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赵录六石 虎
石虎，字季龙，勒之从子也。祖曰㔨邪，父曰寇觅。勒父朱幼而子之，故或谓之为勒弟焉。年六七岁，有善相者曰：“此儿貌奇，有壮骨，贵不可言。”晋永兴中，与勒相失。嘉平元年，刘琨送勒母王及虎于葛陂，时年十七矣。性残忍，好驰猎，喧游无纪度，尤善弹，数弹人，军中每以为毒患。勒白王将杀之，曰：“此儿凶暴，无使军人杀之。声名可惜，宜自除也。”王曰：“快牛犊子，小时多能破车，为复小忍，勿怯之。”年十八，检摄恭谨，严重爱士。身长七尺五寸，趫捷便弓马，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勒甚嘉焉，拜征虏将军。为娉将军郭荣妹为妻。季龙宠惑优僮郑樱桃而杀郭氏，更纳清河崔氏女，樱桃又谮而杀之。所为酷虐。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侔者，辄方便（二字一作因事）害之，前后所杀甚众。至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尟有遗类。勒虽屡加责诲，而行意自若。然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故勒宠之，信任弥隆，仗以专征之任。
勒之居襄国，署为魏郡太守，镇邺三台，后封繁阳侯。勒即大单于、赵王位，署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迁侍中、开府，进封中山公。及勒僭号，授大尉、守尚书令，进封为王，邑万户。季龙自以勋高一时，谓勒即位之后，大单于必在己，而更以授其子弘。季龙深憾之，以程遐间己，而每为所抑。张季，字文伯，羌渠部人也，颇晓相法，常谓虎曰：“明公之相，非人臣之骨。”虎掩其口曰：“君勿妄言，族吾父子。”（《御览》七百三十。）私谓其子邃曰：“主上自都襄国以来，端拱指授而已。吾躬当矢石，二十馀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定秦雍，克殄十有三州。成大赵之业者，我也。大单于之望实在于我，而授黄吻婢儿，每一忆此，令人不复能寝食。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既废杀勒子弘，群臣已下劝其称尊号。季龙下书曰：“王室多难，海阳自弃，四海业重，故俛从推逼。朕闻道合乾坤者称皇，德协人神者称帝，皇帝之号非所敢闻，且可称居摄赵天王，以副天人之望。”
（乙未。）建武元年，（晋咸康元年。）正月，大赦其境内，改元曰建武。以夔安为侍中、太尉、守尚书令，郭殷为司空，韩晞为尚书左仆射，魏概、冯莫、张崇、曹显为尚书，申钟为侍中，郎訚为光禄大夫，王波为中书令，文武封拜各有差。立其子邃为太子。季龙以谶文天子当从东北来，于是备法驾行自信都而还以应之。分瘿陶之柳乡立停驾县。季龙徐州从事朱纵杀刺史郭祥，以彭城归顺。季龙遣将王朗击之，纵奔淮南。虎荒游废政，外耽营缮，使太子邃省可尚书奏事，选牧守，祀郊庙；惟征伐刑断乃亲览之。鹳雀（一作观省，误。）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复使修之，倍于常度。三月，南游，寇历阳，临江而还，江东大震。遣其征虏石遇寇中庐，遂围平北将军桓宣于襄阳。辅国将军毛宝、南中郎将王国、征西司马王愆期等率荆州之众救之，屯于章山。遇攻守二旬，军中饥疫而还。季龙以租入殷广，转输劳烦，令中仓岁入百万斛，馀皆储之水次。晋将军淳于安攻其琅邪费县，俘获而归。石邃保母刘芝，初以巫术进，既养邃，遂有深宠，通贿赂，豫言论，权倾朝廷，亲贵多出其门，遂封芝为宜城君。季龙下书令刑赎之家得以钱代财帛，无钱听以谷麦，皆随时价输水次仓。冀州八郡雨雹，大伤秋稼，下书深自咎责。遣御史所在发水次仓麦，以给秋种，尤甚之处差复一年。鹳雀台成，赐匠有差。九月，迁都邺宫，尚书请太常告庙，季龙曰：“古者将有大事，必告宗庙，而不列社稷。尚书可详议以闻。”公卿乃请使太尉告社稷，从之。及入邺宫，澍雨周洽，季龙大悦，赦殊死已下。尚方令解飞，机巧若神，妙思奇发，造指南车就。季龙以其构思精微，赐爵关内侯，赏赐甚厚。（此节亦见《御览》七百七十三。）始制散骑常侍已上得乘轺车，王公郊祀乘副车，驾四马，龙旗八旒，朔望朝会节乘轺轩。时羌薄句大酋保险未宾，遣其子章武王斌帅精骑二万，并秦雍二州兵以讨之。季龙如长乐、卫国，有田畴不辟、桑业不修者，贬其守宰而还。
（丙申。）建武二年，（晋咸康二年。）使牙门将张弥率众一万，徙洛阳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邺。钟一没于河，募浮没三百人入河，系以竹 
，牛百头，辘轳引之乃出。造万斛舟，载以渡之，以四轮缠网车，辙广四尺，深二尺，运至于邺。（此段亦见《御览》七百六十九。）季龙大悦，赦二岁刑，赍百官谷帛，百姓爵一级。下书曰：“三载考绩，黜陟幽明，斯则先王之令典，政道之通塞。魏始建九品之制，三年一清定之，虽未尽弘美，亦缙绅之清律，人伦之明镜。从尔以来，遵用无改。先帝创临天下，黄纸再定。至于选举，铨为首格。自不清定，三载于兹。主者其更铨论，务扬激清浊，使九流咸允也。吏部选举，可依晋氏九班选制，永为揆法。选毕，经中书、门下宣示三省，然后行之。其著此诏书于令。铨衡不奉行者，御史弹坐以闻。”
索头郁鞠率众三万降于季龙，署鞠等一十三人亲通赵王，皆封列侯，散其部众于冀、青等六州。时众役烦兴，军旅不息，加以诸州自建武元年十一月不雨雪，至于二年八月，谷价踊贵，金一斤直米二升，民流死者十有五六，百姓嗷然，人无生赖矣。（此节亦见《御览》三千五及八百一十。）又纳解飞之说，于邺正南投石于河，以起飞桥，功费数千亿万，桥竟不成，役夫饥甚，乃止。使令长率丁壮随山泽采橡捕鱼以济老弱、而复为权豪所夺，人无所得焉。又料殷富之家，配饥人以食之，公卿以下出谷以助赈给，奸吏因之侵割无已，虽有贷赡之名而无其实。改直盪为龙腾，冠以绛帻。于襄国起大武殿，于邺造东西宫，至是皆就。大武殿基高二丈八尺，以文石綷之，下穿为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于其中。东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璧，穷极伎巧。又起灵风台九殿于显扬殿后，选召百官州郡民女以充之。后庭服绮縠、玩珍奇者万馀人，内置女官十有八等，教宫人星占及马步射。置女太史于灵台，仰观灾祥，以考外太史验察之虚实。（数句亦见《御览》一百四十五。）又置女鼓吹羽仪，杂伎工巧，皆与外侔。禁郡国不得私学星谶，敢有犯者诛。左校令成公段造庭燎于崇杠之末，高十馀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 缴上下。虎试而悦之。
（丁酉。）三年，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九十人上皇帝尊号劝进，方入而庭燎油灌下盘，死者七人。虎恶之，大怒，腰斩成公段于阊阖门。于是依殷、周之制，以咸康三年僭称大赵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殊死以下。追尊祖㔨邪为武皇帝，父寇觅为太宗孝皇帝。（《纂录》本作追尊考乐平敬公为太宗孝皇帝，系在六年，此疑有误。）立其郑氏为天王皇后。石虎郑后，名樱桃，晋冗从仆射郑世达家妓也。在众猥妓中，虎数叹其貌于太后，太后给之。（依《御览》三百八十引补。）以子邃为天王皇太子。亲王皆贬封郡公，藩王为县侯，百官封署各有差。太原徙人有五百馀户叛入黑羌。武乡长城徙人韩强获玄玉玺，方四寸七分，龟纽金文，诣邺献之。拜强骑都尉，复其一门。夔安等又劝进曰：“臣等谨案大赵水德，玄龟者，水之精也；玉者，石之宝也；分之数以象七政，寸之纪以准四极。昊天成命，不可久违。辄下史官择吉日，具礼仪，谨昧死上皇帝尊号。”季龙下书曰：“过相褒美，猥见推逼，览增恧然，非所望也，其亟止兹议。今东作告始，自非京城内外，皆不得表庆。”中书令王波上《玄玺颂》以美之。季龙以石弘时造此玺，强遇而献之。
太子邃自总百揆之后，荒酒淫色，骄恣无道，或盘游于畋，悬管而入，或夜百骑，宿于宫臣家，淫其妻妾。装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又纳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河间公宣、乐安公韬有宠于季龙，邃疾之如仇。虎荒耽内游，威刑违度，邃以事为可呈呈之，虎怒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时有所不闻，复怒曰：“何以不呈？”诮责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愠，私谓常从无穷、长生、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邃称疾不省事，率宫臣文武五百馀骑宴于李颜别舍，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行数里，骑皆逃散，李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邃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责邃。邃怒，杀其使。季龙闻邃有疾，遣所亲任女尚书察之。邃呼前与语，抽剑击之。季龙大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始末，诛颜等三十馀人。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大武东堂。邃朝而不谢，俄而便出。季龙遣使谓邃曰：“太子应入朝中宫，何以便去？”邃迳出不顾。季龙大怒，废邃为庶人。其夜，虎杀太子邃（此句亦见《通鉴考异》）及妃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尽赐死，合一棺埋之。诛其宫臣友党二百馀人。废郑氏为东海太妃。立其子河间公宣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石虎杜皇后，名珠，不知何许人。平幽州，在王浚妓中，虎见而悦之，因请于勒。勒引见，号曰才人，以赐虎。性恭惠柔婉，宠幸亚于郑后也。（依《御览》一百四十五引补。）
安定人侯子光，弱冠美姿仪，自称佛太子，从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易姓名为季子杨，游于鄠县爰赤眉家，颇见其妖状，事微有验。赤眉信恭之，妻以二女，转相扇惑。京兆樊经、竺龙、严谌、谢乐子等聚众数千人于杜南山，子杨称大皇帝，建元曰龙兴。赤眉与经为左右丞相，龙、谌为左右大司马，乐子为大将军。镇西石广击斩之于鄠。子杨颈无血，十馀日而面色无异于生。（此段亦见《御览》三百七十九。）
（戊戌。）四年，季龙将伐辽西鲜卑段辽，募有勇力者三万人，皆拜龙腾中郎。辽遣从弟屈云袭幽州，刺史李孟退奔易京。季龙以桃豹为横海将军，王华为渡辽将军，统舟师十万出漂榆津，支雄为龙骧大将军，姚弋仲为冠军将军，统步骑十万为前锋，以伐段辽。季龙众次金台，支雄长驱入蓟，辽渔阳太守马鲍、代相张牧、北平相阳裕、上谷相侯龛等四十馀城并率众降于季龙。支雄攻安次，斩其部大夫那楼奇。辽惧，弃令支，奔于密云山。辽左右长史刘群、卢谌、司马崔悦等封其府库，遣使请降。季龙遣将军郭太、麻秋等轻骑二万追辽，及之，战于密云，获其母妻，斩级三千。辽单马窜险，遣子乞特真送表及名马，季龙纳之。乃迁其户二万馀于雍、司、兖、豫四州之地，诸有才行者皆擢叙之。先是，北单于乙回为鲜卑敦那所逐，既平辽西，遣其将李穆击那，破之，复立乙回而还。季龙入辽宫，论功封赏各有差。
初，慕容皝与段辽有隙，遣使称藩于季龙，陈辽宜伐，请尽众来会。及军至令支，皝师不出，季龙将伐之。天竺佛图澄进曰：“燕福德之国，未可加兵。”季龙作色曰：“以此攻城，何城不克？以此众战，谁能御之？区区小竖，何所逃也！”太史令赵揽固谏曰：“燕地岁星所守，行师无功，必受其祸。”季龙怒，鞭之，黜为肥如长。进师攻棘城，旬馀不克。皝遣子恪帅胡骑二千，晨出挑战，诸门皆若有师出者，四面如云，季龙大惊，弃甲而遁。于是召赵揽复为太史令。季龙旋自令支，过易京，恶其固而毁之。还谒石勒墓，朝其群臣于襄国建德前殿，复从征文武有差。至邺，设饮至之礼，赐俘遍于丞郎。
季龙谋伐昌黎，遣渡辽曹伏将青州之众渡海，戍蹋顿城，无水而还，因戍于海岛，运谷三百万斛以给之。又以船三百艘运谷三十万斛诣高句丽，使典农中郎将王典率众万馀屯田于海滨。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使石宣率步骑二万击朔方鲜卑斛万头，破之，斩首四万馀级。冀州八郡大蝗，司隶请坐守宰，季龙曰：“此政之失和，朕之不德，而欲委咎守宰，岂禹、汤罪己之义邪！司隶不进谠言，佐朕不逮而归咎无辜，所以重吾之责，可白衣领司隶。”加其子司徒韬金钲黄钺，銮辂九旒。先是，使襄城公涉归、上庸公日归率众戍长安，二归告镇西石广私树恩泽，潜谋不轨。季龙大怒，追广至〔邺〕而杀之。段辽于密云山遣使诈降，季龙信之，使征东麻秋百里郊迎，敕秋曰：“受降如待敌，将军慎之。”辽又遣使降于慕容皝曰：“胡贪而无谋，吾今请降求迎，彼终不疑也。若伏重军以要之，可以得志。”皝遣子恪伏兵于密云。麻秋统众三万迎辽，为恪所袭，死者十六七，秋步遁而归。季龙闻之惊怒，方食吐 
，乃削秋官爵。
（己亥。）五年，下书令诸郡国立五经博士。初，勒置大小学博士，至是复置国子博士、助教。季龙以选举斥外耆德，而势门童幼多为美官，免郎中魏 
为庶人。以其太子宣为大单于，建天子旌旗。以夔安为征讨大都督，统五将步骑七万寇荆扬北鄙。石闵败王师于沔阴，将军蔡怀死之。宣将朱保又败王师于白石，将军郑豹、谈玄、郝庄、随相、蔡熊皆遇害。季龙将张贺度攻陷邾城，败晋将毛宝于邾西，死者万馀人。夔安进据胡亭，晋将军黄冲、历阳太守郑进皆降之。安于是掠七万户而还。时豪戚侵恣，贿托公行，季龙患之，擢殿中御史李巨为御史中丞，特亲任之。自是百僚震慑，州郡肃然。季龙曰：“朕闻良臣如猛虎，高步通衢而豺狼避路，信矣哉！”镇远王擢表雍、秦二州望族，自东徙以来，遂在戍役之例，既衣冠华胄，宜蒙优免，从之。自是皇甫、胡、梁、韦、杜、牛、辛等十有七姓蠲其兵贯，一同旧族，随才铨叙，思欲分还桑梓者听之，其非此等，不得为例。以其抚军李农为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令支。十二月丁丑，太保桃豹卒。桃豹，字安步，范阳人，少时以胆勇骑射称，尝攘臂大言曰：“大丈夫遭魏太祖，不封万户侯、位上将者，非丈夫也。”时类笑之。豹骂言：“尔鼠子辈，安知君子豹变之志乎？”从起中原。豹为十八骑之雄，事勒甚恭。（依《御览》三百九十一引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