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七十一

前凉录五张重华

张重华,字泰临,骏之第二子也。宽和懿重,沉毅少言。骏薨时,年十六。以永和二年右长史任处上华为使持节、大都督、太尉、凉州牧、护羌校尉、西平公、假凉王,大赦其境内。尊其母严氏为太王太后,居永训宫;所生母马氏为王太后,居永寿宫。轻赋敛,除关税,省园囿,以恤贫穷。

遣使奉章于石季龙。季龙使王擢、麻秋、孙伏都等侵寇不辍。秋伐武威金城,太守张冲告急,张植为西域校尉,与奋威将军牛霸率骑救冲,闻城陷乃还。(依《御览》十一引补。)冲降于秋。张冲,字长思,敦煌人,散家财巨万,施之乡闾,时人为之谣曰:“推财不疑张长思。”(依《御览》四百七十七引补。)金城令车济死之。车济,字万度,敦煌人也。果毅有大量,重华以为金城令,为石虎将麻秋所陷。济不为秋屈,秋必欲降之,乃临之以兵,济辞色不挠,曰:“吾虽才非庞德,而受任同之。身可杀,志不可移。”乃伏剑而死。秋叹其忠节,以礼葬之。后重华迎致其丧,亲临恸哭,赠宜禾都尉。(依《晋书·忠义传》录。)于是凉州震动。重华归境内,使其征南将军裴恒御之。恒壁于广武,欲以持久弊之。牧府相司马张耽言于重华曰:“臣闻国以兵为强,以将为主。主将者,存亡之机,吉凶所系。故燕任乐毅,克平全齐,及任骑劫,丧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于将相也。今之所要,在于军帅。然议者举将多推宿旧,未必妙尽精才也。且韩信之举,非旧名也;穰苴之信,非旧将也;吕蒙之进,非旧勋也;魏延之用,非旧德也。盖明王之举,举无常人,才之所能,则授以大事。今强寇在郊,诸将不进,人情骚动,危机稍逼。主簿谢艾,兼资文武,明识兵略,若授以斧钺,委以专征,必能折冲御侮,歼殄凶类。”重华召艾,问以讨寇方略。艾曰:“昔耿弇不欲以贼遗君父,黄权愿以万人当寇。乞假臣兵七千,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重华大悦,以艾为中坚将军,配步骑五千击秋。引师出振武,夜有二枭鸣于牙中,艾曰:“枭,邀也,六博得枭者胜。今枭鸣牙中,克敌之兆。”于是进战,大破之,斩首五千级。(此段亦见《御览》二百九十五。)重华封艾为福禄伯,善待之。诸宠贵恶其贤,共毁谮之,乃出为酒泉太守。

季龙又令麻秋进陷大厦,大厦护军梁式执太守宋晏,以城应秋。秋遣晏以书诱致宛戍都尉宋矩。宋矩至,谓秋曰:“辞父事君,当立功义,功义不立,当守名节。矩终不背主覆宗,偷生于世!”于是先杀妻子,自刎而死。秋曰:“义士也。”命吏人葬之。重华嘉其诚节,赐振威将军。(此亦见《御览》四百十八引补。)是月,有司议遣司兵赵长迎秋西郊。谢艾以《春秋》之义,国有大丧,省蒐狩之礼,宜待逾年。别驾从事索遐议曰:“礼,天子崩,诸侯薨,未殡,五祀不行,既殡而行之。鲁宣公三年,天王崩,不废郊祀。今圣上统承大位,百揆惟新,宜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立秋,万物将成,杀气之始,其于王事,杖麾誓众,衅鼓礼神,所以讨逆除暴,成功济务,宁宗庙社稷,致天下之福,不可废也。”重华从之。

(丁未。)永乐元年,(晋永和三年,建元永乐。)麻秋进攻枹罕,晋阳太守郎坦以城大难守,宜弃外城。武威太守张悛曰:“弃外城则大事去矣,不可以动众心。”宁戎校尉张璩从之,固守大城。秋率众八万,围堑数重,云梯电(一作抛)车,地突百道,皆通于内。城中亦起云梯抛车,穿地以应之,杀伤秋众已数万。(以上亦见《御览》三百二十六。)季龙复遣其将刘浑等率步骑二万会之。郎坦恨言之不从,教军士李嘉,潜与秋通,引贼千馀人上城西北隅。璩使宋修、张弘、辛挹、郭普拒之,短兵接战,斩二百馀人,贼乃退。璩戮李嘉以徇,烧其攻具。秋退保大夏,谓诸将曰:“我用兵于五都之间,攻城略地,往无不捷。及登秦陇,谓有征无战。岂悟南袭仇池,破军杀将,筑城长最,匹马不归;及攻此城,伤兵挫锐。殆天所赞,非人力也。”季龙闻而叹曰:“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真所谓彼有人焉,未可图也。”

重华以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率步骑三万,进军临河。秋以三万众拒之。艾乘轺车,冠白幍,鸣鼓而行。秋遥睹而怒曰:“艾年少书生,冠服如此,轻我也。”命黑矟龙骧三千人驰击之。艾左右大扰。左战帅李伟劝艾乘马,艾不从,乃下车踞胡床,指麾处分。贼以为伏兵发也,惧不敢进。艾又遣将张瑁从左南缘河而截其后,秋军乃退。艾乘胜追击,遂大败之,斩秋将杜勋、汲渔,俘斩一万三千级,秋匹马奔大夏。(此段亦见《御览》三百九十四。)重华论功,以谢艾是太府左长史,进封福禄县伯,邑五千户,帛八千匹。

麻秋又据枹罕,有众十二万,进屯河内,遣王擢略地晋兴、广武,越洪池岭,至于曲柳,姑臧大震。重华议欲亲出拒之,谢艾固谏以为不可。别驾从事索遐进曰:“贼众甚盛,渐逼京畿。君者,国之镇也,不可以亲动。左长史谢艾,文武兼资,国之方邵,宜委以推毂之任。殿下居中作镇,授以算略,小贼不足平也。”重华纳之,于是以艾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行卫将军,遐为军正将军,率步骑二万拒之。艾建牙旗,盟将士,有西北风吹旌旗东南指。遐曰:“风为号令,今能令旗指之,天所赞也,破之必矣。”军次神鸟,王擢与前锋战败,遁还河南。艾还讨叛虏斯骨真万馀落,破之,斩首千馀级,俘擒二千八百,获牛羊十馀万头。

(戊申。)永乐二年,重华自以连破劲敌,颇怠政事,希接宾客。司直索遐谏曰:“殿下承四圣之基,当升平之会,荷当今之任,忧率士之涂炭,宜躬亲万机,开延英乂,夙夜乾乾,勉之庶政自顷内外嚣然,皆云去贼投诚者应即抚慰,面弥日不接。国老朝贤,常虚己引纳,询访政事,比多经旬积朔,不留意接之。文奏入内,历月不省,废替见务,注情于棋奕之间,缱绻左右小臣之娱,不存将相远大之谋。至使亲臣不言,朝吏杜口,愚臣所以回惶忘寝与食也。今王室如燬,百姓倒悬,正是殿下衔胆茹辛厉心之日。深愿垂心朝政,延纳直言,周爰五美,以成六德,捐彼近习,弥塞外声,修政听朝,使下观而化。”重华览之大悦,优文答谢,然不之改也。

(己酉。)永乐三年,(永和五年。)九月,晋遣使者侍御史俞归拜重华侍中、大都督陇右诸军事、大将军、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假节、西平公。重华以位号未称,怒不受诏,群僚上重华为丞相、凉王、雍秦凉三州牧。

(庚戌。)永乐四年,重华好与群小游戏,屡出钱帛以赐左右。从事(一作征士)索振谏曰:“先王寝不安席,志平天下,故缮甲兵,积资实。大业未就,怀恨九泉。殿下遭巨寇于谅暗之中。赖重饵以挫劲敌。今遗烬尚广,仓帑虚竭,金帛之费,所宜慎之。昔世祖即位,躬亲万机,章奏诣阙,报不终日,故能隆中兴之业,定万世之功。今章奏停滞,动经时月,下情不得上达,哀穷困于囹圄,盖非明王之事,臣窃未安。”重华善之。(此段《载记》在后,依屠本移此。)

(辛亥。)永乐五年,(永和七年。)重华宴群僚于闹预庭,讲论经义,顾问索绥曰:“孔子妇,谁家女?老聃父字为何?四皓既安太子,住乎还山乎?”绥曰:“孔子妇,姓亓官氏女。聃父名乾,字元杲,胎则(一作刖)无耳,一目不明,孤单,年七十二无妻,与邻人益寿氏老女野合怀胎,八十年乃生老子。四皓还否,臣所未悉。”重华曰:“卿不知乎?四皓死于长安,有四皓冢,为不还山也。”是时石秀龙西中即将王擢屯结陇上,为苻雄所破,奔重华。重华厚宠之,以为征虏将军、秦州刺史、假节。

(壬子。)永乐六年,使张弘、宗悠率步骑万五千配擢,伐苻健。健遣苻硕御之,战于龙黎。擢等大败,单骑而还,弘、悠皆没。重华痛之,素服为战亡吏士举哀号恸,各遣吊问其家。复授擢兵,使攻秦州,克之。遗使上疏曰:“季龙自弊,遗烬游魂,取乱侮亡,睹机则发。臣今遣前锋都督裴恒步骑五万,遥出陇上,以俟圣朝赫然之威。山东骚扰,不足厝怀,长安膏腴,宜速平荡。臣守任西荒,山川悠远,大誓六军,不及听受之末;猛虎鹰扬,不豫告成之次。瞻云望日,孤愤义伤,弹剑慷慨,中情蕴结。”于是康献皇后诏报,遣使进重华为凉州牧。

是时御史俞归至凉州,重华方谋为凉王,不肯受诏,使亲信人沈猛谓归曰:“我家主公奕世忠于晋室,而不如鲜卑矣。台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将军,何以加劝有功忠义之臣乎!明台今且移河右,共劝州主为凉王。大夫出使,苟利社稷,专之可也。”归对曰:“王者之制,异姓不得称王;九州之内,重爵不得过公。汉高一时王异姓,寻皆诛灭,盖权时之宜,非旧体也。故王陵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伐之。’至于戎狄,不从此例。春秋时吴楚称王,而诸侯不以为非者,盖蛮夷畜之也。假令齐鲁称王,诸侯岂不伐之!故圣上以贵公忠贤,是以爵以上公,位以方伯,鲜卑北狄,岂足为比哉!子失问也。且吾又闻之,有殊勋绝世者亦有不世之赏,若今便以贵公为王者,设贵公以河右之众南平巴蜀,东扫赵魏,修复旧都,以迎天子,天子复以何爵何位可以加赏?幸三思之。”猛具宣归言,重华遂止。后将受诏,未及而卒。

(癸丑。)永乐七年(永和九年。)十月,重华寝疾临春坊,遣左长史马岌,策拜子灵曜为世子,大赦境内。十一月,薨于平章殿,年二十七。(七当作四。)在位十一(十一当作八。)年。葬显陵,私谥曰昭公,后改曰桓公,穆帝赐谥曰敬烈。张祚僭号,追谥桓王,庙号世祖。子灵曜(一作耀灵。)嗣。

张灵曜

灵曜,字元舒。年十岁嗣事,称大司马、校尉、刺史、西平公。伯父长宁侯祚,性倾巧,善承内外,初与重华宠臣赵长、尉缉等结异姓兄弟。长等矫称重华遗令,以祚为持节、督中外诸军、抚军将军,辅政。长等议以灵曜冲幼,时难未夷,宜立长君。祚先烝重华母马氏,马氏遂从缉议,命废灵曜为凉宁侯而立祚。祚寻使杨秋胡害灵曜于东苑,埋之于沙坑,私谥曰哀公。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