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却说郦相对刘氏曰:“今后我当改变骄傲。我平日待忠孝王不薄,他乃乘我入阁,进表乱言,今幸无人说我闲话。我一生耿直,是非面斥,从无见怪怀恨,倘是别人,岂不积怨在心?今后凡事不可狂妄,夫人若回,可说下官并无记怪,不必多心。但夫人亲驾降临,大为不该。”说罢回顾素华曰:“烦贤妻备酒礼待刘夫人,下官失陪。”即回身进内去了。素华即请刘氏坐下,笑曰:“拙夫性躁,有事面言,从无记怪。夫人面对尊夫说,可来相见,不须多疑。”刘氏称谢师娘盛德,寻思郦相果然美貌胜图,但官威利害,即对素华曰:“贱妾还要拜见太师义母,烦夫人请来相会。”素华曰:“家母现染微恙,不能相会,有劳过爱。”着女婢往请孙夫人前来相会,并速备筵席前来。女婢分头行事,不须臾,女婢回报曰:“孙夫人遣二姨娘到了。”刘氏向前与二姨娘行乎辈礼,二姨娘说:“主母多蒙夫人盛情,奈村女不识礼法,不敢见贵人,特遣贱妾前来叩谢。”刘氏曰:“太师母何必如此过谦,劳动二姨娘,怎能消受。”二姨连称不敢,即欲辞别,素华挽住曰:“二姨娘且慢回去,可同刘夫人饮酒。”二姨称谢,一同坐下。不一时席备,三人同饮,女婢斟酒,献酬交错,三人畅谈。素华心思他有许多胆力,我想如此无能,随问刘氏曰:“不知夫大可曾孕否?”刘氏曰:“妾虽进拜花烛,尚未同牀。拙夫立愿须挨孟氏相会,一同完亲,至今拙夫夜夜伴图独宿。”素华曰:“孟氏三四年前即已无踪;忠孝王何苦如此守义?”刘氏曰:“既是拙夫守义三年,妾何不从。但前日完亲之时,恩师在席上说师娘怀孕,未知何月临盆?”素华不曾提防,一间此言,暗思二女成婚,怎能怀孕?以时羞得满面通红,答曰:“妾何尝有孕。”二姨大笑曰:“康员外屡说尔夫妻年少,因何成亲三年,末生男女?知尔夫妻如此秘密,有孕不说。今幸刘夫人说起,待我说与员外夫妻知道。”素华暗自叫苦,倘被康员外讨孙,累我。”乃答曰:“他是说笑话,我并未怀孕。”二姨不信。再饮一会,刘氏辞席曰:“烦恩师娘向恩师谢酒、来日拙夫若来,恳乞相见。”素华曰:“这个自然,不必挂心。”刘氏上轿而去,二姨退回。

  素华回至绣房,郦相间曰:“刘氏去了么?“素华曰:“回去了。”回顾无人,笑扯郦相曰:“小姐姐为何作怪,背后说我闲话?“郦相曰:“我说你什么闲话?”素华曰:“你因何人前说我有孕?二女结婚,我若能有孕,你岂不是产下两个孩儿了?你怎这等作怪?“郦相曰:“我向何人说你有孕?”素华曰:“就是方才刘氏说他完亲时,你向武宪王说的。”郦相记起前事曰:“前日武宪王强欲打轿请你,我只得说你有孕,他恐怕冲喜,只得罢了。”素华曰:“你说得虽是,但二姨必向康员外说,日后要讨孙,岂不说我假骗?照这样看来,教我想好见人。”郦相曰:“来日我自有话抵塞。”

  且说刘氏回府,众人俱在后殿等候,忙问事体如何。刘氏说明前事,告之郦相已是欢喜。满门大悦。问曰:“梁师娘果然何必你代请。”素华曰:“说得是,我下次不管闲事便了。”郦相自此以后,与父兄朝中相遇,及待忠孝王俱各情疏,不比先前亲热。惟有成宗暗慕郦相才貌,思欲私通,得一贤妃,令心腹内监权昌,不时往内阁打听,郦相若带铺盖来阁,可即密报。

  至四月十五日,郦相带铺盖到内阁前,恰遇权昌在阁前看花,郦相向前见礼曰:“公公何不到阁中请坐?”权昌曰:“偶尔散步,不必费心。”郦相即进内阁。权昌忙到通明殿,启奏天子曰:“郦相已带铺盖进阁。”帝喜曰:“内阁还有何人?”权昌曰:“还有梁相并孟龙图在阁。”帝曰:“你可往阁前等候,梁、孟若出,你可宣郦相前来,同朕游上林苑赏花。”权昌领旨退下,帝又唤转曰:“郦相勤理政事,若说游园,他定不来,你说欲问政事方好。”权昌退出。

  且说梁相对郦相曰:“贤婿既来,我要回府。”孟士元曰:“老夫亦欲回家。”二人退出,权昌向前曰:“奉旨宣郦先生往通明殿谕话。”郦相间曰:“圣上问何事?”权昌曰:“圣上说要问政事。”郦同往通明殿外侯旨,帝宣入殿,朝拜赐坐。茶毕,郦相曰:“不知陛下问甚政事?”帝曰:“朕见早间狂雨后,上林苑百花争艳,先生久劳国政,朕同先生一游,免使花鸟笑人痴拙。”郦相正色曰:“既欲游园,怎诈言政事?”帝曰:“朕因先生勤政,若说游园,恐先生不来,故说议事。”郦相曰:“陛下今日游园,说议政事;将来议政事,臣只道要游园,缓急不当,即便误事,下次切不可诈言。且方才梁相、孟士元俱是先帝老臣,臣乃后辈,陛下既要游园,便当老少同乐,不该侯他们回去方宣臣游园,是为不公。”帝暗□言正理直,此等女流,真是难得;即答曰:“花谢还能再开,人老不能还少,名年人赏花,反伤其心。朕年二十四,卿年一十九,正当游园,不便使老臣同往。”着武士备荤前来。帝欲与郦相同擎,闻美人香气,乃曰:“此去甚远,赐卿同辇。”郦相心思,若是同辇,异日改装,人必说有暖昧事情。忙奏曰:“君臣同辇,紊乱国法,臣当步行。”帝曰:“此间离上林苑有数里之遥,朕坐辇,先生步行,朕如何过意得去?当共辇为是。”郦相曰:“臣不敢乱君臣礼法。”帝暗□世间哪有这等奇女,毫无涉私,真是可敬;乃曰:“先生既谦,朕与卿各自乘马为便。”郦相领旨。帝令内监将酒菜用盒盛着,并带文房四宝,好沿途马上饮酒赋诗,郦相却亦欢喜马上赋诗饮酒。武士带过二匹马来,帝骑银毫马,郦相骑一匹五明马,君臣上马起身,四名太监扛着酒菜跟随。但帝欲与郦相并肩,闻些香气,郦相怎肯胡乱,或前或后,终不与帝并肩,帝愈加敬服。君臣早到上林苑,花草更加娇艳,无数鸟雀在地上游耍,见人至,即便飞起;又有一座山岩,半山腰清水垂下,宛如银丝一般。远见周围假山,俱发翠草,一片碧绿,形如围带,两傍俱异花,中有一条路。立相赞曰:“御苑景致真是奇巧。”帝曰:“先生可在马上题诗称赞。”郦相领旨,内监捧砚磨墨,又一内监捧一张龙凤笺纸,双手擎着。郦相提笔酪墨,一挥而就。内监呈送御前,帝见上面半行丰楷,龙蛇飞舞,上写《夏日游上林苑即景》,雇踩荣叨入上林,续纷芳气拂衣拎,云围似带山腰瘦,水挂如丝洞口深。夹巷名花迎化日戒环堤细草润甘霖;回看霄汉飘香处,幸沫仁恩又郎吟。

  帝看毕赞曰:“宇旬清新,能使御苑生色,当饮酒三杯润笔,朕亦陪饮。”内监捧着酒莱到中间,君臣在马上各饮三杯,郦相喜得佳趣。君臣来到一座白石桥上驻马观看,两旁有十余株合抱不来的大杨树,笼罩一片青碧,桥下一条浅溪,流水澄清,有一对燕子,在水中洗浴,树中有黄驾啼声,郦相喜曰:“此间景致,难与尽言。”帝曰:“此名为奉柳石桥,卿既称□,可赞一诗。”郦相诗兴勃勃,因柳枝碍着梦帽,略低头,已题一诗。内监送与帝看,上写《赠春柳百桥礼》:白石桥头纵马蹄,春风拂袖柳初齐。古城倒影烟光暗,育慢遮碉日色住;流水静中双燕浴,隔花深处一鸳啼。上林几度留金荤,雨露恩浓舞席西。

  帝赞曰:“字字从石桥而起,可谓冠军之笔,君臣当畅饮三杯。”饮毕,帝见郦相脸知瑞霞,一时情动,把马鞭尽力向柳枝一击,数点水极茬郦相面上。郦相心思,朝廷何故谰戏,莫非看破我的毛病么?遂把袖拭了面上水珠,有不悦之意。帝心摇动。君臣下了石桥,只见各花娇艳,草木青翠可人,郦相谓权昌曰:“花草鲜艳,迷人心目,真不愧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权昌称是。帝见郦相鼻上还有两点水珠,兼纱帽略斜,加倍秀媚,乃曰:“群花虽楚鲜娇;终不及郦先生容貌,待朕作诗一首,赞邱先生容貌。”诗曰:风流旧态帽歌斜,柳露飞珠溅脸霞,今日上林春失色,只留解语一枝花。

  帝题毕,令内监送与郦先生,内监郊送交郦相。郦相心知天子看破改装,但思天子乃是明君,知是女流,岂不知是贞节,怎肯暖昧?何苦作此妄想,面上就有怒色。帝见其含怒,更加风流,寻思今晚怎肯空过,且缓到晚留宿,好事必能成就。主意已定,告郦相曰:“天气炎热,且到泛月塘船屋内乘凉下棋更妙。”郦相领旨。

  君臣来到塘边,只见那塘约有数亩大,周围花石头砌成堤岸:四边俱是大杨柳,另砌着一条阶级,下面有一小船,系在柳阴下。内监向前把缆索扯近,下船把跳板安下,架住扶手栏杆,君臣下船。内监扯起风帆,架着木桨,那船趁着微风,径向船屋而来。到船屋边,将索缚上跳板,船屋边办有一条阶级,君臣上了船屋,前后有五所厅房,君臣即坐船舱下棋。内监从船上运酒菜前来,一边饮酒,一边下棋,浦风从水面吹来,更加凉爽。郦相心中大喜,一连下了三局,帝负了一局。日将斜西,郦相奏曰:“天色将晚,臣要回阁办事。”帝诈称是,君臣仍旧下船。

  内监撑船上岸,君臣上马起身,帝曰:“天香馆尽种牡丹,景致最佳,先生不可不往一游。”郦相喜曰:“牡丹乃是天花,正当一观。”君臣来到天香馆,下马步进,只见两边何止百余盆牡丹,左边一色俱是白牡丹,右边俱是红牡丹,更有几盆紫色的,清风吹来,微有香气。郦相大喜,拍掌笑曰:“此处不减蓬莱仙境。”成宗曰:“当此月下饮酒,更为有兴,先生可在此赏花饮酒,不令花月笑人。”娜相高兴曰:“巨敢不领旨。”君臣即到馆内坐下,帝令内监备席前来。郦相想起帝不怀好意,辞曰:“臣因事未完,就此回阁办事。”帝曰:“值此升平之际,政事候来日再办。当此铰月名花,无饮有负牡丹盛情。”郦相自料帝乃明君,虽知是女,谅必不敢认真;遂即坐下。内监点得灯烛辉煌,呈上筵席,君臣同饮。到初更后,郦相辞席,帝曰:“证当斗酒百篇,怎好辞席。”随令内监卷起珠帘。是晚月白风清,阵阵香气,郦相谓帝曰:“白牡丹映着月色,犹如一片轻绢。”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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