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录三李 歆
李歆，字士业，暠第二子。暠薨时，府僚左长史宋繇等上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凉州牧、护羌校尉，大赦境内，改年为嘉兴元年。尊母尹氏为太后，以宋繇为武卫将军、广夏太守、军谘祭酒、录三府事，索仙为征虏将军、张掖太守。沮渠蒙逊遣其张掖太守沮渠广宗诈降诱歆，歆遣武卫温宜等赴之，亲勒大军为之后继。”蒙逊率众三万，设伏于蓼泉。歆闻，引兵还，为蒙逊所逼。歆亲贯甲先登，大败之，追奔百馀里，俘斩七千馀级。
（戊午。）嘉兴二年，蒙逊又伐歆，歆将出拒之，左长史张体顺固谏乃止。蒙逊大芟秧稼而还。是岁，朝廷以歆为持节、都督七郡诸军事、镇西大将军、护羌校尉、酒泉公。
（己未。）三年。歆用刑颇严，又缮筑不止，从事中郎张显上疏谏曰：“入岁已来，阴阳失序，屡有贼风暴雨，犯伤和气。今区域三分，势不久并，并兼之本，实在农战，怀远之略，事归宽简。而更繁刑峻法，宫室是务，人力凋残，百姓愁悴。致灾之咎，实此之由。”主簿汜称又上疏谏曰：
臣闻天之子爱元后，殷勤至矣。故政之不修，则垂灾谴以戒之。改者虽危必昌，宋景是也；其不改者，虽安必亡，虢公是也。嘉兴元年三月癸卯，敦煌谦德门陷；以上三句，（亦见《御览》八百八十。）八月，效谷地裂；二年元日，昏雾四塞；四月，日赤无光，二旬乃复；十一月，狐上南门；今兹春夏，地频丑震；六月，陨星于建康。臣虽学不稽古，敏谢仲舒，颇亦闻道于先师，且行年五十有九，请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闻见，不复能远论书传之事也。
乃者咸安之初，西平地裂，狐入谦光殿前，俄而秦师奄至，都城不守。梁熙既为凉州，藉秦氏兵乱，规有全凉之地，外不抚百姓，内多聚敛，建元十九年姑臧南门崩，陨石于闲豫堂，二十年而吕光东反，子败于前，身戮于后。段业因群胡创乱，遂称制此方，三年之中，地震五十馀所，既而先王龙兴瓜州，蒙逊杀之张掖。此皆目前之成事，亦殿下之所闻知。效谷，先王鸿渐之始，谦德，即尊之室，基陷地裂，大凶之征也。日者太阳之精，中国之象，赤而无光，中国将为胡夷之所陵灭。谚曰：“野兽入家，主人将去。”今狐上南门，亦灾之大也。又狐者胡也，天意若曰将有胡人居于此城，南面而居者也。昔春秋之世，星陨于宋，襄公卒为楚所擒。地者至阴，胡夷之象，当静而动，反乱天常，天意若曰胡夷将震动中国，中国若不修德，将有宋襄之祸。
（臣蒙先朝布衣之眷，辄自同子弟之亲，是以不避忤上之诛，昧死而进愚款。愿陛下亲仁善邻，养威观衅，罢宫室之务，止游畋之娱。后宫嫔妃、诸夷子女，躬受分田，身劝蚕绩，以清俭素德为荣，息兹奢靡之费，百姓租税，专拟军国。虚衾下土，广招英俊，修秦氏之术，以强国富俗。待国有数年之积，庭盈文武之士，然后命韩白为前驱，纳子房之妙算，一鼓而姑臧可平，长驱可以饮马泾渭，方东面而争天下，岂蒙逊之足忧！不然，臣恐宗庙之危，必不出纪。）歆并不纳。
（庚申。）嘉兴四年。歆立四年而宋受禅，歆将谋东伐，张体顺切谏，乃止。七月，歆闻蒙逊南伐西秦秃发傉檀，命中外戒严，将攻张掖。尹太后以为不可，不听，宋繇亦固谏，歆怒不从。繇退而叹曰：“大事去矣，吾见师之出，不见师之还也！”歆遂率步骑三万东伐，次于都渎涧。蒙逊自浩亹来拒，战于怀城，歆为蒙逊所败。左右劝歆还酒泉，歆曰：“吾违太后明诲，远取败辱，不杀此胡，复何面目以见母也！”勒众复战，败于蓼泉，为蒙逊所杀。歆诸弟骁骑将军酒泉太守翻、击虏将军新城太守预、领羽林右监密、左将军眺、右将军亮等西奔敦煌，蒙逊遂入于酒泉。歆之未败也，有大蛇从南门而入，至于恭德殿前，有双雉飞出宫内；通街大树上有乌鹊争巢，鹊为乌所杀。又有敦煌父老令狐炽，梦白头公衣帢，而谓炽曰：“南风吹，动长木，胡桐椎，不中毂。”言讫忽然不见。歆小字桐椎，至是而亡。（此节亦见《御览》六百八十八。）
翻及弟敦煌太守恂与诸子等弃敦煌，奔于北山，蒙逊以索嗣子元绪行敦煌太守。元绪粗险好杀，大失人和。郡人宋承、张弘等以恂在郡有惠政，密信招恂。恂率数（十，一作千。）骑入于敦煌。元绪东奔凉兴，宋承等推恂为冠军将军、凉州刺史，改元永建。蒙逊遣世子德政率众攻恂，恂闭门不战，蒙逊自率众二万攻之，三面起堤，以水灌城。恂遣壮士一千，连板为桥，潜欲决堤，蒙逊勒兵逆战，宋承等开门出降，恂自杀，逊屠其城。恂字士诚，暠之第六子也。歆子重耳，脱身奔于江左，仕于宋。后归魏，为弘农太守。翻字士举，小字武强，暠少子也，历骁骑将军、祈连、晋昌、酒泉三郡太守。翻子宝，字怀素，小字衍孙，骁勇善抚接。蒙逊复获翻子宝，徙于姑臧，岁馀，随舅唐契北奔伊吾，臣于蠕蠕，民归附者稍至二千。宝倾身接礼，甚得众心，皆乐为用，每希报雪。后二十馀年，至魏太平三年，魏世祖遣将讨沮渠无讳于敦煌，无讳捐城遁走，宝至伊吾，率流人及虏骑南袭敦煌，据之，修缮城府，规复先业。遣弟怀达奉表归降于魏，独尹氏及诸女死于伊吾。世祖嘉宝忠款，拜怀达散骑常侍、敦煌太守，别遣使以宝为使持节、侍中、都督西垂诸军事、镇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护西戎校尉、沙州牧、敦煌公，承制玉门以西。宝宽雅有度量，甚著威惠于西土，在敦煌三年，因入朝，遂留京师，徙为镇南将军、并州刺史，转镇北将军，魏太安五年薨，谥宣公。自暠元年岁在庚子，至为蒙逊所灭，二十一年。（（载记）〔《晋书·列传》〕作：元盛以安帝隆安四年立，至宋少帝景平元年灭，据河右凡二十四年。按《载记》，盖并李恂永建二年、宝在唐契晋昌二年而数之也。）
暠后尹氏
暠后尹氏，天水冀人也。幼好学，清辩有志节。初适扶风马元正，元正卒，为暠继室。以再醮之故，三年不言。抚前妻子逾于己生。暠之创业也，谟谋经略多所毗赞，故西州谚曰：“李、尹王敦煌。”
及暠薨，子歆嗣位，尊为太后。歆将攻沮渠蒙逊，尹氏谓歆曰：“汝新造之国，地狭人稀，靖以守之犹惧其失，云何轻举，窥冀非望！蒙逊骁武善用兵，汝非其敌。吾观其数年已来有并兼之志，且天时人事似欲归之。今国虽小，足以为政。知足不辱，道家明诫也。且先王临薨，遗令殷勤，志令汝曹深慎兵战，俟时而动。言犹在耳，奈何忘之！不如勉修德政，蓄力以观之。彼若淫暴，人将归汝；汝苟德之不建，事之无日矣。汝此行也，非唯师败，国亦将亡。”歆不从，果为蒙逊所灭。
尹氏至姑臧，蒙逊引见劳之，对曰：“李氏为胡所灭，知复何言！”或谏之曰：“母子命悬人手，奈何倔傲！且国败子孙屠灭，何独无悲？”尹氏曰：“兴灭生死，理之大分，何为同凡人之事，起儿女之悲！吾一妇人，不能死亡，岂惮斧钺之祸，求为臣妾乎！若杀我者，吾之愿矣。”蒙逊嘉之，不诛，为子茂虔聘其女为妻。及魏氏以武威公主妻茂虔，尹氏及女迁于酒泉。既而女卒，抚之不哭，曰：“女死晚矣！”沮渠无讳时镇酒泉，每谓尹氏曰：“后诸孙在伊吾，后能去不？”尹氏未测其言，答曰：“子孙漂流，托身丑虏，老年馀命，当死于此，不能作毡裘鬼也。”俄而潜奔伊吾，无讳遣骑追及之。尹氏谓使者曰：“沮渠酒泉许我归北，何故来追？汝可斩吾首归，终不回矣。”使者不敢逼而还。年七十五，卒于伊吾。（依《晋书·列女传》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