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张君劢

答张君劢

闻主张书院制较学校为优。弟则谓两者不容偏废。凡自然科学之研究,需有宏大之规制与设备,自非有大学及研究院不可。若文哲、历史、政治、社会诸学科,则尽可于大学文法诸学院之外,得由践履笃实、学术深醇之儒别立书院,以补大学教育之不及。盖今之大学,教授与生徒之关系太疏漠,此为根本病。向在“复性讲词”中曾略言之。又今各大学研究所及中央研究院皆尚考据之风。向者宰平云:今之业考据者,比乾嘉诸老尤狭隘。如江慎修先生虽精考据,而必以义理为宗,今则无此风也。昨有徐生过此,与谈及斯,亦深不以时俗为然。弟尝谓清儒自标榜其业为汉学,实乃大谬。汉学非清儒所可貌袭也。西汉经师,其长略说以四:一、于义理虽无所发挥,而保存古义确属不少。二、诸经儒之于古义也,非但为供训说而已,而确见之身体力行,皆有敦庞朴重之风。三、通经致用为诸师一贯精神,朝廷政令及疑狱,多以经义折衷,故公卿、循吏,无不深于经术者。四、经师有实行经说中天下为公之旨,于君权极盛时代,悍然据经义上书皇帝,请其退位。如眭孟、盖宽饶等当昭宣之世,朝无莽操,野乏伏戎,其人又本无私党,而执经义,以求贤禅位责天子,至杀身而不悔。以上四端,皆可证汉师非如清儒只事考据而已,其精神特别注重在服膺经义而实践之,内以立己,外以治世,无不由乎经义,此岂清儒所得有者乎?而以汉学自鸣可乎?今之为考据者,又且不若清儒。民族衰敝,振起之道当由学术。吾欲于大学教育外,别设书院者,以此也。又今大学法学院,在学生只有终南捷径之心,冀得文凭为仕进地;在教者亦只授以求仕进之资具而已。至于克己奉公与仁民爱物,及牺牲身命以利国家之精神,凡古代贤将相及循吏之所终身持循,贤师儒之所终身切磋而不敢背所闻者,当其少年就学师传时,所读之书与所闻诸师,其熏染已甚久且深故也。今法学院有是乎?吾意大学法科卒业生若能入书院自修数年,随侍道德崇高之师,于国学加以精究,则其献身社会必有可观。总之,书院之优点甚多,今不暇深论。唯有难者,一则苟非其人,道不虚行;二则有其人矣,今之生活情形不同往昔,虽朱子、阳明复生,不能以私人聚徒讲学也,必政府知所提倡,社会有识者能尽力扶持,相与成立一有经济基础之学团,而后教者、学者得尽心力于其间。此事在今日盖难言之,不卜战事结束后有可图否?

附记:抗倭战事期间,曾有试办书院者。其初颇为社会所属望,后以其少成绩也,遂甚漠视之。近时至不喜谈“书院”二字。吾谓书院之名,今或不必沿用,然其意义,则不外民间自由讲学而已。今之私立学术机关如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之类,亦与古者书院意义相近,未尝无成绩也。是在主其事者坚苦不拔,而又必社会各方面有以扶助之耳。复性书院近注重刻书,此事极重要,亦望其能支持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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