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俗

风俗

〔士农工商，谓之四民，风俗因之。婚丧二礼，亦因俗为奢俭。珠里一隅，今之视昔，文质迥殊，兹以耳目所及，自士习以下可为法戒者类书之。志风俗。〕

士人家子弟五六岁就傅识字，〔谓之方字。〕字满二千，读《孝经》、四子书、三经、三礼，毕，授以《左》、《国》、《史》、《汉》、唐宋八家，谓之古文。明人制艺谓之先辈；始学作八股，谓之开笔。先破承，次开讲，次起股，中股，然后完篇。夜课读《尔雅》，继读排律，有馀力读《文选》，看《历代赋汇》。庶民子弟，识字后读《三字经》，次读《百家姓》、《神童诗》、《千家诗》、四子书、《诗经》，古文则吴楚材所辑《观止》也。

童子学书，始描朱簿，〔其文“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二十五字。〕次印格，继空格。士人家则临摹法帖。〔小楷〔《乐毅谕》、《道德经》、《灵飞经》；大字《圣教序》、《玄秘塔》、《多宝塔》诸碑。〕

应童子试曰考，〔岁科试亦曰考。〕补博士弟子员谓之进学，称之为秀才。

〔前辈入学后，遵守卧碑读书砥行，届岁试，必先期温习旧业。平居非正事不出户，出，必衣冠整肃，严寒酷暑不易也。歌场酒肆，不敢阑入。春秋佳日，登山临水，未尝选伎征歌。寒素之儒，不为人居间作保，亦未有携筐入市者。扇必诗画，手不持烟袋，友朋会晤，惟以时艺相质。为人师，馆课严肃，令节假馆不出三日。交际必素交，卖浆洒削之家，虽拥厚赀，不轻与通庆吊。自先哲云亡，人矜通脱，此风遂同《广陵散》矣。〕

士人制艺外，兼习《风》、《雅》及六书八法。

〔里中制艺，始尚说理，继以“清醒灵”三字为宗。雍正间，竞尚排偶，后复以高举典贵出之。今则妃青俪白，人人自以为几社余风矣。诗学前辈，摅写性情，不矜宗派。惠氏《精华录训纂》出，几几乎家置一编。排律，乾隆乙亥岁科试增试，诸生皆以毛检讨奇龄《唐人试帖》为宗，虽嫌质直，元气浑然，自《长律同音》出，而伪种流传矣。古文之学习者寥寥，前辈惟唐子恪〔士恂〕力宗韩氏，王侍郎〔昶〕涵今茹古，蔚为大家，大致以《左传》、《史记》、庐陵、震川、尧峰为法乳，渊涵停蓄，不以峭厉驰骋见长。骈体，葛学博景中揣摩徐、庾，承其学者多宗之。陆秀才〔范镰〕以初唐四杰为法，然客情火色，博大有余，精深不足。今惟《有正味斋集》是尚。前人书法，波磔舛讹，自小学风行，《说文》、《干禄字书》、《五经文字》、《九经字样》、《佩觿》等书，学者间有参稽钩贯。〕

士人有名，有字，有号。祖、父呼子、孙皆名，或小名；师呼弟子以字，〔今师之趋时者亦号其弟子。〕亲长呼卑幼亦以字。同辈相称，以字之上一字加老字冠之。称师曰先生，乡先生亦曰先生，以号冠之，今长幼皆以号行。庶民有名无字，有字无号，或有名字俱无，仅以小名称者，今皆有号。农人以字为号，始定字，为酒食召邻里，遍告之，则谓之“庆号”。

士无恒产，往往藉授徒以自给。间有市中失业者，亦为童子师矣。

吾乡厥土涂泥，艺稻艰于他处。春三月垦棱，谷雨浸种，立夏落秧，秧田先戽水，以板磨平之，然后撒种，拆甲如针，谓之秧。以灰盖之，以粪洒之，长五六寸，用妇女拔之，谓之拔秧。将种秧，以犁耖之，谓之耖田。耖后日耙田，先戽水灌田，使土烂，杷以平之，即以插莳，谓之种秧。昔人种秧在芒种后，今则俱在芒种前，吾乡洼下，惧黄梅霪溢也。种秧日食，农夫酒肉丰厚，谓之“种秧羹”，邻里亦互相招饮。十日后薅草，又数日荡稻。荡之具则曰荡，长竿木板，板施以钉。荡后曰耘，所以去稊稗之似苗者。去之不尽，又芸，谓之芸二通。芸之具谓之竹马，系于裤；又用挡苗，系于项，恐禾盛瞇目也。〔按曹氏《农书·芸稻篇》“芸有足芸、手芸”。手芸谓之芸爪，不问草之有无必遍以手排漉，务令稻根之傍液液然而后已。芸稻之法，与吾里相似，足芸则无之。按《农政全书》：“芸，谓之锄，又芸谓之耨，又谓之小锄，锄后复有薅拔之法，以继成其锄之功也。”夫稂莠荑稗杂其稼出，盖锄后茎叶渐长，使可分别，非薅不可。〕嗣后惟戽水以养之，是时农人事简，为闲月。七、八月，修农船，筑场地，勤者兼纺木棉，以助女工。九、十月间，乃刈稻，刈用锲子，似刀而上弯，即古之镰也。刈于田中曰稻铺，堆于田岸曰稻町，登于场曰稻积。收获毕，赶种春花。种毕，揲稻讋米，排日为之。开春，晴霁，为春花上泥；霪雨，开沟放水。又罱泥拌草。春花未毕，东作又兴，农之勤动如此。

耖田曰犁。犁之具，冶金为之者曰犁鑱，曰犁壁，斫木为之者曰犁底，曰压鑱，曰策额，曰犁箭，曰犁辕，曰犁稍，曰犁评，曰犁建，曰犁槃，与金凡十有一事。

耙田曰耙。耙之具有耙刀，或十八，或二十，鳞次于耙，童立耙上，牛以运之。

戽水之具曰车。有人车，有摇车，有牛车。人车以足踏，摇车犹人车而狭，以手旋转之。牛车以人车为下车，上车如车轮，施牙以运轴。

膏田之物有河泥，有草泥，有牛践，有猪践，有襄饼，有灰粪。

〔按《农桑辑要》：“壅田有麻豆饼，饼重三十斤，一亩一饼，和灰粪膏之。”吾乡豆饼来自湖、广，谓之“正阳襄饼”。重二十余斤，每亩用饼或一或二。麻饼重至六十余斤，以中多沙屑，用者甚少。膏饼时刨细，糁入田中，未尝和灰粪也。《农书》又云“腐槁财叶、剗薙枯朽根荄，皆可粪田”，吾里仅用荷花稂草〔《诗》“隰有荷华”即此。〕及杂草。又按《农书》“凡退下一切禽兽毛羽、亲肌之物，最为肥泽，积之为粪，胜于草木”，吾里止用猪牛二践，草人土化之法，未尝用之。〕

农夫为佣，以年计者曰长工，以月计者曰忙工，随时暂雇者曰唤工，互相耕作者曰伴工。牧牛者曰看牛囝，稍长而未成丁者曰厘头。

〔四民之中，惟农最劳，亦惟农最苦。我里地本污下，田多硗确，而租额不减高腴，〔每亩原租一石五斗。〕一夫佃田，仅可十亩。近时佃田，必以钱顶，谓之顶首。〔耕甿目业主所有为田底，佃者为田面。〕东作方兴，质衣服以作工本，称贷以备膏壅，赊米以济口食。秋收丰稔，尚可支持，一遇歉收，偿租偿债，不能兼顾，开租比欠比比矣。〕

女红，工针黹者十之一，工纺织者十之九。织用木棉花，去花之核用劼车。车有铁木二干，弹花之具曰弓，击弓之具曰弹花椎。弹之使花和匀，然后划分而细卷之，名曰绵条；引而长之，曰纺纱。纺有纺车，佐车之具有椗子，有铁，有木。经之有经车，有经架，经就眠于槽，和浆泡之，风以戾之，用帚刷之，谓之刷布，使纱经皆匀。卷纱之具曰轴，织布之具曰机。佐机之具，以线为之曰机头，以篾为之曰筘梭者，所以引纬也。布二丈谓一疋，以细为上。不纺而织者为兑纱，不织而纺者为卖纱，〔纱重二两，名曰筒子。〕田家收获输官偿租外，赖以接济衣食者唯此，若蚕桑之利，习之者罕矣。

乡村妇女，终岁不簪花枝，终身不御脂粉。纺织之外，兼以助耕馌饷。闲月归宁，必携针缦，制鞋履归，以献其舅姑。蚤作晚眠，手皲面垢，其勤十倍于市镇。至孤独不能存活者，往往受值于人，谓之做阿婆。市镇诗礼之家，不观戏，不入寺观，迎神赛会，间有觐者，必垂帘于户。亲族庆吊，始一往来。女子六七岁，亦就傅读《闰门女训》、《孝经》、《列女传》，写字习算法。年十三谓之留头，居内不见外客，习女红，间有学为韵语者。老媪多持斋奉佛。贫家妇女织纺外，勤针黹，制冥镪，以助生计。

士农之外，惟工自食其力。古称三百六十行，又称一百二十行。珠里工之业可数者，攻金之工四，〔银匠、铜匠、铁匠、锡匠。〕攻木之工三，〔造屋宇者谓之大木作，雕刻为什物谓之小木作，制棺椁谓之作铺。〕竹之工二，〔结篱、箍桶。〕圬者谓之水作，髹者谓之漆作，制衣服者曰裁缝，又曰成衣。补屦者曰皮匠，装黄书画者曰裱背，为人负重者曰脚当，婚丧奔走者曰值司，操舟者曰船户。男工之贱者曰剃头，曰乐人，曰土作。女工之贱者曰稳婆，亦曰老娘，〔按《倦游录》：苗振就馆职，晏相曰：“宜温习。”振曰：“岂有三十年为老娘而倒绷孩儿乎？”则谓稳婆为老娘，其来旧矣。〕曰喜嫔。至医卜星相，一艺专家，不可以工概也。

百工皆谓之手艺，又曰生活，又曰行业。设肆曰作场，称之为司务。帮人曰伙计，首领曰作头。添帮伙曰请客师，受值于人一日谓一工。〔有包工，有计工，自食者曰包吃。〕不计工曰包做。〔又有随事给钱，因物给值者。〕偶然雇用曰暂撮，不受值曰相帮。惟僧道乐人喜嫔各有主顾，谓之门眷。〔门眷先世相传如产业，用钱买卖。按《册府元龟》唐开元二年制：“百姓家多以僧尼道士为门徒。相与往还，妻子无所避忌，甚成敝俗。”《日知录》：“今江南尚有门徒之称，或云门眷。〕”医谓之郎中，〔太医院阶五品，与郎中对职，故有是称。都中谓之大夫，亦以五品得封大夫也。〕卜谓之起课，星谓之算命，相谓之相面，堪舆谓之看风水，亦谓之地理，皆称之曰先生。卜人以火珠林术演钱布卦，断事吉凶；星家以子平及五星推人休咎。堪舆昔惟三合，今盛行三元，亦有参用《天玉经》为人择葬地。男巫谓之太保，亦曰献司；〔按《宋史·孙子秀传》，为吴县簿，有妖人名“水仙太保”，子秀按治之，沉诸太湖。又《冷斋夜话》：“今之巫者言神附其体，南方俚俗称为‘太保’。”〕女巫谓之师娘，〔师娘见元贾仲名《对玉梳》曲。〕皆为人祈祷，亦称之曰先生。瞽男盲女，或推命以为生，或弹唱以为业，亦称之为先生。道士家居者曰伙居，受职真人府曰法师。僧受戒，坐方丈曰大和尚，尼曰师姑，皆称之曰师太。

〔按：《朱柏庐家训》有“三姑六婆”之称，陶宗仪《辍耕录》载：“三姑，尼姑、道姑、卦姑；六婆，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今里中惟尼姑、稳婆出入人家，此外无其名目。〕

行货曰商，居货曰贾。珠里民安土著，驱车服贾者仅有也。市中居货曰拓货，置货鬻物曰店，以有易无曰贩卖。居停客商售货曰行，随地贸易曰摊头，肩挑行贩曰脚担。酿酒、磨麦、染坊皆曰坊，榨油曰车，收布、拆花、屠割曰庄，沽酒食曰馆，茶肆亦曰馆，药材曰堂，估衣大曰庄，小曰店，质库曰典当。

〔按：《唐书·食货志》：“茶商所过，诸道置邸以收税，谓之拓地钱。”拓之名本此。崔豹《古今注》：“店，置也，所以置货鬻物也。”徐勉《诫子书》：“或欲创辟田园，或劝兴立邸店。”店之名本此。《卢氏杂说》：“织绫锦人李某投官锦行不售，吟诗云：‘莫教官锦行家见，把此文章笑向他。’”今所谓行家，盖出于此。《晋书·载记》：“石勒年十四，随邑人行贩洛阳。”今以肩贩蔬果等物行卖街巷为行贩。《五代史·史弘肇传》：“隐帝夜闻作坊锻甲声，以为兵至，达旦不寐。”坊字当本于此。《左传》哀八年：“以王子姑曹当之。”注云：言求吴王之子以交质。今谓质铺曰当，此当字所起也。唐以前此事惟僧寺为之，《老学庵笔记》言僧寺作库，质钱取利，谓之“长生库”。唐《异闻集》蒋防作《霍小玉传》云，服玩之物，多托于西市寄附铺侯景先家。见此时士庶家有效僧寺为之者，然但谓之寄附铺而无当名。《清河书画舫》云：展子虔真迹有宋时印文，曰“台州市房务抵当铺印”，则易寄附为抵当矣。其更省去铺，单称曰当，不知又起何时。〕

珠里钱多银少，昔年用银曰圆丝，〔有苏圆、老圆。〕今惟洋钱盛行。洋钱旧有马剑，〔重八钱七分。〕双烛、佛头，〔皆重七钱三分。〕今惟佛头盛行。佛头三工、〔谓之小吉，银色最上〕。四工、〔即建版，粗边者银色足，细边者次之。〕广版、〔大于小吉、建版，银色亦足，惟声高于小吉。〕垆底、〔银色足而声木。〕大头。〔谓之太子版，近时新出。〕次者为苏版、〔苏州出。〕土版、〔出处无考。〕闹版、〔以低银为之。〕夹版、〔以洋钱解开，夹铜于内。〕灌铅，〔用刀挖面或边，鎔灌铅入。〕最下喷银，〔铜质，用药银涂，泽如炸金然。〕又有烂印、哑洋、锉边。〔银色皆佳，惟兑价少减。〕市中行用，惟花米市最杂，价亦惟花米市最昂。

钱有足百钱、七折钱、〔足百曰千、曰百、曰十；七折曰两、曰钱、曰分。〕底串、〔足百、七折九九至九七，六九至六七。〕腰串、〔每千每两中亏或四或二。〕无底串千曰通足，〔按史，《隋书·食货志》自岭以东八十为百，名曰东钱，江郢以上七十为百，名西钱；京师以九十为百，名曰长钱。大同元年乃诏通用足陌，今所谓通足钱昉此。〕两曰足底钱、有时钱、〔每百杂沙钱，自十至三十。〕有申钱。〔无沙钱，以九六为百。〕青钱谓之提，大小钱谓之沙钱，禁钱讳之为疲钱。〔禁钱有三，私铸、翦边及伪号。〕乾隆时官颁禁钱式，命里老惸独者，给其工食，设柜于市收销之。其式九换至对换，不仅以斤计，故能收销净尽也。

市中量物曰斛，〔按《农田馀话》，今之官斛起于贾似道。〕曰斗，曰升。〔升斗古今不同，顾宁人谓三代以来，升斗至隋而大变。〕古以十斗为斛，今以十斗为石，五斗为斛。〔按《叶苇航记读》：宋韩彦古为户部尚书，孝宗问曰：十石米有多少，对曰万合千升，百斗廿斛。然则五斗为斛，宋时已然。〕珠里用桥斛，〔容五斗六升，四乡之斛，有五斗四升至五斗七、八升者已，市中粜籴皆以桥斛为准。〕桥斛有四，〔东市、西市、中市、北市。〕昔皆斠准，今东、西二市斛稍大。又有刻字斛。〔容五斗八升。〕

十升为一斗。市有应斛斗、〔五斗应桥斛一斛。〕准斗、〔容粜翟升十升。〕丰斗。〔容五升，又谓之五升斗。〕

十合为升，市中公升、〔五十升应桥斛一斛。〕乌镇升、〔六十升应桥斛一斛，〕粜翟升。〔米铺所用，七十升或七十五升应桥斛一斛。〕

称物曰称，〔《史记》、《太平御览》作“秤”字，《淮南子》“角斗称”，《隋·律历志》“新称”、古“称”，俱即“称”字用之。今人分平去二音，指呼其器为去声，以量物轻重为平声。据《月令》蚕事既登，分茧称丝；《考工记》桌氏注“权”谓“称分之”，音义俱尺证切，则虽量物亦读去也。杜诗“姹女萦新里，丹砂冷旧秤”，恐是趁笔之误。〕天平称、〔十六两为斤。〕双称、〔三十二两为斤，地货用之。〕行挂称、〔十九两五钱为斤，亦地货用之。〕会同称、〔二十二两为斤，昔年肉庄所用。〕公称、〔十七两六钱为斤，今肉庄所用。〕角称、〔廿一两六钱为斤。〕店挂称、〔十五两三钱为斤。〕盘称、〔十四两八钱为斤。〕酒称、〔十二两为斤。〕桐油称。〔即砝子称，十五两三钱为斤。〕

度物曰尺，官尺、〔十寸。〕苏尺、〔九寸七分。〕木尺。〔六寸。〕

当铺起息，十两以上，按月一分四厘。五两以上，按月一分六厘。一两以上，按月一分八厘。贫民当不满两者，独按月二分。木器当利之外，加取一分，谓之出仓钱。〔系管仓人私索。〕当票，金曰淡，银曰低，铜锡铁之器皆曰废。大珠曰细，小珠曰药，衣服无新旧，皆曰烂。细毛皮服曰毡，粗曰光，呢羽毛曰蛀。缎绫绸布成匹者皆曰角，称加二。

《周礼》：游民之罚，有里布，有夫征。自授田之法废，民之勤惰，上不能督课也。珠里地膴民庞，四民之外，专事赌博者曰赌当，开场抽头者曰场东，赌局奔走者曰吃小纠。斗蟋蟀曰开册，鹌鹑曰开圈，帮嫖者曰撑门头，恃强诈人者曰泼皮，又曰无赖。日游衍茶坊酒肆曰闲汉，遇事趁财者曰吃白食，雇买童仆作中保者曰两脚中人，此皆无恒业，藉此为衣食计也。犹幸良心未泯，耻为穿窬，羞为奴仆，司牧者以礼道之，以刑齐之，未必不为良民也。

婚礼有六，《朱子家礼》止用纳采、纳币、亲迎三礼，以从简便。〔以问名并人纳采，以纳吉请期并入纳币，唯于书帖略及其名，以备六礼之目。〕珠里婚礼，媒妁先传庚帖，〔或二人，或四人，有行媒，有坐媒。〕初致礼币，曰缠红，俗谓之定亲。次行纳采礼，俗谓之行小盘，用银币首饰，丰俭不同；又有山茗福圆，谓之茶圆。〔以锡瓶贮之。〕女家分送亲友，谓之受茶。〔亦曰吃茶。《老学庵笔记》辰沅、靖州蛮男女未嫁娶者聚而踏歌，歌曰“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俗有“一家女不吃两家茶”之谚〕。回聘用彩币，有花糕，婿家亦以分送。次行纳币礼，亦曰纳征，俗谓之行大盘。〔寒素之家不行小盘，即行大盘。〕有礼书，用骈俪以道意。有礼目，开呈礼物，银币、首饰如前加盛。二礼皆先期致礼币，谓之道日纳彩，后逢令节有馈仪，谓之节礼。〔按吴自牧《梦粱录》：“议亲送定之后，遇节序，以冠花彩缎酒果遣送，谓之追节行聘，谓之下财礼。”今所谓节礼，昉于此。〕迎娶，先期道日，送大小门仪，届期送首饰，谓之添头。衣服谓之五事衣。迎娶之日，用羊酒致帖，婿不亲迎，惟用奠雁礼始亲迎。亲友至女家，谓之接亲，女家亲友谓之送亲。女家先一日为女加笄，谓之上头。〔晋乐府《欢好曲》：“窈窕上头欢，那得及破瓜。”韩偓《香奁集》有《新上头》诗。按世但以女子始笄曰上头，其实不专主女子也。《南史·孝义传》：华宝年八岁，父戍长安，临别曰：“须我还，当汝上头。”长安陷，宝年至七十不冠。”《铁围山丛谈》：“国初诸王冠，止于宫中，行世俗之礼，谓之上头。”二条皆主男子说。〕醴女谓之待嫁子，妆奁或丰或俭，总谓之行嫁。使女谓之赠嫁妇。至升堂交拜，〔两新人升堂参拜，谓之拜堂。唐人有此言也，王建《失钗怨》：“双杯行酒六亲喜，我家新妇宜拜堂。”〕行合卺礼。择亲友中妻子圆满者持烛导引入室，谓之迎花烛。〔《议礼·士昏礼》：“从车二乘，执烛前。”马注云：“使从役执炬火居前照道。”按此是从役之事，妇未入门之仪，世以执烛导引入室，似不合于礼。〕设宴于房，谓之暖房。〔王建诗：“太仪前日暖房来。”〕质明，新妇至寝门问安，婿往妇家行慰静礼，俗谓之叫静。午后，祀先，谓之告祖，拜舅姑，亲族长幼，以次相见，谓之会亲。晚设宴，谓之花会三朝，外舅率子弟至婿家，谓之做朝。〔《侯鲭录》所谓“餪女”。〕满月，归宁，谓之回门。赘婿有居停舅家者，有合卺后即归，或三朝归，或满月归，谓之卷帐回门。媒妁自缠红、纳采、纳币，皆有酬仪，婿家曰柯仪，女家曰花红。迎娶惟婿家致礼，谓之起媒。

婚礼，不乐不贺。里中嫁娶，皆用鼓乐，富家三五日，贫户一两日。其它节目之繁，更不胜枚举。亲戚致贺，酒肉财币，称家有无，谓之人情，亦曰贺分。〔杜甫诗“粔妆作人情。”耐得翁《都城纪胜》：“趁赴茶酒人，每日与人传语往还，或讲集人情分子。”《元典章》：“出使经过州县中间，要做梯己人情者，必煞惠送段匹礼物。”今所谓送人情，唐宋元人皆然。〕大抵继富之仪，倍于周急。至于非礼之礼，合卺后，亲友索果饵，谓之吵亲。议亲，即过门，俗谓之养媳。〔即古所谓养妇。〕妇无子，赘婿，谓之招女婿。婿贫，不能备礼而强致者，谓之抢亲。随母再醮，配继父之子，谓之双挑。夫亡再醮，谓之二婚。招婿入亡夫之家，谓之钻火进。子女随母醮，谓之拖油瓶。此皆礼之所无，俗之所不讳也。若遭丧而娶，谓之乘凶；兄死妻嫂，谓之叔接嫂，则以身试法，不特干犯名义也，乡村亦间有行之者。

丧礼，人死，取净水拭身，焚衣服，用道士批书，斜贴于户，〔书云“某日落魂，某日上名字，托生某处为男女，某日迎煞”，煞有雄雌，雄煞不出，用术压胜之。按琴高仙师《六轮经》载此，可知隋唐时已有之。〕户外焚楮币，设碗水，水中投以钱。陈尸于堂，祖父母、父母居中，同辈卑幼则左右之，视含。〔用茶叶银器。〕主人宿孝帏，谓之伴灵。殓有大小，〔按王文录《葬度》：“古有大小敛之法，今皆废之。”吴南溪云：“敛能固尸，不特御行路而动摇。而昔闻魏庄渠迁葬，启棺，见亲骸宛然，敛之力也。予先慈叔母氏秋九月大敛，先康毅君夏六月小敛，尚憾不思里首未尽也。”今为人子者，曷可不知大小敛之法哉！〕用单日，将殓，陈尸于棺盖，乐人鼓吹，俗谓之待盖。既殓而祭，谓之堂祭。〔薛氏《虑得集》：“子孙堂祭或羊或豕，一物足矣。或勿羊勿豕，亦可。”世俗用三牲、五牲者，殊无谓。考之于礼法，亦不当然。〕亲戚遍拜，谓之送。入殓三朝成服。〔主人麻衣草屦，苴带丧杖，蓄髮。〕设主，〔用木架绫套。〕县名旌，〔用亲戚之显者署名。〕又谓之旐。上门麻，糊匾额联对，设祭，〔俗谓之入淘羹饭，言新鬼与故鬼相聚也。〕七日谓之头七，富家延道士礼忏。煞期，贫富皆延道士诵经，谓之接煞。〔按俞文豹《吹剑录》、洪容斋《夷坚志》皆称“避煞”吾里俗称“接煞”。阴阳家以人死年月之干支推算其离魂之日数，自九日至十八日，谓死之后如其日数而魂来，复于是计日，用巫祝以招之。此亦妄说，而较愈于避煞。〕后逢七则延僧做佛事。〔《五代史·石昂传》：“禁其家不可以佛事污吾先人。”佛事之称，昉于此。顾湄《咫闻录》：“吴俗，自首七至六七，用僧作佛事，有诵经礼忏、破地狱穿五方花库诸科仪。”珠里亦然。〕至四十九日，谓之断七，亦谓之终七。〔七七之说始于释氏，见《魏书·胡国珍传》〕。又延道士礼忏。贫者唯五七诵经。〔往时僧家皆用禅诵，今用丝竹唱曲，道士亦然。〕晚做法事，名目不一，僧惟焰口，道惟炼度为重。〔陆游《家训》：“黄老之学，本于清净自然，地狱天宫，何尝言及。黄冠辈见僧获利，从而效之，送魂登天，代天肆赦，谓之炼度。可笑甚多，尤无足议。”〕后一日，主人出谢吊者，谓之谢孝。〔顾清《论丧礼书》：“送帛、谢孝二事，昔人之论，互有异同，案此二条，《家礼》无明文，惟居长杂仪中谢式。”下注云：“三年之丧，未卒哭，只令子哭，侄发谢书。”今之谢孝，盖昉于此。然所谢者专指曾来赠赙之人，非尽吊客而遍谢之也。〕剃头脱麻，始居于内，与人书札称制某。〔朱董祥《读礼纪略》：“或问期功缌麻皆制乎？曰：然，不特期功缌麻也。冠、昏、丧、祭皆制。王者治天下之法，无不为制。制，王制也。”按《礼记》丧服四制，有以恩制，以义制，以节制，以权制。世专于丧言制盖本于此。则朱说似是实非。〕遇庆贺事，简帖中书从吉二字。〔《晋书·孟陋传》：“丧母毁瘠，殆于灭性，不饮酒食肉十有馀年。亲族迭劝之，然后从吉。”“从吉”字见此。《唐律·不孝》条：“居父母丧，释服从吉，徒三年。”按今律释服从吉，载于十恶之条，即期丧从吉，亦杖六十。〕富者五七治丧，先期讣于亲友，届期用鼓吹，悬灯挂白，延戚好以款客，名曰支宾。贫者曰领吊，盖藉友朋之赙，以供丧费也。两匝月谓六十日，设祭，百日亦设祭。〔《北齐书·孙灵晖传》：“南阳王绰死，每至七日，至百日，灵晖恒为请僧，设斋行道。”万斯同《群经杂说》：“汉明帝营寿陵之诏有云，‘过百日，惟四时设奠。’百日之说，始见于史。”〕大祥、小祥，皆曰周年。〔《晋书·礼志》：“泰始二年，八月，诏曰，此上旬先帝弃天下日也，便以周年。”周年二字见此。其以代小祥之称，则见于《明会典》。周年即期年，唐明皇讳隆基，故改为周年。〕富者亦诵经。二十七月，服除。〔令甲三年之丧，二十七月为断。遇闰月不在此数〕。

〔里中丧礼，存礼之意者三，失礼之意者七。诵经礼忏，昔贤论之详矣，然悖于礼，亦无害于情。治丧虽多繁费，然不欲俭其亲，犹是仁人孝子之意也。唯陈尸待盖，哀痛之中，鼓吹喧阗，甚非所宜。吴中近有所谓闹灵者，殓初毕，招致清音，低声高唱，殊骇听闻，〔即吕坤《四礼疑》所谓“作乐闹丧”。〕吾乡幸无此也。丧服之式散见会典中，里中尚用三梁冠、一梁冠，是谓生今反古，亟宜厘正名旌。自庶人及士人之妻母，皆称孺人。孺人，七品封典称之，则疑于僭，当从朱文端公〔轼〕所定硕人为安。〕

葬礼，古有期日，今俟之丧毕，或有迟之十年、数十年者，风水之说误之也。营葬之日，先期速客，鼓乐悬灯，吊客至，以鼓传之，〔《晋书·良吏传》：“吴隐之居父丧，家贫，乏人鸣鼓，每吊客临，恒有双鹤警叫。及祥练，复有群鹤以代鼓。”按今吊客至，丧家传鼓为信，盖晋以来有之矣。〕请乡先生有德行者题木主。〔按万斯大《与张仲嘉论齐家宝要书题主条》云：“古人必葬而后题，今世俗大都临举殡时题主于家，随俗亦可。”〕然后发引亲戚姻娅僚友俱会葬及墓，择宾客一人，祀土地之神，既窆，埋绫位于圹中，有志铭埋于圹前，送者遍拜，辞而归。三日，至坟设祭，谓之覆坟，栽松柏，结篱笆。清明祭埽，谓之上坟。〔《唐书》：“玄宗诏曰：‘寒食上墓，礼经无闻，近代相承，浸以成风俗。而士庶有不合庙祭者，何以展孝思？宜许上墓’”此清明上坟之始。〕

〔葬礼节目，大制不离乎《朱子家礼》。造圹有用五复五圈者，亦用三复三圈者。有圈用明版者，或用石，或用窑砖如椁，亦称家贫富。寒素有白云葬法，掘窞下棺，即以灰沙填实，俗谓之“鸭蛋葬。”〔按江休复《邻几杂志》：“吴春卿葬新郑，惟以石灰筛细，和土筑实，不用砖甓。”即今之白云葬。〕富家治葬不能行家礼者，斧翣、云翣、方相、灵车、功布诸事至明器皆不用，圹中皆实灰沙；或有不讣亲友者，谓之偷丧出。〕

祭礼，清明、夏至、七月望、十月朔、冬至、除夕，祭品或三或五，曾祖弥皆祭。元旦悬遣像，或三日，或五日，晨起献茶糕，撤像日设馔享之。忌日，古惟以死日为忌日，今以死日为死忌，生日为生忌，亦设祭。仕宦家祭于祠，庶民祭于室。曾祖以上有坟墓可考者，皆为之祭埽。

〔里中祭祀，三代外远祖，则于冬至合祭之，外父母无子者祭之，外祖父母有恩于己者祭之，从伯叔父无子者祭之，男女幼殇者祭之，皆祭于别室。奴仆之忠于事者亦祭之，祭于厨下。〔不用烛，用灯台。〕时祭皆午前，中元则昧爽。〔间有品，皆菜蔬者。〕冬至、除夕，则以暮。〔点心，清明用青绿糰子，夏至用粽子，七月望用新麦面，有用馄饨者，十月朔用新米粉糰子，除夕用糕。时祭焚纸币，除夕用元宝。祭用僧人八字咒经，疏书祖父职衔及三代配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