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 王充
一、王充字仲任，会稽上虞人，生于光武帝建武三年（纪元二七），死时当和帝永元中（约一）。《后汉书》有传，他的《论衡》的末篇是他的自叙传。他的书现在只存《论衡》一部，凡八十四篇。
《论衡》的最好本子是黄晖的《论衡校释》四册，民国二十七年一月商务初版。
二、从董仲舒以下，百余年中，阴阳灾异的儒教造成了一种黑暗的恐怖迷信的空气。但同时也有逐渐积聚起来的科学知识，在那太平的时期中继续发达。其中最有成绩的是医药与天文。这两种学问都是实证的知识，都得注重证验。东汉初年，旧历法已不能适用，于是有“四分历”起来，经过二十多年的讨论与实验，始得正式采用（六二至八五年）。四分历所以能占胜利，全靠实地测候的效验。谁的效验多，政府就承认谁的法子好。王充生在那个争论历法的时代，似乎很受了这种实证方法的影响。所以他每立一说，必须问“何以验之？”“何以效之？”
看《后汉书·律历志》。
三、王充著书的动机只是“疾虚妄”三个字。《论衡》只是“论之平也”，只是今人所谓“评论”。他自己说：“《论衡》之造也，起众书并失实，虚妄之言胜真美也。”“《论衡》者，所以铨轻重之言，立真伪之平。”《论衡》代表一种批评的精神，对于当时的宗教迷信和世俗流传的书籍，都要“订其真伪，辨其实虚”。
看《论衡》的《佚文》、《自纪》、《对作》等篇。
四、《论衡》现存八十四篇，几乎每篇都是批评的文章。他的批评可分四类：（一）批评当时的书籍（如《书虚》、《道虚》、《语增》、《儒增》、《艺增》等篇）。（二）批评古人的思想（如《问孔》、《非韩》、《刺孟》）。（三）批评当时儒教的天人感应论（如《谴告》、《变动》、《寒温》、《变虚》、《异虚》、《感应》、《福虚》、《祸虚》等篇）。（四）批评当时的种种宗教迷信（如《论死》、《订鬼》、《卜筮》、《时》、《讥日》等篇）。
看上述诸篇。
五、王充说他自己的方法是“考之以心，效之以事。浮虚之事，辄立证验”（《对作篇》）。如说有鬼，他便指出人见鬼何以都穿衣服，何以不是裸袒之形？人死有鬼，难道衣服也有鬼吗？（《论死篇》）这种无鬼论，二千年来没有人能驳他。又如《雷虚篇》说“雷之为火有五验，言雷为天怒无一效”。都可见他的批评方法处处注重证据。
看《论死》、《雷虚》等篇。
六、天人感应的儒教的根本错误是把人看的太重要了，以为人的行为可以感动天地，可以招致灾异，所以说“政失于此则变见于彼。”王充指出人是极微细的，宇宙是无穷广大的，人在这绝大的宇宙之中，决不可妄想感动天地。“人在天地之间，犹蚤虱之在衣裳之内，蝼蚁之在穴隙之中。蚤虱蝼蚁为逆顺横从，能令衣裳穴隙之间气变动乎？……天至高大，人至卑小。……以七尺之细形，感皇天之大气，其无分铢之验，必也。”（《变动篇》）这是他攻击儒教的灾异感应论的根本论点。当时天文学进步了，所以王充能说：“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六月，月亦一食。（当时天文家测得五个月又二十三分之二十为一个月食之限。）食有常数，不在政治。百变千灾，皆同一状，未必人君政教所致。”（《治期篇》）这完全是科学的态度。
看《变动》、《治期》、《寒温》、《说日》、《明雩》等篇。
七、王充的思想的建设的方面在于提倡道家的自然的宇宙观，来替代儒教的天人感应论。他说：“夫天道自然也，无为。如谴告人，是有为，非自然也。”（《谴告篇》）古代民间宗教都承认天是有知觉意志的，墨教与西汉的儒教都只是代表这古来的宗教信仰。王充不但恢复道家的自然主义，并且把古代的自然主义详细说明，建立一种唯物的、自然的宇宙论。儒者说“天地故生人”，“故”即是有意。王充用一个“偶”字来代“故”字，他说：“天地合气，人偶自生也。……人生于天地之间也，犹鱼之于渊，虮虱之于人也。因气而生，种类相产。万物生天地之间，皆一实也。”（《物势篇》）这是用“偶然论”来代替宗教家的“目的论”。从老子以来，自然主义的宇宙论到王充才得着最明白的叙述。
看《物势》、《自然》两篇，这是全书最精采的部分。参看《幸偶》、《气寿》、《命义》、《逢遇》等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