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秦纪》:“舜赐柏翳姓为赢氏,在西戎,保西陲。其后造父为同穆王御封赵城,为赵氏。非子居犬丘。周孝王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逐邑之秦〔徐广曰:今天水陇西县秦亭也〕。至周宣王时,秦仲始大有车马礼乐,既而为西戎所杀。其子破戎有功,遂并大骆地及犬丘〔即废丘槐里县〕,封为西陲大夫。及周幽王为犬戎所弑,襄公救难有功,平王避戎,东徙洛邑,遂举岐以西封爵襄公。襄公立西峙,伐戎,至岐而卒,文公居岐为鄜峙〔徐广曰:鄜县属冯翊〕,收周余民而有之,其疆土至岐,遂以其地献周。得陈宝〔在凤翔宝鸡县〕。宁公徙居平阳〔徐广曰:郡之平阳亭〕。德公居雍城〔雍,唐之风翔府天兴县,东至唐都三百一十里。徐广曰:今县在扶风〕。献公城栎阳,徙都之。孝公作为咸阳,筑冀阙而都焉。地在渭北,而其方则长乐宫西北也。

献公四年,为周烈王之二年。是时孝公已生。周太史儋见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十七载而霸王出。”韦昭曰:周封秦为始,则谓秦仲也。五百岁谓从秦仲至孝公强大,显王致霸,与之亲合也。徐广曰:从此后十七年而秦昭王立。阚胭曰:“谓昭武王霸,至始皇而王天下。”

秦先世居邑数迁,故其宫殿散在关中者多。固尝居之不皆可以名为离宫也。

文王萯阳宫在户县。

昭王棫阳宫在岐州扶风。

文王西垂〔不知何属〕。

武公平阳宫在华山下。橐泉宫、祈年观在雍县〔或云一宫。《水经》有辨在后〕。

太后虢宫在岐州虢县。《庙记》曰在城外。始皇《本纪》谓在雍也。

步高宫、步寿宫皆在新丰。

长杨宫、射熊馆、青梧观、五柞观皆在周至〔《黄图》〕。

襄王芷阳宫在霸上〔《水经》〕。

郦道元注《水经》曰:“雍县中牢井〔牢音劳,与牢同〕,秦惠公之故居所谓祈年宫也。孝公又谓之橐泉宫。”据郦此言,则是惠公所都雍县有祈年,至孝公命为橐泉。名虽两出,其实一宫也。郦又按《地理志》知其地皆属雍县。又引崔駰之言曰:“穆公冢在橐泉宫祈年观下。”又从而辨正其失曰:“刘向固言穆公葬无丘垄处矣,惠公、孝公并是穆公继世之君,子孙无由起宫于祖宗之坟陵也。”以是推之,知二证之非实也。予推郦此言,则是祈年、橐泉皆在惠公雍都,而亦不知何人所建。独《汉书》曰,祈年宫惠公所起也。《黄图》“祈”为“蕲”,且曰穆公所造。《庙记》曰宫在城外,而《始皇本纪》则曰在雍。皆以世远难究其的也。

秦都咸阳,在府西微北四十里。本杜县地也。至唐,咸阳县则在秦都之西二十二里。名虽袭秦,地非故处矣。古语:“山南曰阳,水北曰阳。”阳,日也。日出天东,躔景斜射,凡山之南面,水之北厓皆先受照。故山以南为阳,水以北为阳。秦之所都,若概举其凡,则在九峻诸山之南、渭水之北,名为咸阳,其不爽矣。若细细推求,则秦之朝宫苑殿固在渭北,而秦都实跨渭水。跨渭则兼据渭南,不得名为咸阳矣。《史记》、《黄图》、《元和志》皆曰始皇都咸阳,引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度,以法牵牛。此既可见渭之兼在都南矣,而犹谓山水皆阳者,本秦之朝市宫苑多在渭北而总命名以此也。于是,《史记》、《水经》凡序长乐,悉以其地系之咸阳,而于甘泉、阿房亦自明命以为咸阳之前殿也,则咸阳之名又尝兼腧渭南也。此又不可不知也。

孝公改都咸阳,筑冀阙。其曰阙者,必古象魏矣。而何以标名为冀也?按《史记》孝公十一年,卫鞅围安邑,降之。十二年作冀阙。冀者,冀州也。安邑即冀州之邑也。冀之为州,尧、舜、禹皆尝都焉。今此孝公已得冀州而作冀阙,其必仿古阙存者而创立此名也。秦之诸君皆尝非古以自是矣,而始皇之都南跨渭水者,亦慕文武之丰镐也,则冀阙之名、之制,或亦仿古为之也。《秦本纪》曰:“秦每破诸侯,写仿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则冀阙也者,亦其写仿宫室之一欤?

孝公都咸阳而始皇因之。初时所造宫室多在渭北。每破侯国,即写仿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徐广曰:在长安西北。汉武帝时别名渭城叛,即九幔诸山麓也〕,以所得美人、钟鼓以充之。至《三辅黄图》则曰,秦每破诸侯,撤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则恐无此理也。诸侯宫室,绝有远者,如燕如楚,地迂水逆,岂其可以撤移,使之入关也?若曰写仿为之,则有理矣。如兼六国车乘而大驾遂为八十乘是其所得写仿者也。故当以《史记》为正也。

贾山曰:“秦起咸阳而西至雍,离宫三百,钟鼓帷帐不移而具。”后及汉世,宫在渭北而存者,唯兰池、林光、梁山为最显,而望夷、云阁亦皆不存,则必为项羽所火矣。

始皇既并天下,狭小先王宫庭,三十五年,别渡渭南,立上林苑,中建阿房。阿房也者,名其用则曰朝宫;名其方则曰前殿;言其高广之制则曰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庭中可容十万人。记其绵亘则阁道八十里直抵骊山。人行桥上,车行桥下也。然而名为朝宫,而朝者来自何方,则所不载,独有磁石门者,以磁石垒门,期以吸胁胡人隐刃,名曰却胡门。此即北入之门矣。审求其地,则在镐水趋渭之处。故《水经》主汉城而命其方则曰此阿房之西门矣。若自主阿房而命之,则当曰北门也。《黄图》曰:“宫,秦惠文王所造。”《史记》直云始皇也。然考首末,则始皇之世尚未竟功也。二世曰先帝为咸阳,故廷小,故营阿房为室堂,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骊山。骊山事大毕,阿房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如始皇计。二世既复举役,而周章百万之军已至戏水,乃赦骊山徒,使往击之。此时始皇陵既已复土,则骊山所发之徒乃其留治阿房者也。则是胜、广已乱而阿房之堂室未竟也。至于阿房名义,则史无明载。《黄图》、《汉书》又有阿城之名与之杂出。师古曰:“言殿之四阿皆为房也。”《长安志》曰:“一说大陵。曰阿,言其殿高,若于山阿为房也。”又曰:“以其近咸阳,未有名,故且号阿旁。阿,近也。”《史记》曰:“阿房未成,宫成欲更择令名名之,故天下谓之阿房宫。”此数说者,皆无定指。予独谓以《史记》之说为近也。二世固曰:“先帝营阿房,室堂未成,则四旁有殿,已立址而未有堂室也。夫廊庑则内拱堂室者也,室堂则中乎廊庑者也。为如许大宫而总名以房,则是室堂未就,名又未立,姑以房名也。则《史记》谓宫成而别择令名者,语与事合也。夫四阿皆已为房,而中无室堂,则八十里阁道是谓四阿之房矣。约其命役先后,则其序亦略可言也。末为屋,先为城。城成而人呼名阿城也。城始为廊庑而未暇立殿。故终名阿房,皆纪实也。《东方朔传》释阿城者曰:“秦阿房宫,墙壁崇广,妙俗呼阿城也。”《长安志》曰:“阿房三面有墙,南面无墙,周五十里崇八尺。此即阿房屋已不存而余墙尚存者也。汉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入之上林。”则又单称阿城,不言阿房,是或楚火后屋不存而城在也。唐高祖初龋荬安,太宗自阿城入。则阿城也者,久已转为地名矣。

杜牧赋阿房,其意远,其辞丽。吴武陵至以王佐誉之。今用秦事参考,则其所赋可疑者多。其叙宫宇之盛曰“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按《始皇纪》作阿房在三十五年,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据地里而约计之。自渭水而南直抵南山,仅可百许里。若从东西横计之,则自户杜以至沪水亦无百里,安得盖覆三百余里也?及其叙妃嫔之盛,则曰:“王子皇孙,辇来于秦,为秦宫人,有不可得见者三十六年”。此又误也。始皇立二十六年初并六国,则二十五年前未能尽致侯国子女也。安得三十六年不见御幸也耶?按《本纪》曰,秦每破诸侯,写仿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即渭城也〕,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则宫室嫔御之盛,如《赋》所言,乃渭北宫宇中事,非阿房也。阿房终始皇之世,未尝讫役。工徒之多至数万人,二世取之以供骊山。未几,周章军至戏,则又取此役徒以充战士。则是歌台舞榭元末落成,宫人未尝得居也。安得有脂水可弃而涨渭以腻也?其曰“上可坐万人,下可建立五丈旗”者,乃其立模期使及此,而始皇未尝于此受朝也,则可以知其初抚未究也。而牧皆援渭北所载以实渭南,岂非误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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