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燕录四慕容俊
慕容俊，字宣英，皝之第二子也。小字贺赖跋，十三月而生，有神光之异。初，廆常言：“吾积福累仁，子孙当有中原。”既而生俊，廆曰：“此儿骨相不恒，吾家得之矣。”及长，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魁伟，博观图书，有文章干略。善属文，雅长辞赋，至于器物车室，皆著铭赞，以为劝戒。皝之八年，晋遣使者拜皝为燕王，拜俊为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燕王世子。十一年，进拜使持节镇东将军。十五年，（永和四年。）皝薨，僭即燕王位，赦其境内。
（己酉。）元年晋永和五年。春正月，依春秋列国故事称元年。是时石季龙死。五月，闻赵魏大乱，乃严兵将为进取之计。（此事亦见《通鉴考异》。）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阳骛为辅义将军，慕容垂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简精卒二十馀万以待期。七月，晋穆帝使谒者陈沈拜俊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冀并平四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承制封拜一如廆、皝故事。
（庚戌。）二年，俊率诸军南伐，出自卢龙，次于无终。石季龙幽州刺史王午弃城走，留其将王他守蓟。俊攻陷其城，斩他，因而都之。徙广宁、上谷人于徐无，代郡人于凡城而还。
（辛亥。）三年，冉闵杀石祗，僭称大号，遣其使人常炜聘于俊。俊引之观下，使其记室封裕诘之曰：“冉闵养息常才，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僭称大号？”炜曰：“天之所兴，其致不同，狼乌纪于三王，麟龙表于汉魏。寡君应天叙历，能无祥乎！且用兵杀罚，哲王盛典，汤武亲行诛放，而仲尼美之。魏武养于宦官，莫知所出，众不盈旅，遂能终成大功。暴胡酷乱，苍生屠脍，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获济，可谓功格皇天，勋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裕曰：“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救，云玺在襄国，其言信不？又闻闵铸金为己象，坏而不成，奈何言有天命？”炜曰：“诛胡之日，在邺者略无所遗，玺何从而向襄国，此求救之辞耳。天之神玺，实在募君。且妖孽之徒，欲假奇眩众，或改作万端，以神其事。寡君今已握乾符，类上帝，四海悬诸掌，大业集于身，何所求虑而取信此乎！铸形之事，所未闻也。”俊既锐信举言，又欣于闵铸形之不成也，必欲审之，乃积薪置火于其侧，命裕等以意喻之。炜神色自若，抗言曰：“结发已来，尚不欺庸人，况千乘乎！巧诈虚言以救死者，使臣所不为也。直道受戮，死自分耳。益薪速火，君之大惠。”左右劝俊杀之，俊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此亦人臣常事。”遂赦之。
夏五月，广义将军岷山公黄纸上表，俊曰：“吾名号未异于前，何宜便尔。自今但可白纸称疏。”（此节依《初学记》二十一、《御览》六百五引补。）秋八月，遣慕容恪略地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恪次唐城，冉闵将白同、中山太守候龛固守不下。恪留其将慕容彪攻之，进讨常山。评次安南，王午遣其将郑生距评。评逆击，斩之，侯龛逾城出降。恪进克中山，斩白同。俊军令严明，诸将无所犯。闵章武太守贾坚率郡兵邀评战于高城，擒坚于阵，斩首三千馀级。库禄官伟自上党来降。十二月，丁零翟鼠及冉闵将刘准等率其所部降于俊，封鼠归义王，拜准左司马。是岁俊观兵近郊，见甘棠于道周，从者不识，俊曰：“唏，此《诗》所谓‘甘棠于道’。甘者，味之主也；木者，春之行也。五德属仁，五行主土，春以施生，味以养物，色又赤者，言将有赫赫之庆于中土。吾谓国家之盛，此其征也。《传》曰：‘升高能赋，可以为大夫。’群司亦各书其志，吾将览焉。”于是内外臣僚并上《甘棠颂》。此段（依《御览》五百八十八引补。）
（壬子。）元玺元年晋永和八年正月，司南车成，俊大悦，告于皝庙。鲜卑段勤初附于俊，其后复叛，四月，遣辅国恪及相国封奕讨冉闵于安喜，慕容垂讨段勤于绎幕，俊如中山，为二军声势。闵惧，奔于常山，恪追及于派水。闵威名素振，众咸惮之。恪谓诸将曰：“闵师老卒疲，实为难用，加其勇而无谋，一夫之敌耳。虽有甲兵，不足击也。吾今分军为三部，掎用以待之。闵性轻锐，又以吾军势非其敌，必出万死冲吾中军。吾今贯甲厚阵以俟其至，诸军但厉卒，从旁须其战合，夹而击之，蔑不克矣。”（此段亦见《御览》二百八十六。）战于魏昌廉台，闵师大败，斩首七千馀级，擒闵，送之，斩于龙城。恪参军高开被创而卒，俊召见其弟商。高商，渤海人也。刚毅严重，好学有事干，为范阳太守。闻兄开战没，悲哭欧血，病不能起，扶杖乃行。俊召见，商泣，谓左右曰：“自古友于之笃，未有如商者也。”拜为昌黎太守，商泣曰：“臣兄亡于此郡，臣故不忍为之。”俊愍而授辽西。（《御览》四百八十七。）恪屯军滹沱。闵将苏亥遣其将金光率骑数千袭恪，恪逆击，斩之，亥大惧，奔于并州。恪进据常山，段勤惧而请降，遂进攻邺。闵大将军蒋干，辅闵子智，固守邺城。俊又遣辅弼评等帅骑一万会攻邺。是时䴏巢于俊正阳殿之西椒，生三雏，项上有竖毛；凡城献异鸟，五色成章。俊谓群僚曰：“是何祥也？”咸称：“䴏者，燕鸟也。首有毛冠者，言大燕龙兴，冠通天章甫之象也。巢正阳西椒者，言至尊临轩，朝万国之征也。三子者，数应三统之验也。神鸟五色，言圣朝将继五行之箓以御四海者也。”俊览之大悦。既而蒋干率锐卒五千出城挑战，慕容评等击败之，斩首四千馀级，干单骑还邺。邺北郡县悉降。相国奕等二百一十人劝俊称尊号，俊令曰：“吾本幽漠射猎之乡，被发左衽之俗，历数之箓，宁有分邪！卿等苟相褒举，以觊非望，非常之事，实匪寡德之所宜闻也。”慕容恪、封奕讨王午于鲁口，降之。八月，克邺，辅弼评等送闵后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钟并乘舆服物及六玺送于中山。
先是，蒋干以传国玺送于建邺，俊欲神其事业，言历运在已，乃诈云闵妻得之以献，赐闵妻号曰“奉玺君”，封冉智为海滨侯，以辅弼评为司州刺史镇邺。十月，辅国恪等五百五人奉皇帝玺。因以永和八年十一月僭即皇帝位于正阳前殿，大赦境内，建元年曰元玺，署置百官。以封奕为太尉，慕容恪为侍中，阳骛为尚书令，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张希为尚书右仆射，宋恬为中书监，韩恒为中书令，其馀封授各有差。豫州刺史张悕，字文祖，清河武城人也。悕少孤贫，随母长于舅氏，令其牧牛。幼而好学，事母以孝闻。每日必于牧暇采樵二束、菜二本，一以供母，一以顾人书。昼则折木叶学书，夜则诵所书者。（《御览》六百十一。）时晋遣使诣俊，俊谓使者曰：“汝还白汝天子，我承人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庚午，书曰：追崇祖考，古人之令典。追尊武宣王为高祖武宣皇帝，文明王为太祖文明皇帝。初，石季龙使人探策于（三字一作采药下）华山，得玉板（此句亦见《初学记》五），文曰：“岁在申酉，不绝如线；岁在壬子，真人乃见。”及此，燕人咸以俊之应也。改司州为中州，置司隶校尉官。
（癸丑。）二年正月，立后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群下言：“大燕受命，上承光纪黑精之君，运历传属，代金行之后，宜行夏之时，服周之冕，旗帜尚黑，牲牡尚玄。”俊从之。其从行文武、诸藩使人及登号之日者，悉增位三级。泒河之师，守邺之军，下及战士，赐各有差。临阵战亡者，将士加赠二等，士卒复其子孙。殿中旧人皆随才擢叙。晋宁朔将军荣胡以彭城、鲁郡叛降于俊。常山人李犊聚众数千，反于普壁垒，俊遣慕容恪率众讨降之。初，冉闵既败，王午自号安国王。午既死，吕护复袭其号，保于鲁口。恪进讨走之，遣前军悦绾追及于野王，悉降其众。
（甲寅。）三年，姚襄以梁国降于俊。以慕容评为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兖豫十州河南诸军事，权镇于洛水；慕容强为前锋都督、都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进据河南。
（乙卯。）四年，俊自和龙至蓟城，幽冀之人以为东迁，互相惊扰，所在屯结。其下请讨之，俊曰：“群小以朕东巡，故相惑耳。今朕既至，寻当自定。然不虞之备亦不可不为。”于是令内外戒严。荷生河内太守王会、黎阳太守韩高以郡归俊。晋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柱、建兴太守高（瓮）〔瓫〕，各以郡叛归于俊。初，俊车骑大将军、范阳公刘宁屯据蕕城，降于苻氏，至此，率户二千诣蓟归罪，拜后将军。高句丽王钊遣使谢恩，贡其方物。俊以钊为营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王如故。俊给事黄门侍郎申胤上言曰：
夫名尊礼重，先王之制。冠冕之式，代或不同。汉以萧曹之功，有殊群辟，故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世无其功，则礼宜阙也。至于东宫，体此为仪，魏晋因循，制不纳舃。今皇储过谦，准同百僚，礼卑逼下，有违朝式。太子有统天之重，而与诸王齐冠远游，非所以辩章贵贱也。祭飨朝庆，宜正服兖衣九文，冠冕九旒。又仲冬长至，太阴数终，黄钟产气，绵微于下，此月闭关息旅，后不省方。《礼记》曰：“是月也，事欲静，君子斋戒去声色。”唯《周官》有天子之南郊从八能之说。或以有事至灵，非朝飨之节，故有乐作之理。王者慎微，礼从其重。前来二至阙鼓，不宜有设，今之铿锵，盖以常仪。二至之礼，事殊馀节，猥动金声，惊越神气，施之宣养，实为未尽。又朝服虽是古礼，绛褠始于秦汉，迄于今代，遂相仍准。朔望正旦，乃具衮舃。礼，诸侯旅见天子，不得终事者三，雨沾服失容，其在一焉。今或朝日天雨，未有定仪。礼贵适时，不在过恭。近以地湿不得纳舃，而以衮襈改履。案言称朝服，所以服之而朝，一体之间，上下二制，或废或存，有乖礼意。大燕受命，侔踪虞夏，诸所施行，宜损益定之，以为皇代永制。
俊曰：“其剑舃不趋，事下太常参议。太子服兖冕，冠九旒，超级逼上，未可行也。冠服何容一施一废，皆可详定。”下书曰：“周礼冠冕体制，君臣略同。中世以来，亦无常体。今特制燕平上冠，悉赐廷尉以下，使瞻冠思事，刑断详平。诸侯冠悉颜里屈竹绵缠作公字，以代梁处，施之多金瑱，令仆、尚书置瑱而已，中秘监令别施珠瑱，庶能敬慎威仪，示民轨则。”（下书一节，依《御览》六百八十四及《初学记》二十六引补。）
初，段兰之子龛因冉闵之乱，拥众东屯广固，自号齐王，称藩于建邺，遗书抗中表之仪，非俊正位。俊遣慕容恪、慕容尘讨之。恪既济河。龛弟罴，骁勇有智计，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其众旅既盛，恐不可抗也。若顿兵城下，虽复请降，惧终不听。王但固守，罴请率精锐距之。若其战捷，王可驰来追击，使虏匹马无反。如其败也，遽出请降，不失千户侯也。”龛弗从。罴固请行，龛怒杀之。
（丙辰。）五年，龛率众三万来距恪。恪遇龛于济水之南，与战，大败之，遂轨其弟钦，尽俘其众。恪进围广固，诸将劝恪宜急攻之，恪曰：“军势有宜缓以克敌，有宜急而取之。若彼我势均，且有强援，虑背腹之患者，须急攻之，以速大利。如其我强彼弱，外无寇援，力足制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弊。兵法十围五攻，此之谓也。龛恩结贼党，众未离心，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其用之无术，以致败耳。今凭固天险，上下同心，攻守势倍，军之常法。若其促攻，不过数旬，克之必矣，但恐伤吾士众。自有事已来，卒不获宁，吾每思之，不觉忘寝，亦何宜轻残人命乎！当持久以取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世。”乃筑室反耕，严固围垒。（此段亦见《御览》三百十八。）龛所署徐州刺史王腾、索头单于薛云降于恪。段龛之被围也，遣使诣建邺请救。穆帝遣北中郎将荀羡赴之，惮虏强，迁延不敢进。攻破阳都，斩王腾以归。恪遂克广固，以龛为伏顺将军，徙鲜卑胡羯三千馀户于蓟，留慕容尘镇广固，恪振旅而归。俊太子晔死，伪谥献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