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敖均生

答敖均生

《一贯章》述义,自可存。但评道佛诸家处,不免宋明儒习气,谓足以针治其病,则未必然也。此中意思很复杂难言,恨无机缘面论耳。

孔子语曾子及子贡,皆以一贯之旨,此两章宜合并看。尤不止此,并须依据《十五志学章》。此章不透,则所谓“吾道一以贯之”者,几无从找根原也。尝怪儒先解一贯,凭空讲许多道理,其实是解者自家的一贯,而于吾夫子不必相干也。若求之《十五志学章》,岂不明明白白,何须自出己见乎?学问元自分途。成己成物之学,所谓己立立人,己达达人。须于日用践履中做工夫。孔子十五志学,以至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由其志定而不厌倦于学,故日进不已也。此学不是知识技能之学。学者觉也。《白虎通》犹存古义。日用间无非明觉之泛应,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乃至格物与博文,无非此觉。任持此觉而存主于中之谓志,推致此觉于事事物物,而一切处恒无昏昧之谓学,时时加功而无休止间歇之谓习。夫子自十五志学以往,盖终其身焉如此也。当其五十知天命,乃由功夫纯熟,直透本原。此个本原,无以名之,名之曰“一”。得此本原,始信形形色色莫非这个,时时在在罔不左右逢原,《记》所谓“通其一,万事毕”也。一贯者,此之谓也。尔后耳顺、从心,乃一贯之极诣,夫子不是先求一,再执一以贯,却是先立定此志,不失其本心之觉,于人伦日用中落落实实行去,久之自尔透宗,始曰一贯也。故谈一贯之旨,不必论述儒先许多见解,确须于自身觅下落。曾子“忠恕”二字,亦道得切实。孟子言万物皆备,而必本之强恕,其犹曾门之旨也。子贡以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其境地亦不甚浅。故夫子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曰:‘然。非欤?’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子贡究悟否?要是难言。子贡似未能放下知见也。

知识技能之学,孔门原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是也。凡讲求实用,亦自不外今日科学方法。只古人于此不能如晚世西人之精,时会不同故耳。观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又主缺疑、缺殆,则与科学家实事求是之精神岂有异耶?

吾侪须知,孔门虽重在本原之学,而同时不轻知能之学,但在讲一贯时,却不必将一切学术悉拉入里面。道理越欲说得阔,越是肤泛不切,此可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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