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逊
《古诗笺》 逊字仲言,东海剡人。曾祖承天。逊八岁能赋诗。天监中,起来奉朝请。迁中卫,建安王水曹行参军。迁江州,犹掌书记。还为安西安成王参军事,兼尚书水部郎。母忧,服阕,除仁威庐陵王记室。复随府江州,未几卒。
《古诗选》 何仲言诗经营匠心,惟取神会。生于骈俪之时,摆脱填缀之习:清机自引,天怀独流,状景必幽,吐情能尽。故应前服休文,后钦子美,后人不详旨趣,动以骈俪少六朝。抑知六朝诗文,本饶清绪;纵复取青妃白,中含宛转之情;况多濯粉涤朱,独表清扬之质。惟异有述,何代无才。若捐意徇辞,务华弃实,虽曰间有,岂是同然!面耳食者概废诸家,肤袭者又诡窃馀论。试取休文、仲言之集,切磋究之,宁不爽然自失乎!
少陵于仲言之作,甚相爱慕。集中警句,每见规模;风格相承,脉络有本。浅学者源流弗考,一往吠声。今徒知推服少陵,而于少陵所推服者,反加诋毁,可乎?
予选古诗,虽齐梁以后,不敢忽略。诚以有唐大家,恒多从此取径。虽命体不同,而楚风汉谣,并成其美,春兰秋菊,各因其时;采撷流风,咸饶逸韵也。然求其跌宕若休文,高深若彦升,清迥若仲言者,亦不多得矣。
《古诗源》 仲言诗虽乏风骨,而情词宛转,浅语俱深,宜为沈范心折。
阴、何并称,然何自远胜。
水部名句极多,然渐入近体。
《说诗晬语》 萧梁之代,君臣赠答,亦工艳情,风格日卑矣。隐侯短章,略存古体,文通仲言,辞藻斐然;虽非出群之雄,亦称一时能手。陈之视梁,抑又降焉。子坚,孝穆,略具体裁,专求佳句,差强人意云尔。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 集中若“团团月隐舟”,“轻燕逐飞花”,“绕岓平沙合,连山远雾浮”,“岓花临水后,江燕绕樯飞”,“游鱼上急濑”,“薄云岩际宿”等语,子美皆采为己句,但小异耳。故曰:“能诗何水曹”,信非虗赏。(此说本黄伯思《东观馀论》)
古人论诗,但爱逊“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及“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为佳。殊不知逊秀句若此者殊多。……
沈约
《古诗笺》 约字休文,吴兴人。少为蔡兴宗所知,引为安西外兵参军。入齐,累迁吏部郎,出为东阳太守。明帝征为五兵尚书。高祖受禅,为尚书仆射;封建昌县侯,迁尚书令,侍中,詹事如故。寻加特进。卒年七十三,谥曰“隐”。
《诗品中》 梁左光禄沈约。观休文众制,五言最优。详其文体,察其馀论,固知宪章鲍明远也。所以不闲于经纶,而长于清怨。永明相王爱文,王元长等皆宗附之约。于时谢朓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故微,故约称独步。虽文不至,其工丽亦一时之选也。见重闾里,诵咏成音。嵘谓约所著既多,今翦除淫杂,收其精要,允为中品之第矣。故当词密于范,意浅于江也。
《古诗选》 休文诗体,全宗康乐;以命意为先,以炼气为主;辞随意运,态以气流。故华而不浮,隽而不靡。《诗品》以为“宪章明远”,源流既讹;独谓工丽见长,品题并谬。要其据胜,特在含毫之先。命旨既超,匠心独造;浑沦跌宕,其以神行,句字之间,不妨率直。所未逮康乐者,意虽远而不曲,气虽厚而不幽。意之不曲,非意之咎,乃辞乏低徊也。气之不幽,非气之故,乃态未要眇也。大抵多发天怀,取自然为诣极;句或不琢,字或不谋,直致出之,易流平弱。远攀汉魏,望尘之步欲前;近比康乐,具体而微是已。
夫辞虽之于低徊,而运以意则必警;态虽未臻要眇,而流于气者必超。骤而咏之,沨沨可爱;细而味之,悠悠不穷。以其薄响,校彼芜音;他人虽丽不华,休文虽淡有旨。故应高出时手,卓然大家。三复之馀,慕思无已。
《古诗源》 家令诗较之鲍、谢,性情声色,转逊一格矣。然在萧梁之代,亦推大家;以篇幅尚阔,词气尚厚,能存古诗一脉也。
江淹
《古诗笺》 淹字文通,济阳考城人,少而沈敏,六岁,能属诗。及长,爱奇尚异。自以孤贱,厉志笃学。洎于强仕,渐得声誉。……(记梦见下则)……前后二集,并行于世。仕宋,历齐,入梁,为散骑常侍,迁金紫光禄大夫。卒,赠醴陵侯,谥曰“宪”。
《诗品中》 齐光禄江淹。文通诗体总杂,善于摹拟。觔力于王微,成就于谢朓。淹罢宣城郡,遂宿冶亭,梦一美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我有笔在卿处多年矣,可以见还。”淹探怀中,得五色笔以授之。尔后为诗,不复成语。故世传“江淹才尽”。
《古诗选》 文通于诗颇加刻画。天分不优,而人工偏至,规古力笃,尤爱嗣宗。偶得苍秀之句,颇亦邃诣。但意乏圆融,调非宏亮。衡其体气,方沈直是小巫,而《诗品》谓休文“意浅于江”,何其妄论也!
《古诗源》 文通颇能修饰,而风骨未高。
《艺概》 江文通诗有凄凉日暮,不可如何之意。此诗之多情而人之不济也。虽长于杂拟,于古人苍壮之作,亦能肖吻,究非其本色耳。
木兰诗(《七言诗歌行钞》卷二)
徐中舒《木兰歌再考》(《东方》二十二卷十四号) 木兰歌《文苑英华》以为韦元甫作。《乐府诗集》所载木兰歌有“唧唧复唧唧”(后称前篇)“木兰抱抒嗟”(后称后篇)两篇,列于梁鼓角横吹曲中,云:“按歌辞有《木兰》一曲,不知起于何代也。”又引《古今乐录》曰:“木兰不知名,浙江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韦元甫续,附入。”《文苑英华》与《乐府诗集》两说不同,故后人关于此歌之作者,与此歌产生之时代,异说甚多,约分两派:(一)《乐府诗集》列此歌于萧梁时北歌中(鼓角横吹曲多此歌),遂以为萧梁时无名人歌;(二)从《文苑英华》以两篇同为韦元甫作。以下分别论之。
《古今乐录》曰:“木兰不知名”者,即指前篇也;“浙江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韦元甫续”者,即指后篇也;“附入”者,著者以韦作附入于其《古今乐录》中也。词旨极明,本无疑义。《文苑英华》之误,由于以后篇之作者被于不知名之前篇。沈归愚驳之云,“《木兰诗》(前篇)唐人韦元甫有拟作一篇,(后篇)后人并以此篇为韦作,非也。韦系中唐人,杜少陵《草堂》一诗,后半全用此诗章法,断以梁人作为允”。此为诗中内证,最属可信,其说本于刘后村诗话,《诗话》云:“子美《草堂》诗大官喜我来四韵,其体盖用《木兰诗》耶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子美《草堂诗》作于西川兵马使徐知道反后,其时为代宗宝应元年。《木兰歌》必作于此时以前,故子美得用其体,韦元甫得以续作也。
后篇之作者既已解决,而前篇在《古今乐录》中已不知名,《乐府诗集》亦云:“不知起于何代。”断为萧梁时歌,实无根据。今案诗中“策勋十二转”之语,其制始于唐武德七年。萧梁时安得有此?即此一语,已可决定其非萧梁时歌。
故《木兰歌》(前篇)应作于唐武德以后宝应以前,即初唐盛唐之间。(约当西历六三○—七五○)作者不知谁氏。其时实文学之黄金时代也。
…………
《木兰歌》古今传诵,而木兰究为谁氏,至今尚属疑问。……木兰复姓,疑为中原之异族。……《广韵》作沐兰,木沐音同,译音本无定字,《元和姓纂》言木沐皆端木赐后,又为木兰、沐兰姓氏通用之证。《广韵》沐姓引《风俗通姓氏篇》而沐兰复姓乃引《姓苑》,知东汉以前,尚无此姓。疑中国有此姓始于元魏。木兰既属可汗部下,歌亦出于燕魏之际鲜卑北歌,(从《旧唐书·音乐志》说)则木兰或即鲜卑之后。……且我国女子,向来以姓氏著称,有名字者极少。以木兰为复姓,为说亦长。
木兰以女子从军,必属万不得已之事。使其时非府兵制,或政令不行,如北齐时“妄称老小,以免赋役”,“户口租调,奸伪尤多”,(见《通鉴》)使有可以避免此行者,则木兰从军或无从发生。又我国女子,束缚于几千年礼教之下,自甘卑弱,(见《女诫》)不但不能与闻阃外之事,即男女授受,亦干厉禁,安得忽有如此奇女子出于其间,至与士卒同伙伍十二年之久?其事难能,决非李秀,荀灌,毕箸,沈云英之俦,所能比拟!即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亦不为道。程大昌疑为寓言,不为无见。
虽然自其反面言之,木兰之所以能代父从军者,正以其为中原之异族。虽其乡里有城郭,街市,其居处有东阁,西床,其妆饰则“当窗理云鬓,挂镜帖花黄”,又自能当户织,弟能杀猪羊,生活已完全同化于汉人,又受中国礼教相当之涵养,能孝其亲,能不失其贞操;而其先世所遗留之习性,终非礼教所能全部征服。故木兰易装从军,无所屈挠,此又木兰为中原异族之证。
《白话文学史》 这个割据分裂时代(南北朝)的民间文学,自然是南北新民族的文学。江南新民族本有的吴语文学,到此时代,方才渐渐出现。南方民族的文学的特别色彩是恋爱,是缠绵宛转的恋爱。北方的新民族多带着尚武好勇的性质,故北方的民间文学自然也带着这种气概。不幸北方新民族的平民文学传下来的太少了,真是可惜。有些明明是北朝文学,又被后人误编入南朝文学里去了;例如《企喻歌》、《慕容垂歌》,《陇头歌》,《折杨柳歌》,《木兰》,皆有人名或地名可以证明是北方文学。现在多被收入《梁横吹曲辞》里去了,我们现在把他们提出来,便容易看出北方的平民文学的特别色彩是英雄,是慷慨洒落的英雄。
…………
北方的平民文学最大的杰作是《木兰辞》。我要请读者注意此诗起首“唧唧复唧唧……”六句与上文引的(《折杨柳枝歌》中间“敕敕何力力,女子临窗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六句差不多完全相同,这不但可见此诗是民间的作品,并且还可以推知此诗创作的年代大概和《折杨柳枝歌》相去不远。这种故事诗流传在民间,经过多少演变,后来引起了文人的注意,不免有改削润色的地方,如中间“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便不像民间的作风,大概是文人改作的。也许原文的中间有描写木兰的战功的一长段或几长段,文人嫌他拖沓,删去这一段,仅仅把“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两句总写木兰的跋涉;把“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句总写他的战功;而文人手痒,忍不住又夹入这一联的词藻。
韦元甫《木兰诗》 木兰抱杼嗟,借问复为谁?欲闻所戚戚,感激强其颜;“老父隶兵籍,气力日衰耗,岂足万里行?有子复尚少。胡沙没马足,朔风裂人肤。老父旧羸病,何以强自扶!”
木兰代父去,秣马备戎行;易却纨绮裳,洗却铅粉妆,驰马赴军幕,慷慨携干将。朝屯雪山下,暮宿青海傍,夜袭月支
,更携于阗羌。
将军得胜归,士卒还故乡。父母见木兰,喜极成悲伤。木兰能承父母颜,却卸巾
理丝簧。昔为烈士雄,今复娇子容。亲戚持酒贺父母,始知生女与男同。
门前旧军都,十年共崎岖,本结兄弟交:死战誓不渝。今也见木兰,言声虽是颜貌殊!惊愕不敢前,叹重徒嘻吁。
世有臣子心,能如木兰节;忠孝两不渝,千古之名焉可灭!
杨维桢《木兰辞并引》 木兰古辞二首,世疑“金柝”、“铁衣”句非汉魏语。
余观二辞,前辞为古,后辞盖拟者之辞也。吾为此辞,又将发兰所未发也。
金韹韹,鼓镗镗,行人且勿行。木兰换衣裹戎装;木兰戴金鋀鉾,着铁裲裆,右手雁翎刀,左手月轮弓,叶跨上八尺马,轻若飞鸿翔。木兰老父,下无丁弟,上无壮王兄;叶木兰代父前戎行。
戎羌健儿八尺长,不知木兰弱与强,木兰与䟤跋,䟤跋谁雌复谁雄!叶健儿何草草,木兰何堂堂。东市斫,西市斫,相斫似阿若郎。擒贼报信,归报我国王。
国王赏功爵名字,始知木兰是女娘。女娘安用尚书郎。请移木兰爷父当——国王进忠良,制戎羌,垂衣裳,不下堂。木兰去兵,亦为妇采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