议,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3〕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4〕自孝文更造四铢钱,至是岁四十余年,从建元以来,〔5〕用少,县官往往即多铜山而铸钱,民亦间盗铸钱,不可胜数。钱益多而轻,物益少而贵。有司言曰:“古者皮币,诸侯以聘享。金有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6〕赤金为下。〔7〕今半两钱法重四铢,〔8〕而奸或盗摩钱里取鋊,〔9〕钱益轻薄而物贵,则远方用币烦费不省。”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10〕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11〕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

  【注释】〔1〕“毂”,音g(,车轮中心的圆木,也代称车轮。“转毂”,指车辆。〔2〕“废居居邑”,向无确解,有几种说法:一、废指贱物,居为贮藏,谓居贱物于邑中,待其价贵出售。二、废同发,为出售,居为停积,谓随价起落或卖或贮。三、居邑为居谷于邑。〔3〕“禁苑”,本泛指天子苑囿,这里指上林苑。〔4〕“少府”,古官署名,秦汉时为九卿之一,掌山海池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5〕“建元”,汉武帝年号,建元元年为公元前一四○年。〔6〕“白金”,即银。〔7〕“赤金”,即铜。〔8〕“铢”,古重量单位名称,二十四铢为一两,汉时一铢约合今0.65克。〔9〕“盗摩钱里取鋊”,“鋊”,音r$ng,铜屑。磨铜钱背面以盗取得铜屑,更铸私钱。〔10〕“缋”,通“绘”,绘画。〔11〕“朝觐聘享”,诸侯于正月和秋季面见皇帝称为朝觐,向天子、宗庙贡献称为聘享。

  又造银锡为白金。以为天用莫如龙,地用莫如马,人用莫如龟,故白金三品:其一曰重八两,圜之,其文龙,名曰“白选”,直三千;二曰以重差小,方之,其文马,直五百;三曰复小,撱之,〔1〕其文龟,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文如其重。〔2〕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注释】〔1〕“撱之”,铸成长方形、去掉四角。一说铸成椭圆形。〔2〕“文如其重”,钱上铸的字和重量(三铢)一致。

  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1〕领盐铁事;桑弘羊以计算用事,〔2〕侍中。咸阳,齐之大煮盐,孔仅,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故郑当时进言之。弘羊,雒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豪矣。

  【注释】〔1〕“大农丞”,古职官名,为大农令副职,掌国家租税钱谷盐铁及财政收支等事。〔2〕“桑弘羊”,西汉洛阳(今河南洛阳市东)人。出身商人家庭,年十三侍中。武帝时任治粟都尉,领大司农。制订并实行盐铁酒专卖政策,推行平准、均输等经济措施。主张积极抵抗匈奴的侵扰,组织屯垦边郡。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八一年),于讨论国是的盐铁会议上坚持盐铁官营政策,次年被控参与谋反遇害。

  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故吏皆适令伐棘上林,〔1〕作昆明池。〔2〕【注释】〔1〕“上林”,古苑名,秦时始建,汉初废弃,武帝时重修。方圆二百余里,苑内放养禽兽,并建有离宫别馆数十处。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及周至、户县界。〔2〕“昆明池”,汉元狩三年(公元前一二○年)开凿,“周四十里”。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南斗门镇东南。

  其明年,大将军、骠骑大出击胡,得首虏八九万级,赏赐五十万金,汉军马死者十余万匹,转漕车甲之费不与焉。是时财匮,战士颇不得禄矣。

  有司言三铢钱轻,易奸诈,乃更请诸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下,令不可磨取鋊焉。

  大农上盐铁丞孔仅、咸阳言:“山海,天地之藏也,皆宜属少府,陛下不私,以属大农佐赋。愿募民自给费,因官器作煮盐,官与牢盆。〔1〕浮食奇民欲擅管山海之货,以致富羡,役利细民。其沮事之议,不可胜听。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2〕没入其器物。郡不出铁者,置小铁官,便属在所县。”使孔仅、东郭咸阳乘传举行天下盐铁,作官府,除故盐铁家富者为吏。吏道益杂,不选,而多贾人矣。

  【注释】〔1〕“牢盆”,盆谓煮盐用的大铁盆。牢谓所给雇值。牢盆即官府提供煮盐器,并付给煮盐工价之意。〔2〕“釱”,音d@,古代刑具,以铁为之,类似后世脚镣。

  商贾以币之变,多积货逐利。于是公卿言:“郡国颇被灾害,贫民无产业者,募徙广饶之地。陛下损膳省用,出禁钱以振元元,〔1〕宽贷赋,而民不齐出于南亩,商贾滋众。贫者畜积无有,皆仰县官。异时算轺车贾人缗钱皆有差,〔2〕请算如故。诸贾人末作贳贷卖买,居邑稽诸物,及商以取利者,虽无市籍,〔3〕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诸作有租及铸,率缗钱四千一算。非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轺车以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4〕贾人有市籍者,及其家属,皆无得籍名田,以便农。敢犯令,没入田僮。”

  【注释】〔1〕“元元”,谓民众,庶民。〔2〕“算轺车贾人缗钱”,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下令增算缗钱。凡商人、高利贷者都必须向政府申报财产,每二千钱纳税一算(百二十钱;以前每千钱出二十钱),经营手工业者,每四千钱纳一算。轺车(一种一匹马拉的轻便车)一辆纳一算,商人的轺车一辆纳两算。船长五丈(约合今11.55米。以一尺等于23.1厘米计)以上纳一算。〔3〕“市籍”,经官府准许在特定的市区内置店铺营业的商人的名籍。汉时实行里(住宅区)市(商业区)分设的制度,市区限定设在规定的地方,商人在此营业必须向官府注册登记,即入市籍,交纳一定数量的租金,即市籍租。〔4〕“畀”,音b@,给与。

  天子乃思卜式之言,召拜式为中郎,〔1〕爵左庶长,〔2〕赐田十顷,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注释】〔1〕“中郎”,古职官名,属郎中令,充皇帝近侍。〔2〕“左庶长”,爵名,为二十等爵的第十等。

  初,卜式者,河南人也,以田畜为事。亲死,式有少弟,弟壮,式脱身出分,独取畜羊百余,田宅财物尽予弟。式入山牧十余岁,羊致千余头,买田宅。而其弟尽破其业,式辄复分予弟者数矣。是时汉方数使将击匈奴,卜式上书,愿输家之半县官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牧,不习仕宦,不愿也。”使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式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顺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无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使者具其言入以闻。天子以语丞相弘。弘曰:“此非人情。不轨之臣,不可以为化而乱法,愿陛下勿许。”于是上久不报式,数岁,乃罢式。式归,复田牧。岁余,会军数出,浑邪王等降,县官费众,仓府空。其明年,贫民大徙,皆仰给县官,无以尽赡。卜式持钱二十万予河南守,以给徙民。河南上富人助贫人者籍,天子见卜式名,识之,曰:“是固前而欲输其家半助边。”乃赐式外繇四百人。〔1〕式又尽复予县官。是时富豪皆争匿财,唯式尤欲输之助费。天子于是以式终长者,故尊显以风百姓。

  【注释】〔1〕“外繇”,人民应繇役戍边为外繇。按规定每人每年戍边三日,但实际上不可能每人每年都远道去边三天即还,去的人至少留住一年。不去者则每年出钱三百作为戍边者开支的来源之一。这三百钱谓之过更或更赋。四百人外繇合钱十二万。

  初,式不愿为郎。上曰:“吾有羊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式乃拜为郎,布衣屩而牧羊。〔1〕岁余,羊肥息。上过见其羊,善之。式曰:“非独羊也,治民亦犹是也。以时起居;恶者辄斥去,毋令败群。”上以式为奇,拜为缑氏令试之,〔2〕缑氏便之。迁为成皋令,〔3〕将漕最。上以为式朴忠,拜为齐王太傅。〔4〕【注释】〔1〕“屩”,音ju6,草鞋。〔2〕“缑氏”,县名,治所在今河南偃师东南。“令”,古职官名,即县令。〔3〕“成皋”,县名,治所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4〕“齐王”,武帝子刘闳。“太傅”,古职官名,负责辅导诸侯王。

  而孔仅之使天下铸作器,三年中拜为大农,列于九卿。〔1〕而桑弘羊为大农丞,管诸会计事,稍稍置均输以通货物矣。

  【注释】〔1〕“九卿”,古代九种中央官职的总称。秦汉时九卿为:奉常(景帝时改太常,掌宗庙礼仪)、郎中令(武帝时改光禄勋,掌宫殿门户)、卫尉(掌门卫)、太仆(掌舆马)、廷尉(掌刑辟)、典客(后改大鸿胪,掌外事)、宗正(掌皇族名籍)、治粟内史(大司农,掌国家财政)、少府(掌皇室收支)。

  始令吏得入谷补官,郎至六百石。

  自造白金五铢钱后五岁,赦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相杀者,不可胜计。赦自出者百余万人。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犯者众,吏不能尽诛取,于是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分曹循行郡国,举兼并之徒守相为利者。而御史大夫张汤方隆贵用事,减宣、〔1〕杜周等为中丞,〔2〕义纵、〔3〕尹齐、〔4〕王温舒等用惨急刻深为九卿,〔5〕而直指夏兰之属始出矣。〔6〕【注释】〔1〕“减宣”,西汉杨(今山西洪洞)人。武帝时任御史中丞近二十年,执法严酷,后以罪自杀。事详《史记》、《汉书》《酷吏传》。〔2〕“杜周”,西汉南阳杜衍(今河南南阳市西南)人。武帝时任御史中丞,秉承皇帝旨意断狱,牵连甚广,后迁御史大夫。事详《史记》、《汉书》《酷吏传》。〔3〕“义纵”,西汉河东(今山西西南)人。武帝时为长陵及长安令,执法不避贵戚。后迁定襄太守,所在打击豪强,地方称治。后以抵制告缗被杀,事详《史记》、《汉书》《酷吏传》。〔4〕“尹齐”,西汉东郡茌平(今山东茌平南)人。武帝时为中尉,敢于惩处不法权贵。事详《史记》、《汉书》《酷吏传》。〔5〕“王温舒”,西汉阳陵(今陕西高陵西南)人。武帝时为河内太守,任内大力削弱地方豪强势力。迁中尉,后以罪自杀。〔6〕“直指”,古职官名,即直指绣衣使者,又称绣衣使者。武帝末年为镇压各地农民起义而置,由侍御史充任,衣绣衣,持节,有权诛杀镇压不力者,不常置。

  而大农颜异诛。初,异为济南亭长,以廉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张汤又与异有卻,及有人告异以它议,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1〕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注释】〔1〕“比”,即决事比,一种具有法律效力的判例。

  天子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告缗钱纵矣。

  郡国多奸铸钱,钱多轻,而公卿请令京师铸钟官赤侧,一当五,赋官用非赤侧不得行。白金稍贱,民不宝用,县官以令禁之,无益。岁余,白金终废不行。

  是岁也,张汤死而民不思。

  其后二岁,赤侧钱贱,民巧法用之,不便,又废。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1〕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三官。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真工大奸乃盗为之。

  【注释】〔1〕“上林三官”,古代职官名,武帝时设置,为水衡都尉属官,有钟官、技巧、辨铜令。旧注指三官为均输、钟官、辨铜令。

  卜式相齐,而杨可告缗遍天下,〔1〕中家以上大抵皆遇告。杜周治之,狱少反者。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监分曹往,〔2〕即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产业,而县官有盐铁缗钱之故,用益饶矣。

  【注释】〔1〕“杨可告缗”,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发布“缗钱令”,富商大贾多匿财不报。元狩六年(公元前一一七年)又发布“告缗令”,元鼎三年(公元前一一四年)再申此令。告缗法规定:隐匿不报或报而不实者,没收财产,罚戍边一年;对告发者以所没收财产的一半奖励。派杨可主持告缗事,史称“杨可告缗”。〔2〕“御史、廷尉正监”,古代职官名。御史即侍御史,为御史大夫属官。廷尉正、廷尉监为廷尉属官,执掌司法。

  益广关,置左右辅。〔1〕【注释】〔1〕“左右辅”,古政区名,左辅即左冯翊,太初元年(公元前一○四年)置,治所在长安(今陕西西安市西北),辖境约当今陕西渭河以北、泾河以东洛河中、下游地区。右辅即右扶风,与左辅同年置,治长安,辖境相当今陕西秦岭以北,户县、咸阳、旬邑以西地区。

  初,大农管盐铁官布多,置水衡,〔1〕欲以主盐铁;及杨可告缗钱,上林财物众,乃令水衡主上林。上林既充满,益广。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乃大修昆明池,列观环之。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于是天子感之,乃作柏梁台,高数十丈。宫室之修,由此日丽。

  【注释】〔1〕“水衡”,古职官名,即水衡都尉,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置,掌上林苑、甘泉宫等诸池苑宫馆事。

  乃分缗钱诸官,而水衡、少府、大农、太仆各置农官,往往即郡县比没入田田之。其没入奴婢,分诸苑养狗马禽兽,及与诸官。诸官益杂置多,徒奴婢众,而下河漕度四百万石,及官自籴乃足。〔1〕【注释】〔1〕“籴”,音d0,买粮。

  所忠言:“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弋猎博戏,乱齐民。”乃征诸犯令,相引数千人,命曰“株送徒”。入财者得补郎,郎选衰矣。

  是时山东被河灾,及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江南火耕水耨,〔1〕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欲留,留处。”遣使冠盖相属于道,护之,下巴蜀粟以振之。

  【注释】〔1〕“火耕水耨”,古代一种耕作方式。据应劭说,系播种前以火烧草,然后灌水种稻。待草与稻俱生七八寸时,全部割去,复下水灌田,草死稻长。

  其明年,天子始巡郡国。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1〕不辨,自杀。行西逾陇,〔2〕陇西守以行往卒,〔3〕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4〕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5〕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6〕而令民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三岁而归,及息什一,以除告缗,用充仞新秦中。〔7〕【注释】〔1〕“河东”,古行政区名,即河东郡,治安邑,在今山西夏县西北。辖境相当今山西沁水以西、霍山以南地区。〔2〕“陇”,即陇山,在今陕西陇县西北,为六盘山南段别称。〔3〕“陇西”,古行政区名,西汉时为陇西郡,治所在今甘肃临洮南,辖境相当今甘肃东乡以南的洮河中游、武山以西的渭河上游、礼县以北的西汉水上游及天水市东部地区。〔4〕“萧关”,古关名,故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为关中通向塞北的交通要冲。〔5〕“亭徼”,享有两义,一谓乡以下的一级机构(一乡有十亭),有亭长,下设求盗及若干兵卒维持地方治安。一谓古代在边境上修筑的防御工事,有堡垒、烽火台等。〔6〕“北地”,古行政区名,即北地郡,西汉时治所在马岭,在今甘肃广阳西北。辖境相当今宁夏贺兰山、青铜峡、山水河以东及甘肃环江、马莲河流域。〔7〕“仞”,音r8n,通“■”,充满。

  既得宝鼎,立后土、太一祠,公卿议封禅事,〔1〕而天下郡国皆豫治道桥,缮故宫,及当驰道县,县治官储,设供具,而望以待幸。

  【注释】〔1〕“封禅”,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仪式。登泰山筑坛祭天称“封”,在梁父山上辟基祭地为“禅”。

  其明年,南越反,西羌〔1〕侵边为桀。〔2〕于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囚,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3〕数万人发三河以西骑击西羌,〔4〕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5〕初置张掖、〔6〕酒泉郡,〔7〕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中国缮道馈粮,〔8〕远者三千,近者千余里,皆仰给大农。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赡之。〔9〕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亭有畜牸马,岁课息。

  【注释】〔1〕“西羌”,古代少数民族名称,分布在今甘肃、青海两省的东部,四川的西北部。秦汉时以农业和畜牧业为主。西汉曾在湟中(今湟水两岸)设置护羌校尉,后又设西海郡。〔2〕“桀”,音ji6,凶暴。〔3〕“楼船卒”,亦称楼船士,西汉时江、淮一带人民应役为楼船士,习水战。〔4〕“三河”,古地区名,汉以河东、河内、河南三郡为三河,大致相当于今山西临汾、运城地区和河南安阳、新乡、开封地区西部。〔5〕“令居”,古县名,西汉武帝时置,治所在今甘肃永登西北。〔6〕“张掖”,古郡名,西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置,治所在■得,即今甘肃张掖西北,辖境相当今甘肃永昌以西、高台以东地区。〔7〕“酒泉”,古郡名,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置,治所在禄福,即今甘肃酒泉,辖境相当今甘肃疏勒河以东,高台县以西地区。〔8〕“馈”,音ku@,送粮食。〔9〕“武库工官”,古职官名。武库丞为执金吾属官,主保管兵器,内设工官,主铸造兵器。

  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之。”天子下诏曰:“卜式虽躬耕牧,不以为利,有余辄助县官之用。今天下不幸有急,而式奋愿父子死之,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羌、越。至酎,〔1〕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乃拜式为御史大夫。

  【注释】〔1〕“酎”,音zhòu,指经过两次以至多次复酿的醇酒。汉律,每年八月皇帝用三酿的醇酒祭祀宗庙时,诸侯按封地人口献金助祭,称为“酎金”。元鼎五年(公元前一一二年),少府检查诸侯所献黄金,以分量不足或成色不够为词而被废除侯爵的达一百零六人。

  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铁器苦恶,贾贵,或强令民卖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上由是不悦卜式。

  汉连兵三岁,诛羌,灭南越,番禺〔1〕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2〕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3〕汉中以往郡,〔4〕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余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5〕不敢言擅赋法矣。

  【注释】〔1〕“番禺”,古地名,即今广东广州市。〔2〕“初郡十七”,谓新设置的十七个郡,据晋灼云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武都、牂柯、越巂、沈犁、汶山、犍为、零陵、益州。〔3〕“南阳”,古郡名,治所在宛县,即今河南南阳市,汉时辖境相当今河南熊耳山以南叶县、内乡间和湖北大洪山以北应山、郧县间地。〔4〕“汉中”,古郡名,西汉时治所在西城,今陕西安康西北,辖境大致在陕西秦岭以南,留坝、勉县以东,乾祐河流域以西和湖北郧县、保康以西,粉青河、珍珠岭以北地区。〔5〕“訾”,音z9,同“赀”,财物。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贬秩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代仅管天下盐铁。弘羊以诸官各自市,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1〕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召工官治车诸器,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而万物不得腾踊。故抑天下物,名曰“平准”。天子以为然,许之。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太山,巡海上,并北边以归。所过赏赐,用帛百余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注释】〔1〕“僦”,音ji),雇车船运输,其开支称僦费。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1〕以复终身,不告缗。他郡各输急处,而诸农各致粟,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余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注释】〔1〕“甘泉”,古宫名,故址在今陕西淳化西北甘泉山,宫内有甘泉仓。

  是岁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1〕【注释】〔1〕“亨”,通“烹”。

  太史公曰: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1〕靡得而记云。故《书》道唐虞之际,《诗》述殷周之世,安宁则长庠序,〔2〕先本绌末,以礼义防于利;事变多故而亦反是。是以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禹贡》九州,各因其土地所宜,人民所多少而纳职焉。汤武承弊易变,使民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而稍陵迟衰微。齐桓公〔3〕用管仲之谋,〔4〕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魏用李克,〔5〕尽地力,为强君。自是之后,天下争于战国,贵诈力而贱仁义,先富有而后推让。故庶人之富者或累巨万,而贫者或不厌糟糠;有国强者或并群小以臣诸侯,而弱国或绝祀而灭世。〔6〕以至于秦,卒并海内。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7〕或布,〔8〕或刀,〔9〕或龟贝。及至秦,中一国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然各随时而轻重无常。于是外攘夷狄,〔10〕内兴功业,海内之士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上,犹自以为不足也。无异故云,事势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11〕【注释】〔1〕“高辛氏”,传说中古代部落首领,即帝喾(音k))。〔2〕“庠序”,古代学校名。殷曰“庠”,周曰“序”。〔3〕“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君,姜姓,名小白。在位期间任用管仲进行改革,使国富兵强。曾存邢救卫,抵抗戎狄对中原的进攻,安定东周王室内乱,多次大会诸侯会盟,为春秋五霸之一。〔4〕“管仲”,春秋时颍上(今安徽颍上县)人。齐桓公任为卿,进行改革。推行相地衰征、官山海(盐铁专卖)、四民分业、“作内政而寄军令”等政策。〔5〕“李克”,即李悝,战国时魏文侯相,主持变法。削弱世卿世禄制,选贤任能;推行“尽地力之教”,实行“平籴”政策,以调节粮食的供求和价格。所行改革使魏国强盛。著有《法经》。〔6〕“绝祀”,古代国君定期祭祀祖先,国灭不祀,称为绝祀,是亡国的代称。〔7〕“钱”,秦统一前,秦和周使用圆形钱,中间有圆或方孔,钱上有铭文。〔8〕“布”,战国时,韩、赵、魏三国货币,形状为铲形,称平首布,布上有铭文。〔9〕“刀”,战国时齐、燕两国的主要货币。齐刀币较大,铸有“齐之法化”等铭文。燕刀币较小,铸有“明”字。赵国也有刀币,铸有“甘单”(邯郸)等铭文。〔10〕“攘”,音r3ng,排除,排斥。〔11〕“曷”,音h6,何,什么。

   译文 汉朝建立之初,接手的是秦末战乱造成的凋敝局面,青壮男子从军转战,老弱运输粮饷,战事和兴建繁多,但物资匮乏,连皇帝都不能具备四匹同颜色的马驾车,有的将相只能乘坐牛拉的车,百姓更是毫无积蓄。这时,因为秦朝铸的半两钱分量重(十二铢),不便流通,遂下令改铸钱币(重三铢),并许私人铸钱。黄金以十六两一斤相当于一万钱(过去二十四两值万钱),在市上流通。废除或简省秦时的一些苛法禁令。然而,不守法令、投机牟利之徒,却筹集余资,经营商业,囤积居奇,造成物价飞涨,米一石卖到一万钱,马一匹价值黄金一百斤。

  天下平定之后,高祖刘邦下令商人不得穿丝绸乘马车,并对他们加重征收赋税,以此来抑制、困辱他们。孝惠帝、高后当政时期,因天下开始安定,于是放松了限制商贾的法律,但商人的子孙依然不得供职于官府充任吏员,更谈不上做官。国家计算官吏的俸禄和官府的各项费用开支,据以向人民征收租赋。从国家所有和王侯封域内的山林河流湖泊苑囿及商业征收来的租税,则作为皇帝以至王侯各自的日常生活经费,不再列入国家财政税收的收支项内。由山东地区运到长安供应京师官府的粮食,每年不过几十万石。

  至孝文帝时,因为私人铸造的榆荚钱越来越多,分量轻(只重一铢),于是改铸四铢钱,钱上铭文为“半两”,但同时又下令百姓仍可以随意自由铸钱。所以,吴王不过是诸侯,因在封国内有铜山可就近开采铸钱,从而富拟天子,结果起来谋叛造反。邓通不过是大夫,也因为铸钱而财产超过诸侯王。由于吴、邓铸造的钱遍布天下,才产生了有关铸钱的禁令。

  匈奴屡次扰掠北方边郡,驻守这一地区的军队数量很多,边区的粮食不足以供给应当供应的人员。于是,政府招募百姓,凡能够捐献或转运粮食到边郡的,赐给爵位,最高可至大庶长。

  孝景帝时,上郡以西地区发生旱灾,政府又重新修订卖爵令,并且降低纳粟标准,用以招徕人民;犯罪的刑徒和罚作也可以向政府交纳粮食赎罪。又增设苑囿养马,以扩充军用,而皇帝的宫室乘马车辆也日益增多了。

  到了当今皇上即位几年之际,汉朝建立七十多年之间,国家没有战事,除非遇到水旱灾害,百姓则家家衣食丰足。城市和乡村的仓库都堆满了粮食,国库里财货充裕。京城里储藏的铜钱累积上亿,串钱的绳子朽断,确数已点不清。太仓里陈粮上又堆积着陈粮,仓内塞满了只好露天堆放,甚至腐败了不能食用。大街小巷都有马,田野之上马匹成群,(大家爱骑公马,)乘母马的人被排斥不得参加人们的聚会。看守里门的人可以饭粱食肉,做官的人安守其位,在其任职期间儿孙都长大成人,有的官吏因为久居其职,就以官名为自己的姓或号。所以,人们都爱惜自己而惧怕犯法,崇尚礼义而鄙视和排斥耻辱的行为。在这个时候,法网疏漏而百姓富足,恃财骄纵,役使别人,大肆兼并土地的豪强地主,以威势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从有封地的宗室、政府高级官僚到下面的人,都竞相追求奢侈的生活,住宅房屋车马服饰逾越应有的等级规定,没有一个限度。事物兴盛之后转向衰败,这是固有的变化规律啊!

  在此以后,严助、朱买臣等人招徕东瓯族内迁,江淮地区遭到骚扰,百姓烦劳,耗费巨大。唐蒙、司马相如开发西南夷地区,凿山开路一千多里,扩大了巴蜀地区的辖境,巴蜀的人民因此疲惫不堪。彭吴想通过开辟商路灭掉朝鲜,在沧海地区设了郡,致使燕齐地区普遍骚动。及至王恢设马邑之谋,匈奴断绝和亲,侵扰北边地区,兵连祸结而局势不可缓解,天下苦于徭役征发,干戈大动,战事越来越多了。出征士卒要自带衣粮,后方的劳力要转运粮饷,远近地区为支持战争都遭到骚扰。百姓只得玩弄手段以规避法令,财物因大量消耗而衣食越加不足了。向政府交纳物资的人可以做官,献出钱物的人可以除罪,选拔官吏的原则被败坏,廉洁和耻辱的观念被蒙混,单有武艺勇力的人就被任用,法令严格具体,专以谋利为务的官吏从此被重用了。

  此后,汉朝将领每年率领数万名骑兵出击胡人,到车骑将军卫青时,收复了被匈奴占据的河南地,修筑了朔方城。在这个时候,西汉用于开凿通西南夷道路的人有几万,为此,要从千里之内征集运输粮食,大约十钟粮食运到时只剩下一石。无奈,只好发散钱币在邛僰一带购集。几年之后道路还没有开通,少数民族因此屡次进攻,官府派兵镇压反叛,把巴蜀地区全部的租赋拿出来也不够偿付军费开支。不得不再招募豪强在南夷地区开垦土地,交纳粮食给政府,从都内领取钱币。为在东部沧海地区设郡,人力费用与开通南夷地区大抵相当。又征发十几万人修筑、守卫朔方城,从遥远的地方转运粮食,山东直至关中都为此付出艰巨的劳作,花费了数十以至数百亿的钱财,国库日益空虚。于是又向民间募集:能献出奴婢的人可以终身免除徭役,已经是郎官的增加秩等。献羊的可以为郎的规定,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在这以后第四年(元朔五年),汉朝派大将军卫青带领六将军和十几万士兵,出击匈奴右贤王,杀死敌人一万五千人。第二年,大将军卫青率领六将军再出击匈奴,歼灭敌人一万九千人。朝廷赐给抓获和消灭敌人的士兵黄金二十多万斤,投降的几万名匈奴人都得到优厚的赏赐,这些人的日常生活都由政府供应,而汉军损失十几万士兵战马,武器装备和供应粮食的费用尚未计在内。大农府库中旧藏的钱支出告罄,全部赋税用于军事开支,还不足以供应士兵。有关部门宣布:“天子说:‘我听说五帝的作法不一,都能治理好国家,禹汤的法令不同,都能称王于天下,所经历的不是同一途径,但建立的功德是一样的。北方边地至今没有安定,朕非常关切。前此,大将军进攻匈奴,消灭敌人一万九千名,部队屯守在边地,却没有粮食充饥。请主管部门讨论决定,民众得以买爵位和出钱赎免禁锢及减轻处罚。’我们商议的结果是:请设置赏官,名叫‘武功爵’,分十一级,第一级起点为十七万钱,以上每一级递加三万钱,共值三十七万钱。那些买武功爵第五级‘官首’的人可以试用,充任吏职,官职有空缺时先加任命;第七级‘千夫’相当于二十级爵制的‘五大夫’,可以免徭役,补吏不必先经试用,有罪可以减二等。平民百姓最高可以买到第八级爵‘乐卿’,用爵位来褒奖军功。”军功多的越等授爵,大的封侯或授职卿大夫,小的为郎或为吏。这样一来,任用官吏的途径杂而且滥,官职冗乱,形同虚设了。

  自从公孙弘宣扬《春秋》的义理,作为臣下行为准则而被任命为丞相,张汤以严刑酷法任职廷尉以后,于是有“见知”的法令产生,而以“废格”、“沮事”、“诽谤”等罪名兴起大狱,广为株连。第二年(元狩元年),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江都王刘建谋反事败露,执法官员寻找种种事端来审理与此案有关的人,将其党羽搜罗殆尽,牵连被杀的达几万人,官吏执法更加惨酷促迫,而法令更加明细严密。

  在这个时候,政府大力延揽方正、贤良、文学之士,有的被任为公卿大夫。公孙弘身为汉朝丞相,床上用的是麻布缝制的被子,每餐只有一个菜,生活俭朴是全国最突出的。但并不能改变世俗奢靡的风气。倒是从另外方面逐渐发生了影响:更使人们争取用种种方法去追求功利了。

  第二年(元狩二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再次出击匈奴,杀敌四万。当年秋天,匈奴浑邪王率几万名部众降附汉朝,于是汉发动二万辆车去迎接。这些人到达之后,遍受赏赐,连同有功人士也受到厚赏。当年支出达到一百多亿钱。

  原先,黄河在以往十几年中在观县决口,梁楚地方已经数次受灾,而沿河各郡筑堤堵塞决口,总是辄塞辄毁,花费钱财之多无法计算。此后,番系计划省却漕运路线中经过三门峡砥柱山的那段,开凿了渠道,引汾河、黄河水灌溉土地,从事这项工程的劳动力有几万人。郑当时也认为经由渭水运粮,路途迂回遥远,开凿了从长安到华阴的直渠,投入几万名民工。朔方郡也普遍开挖沟渠,有数万人劳作。这些工程经过两三年尚未竣工,工程开支各项都达到十几亿。

  皇上为了讨伐匈奴,大力提倡养马,在长安饲养的马达几万匹,管理马匹的士卒从关中地区抽调尚嫌不足,更征调于附近郡县。归降的匈奴人都由政府负责供应衣食,政府无力负担,天子只好节省自己的膳食,缩减御用的车马,拿出内库的私蓄来供养他们。

  第二年(元狩三年),山东地区遭受特大水灾,百姓多数饥寒交迫,于是皇上派遣使者将郡国的粮食储备全部用于赈济贫民,尚不够,又从豪富人家借粮给贫民。这样还不够救济全部饥民,政府只得将贫民迁徙到关西地区,并将其中七十多万人充实朔方郡以南新秦中地区,衣食之需都仰赖政府。数年之间,国家借贷给土地、农具、种子等生产资料,并派使者分区保护,使者们冠盖相望,往来不绝。为此耗费了以亿计的资财,全部费用不可胜数。

  国库空虚,财政匮乏,已到了最严重的程度,但大商富贾有的却乘机垄断财货役使穷人,用于经商运输货物的车子有几百辆之多,买贱卖贵,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放债收息,甚至连封君也都俯首帖耳,仰仗他们的资助。商人们冶铁铸钱煮盐,有的财产累计达万金,但不愿帮助国家解决财政危机,百姓生活更加困苦。有鉴于此,天子与公卿商议,决定变更币制,制造新币以补充国用,并借此打击从事商业活动来兼并土地的人。当时上林苑里有白鹿,少府有很多银锡。自孝文帝改行四铢钱,到这一年已经四十多年。从武帝建元以来,因为财用不敷,政府往往在产铜多的矿山开采铸钱,百姓也有人暗地里私自铸钱的,这些货币多得无法计算。铸钱越多分量却越轻,物资越少而价格就越贵。主管部门于是宣布:“古代的皮币,诸侯用来行聘享之礼。金有三个等级,黄金是上等,白金是中等,赤金(铜)是下等。现在半两钱法令规定每枚重四铢,而奸猾之徒暗地盗磨钱背面无文处的铜屑以铸币,钱币分量越来越轻,而且变薄,物价很贵,到较远的地方去采购物资,使用货币就十分麻烦,很不经济。”现在用边长一尺的正方形白鹿皮,四周画上彩色花纹,制成皮币,价值四十万,王侯和宗室成员行朝觐聘享之礼时,必须以皮币衬在贡献的玉璧下面,才能通行。

  又将银锡合在一起,铸造成“白金”。当时认为天用龙纹最适当,地用马纹最适当,人用龟纹最适当,所以制造了三等白金币:第一等重八两,为圆形,花纹为龙形,叫作“白选”,价值三千钱。第二等分量稍轻,方形,花纹为马形,价值五百钱。第三等分量又轻一些,为椭圆形,花纹为龟形,价值三百钱。下令官府销毁半两钱,重铸三铢钱,钱上的铭文与重量一致。偷铸诸种金钱都要被判死罪,但实际上官吏百姓偷铸白金的人依然很多。

  于是任命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管理盐铁官营的事务。桑弘羊因为善于计算,以皇帝身旁的侍中的身份而备受重用。咸阳是齐地的大盐商,孔仅是南阳地方的大冶铁商,都经营致富家财千金,所以郑当时向皇帝推荐他们。弘羊是雒阳商人的儿子,因心算迅捷,十三岁就作了侍中。因此这三个人讨论谋利的事情无微不至,真达到能把一根毫芒分剖到两半的地步。

  法令日趋严密,官吏多因此被废职罢免。战争屡次发生,百姓为了逃避徭役征发,纷纷买爵至五大夫,能够征发的士兵越来越少。于是政府征召有“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为吏,不愿任职的出马匹,被免职的以前的官吏都谪发在上林苑除草,或开挖昆明池。

  第二年(元狩四年),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大队人马出击匈奴,杀敌八九万人,国家赏赐五十万金,汉军损失马匹十几万,运粮和军事装备费用尚不计在内。当时,因为财政困难,战士经常领不到俸禄。

  主管部门认为三铢钱分量轻,容易被伪造,就请求下令诸郡国改铸五铢钱,在钱两面都铸有凸起的一圈钱唇,以防被磨取铜屑。

  大农奏上盐铁丞孔仅、东郭咸阳的建议说:“山林海泽,是天地的宝藏,都应该属少府所管,供皇室支用。只是因为陛下无私,才归属大农以补充赋税收入。希望能招募百姓,自筹资金,用政府的器具煮盐,由政府提供铁锅和支付工值。而一些不劳而食的贵族豪民,想垄断山海资源,因以致富,并驱使利用小民,他们一定会有阻止官营的议论,切不能听从。请以法令规定:有敢于私自铸造铁器煮盐的人,处以‘釱左趾’之刑,没收其生产工具。不出铁的郡,设置小铁官,属所在县管辖。”朝廷即派孔仅、东郭咸阳乘着驿车巡行天下,视察各盐铁产地,设置官府,任用过去的盐铁富商为吏。选官的途径因此更杂乱,不再经过选拔,商人做官的更多了。

  商人乘币制变更之际,多囤积货物以牟厚利。于是公卿们进言:“有很多郡国受灾,贫民因此失去产业,应招募他们迁到土地广阔肥沃的地区。陛下减少伙食,节省费用,拿出禁中的钱赈济灾民。放宽借贷的利息期限,减免赋税,但农民并未全都下田生产,经商的人越来越多。贫民没有积蓄,全靠政府救济。早些时候政府下令按比例征收轺车和商人的财产税,请继续征收,而提高其税率:凡是市内的坐贾、往来贩运的行商和高利贷者、囤积货物以赢利者,即使不在市籍之内,也须各自以所有的财物向官府申报,按二千钱一算的比例交税。经营手工业和铸造业的,按四千钱一算的比例征收。不享受官吏待遇的三老、北方边区骑士,轺车一辆纳一算,商人则每辆纳二算,船长五丈以上纳一算。匿财不报、自报不实者,罚戍边一岁,没收所有钱财。有能告发的,以其告发者财产之半奖励。商人有市籍的及其家属,都不许占有田地,以便利农民,有敢于犯令的,政府没收他们的耕地和僮奴。”

  于是,天子想起以前卜式的话,就召卜式来朝,任为中郎,赐爵左庶长、田十顷。并向天下宣布,让百姓都知道有卜式这样的人。

  卜式是河南地方人,原以耕田放牧为业。父母死后,他有年幼的兄弟。等到兄弟长大成人之后,卜式分家不计自己的份额,只留下一百多只羊,余下的田地房屋财物都给了兄弟。卜式到山里放了十几年羊,羊群繁殖到一千多头,又买了田地房屋。但兄弟家业全都破产了,卜式又把田产分给他,如此有多次。正当朝廷几次派将军率兵出击匈奴之时,卜式给皇帝上书,愿献出一半家产给政府以助边事之用。天子派使者问卜式:“你想当官吗?”卜式回答说:“我从小放羊,不熟悉做官,不愿意。”使者又问:“你家里有冤枉要诉说吗?”他回答道:“我平生与别人没有发生过纠纷。同乡的穷人我借钱物给他们,有恶习的教育他们学好,邻居们都听从我,我为什么会被人冤枉?没有什么要诉说的。”使者问:“果真是这样,您希望作什么呢?”卜式说:“天子打击匈奴,我以为贤良的人应该战死疆场,有钱的人应该贡献财物,只有这样,匈奴才可能被消灭。”使者把他的话详细上报给皇帝。天子将此事告诉了丞相公孙弘。公孙弘说:“这不是人之常情,恐怕是另有图谋不守法度之人,不能以他作榜样教化民众,而致乱了法令,请您不要准许。”这样搁置下来,很久没有回答卜式。过了几年,卜式上书的事遂作罢。卜式回到乡里,依旧耕田放牧。过了一年多,正赶上军队数次出动,匈奴浑邪王投降,国家花费巨大,仓库储蓄用尽。第二年(元狩三年),大批贫民迁徙,生活全靠政府,政府不能全部供给。卜式拿出二十万钱交给河南郡守,用于迁徙的贫民。河南郡向中央上报富人帮助穷人的名单,天子见到了卜式的名字,记起了他。说:“这个人以前曾坚决要求贡献半数家产补助军费。”决定给予嘉许。于是赐卜式外徭四百人的代更钱(即十二万钱)。卜式又将钱全部献给国家。当时,有钱的人都争相隐瞒自己的财产,只有卜式积极贡献钱财。天子这才认为卜式真正是品德高尚的人,所以大加尊敬和表扬,借以教育百姓。

  最初,卜式不愿为郎。皇帝说:“我在上林苑养了羊,想让您去放牧。”卜式才接受了官职,穿着麻布衣草鞋去放羊。经过一年多,羊都长得很肥壮而且数量增多。皇帝从这里经过见到羊群,认为卜式干得很不错。卜式说:“不单是放羊,治理民众也是这样,按时起居,不好的立即清除,不要让它带坏一群。”皇帝认为卜式的话很新奇,就让他做缑氏县令以试其材,由于苛扰较少,果然缑氏县的人民都很感便利。又转任成皋县令,管理水路运输名列第一。皇帝认为卜式是朴实忠厚的人,就让他作了齐王太傅。

  孔仅在全国推行铁器官营,三年中升任大农,位列九卿之一。桑弘羊正式出任大农丞,管理各项会计核算的事宜,在小范围内试办均输以流通货物。

  开始下令已试为吏者可以献粟实授官职,范围是从郎官到六百石的官员。

  自从铸造白金币和五铢钱以来的五年中,因偷铸金钱而犯罪的官吏和百姓适逢大赦而免死的有几十万人。未被官府发觉的盗铸者互相火并斗杀的不计其数。赦免自首的有一百多万人,然而自首的不能至半数,不敢自首的比自首的人还多。天下人差不多都在铸金钱了。犯法的人众多,官吏不能全部捕杀,于是派博士褚大、徐偃等分批巡行地方郡国,检举那些兼并土地、营私牟利的郡守、王国相等地方官。这时御史大夫张汤正受宠信掌权,减宣、杜周等任职中丞,义纵、王温舒等因为执法严酷而位列九卿,监察地方司法的“直指”官夏兰之流也就出现了。

  大农颜异在此期间被诛。当初,颜异是济南亭长,因为廉洁正直升任九卿。皇帝与张汤决定制作白鹿皮币,询问他的意见。他说:“现在王侯到京城朝见拜贺用的是苍色的玉璧,价值不过数千,但皮衬反而价值四十万,是本末不相当。”皇帝听了之后不高兴。张汤和颜异平素有隙,等到有人告发颜异别的事情,正好由张汤审理此案。以前,颜异曾和客人谈话,客人议论新颁布的诏令有不合适的地方,颜异没有回答,只是微露反唇相讥之意。张汤上奏颜异身为九卿,见法令不宜不提出自己的意见而在腹中诽谤,罪当处死。自此,有了“腹诽”这一死罪决事比,而公卿大夫多半谄媚奉迎以保自身了。

  天子已经下达了征收财产税的“缗钱令”,并尊崇卜式这个样板,百姓却始终不肯拿出自己的财产帮助国家,于是杨可“告缗”检举商人匿财的行动就普遍开展了。

  很多郡国在铸钱时掺假,使货币不足法定的分量,公卿请下令由京师的钟官铸造,以红铜精工制造磨郭错边的赤侧钱,一枚赤侧钱抵旧有钱币五枚,交纳赋税非赤侧钱不能行用。白金钱稍贬值,民众仍并不重视,不愿使用,政府下令禁止亦不见效,一年多以后,白金终于废止不再通行。

  这一年(元鼎二年)冬,张汤死,民众并不思念他。

  此后两年(元鼎四年),赤侧钱贱,民众规避法令,贬值换算使用,仍不便流通,又被废止。于是下令所有郡国都不得再铸钱,专令上林三官统一铸造。上林三官钱多了以后,又下令全国除三官钱外其余货币不准使用,各郡国以前所铸的钱全部废止熔销,将熔成的铜块送到三官。这样,民众铸钱的就很少了,因为计算工本费不能牟利,只有十分熟悉铸钱技术而又有大量资金的人才能偷偷地铸些钱。

  卜式作齐王太傅之后,杨可主持的告缗活动遍布各地,中等资财以上的人家差不多都遭告发。杜周审理这些案件,很少有能翻案的。于是朝廷派遣御史、廷尉正、廷尉监等分批下到地方,专门办理各地交纳缗钱的事务,得到从民间没收的财物以亿计,奴婢数以千计万计,大的县没收的田地有几百顷,小县达一百多顷,住宅也如此。因此中等以上的商人大都破产,百姓只顾鲜衣美食追求享乐,不再积蓄经营产业,而政府因为有盐铁官营和算缗钱的收入,国用越来越宽裕了。

  (元鼎三年)将函谷关迁到新安县界,扩大关中的范围,并在京师之外设置左辅和右辅。

  本来,因为大农令下管盐铁的官署收入的钱很多,想设置水衡都尉,以其主管盐铁。到杨可主持告缗事,上林苑财物太多,就命水衡都尉主管上林苑。上林苑既已堆满财物,又扩大上林苑的面积。这时南越国想用战船与汉军交锋,为此汉大修昆明池,周围沿池建了许多宫观。又制作楼船,高达十几丈,上面树立旗帜,更加壮观。天子动了心,乃修建了柏梁台,高几十丈。宫室的修建从此日益华丽。

  政府乃将征来的缗钱分给各官府,而水衡都尉、少府、大农令、太仆等各府都设置农官,往往就各地近时没收的田地去组织耕种。没收来的奴婢,分在各苑里饲养狗马及禽兽,还有的分给各官府。各级官府机构日益混乱增多,下属的刑徒奴婢众多,每年要经由黄河运输四百万石粮食到京师,加上各官府自行籴买粮食才能满足需要。

  一个叫所忠的人说:“有些官僚子弟和富人,以斗鸡、赛狗赛马、打猎赌博为乐,扰乱百姓。”于是官府按法令审查他们,这些人互相检举了几千人,叫作“株送徒”。他们本应受徒刑,但献出财产的却可以补充为郎,于是为郎的人选就衰败了。

  这时山东受黄河水患,(元鼎二年以来)几年没有收成,饥荒使有的地方发生人吃人的现象,受灾面积方圆达一二千里。天子怜惜灾民,下诏说:“江南是火耕水耨的地方,耕作较易,准许饥民到江淮间取食谋生,想留下的人可以留居当地。”并派遣使者往来护送迁徙的饥民,运来巴蜀的粮食赈济他们。

  第二年,天子开始巡视地方。东渡黄河,河东郡守没有料到皇帝车驾突然来到,来不及办理供应,遂自杀。天子一行西过陇山,陇西守因为仓促之间来不及供应天子下属的伙食,亦自杀。之后,皇帝北行出萧关,随从的几万骑士在新秦中射猎,部勒边地的军队,之后回到长安。新秦中的一些地段千里之间不设防御工事,因此处决了北地太守以下的官吏。下令百姓可以在边地养马,政府供给母马,三年后归还,十匹母马收取一匹马驹为利息。因为有了这笔收入补助边地开支,新秦中财物已充,就(在元鼎五年)废除了告缗令。

  天子得到宝鼎之后,设立了后土、太一祠,公卿议论封禅的事情,而全国各地都预先建桥铺路,修缮原有的宫室,那些在驰道边上的县,都筹集物资,设置用具,期待天子能在该地停留。

  第二年(元鼎五年),南越谋反,西羌侵扰边境地区为虐。皇帝因为山东地区遭灾无粮,遂赦免天下囚犯,以二十多万南方楼船卒进攻南越,又征发三河地区几万骑兵反击西羌,并派数万人渡过黄河修筑令居城。设置张掖、酒泉郡。(元鼎六年)在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地区设置田官,六十万士卒在那里且戍且田。中原地区修路运输粮饷,远的地方有三千里,近的也有一千多里,费用都从大农开支。边境地区武器装备缺乏,又调拨武库工官制造的武器补充。驾车和骑乘用的马缺乏,政府钱少,买马困难,乃发布命令,自封侯到官秩三百石以上的吏,按等级拿出不同数量的母马送到各地的亭去饲养,政府每年(检查繁殖情况)征收子马为息。

  齐王相卜式给皇帝上奏说:“我听到皇上忧虑,这是为臣的耻辱。现在南越国谋反,我愿父子和齐地会驾船的人去那里为国捐躯。”天子下诏书说:“卜式虽然是一个从事农牧的人,不用此牟利,有余财就献出帮助国家。今天下不幸有了危难,卜式自告奋勇愿父子报国,虽然没有参加战斗,可以说是满怀忠义。赐卜式爵关内侯,黄金六十斤,田十顷。”此事通告全国,但无人响应。数百名列侯无一请求从军去打击羌人和南越的反叛。到朝廷祭祀祖庙时,少府检查列侯们贡献的酎金,以不合规定的重量成色标准为词,免掉爵位的有一百多人。朝廷于是任命卜式为御史大夫。

  卜式在职期间,见到郡国多不赞成国家经营盐铁,铁器质次价高,有的甚至强令百姓购买或代卖,而征收船税使经商的人减少,物价昂贵,就请孔仅代为向皇帝说征收船税的事,皇帝因此不喜欢卜式了。

  汉朝连续三年发兵,镇压了羌人,灭掉南越国,在番禺以西到蜀地南边地区设置了十七个新郡,暂且依当地旧有的习俗管理,不收赋税。南阳、汉中以南的各郡,各自供应临近新郡官府吏卒的俸禄和食物,以及驿传车马用具。但是新郡经常有小规模的反抗发生,杀害汉朝派去的官吏。汉廷派南方的官吏士兵去镇压,一两年间动用了一万多人,费用都由大农支出。大农因为有均输和盐铁官营的收入补充赋税收入,所以能负担得起。但士兵经过的县,也只是做到按标准供给不乏而已,而不敢在常法以外随意增加税收。

  第二年,是元封元年,卜式被降职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擢升为治粟都尉,主管大农,全权替代孔仅管理全国盐铁事。桑弘羊认为:许多官署各自去做生意,相互竞争(抢购囤积),所以物价升高。而全国某些地方向中央缴纳的实物甚至不够支付运输费。于是他请下令设置大农部丞几十人,分片管辖郡国。各郡国在县一级往往都设有均输盐铁官。命令远方各地将所要征收的贡赋,折收当地出产丰饶的土持产品,像商贾那样按贵时的价格,运往需要这些物品的地区,去转手获利。在京师设平准官,接受各地聚积运来京师的货物。召令工官制作车辆和运输工具、各种器具,费用都由大农支付。大农所属的各官府完全掌握了天下的主要物资,贵时抛出,贱时买进,(以调节供求,平衡物价。)如此行事,富商就不能获取暴利,很多人就会回到农业生产上去,而各种货物也不会涨价。因为平抑天下货物,所以叫“平准”。天子以为此议很对,遂准许推行。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泰山,巡视海上和北方边地而还。所经过的地区赏赐用帛达一百多万匹,钱币和黄金以亿计,都由大农充分供应。

  桑弘羊又请下令试用为吏的可以献出粮食而补授实官,罪人可以出粮赎罪。又令百姓可以将粮食交到甘泉宫,按数量差别免除徭役,以至终身免役。不再征收财产税,不搞告缗运动。他郡可以输出粮食的,各输往急需的地方去,而诸农官也纷纷(经营公田)获致粮食。从山东到京师的粮食漕运增加,每年到六百万石。一年之中,太仓和甘泉宫都堆满了粮食,边郡地区也有余粮储藏。(各地实物实行均输,)大农存有均输帛五百万匹。百姓没有增加赋税而国家财用充裕。于是赐桑弘羊左庶长的爵位,再赐黄金百斤。

  这一年天气小旱,皇上下令官员求雨。卜式说:“官府应当衣税食租,维持开销就是了。而现在桑弘羊却让官吏在市场上做生意,贩卖货物牟利,(不成体统。)只要把桑弘羊烹杀了,老天就会下雨。”

  太史公说:农工商各业交换产品的途径开辟之后,龟甲、贝壳、黄金、钱币、刀布币等各种货币就兴起了。这种现象历史久远,从高辛氏之前因为太古老而没有记载罢了。所以《尚书》称道唐尧虞舜的时代,《诗经》叙述殷周时期,社会安宁就重视学校,推崇农本,抑制末业,用礼仪防止人们一心逐利。但如果天下多变,不得安宁,那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事物发展到极盛就会向衰败转化,衰落到最低限度又会转变,一个时期风气质朴,一个时期习俗奢华,二者互为终始地变化着。《禹贡》中记载九州,各按其土地适宜的作物和人民收获的多少来确定赋税。商汤和周武王承接了末世凋敝的局面而改易政治,不知疲倦地管理人民,各自兢兢业业,致力于使国家得治之道,但已经稍显出走下坡路的局势。齐桓公采用管仲的谋略,由国家平抑物价,实行盐铁专卖等管山海的政策,(因此国势富强,)几次诸侯来朝,使小小的齐国获得了霸主之名。魏国用李悝,实行“尽地力”之教,(魏文侯)成为强有力的国君。从此以后,天下进入纷争的战国时期,崇尚阴谋武力而轻视道德仁义,认为必先富有而后才能够讲谦让。所以有的平民富有者资财达到万亿,而贫穷的人连糟糠都吃不饱。大国强国兼并小国使原来的诸侯成为臣属,弱国或遭到灭世绝祀的下场。到了秦始皇时,终于统一了全国。虞舜和夏朝以来的货币,金分为三品,有黄金、白金、赤金,还有钱、布、刀、龟贝。到了秦朝,统一规定全国货币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单位,称作“上币”;铜钱上标明“半两”,重量与铭文相同,称作“下币”。而珠宝玉石、龟甲贝壳、银锡之类只作为装饰品和器物及珍贵收藏品,不再充当货币,这些东西各自随着市场行情而价格起伏不定。那时对外驱赶入侵的各族,国内兴建各项工程,全国的男子尽力生产犹嫌食物不足,女子尽力纺织还觉衣服不够。古时曾竭尽天下的物资财富供奉统治者,但他还自以为不够挥霍。没有别的缘故,事物和形势的变化,互相作用,导致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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