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佛教故事的变文,今所见的也不少。为什么在僧寮里会讲唱非佛教的故事呢?大约当时宣传佛教的东西,已为听众所厌倦。开讲的僧侣们,为了增进听众的欢喜,为了要推陈出新,改变群众的视听,便开始采取民间所喜爱的故事来讲唱。大约,这作风的更变,曾得了很大的成功。像上文所引的僧文淑的故事,他便是一个大胆的把讲唱的范围,从佛教的故事廓大到非佛教的人间的故事的。当时听众的如何热烈的欢迎,如何赞叹表示的满意,我们可于赵磷《因话录》那段记载里想象得之。

但后来也因为僧侣们愈说愈野,离开宗教的劝诱的目的太远,便招来了一班士大夫乃至执政者们的妒视。到了宋代(真宗),变文的讲唱便在一道禁令之下被根本的扑灭了。然而庙宇里讲唱变文之风虽熄,“变文”却在“瓦子”里以其他的种种方式重甦了;且产生了许多更为歧异的伟大的新文体出来。

今所见的非佛教的变文,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讲唱历史的或传说的故事的;一类是讲唱当代的有关西陲的“今闻”的。为什么会杂有当代的,特别是西陲的“今闻”呢?这恐怕是适应于西陲的需要。一部分留在西陲的僧侣们,特别为此目的而写作的吧。

《伍子胥变文》书影

先讲第一类历史的或传说的变文。

在这一类里,《伍子胥变文》(题拟)似最为流行。伦敦不列颠博物院藏有残文一卷(目作《列国传》),巴黎国家图书馆也藏有残文二卷(P.2794及 P.3213)。是我们所见,共有三卷了。但把这三卷拼合起来,仍不能成为完整的一部。为了别字和脱漏的过多,读起来也颇不易。但这部变文的气魄却甚为宏伟。大似《季布骂阵词文》,虽充满了粗野,却自有其不可掩没的精光在着。

伍子胥故事,见于《史记》诸书者,已足令人酸辛。后人却更将苦难的英雄的一生烘染得更为凄楚。元杂剧有《伍员吹箫》,明有《举鼎记》,都是写伍员故事的。的《浣纱记传奇》,也写到伍员事。明刊本《列国志传》写伍员事也极为活跃(明末本《新列国志》与清刊本《东周列国志》,已把这段活跃的故事删除了一大部分)。今里,尚有“伍子胥过昭关”(《文昭关》)一本,为最流行的戏之一。

(1418-14 95),明代戏曲作家。字仲深,琼山(今属广东)人。作品有戏剧《五伦全备记》、《举鼎记》、《投笔记》等。

(约1519-约1591),明代戏曲家。字伯龙,昆山(今属江苏)人。精通音律,常设宴度曲。著有传奇《浣纱记》、杂剧《红线女》,以及散曲集《江东白苧》、《二十一史弹词》等。

,以“西皮”和“二黄”两种不同腔调为主的戏曲。二黄腔源于南方江西、安徽,流传到湖北后,结合流行于北方的西皮腔,最终综合成为独立的戏曲——皮黄戏。

但把伍子胥的故事作为民间文学里的题材者,据今所知的,当以这一卷《伍子胥变文》为祖祢。

《伍子胥变文》以伦敦为最完整;巴黎本二卷,均残阙极甚。P.2794号一卷,为伦敦本中间的一段,我们可以不必注意。但P.3213号的一卷,却为伦敦本所无,恰足补在伦敦本的前面(但还不能衔接)。大约,今所有者,约已十得其八。所阙的并不甚多。

楚王无道,强夺其子媳为妻,伍子胥父伍奢谏之,不听,反杀之,并杀其子伍尚。子胥乃亡命在外,欲报父仇。但楚地关禁甚严,子胥不易逃脱。他在逃亡里,遇见浣纱女及渔父,他们都帮助着他。但都牺牲生命来替他隐瞒着。这些,都还是史书里所有的。“变文”里所创造的故事,乃是子胥见姊及子胥二甥的追舅。这一段故事,写得颇为离奇可怪;把伍子胥竟变成一个“术士”了。

子胥哭已,更复前行。风尘惨面,蓬尘映天,精神暴乱,忽至深川。水泉无底,岸阔无边,登山入谷,绕涧寻源,龙蛇塞路,拔剑荡前,虎狼满道,遂即张弦。饿乃芦中餐草,喝饮岩下流泉。丈夫雠为发愤,将死由如睡眠。川中忽遇一家,遂即叩门乞食。有一妇人出应。远荫弟声,遥知是弟子胥,切语相思,慰问子胥,口不言。知弟渴乏多时,遂取葫芦盛饭,并将苦苣为齑。子胥贤士,逆知问姊之情,审细思量,解而言曰:“葫芦盛饭者,内苦外甘也。苦苣为齑者,以苦和苦也。义含遣我速去,速去不可久停!”便即辞去。姊问弟曰:“今乃进发,欲投何处?”子胥答曰:“欲投越国。父兄被杀不可不雠。”阿姊抱得弟头,哽咽声嘶,不敢大哭,叹言:“痛哉,苦哉!自模槐棰,共弟前身,何罪受此孤凄!”

,似应为缄。

旷大劫来有何罪,如今孤负前耶娘。

虽得人身有富贵,父南子北各分张。

忽忆父兄行坐哭,令儿寸寸断肝肠。

不知弟今何处去?遣我独自受凄惶。

我今更无眷恋处,恨不将身自灭亡。

子胥别姊称好住,不须啼哭泪千行。

父兄枉被刑诛戮,心中写火剧煎汤。

丈夫今无天日分,雄心结怨苦仓仓。

倘逢天道开通日,誓愿活捉楚平王。

挖心并恋割,九族总须亡。

若其不如此,誓愿不还乡。

作此语了,遂即南行。

行得二十余里,遂乃眼瞤。

画地而卜,占见外甥来趁。

用水头上?之,将竹插于腰下,

又用木剧倒著,并画地户天门。

遂即卧于芦中,咒而言曰:

“捉我者殃,趁我者亡。急急如律令。”

子胥有两个外甥子安、子承,少解阴阳。

遂即画地而卜占。

见阿舅头上有水,定落河傍,

京剧《文昭关》剧照

腰间有竹,冢墓城荒,

木剧倒著,不进彷徨。

若着此卦,定必身亡。

不假寻觅,废我还乡。

子胥屈节看看,乃见外甥来趁。遂即奔走,星夜不停。

川中又遇一家,墙壁异常严丽,孤庄独立,四遍无人。

不耻八尺之躯,遂即叩门乞食。

子胥卧于芦中,作法自护一事,大似《》里姜尚替武吉禳灾却捕的故事(在《武王伐纣书》里已有这故事)。

《》,即《封神演义》。

更奇怪的,“变文”里又添出了一段子胥和其妻相见的事。其妻明知子胥是夫,却不敢相认,子胥也不敢相认她。

子胥叩门从乞食,其妻敛容而出应。

剧见知是自家夫,即欲敬言相认识。

妇人卓立审思量,不敢向前相附近。

以礼设拜乃逢迎,怨结啼声而借问:

妾家住在荒郊侧,四遍无邻独栖宿。

君子从何至此间?面带愁容有饥色。

落草獐狂似怯入,屈节攒刑而乞食。

妾虽禁闭在深闺,与君影响微相识。

子胥报言娘子曰:仆是楚人充远使,涉历山川归故里。在道失路乃迷昏,不觉行由来至此。

乡关迢远海西头,遥遥阻隔三江永。

适来专辄横相忤,自恻于身实造次。

贵人多望错相认,不省从来识娘子。

今欲进发往江东,幸愿存情相指示。

其妻遂作药名问曰:“妾是仵茄之妇,细辛早仕于梁。就礼未及当归,使妾闲居独活。膏莨姜芥,泽泻无怜,仰叹槟榔,何时远志!近闻楚王无道,遂发材狐之心,诛妾家破芒消,屈身苜蓿,葳蕤怯弱,石瞻难当,夫怕逃人,茱萸得脱,潜刑葱草,匿影藜芦。状似被趁野天,遂使狂夫莨菪。妾忆泪沾赤石,结恨青葙。野寝难可决明,日念舌干卷柏。闻君乞声厚朴,不觉踯躅君前。谓言夫聟麦门,遂使苁蓉缓步。看君龙齿,似妾狼牙。桔梗若为,愿陈枳鼓。”子胥答曰:“余亦不是仵茄之子,不是避难逃人。听是途之行出,余乃于巴蜀,长在霍乡;父是蜈公,生居贝母,遂使金牙采宝之子,远行刘以奴是余。贱用徐长,卿为贵友。共疫囊阿,彼寒水伤身。二伴芒消,唯余独活。每日悬肠断续,情思飘飘,独步恒山,石膏难渡。彼岩已戟,数值柴胡。乃忆款冬,忽逢钟乳。流心半夏,不见郁金。余乃返步当归,芎穷至此。我之羊 ,非是狼牙,桔梗之清,愿知其意。”

妻答:“君莫急,路遥长。纵使从来不相识,错相识认有何妨。妾是公孙、钟 女,匹配君子是贞贤。夫主姓仵身为相,束发千里事君王。自从一去音书绝,忆君愁肠气欲结。远道冥冥断寂寥,儿家不惯长欲别。红颜憔悴不如常,相思泪落曾无歇,年华虚掷守空闺。谁能疰对芳菲节!青楼日夜灭容光,口涤荡子事于梁。懒向庭前步明月,愁归帐里抱鸳鸯。远府雁书将不达,天塞阻隔路遥长。欲识残机情不喜,画眉羞对镜中妆。偏怜鹊语蒲桃 ,念□双栖白玉堂。君作秋胡不相识,接亦无心学采桑。见君当前双板齿,为此识认意相当。鹿 一飱中不惜,愿君且住莫荒忙。”子胥被认,不免相辞谢。万便软言相帖写,娘子莫谤惜错忏,大有人间相似者。娘子夫主身为相,仆是寒门居草野。倘见夫 为通传,以理劝谏令归舍。缘事急往江东,不停留复日夜。其妇知胥谋大事,更不惊动。如法供给,以理发遣。子胥被妇认识,更亦不言,丈夫未达于前,遂被妇人相认。岂缘小事,败我大仪,列士抱石而行,遂即柯其齿落。

他们夫妻二人竟各不相认,即别离而去,为了妇人言,“见君当前双板齿,为此认识”,子胥竟将双板齿打落。

这里,子胥妻以药名作隐语,子胥也以药名作隐语答她,乃是民间作品里所惯见的文字游戏。前一节,子胥姊的以菜具作隐语,也是如此。

底下写子胥逃吴,起兵报仇,鞭平王尸,大致和史书无多大的出入。最后写到吴、越的相争,写到子胥的死,写到吴国的灭亡,也和史书不甚相远。

伍子胥被吴王赐以宝剑,要他自杀。

伍子胥墓园

子胥得王之剑,报诸臣、百官等:“我死之后,割取我头悬安城东门上,我尚看越军来伐吴国者哉。”煞子胥了,越从吴贷粟四百万石。吴王遂与越王粟依数。分付其粟将后,越王蒸粟还吴,乃作书报吴王曰:“此粟甚好,王可遣百姓种之!”其粟还吴被蒸,入土并皆不生。百姓失业一年,少乏饥虚。五载,越王即共范蠡平章吴国:“安化治人,多取之言。共卿作何方计,可伐吴军?”范蠡启王曰:“吴国贤臣伍子胥,吴王令遣自死。屋无强梁,必尚颓毁,墙无好土,不久即崩。国无忠臣,如何不坏,今有佞臣宰彼,可以货求必得。”王曰:“将何物货求?”范蠡启言王曰:“宰彼好之金宝,好之美女,得此物女是开路?更无疑虑。”越王闻范蠡此语,即遣使人丽水取之黄金,荆山求之白玉,东海采之明珠,南国娉之美女。越王取得此物,即著勇猛之人,往向吴国,赠与宰彼。宰彼见此物,美女轻盈,明珠昭灼,黄金焕烂,白玉无瑕。越赠宰彼,宰彼乃欢忻受纳。王见此佞臣受货求之,又问范蠡曰:“吴王煞伍子胥之时,吴国不熟二年,百姓乏少饥虚。经今五载。”越王唤范蠡问曰:“寡人今欲伐吴国,其事如何?”范蠡启言王曰:“王今伐吴,正是其时。”越王即将兵动众四十万人,行至中路,恐兵仕不齐,路逢一怒蜗在道,努鸣,下马抱之。左右问曰:“王缘何事抱此怒蜗?”王答:“我一生爱勇猛之人。此怒蜗在道努鸣,遂下马抱之。”兵众各白平章,“王见怒蜗,由自下马抱之。我等亦须努力,身强力健,王见我等,还如怒蜗相似。”兵士悉皆勇健,怒叫三声。王见兵仕如此,皆赐重赏。行至江口,未过小口,停歇河边。有一人上王一瓠之酒。“王饮不尽,吹在河中。兵事日共寡人同饮。其兵总饮河水。倒闻水中有酒气味,兵吃河水,皆得醉。”王闻此语,大喜。单醪投河,三军告醉。越王将兵北渡河口欲达吴国。其吴王闻越来伐,见百姓饥虚气力衰弱,无人可敌。吴王夜梦见忠臣伍子胥言曰:“越将兵来伐,王可思之。”……“平章:朕梦见忠臣伍子胥言越将兵来……”(下阙)

,应为宰嚭。

底下所阙的一部分,当是写吴的灭亡的。吴夫差终于因为失去了伍子胥,而招致亡国之祸了。

编目者或因见这变文叙述的一部分是吴、越相争之事,故便冠以《列国传》的名目。其实,这变文是全以伍子胥的故事为中心的,故仍以巴黎国家图书馆的目录名伍子胥为当。

《王昭君变文》(《敦煌遗书》作《小说明妃传残卷》)藏于巴黎国家图书馆(P.2553),亦为民间极流行的故事之一。这故事,在魏、晋六朝间,似即亦流传甚广。《西京杂记》里记载此事。《明妃曲》的作者,在六朝时也不止一人。在元杂剧有马致远的《孤雁汉宫秋》,明人传奇有《青冢记》及《王昭君和戎记》,又有杂剧《昭君出塞》(陈与郊作)。清人小说有《双凤奇缘》。但从《西京杂记》和《明妃曲》变到《汉宫秋》,这其间的连锁,却要在这一部《王昭君变文》(题拟)里得之。

这变文当为二卷,故本文里有:“上卷立铺毕,此入下卷”的话。上卷叙的是,明妃到了匈奴之后,蕃王百般求得其欢心。(前半阙得太多,没有写出她来到匈奴之经过。)但明妃总是思念汉地,郁郁不乐。无穷尽的草原,更无城郭,侷处于牙帐之中,不见高楼深宇。黄沙时飞,天日为暗,目无所见,所见惟千群万郡的黄羊野马。那生活是这样的和汉地不同!单于令乐人奏乐以娱明妃。但她听之,却更引起乡愁。上卷的铺叙,终于她的终日以眼泪洗脸的情形中。

昭君出塞图

下卷叙的是单于见她不乐,又传令非时出猎。但她“一度登山,千回下泪。慈母只今何在,君王不见追去”。遂得病不起,渐加羸瘦。终于不救而死。她死时,叮嘱单于,要报与汉王知。单于把她很隆重的埋了,“坟高数尺号青冢”。

最后一段,写到汉哀帝发使和蕃,遂差汉使杨少征来吊明妃。

明明汉使逢边隅。高高蕃王出帐趋。

大汉称尊成命重,高声读敕吊单于。

昨咸来表知其向,今叹明妃奄逝殂。

故使教臣来吊祭,远道兼问有所须。

此间虽则人行义,彼处多应礼不殊。

附马赐其千匹彩,公主子仍留十解珠。

虽然与朕山河隔,每每怜乡岁月孤。

秋末既能安葬了,春间暂请赴京都。

单子受吊复含滞,汉使闻言悉以悲。

丘山义重恩离舍,江海虽深不可齐。

一从归汉别连北,万里长怀霸岸西。

闲时净坐观羊马,闷即徐行悦鼓鼙。

嗟呼数月连非祸,谁为今冬急解奚?

乍可阵头失却马,那堪向老更亡妻。

灵仪好日须安历,葬事临时不敢稽。

莫怪帐前无扫土,直为渧多旋作泥。

汉使吊讫,当即使乃行至蕃汉界头,遂见明妃之冢。青冢寂辽,多经岁月。使人下马,设乐沙场,吉非单布,酒心重倾,望其青冢,宣哀帝之命。乃述祭词:维年月日,谨以清酌之奠,祭汉公主王昭君之灵:惟灵天降之精,地降之灵,姝越世之无比婥妁,倾国和陟娉。丹青写刑,远稼使匈奴拜首,方代伐信义,号罢征。贤感敢五百里年间:出德迈应,黄河号一清,祚永长传,万古图书,且载著往声。呜呼,嘻噫,在汉室者昭君,亡桀纣者泥妃。 姿两不团,矜夸兴皆言。为 捧荷,和国之殊功。金骨埋于万里,嗟呼!别翠之宝帐,长居突厥之穹庐。特也黑山杜气,扰攘凶奴,猛将降丧,计竭穷谋,漂遥有惧于检枕,卫、霍怯于强胡。不稼昭君,紫塞难为运策定单于,欲别攀恋拜路跪。嗟呼!身殁于蕃里,魂兮岂忘京都!空留一冢齐天地,岸瓦青山万载孤。

以这样的祭词作结束,在“变文”里是仅见。

变文里说起“可惜明妃奄从风烛八百余年,坟今上(尚)在”。则这部变文的作者,当是唐代中叶的人物(肃宗时代左右)。从汉元帝(公元前48—前33年)到唐肃宗、代宗(公元756—779年)恰好是八百余年;至迟是不会在懿宗(公元860—873年)之后的。因为在懿宗以后,便要说是九百余年了。

《舜子至孝变文》一卷,藏巴黎国家图书馆(P.2721),前面残阙一部分,后面完全,并有原题及《百岁诗》。作者不详,写本的年代,是天福十五年己酉。

舜的故事,《史记》里已有之;后又见于刘向的《孝子传》(见《黄氏逸书考》)。变文把这故事廓大了,添上了不少的枝叶。成为民间故事之一。大约原来这故事便是很古老的辛特里 型的故事之一,原来是从民间出来的东西。

这卷变文叙的是,瞽叟离家出外,归来后,见“后妻向床上卧地不起。瞽叟问言:娘子前后见我不归得,甚能欢能喜。今日见我归家,床上卧不起。为复是邻里相争?为复天行时气?”后妻乃流下眼泪,答曰:“自从夫去潦阳,遣妾勾当家事。前家男女不孝,见妾后园摘桃,树下多里(疑当作(埋))恶刺,刺我两脚成疮,疼痛直连心髓。当时便拟见官。我看夫妻之义。老夫若也不信,脚掌上见有脓水。见妾头黑面白,异生猪狗之心。”瞽叟便唤了舜子来,说道:“阿耶暂到潦阳,遣子勾当家事。缘甚于家不孝?阿娘上树摘桃,树下多埋恶刺,刺他两脚成疮?这个是阿谁不是?”“舜子心自知之。恐伤母情,舜子与招伏罪过。又恐带累阿娘已身,‘是儿千重万过,一任阿耶鞭耻。’”瞽叟闻言,便高声唤了象来,说道:“与阿耶三条荆杖来与,打杀前家哥子。”象儿走入阿娘房里,报云:“阿耶交儿取杖,打杀前家哥子。”后妻又在火上加油,同瞽叟说道:“男女罪过须打,更莫教分疏道理。”瞽叟便拣了一根粗杖,把舜子吊打一顿,流血遍地。因为舜子是孝顺之男,帝释“化一老人,便往下界来至,方便与舜,犹如不打相似”。

这是今所见的残存的《舜子至孝变文》的第一段,也便是舜被大杖毒打而不死的一个故事,也便是他的第一次的磨难。

舜的第二个磨难是,舜即归来书堂里先念《论语》、《孝经》,后读《毛诗》、《礼记》。后妻见之,嗔心便起,又对瞽叟说,舜子大杖打又不死,不知他有甚魔术,怕尧王得知,连累了她。快把离书交来,她当离去。瞽叟道:“只要有计除得他,无不听从。”后妻说,既然如此,那是小事。“不经三两日中间后妻设得计成。”她告诉瞽叟说,要舜子去修理后院空仓。他们却在四畔放火,把他烧死。瞽叟道:“娘子虽是女人,说计大能精细。”便依从了她的计,叫舜子上仓。舜子讨了两个笠子,便上了仓舍。刚刚上去,他们便在下放起火来,红炎连天,黑烟迷地。舜子恐大命不存,权把两个笠子为助翼,腾空飞下仓舍。因他是有道君王,感得地神拥护,不损毫毛。

舜耕于历山

这是第二个磨难了。舜子度过这个磨难,又归来书堂里,先念《论语》、《孝经》后读《毛诗》、《礼记》。

后娘见之,嗔心便起。又对瞽叟说舜子大杖打又不死,火烧不煞,怕有些魔术。若尧王得知?连她也要遭带累。快把离书交来,她当离去。瞽叟道:“只要有计除得他,无不听从。”后妻说,既然如此,那是小事。“不经三两日中间后妻设得计成。”她告诉瞽叟说,要舜子到厅前枯井里去淘井,等他下井后,取大石填压死。瞽叟道:“娘子虽是女人,设计大能精细。”便依从了她的计,叫舜子下井。舜子心知必遭陷害,便脱衣井边,跪拜入井淘泥。帝释密降银钱五百文人于井中。舜子便把银钱放在罇中,教后母挽出。数度已尽,舜子说道:“上报阿耶娘,井中水满钱尽,遣我出井吧。”但后妻又去谎报瞽叟,用大石把井填塞了。但帝释化一黄龙,引舜通穴,往东家井出。恰值一老母取水,便把他牵挽出来,与他衣服穿着。老母对他说道:“你莫归家,但到你亲娘坟上去,必见阿娘现身。”舜子便依言到了亲阿娘坟上。果然见阿娘现身出来。舜子悲泣不已,阿娘道:“你莫归家。但取西南角历山躬耕,必当贵。”舜依言,与母相别,到了山中。群猪与他耕地开垦,百鸟衔子抛田,天雨浇溉。

这一节故事,更是辛特里 型的正宗的结构了。见到亲娘的魂,受到她的指示,而得发达亨泰,岂不是每一个正宗的辛特里 型的故事所必具的情节吗?

却说,那一年,天下不熟,舜却独丰,收得数百石谷。心欲思乡,报父母之恩。走到河边,见几个商人,问他家事。他们说,有一个姚姓家,自遣儿淘井,填塞井门杀了他后,阿耶即两目不见,“母即顽遇,负薪诣市。更一小弟,亦复痴颠,极受贪乏,乞食无门。”舜将米往本州,见后母负薪易米。每次交易,舜却依旧把粜米之钱安着米囊中还她。如是非一。瞽叟怪之,疑是舜子。后妻牵他到市。他与舜对答,识得音声道:“此正似我舜子声乎?”舜曰:“是也。”即前抱父头,失声大哭。舜子见父下泪,以舌舔之,双目即明,母亦聪惠,弟复能言。市人见之,无不悲叹。瞽叟回家,欲杀却后妻,又为舜苦苦求免。自此一家快活,天下传名。尧帝闻之,妻以二女,后传位于他。

这变文至此而写毕,但不知是抄者或是作者,却在纸末,引《百岁诗》及《历帝记》二书关于舜的记载,作为考证。这两部唐代通俗之书的引用,在我们今日看来,却是颇为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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