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寓庸所作《顾君步岩小传》后序
家南雅编修〔莼〕遗书及何寓庸〔堂〕所作《顾君步岩小传》於予。君，编修之祖也。书云：“当日是传，於我祖藏书言之尚略，此外今世人罕知者。思别为文，庶有以传焉。是唯子能，故相属。”予谓寓庸是传，固将以传君者也。其言藏书限於边幅，容有所未尽，而亦具见大意，其殆可以传君矣乎。虽然，君实自有其可传者。吾徵诸所闻，则长洲张先生〔思孝〕每称近世藏书，当数义门为吾郡一宗。又称君部录之学，深造义门堂奥。有类继别，考鉴密而包罗广，出同时诸家上。先生则编修暨予所师事中吴之献也，君之可传洵已。抑徵诸所见，君殁已久。家经中落，书因佚出。前卅年许，吾从兄〔之逵〕颇收得。其间若宋元刻，若影写，若名钞，咸精確秘善，无一俗本。大抵常熟〔毛、钱〕、泰兴〔季〕、㘭山〔徐〕著录之物，或更有出其外者。然则不啻与之上下，而君之可传又如是矣。且夫君之藏书可传，而君藏书之心尤不可不传。盖藏书也者，或公其书於天下，或私其书於一己。出彼入此，唯其心之所为而已矣。公书於天下者，无所为而为之，惧往迹之微绝也，闵承习之駮舛也，收拾欲坠，护持仅存。夫勘讹可资，起废翳赖，所谓守先以待后焉耳。凡厥所以为心，将不独有益於书，而皆有益於书者也。故曰：“不可不传也。”苟反是而私书於一己，鄙者规为利，夸者规为名，各就所主而极其弊。凡厥所以用心，皆不至有损於书不止，而尚焉用传为？试举是传言君所以谋古人之不朽，而斥小夫之矜炫者观焉。荦荦数语，其公书於天下之心较然明白，则君之有益於书，从可识矣。岂非不可不传哉。吾特引而伸之，揭君此心於千百世，断乎不随插架聚散存亡。且凡闻君之风者，其心公，俾之有所效法。若其心私，幸或万一憬然知变也，而君之有益於书乃无穷矣。岂非不可不传哉。至於君身后迄今，诚世人罕知，是则此心之不事矜炫使然，所谓有若无，实若虚焉耳。彼世人其何能知之，其又何能知君之可传如是，君之不可不传如是也。然予亦奚敢谓能传君也。生平所持是曰是，非曰非，既不谐世人所乐闻，使复持藏书之说，从原伯鲁辈强聒，将不免未脱诸口悬见排蹙也。然则予今日正恐不能以其言自传，又安能以其言传人，而敢谓能传君哉。迟回久之，序其言於后，以复编修其尚有望於世人知之者，君之不可不传也。其不终望於世人知之者，君之无待世人，自有其可传也。
附：《顾君步岩小传》〔何堂寓庸〕
君讳阶升，字步岩。先世自南京徙苏郡，祖若父皆以忠厚起其家。家故素封，然君之自奉如常人，能屏绝纨袴侈汰习，而於族党亲故邻里间遇有婚丧贫不能举者，必周恤之，无德色。以故闾党中无不称为长者。宗中多贵仕，君独恬然无所慕。性疏达，绝不问家人生产。惟以图籍法书名画自娱乐。书斋之内，缥缃插架者万馀卷。遇一编，实能挹其精华，并识其刊刻、钞录、收藏所自。几案罗列古研、尊彝、茶瓯、酒碗，无一而为近今物也。余与君居相近，交最久，一岁中步屟恒相过从。余每至君斋，君必出其铭心绝品者相商榷。焚香瀹茗，辄为移日。贾客挟册至门者，君为审真赝，品高下，判若黑白，无不相顾愕眙以去。和叔陈君病《宋史》之繁蹐，而临川旧本及祥符王损仲藳本皆不传也，欲重删修以成一家言，而苦考证之书不具备。知君之藏书富也，商於余。余言於君，君曰：“古人之书，即古人之心思精神所寄也。幸其书犹有存者，而后人得资考订焉，即古人亦藉以不朽。余有书，恨不能遍读耳。得陈君读之，而吾书不为徒具矣。蓄秘籍而沾沾自喜，徒以资其矜炫之具，不肯稍为通假者，余弗为也。”乃按其目所徵求者，悉举畀之。故陈君之史，得君之助者为多。其通怀乐易如此。体素颀硕无病，年五十，忽患痰厥。来年八月遂以死。其世系及君之行身大致，则有谱牒及子馪应麟之行状在。《系》曰：“传也者，传也。欲传其人，必举其人性情颜面而传之。”今顾君之性情颜面，宛乎在吾目也。良朋逝矣，为之传，庶异日读之，如接君之謦欬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