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 捐

厘 捐

甲午后续

厘卡之设,由于发逆之乱军饷不继,征及毫芒,原属朝廷不得已之举,故议曰:“军务敉平,即行裁撤。”屈计发、捻肃清垂三十余年,屡经奉旨裁并。无如疆臣总以安置冗员为事,初则藉口于善后,继则借名于海防。广东有海防捐、筹防捐、台炮捐、牙帖捐等名目,上海有落地捐、筹防捐。(上海因有筹防捐,凡华商报关者须照洋关税纳半,所以华商之货概托洋人代报,免抽筹防捐,所谓为丛驱爵耳。)若所抽之数涓滴归公,名实相副,虽损于民而犹利于国。无如厘抽十文,国家不过得其二三,余则半饱私囊,半归浮费,国家何贪此区区之利而纵若辈殃民乎?

近来内地局、卡林立,往往数十里之遥,其间多至数卡。或谓:“商贾走私,见某处有卡则思偷漏,闻某处有捐则将绕越,此防而彼窜,东堵而西行,以致走漏日多,收据日绌,故不得不多设卡以防之也。”然而,既设卡以防走漏,不得因防走漏而复加捐。今乃过一卡有一卡之费,经一卡抽一卡之厘,此何为乎?

欲纾商困则宜示限制。凡商贾过冲要之卡,既完厘后即给以凭单,所经分卡一体查验放行,不得重捐。倘前卡未及完厘,准在后卡补完,以示体恤。将无关紧要之卡一律裁撤,既可便民亦可省费焉。所以论者谓,病民之端莫甚于厘卡。然而落地之有捐犹微也,莫患乎不肖委员从中勒索;照章之科罚犹浅也,莫甚于司事、巡役故意为难。此皆积弊之宜除者也。

迩来趋巧商人多有陋规之献,委员得其费则任意放行,否则必多方挑剔,司事、巡丁更同恶相济,狼狈为奸。商船之过卡者,每月赠以银钱若干,则查舱时便潦草从事,所载货物十成有以二三成完厘者;其有不先纳贿者,则视之如寇仇,待之如奴婢,掯留刁索,无恶不为。

杨然青云:间尝参究厘金盈虚损益情形,而知其故有五。厘局委员大则太守,小则县令,似不致贪黩致玷官箴。讵知候补人员皆视厘局为利薮,钻营者有之,奔竞者有之,甚至贿赂公行,苞苴迭进,差一到手便以为此乃生财之地,机会不可失也。于是以多报少,百计弥缝,而司事、差役又层层尅扣,其实数上解者大约不过十之三四耳。于库款曾何裨乎?其故一。

西人传教以来,民教动至龃龉,匪徒又从而煽惑之,往往焚毁教堂,戕害教士,事定后则须赔款,或数千金,或数万金,至芜湖一案,多至十一万金。以有限之财,补无穷之累,虽抽厘日盛,其如耗费之过巨何?其故二。

商务旺则厘金多,商务衰则厘金少,此自然之理也。今中国商务尽为洋人所夺。查光绪十三年,进口货计一垓零二兆二亿六万三千六百六十九两。十四年,计一垓二京四兆七亿八万二千八百九十三两。十五年,计一垓一京零八亿八万四千三百五十五两。十六年,计一垓二京七兆零九万三千四百八十一两。观乎此可知洋货日盛一日。夫西人货物多入中国一分,即中国商务多为倾轧一分,厘金不能日增,库款不能日裕者,职是故也。其故三。

自讲求制造以来,需铁甚巨,需煤更繁,即以日本、英吉利、奥斯的亚三国而计,前年售煤至中国计二十六万八千吨,值银二百余万元。余如军械等类为数更多。夫以库款之所入止有此数,而耗之者正无穷,虽欲不绌也得乎?其故四。

郑州决口而后河患频仍,前后费帑不下数千万金,而又继之以灾荒,如山、陕之大旱,江、浙之淫雨,朝廷蠲免钱粮,拨款赈济,为数颇非小可,且大荒之后十室九空,物力既衰,厘金必减,是亦库款致绌之一端也。其故五。

有此五故,此所以厘金虽抽,终无裨于库款,何如酌量减免反可惠彼商民。

寓沪各商贾佥谓害商病民者有十:土产之物逢卡纳税,运之远方甚有税款视成本反巨者,土物不能远流。其害一。

凡货以速为贵,以鲜为美,凡遇关、卡必须俟其逐件盘查然后放行,过一乡越一城,逢卡三四处者,则盘查之候已将一日,不惟时不速,而且货经其三掀四覆已鲜色全无矣,又将焉售?其害二。

丝、茶上市,则派扦手多人,如遇行人之有铺盖箱笼者,必饬之停车,翻箱倒箧,行同劫盗。其搜捕情形,有令人不堪者,致行旅为之裹足。其害三。

分卡棋布星罗,凡有肩挑负贩之流,断断焉必纳税,如有绕越则必指为逃捐,重索苛罚,甚有弃业而他徙者。其害四。

土货无捐,洋货有捐,有土酒盛于洋玻璃瓶者,即指玻璃瓶为洋货,拟罚。其害五。

又自行携带手巾一二条为卡丁所执,指为货样先行出卖,预为走私地步,亦拟罚。其害六。

有渡船搭客,报关之货斤两不符,不但该货被罚,更要全船充公。所以粤东佛山昔年有罢市之事。其害七。

有随带高丽参一二枝,或零星自用之物,皆以为私,或插赃诬害执以苛罚。其害八。

菱湖各丝行与捐局议定,凡丝止税出不税入,盖乡人携丝至镇,卖不卖未定,断无先捐之理。有卡中司事,见乡人载丝赴镇,因其老实指为漏税,罚银数元,以后视为利孔,老线客有不允捐纳者,该卡司事持竹片向丝客乱驱,几致身无完肤,事载今年闰月初七日《沪报》。其害九。

有客自远方返里,携带行李辎重,不知捐例,因被执罚,然倾箱倒箧为匪类所窥,中途被劫。其害十。

其余无故留难,得贿私纵,因苛罚而致商贾罢市者,不胜枚举。虽饮食日用之微,西人带入中国尚不纳分毫之税,况民间琐屑之物,顾可—一抽厘乎?

尝闻某处厘卡,凡食物及箕帚无不加捐,虽一二件亦必掯阻,不捐即强携以去。有内地设落地捐局,民间抱布入市,每匹抽厘八文,向章五匹起捐,少则不捐,今则一匹亦捐。有设海防捐者,一巾、一扇、一鞋、一袜亦捐,民皆苦之。试思大商巨贾资本重盈,稍稍捐取尚不致大害,独此肩挑小贩资本能有几何?亦任意苛求,毫无顾忌,或携其物,或取其钱。

是以鄂抚谭敬帅出示免抽杂厘并定章程数条:一为鲜鱼、鲜虾担,一为鸡、鸭担,一为鸡蛋、鸭蛋担,一为青菜、葱韭担,一为柴薪、稻草担,一为果品、食物担,一为抱布匹求售者,凡估值五串以内皆准免捐,实为法良意美,拟请各处厘卡均照此行。无论何种琐屑之物,凡值五串以内,一概不准抽厘,则小民受惠良多,而于库款仍无损,盖琐屑物件捐与不捐原与国课无关轻重也。

更闻不肖司巡,更巧立各色名目剥削商民,如饭食等名色不一而足,无非为营私之计。即与辩论,彼且藉口于定章如是,并非格外索取,是使商民于正项厘捐外又多几许私派。谓商力能不日艰乎?(嗟彼商民,何以堪此!为今之计,尤须严除积弊。除弊之法,首在选诚正委员。示之以赏罚,严之以考成。委员得其人自能严以驭下,而司事、巡丁亦不敢作弊。其有愿充巡丁、司事者,须纳银为质,并觅妥实保人,倘有不法事情,除罚去质银惟保人是问外,即行斥革,严加治罪,庶几罚一儆百,或不至鱼肉乡民也。)

总之,厘捐不撤,商务难以振兴,莫若将所有厘卡一律裁撤,并归洋关。鄙见于土货出产之处,加抽落地捐,及至出口时,再抽一洋关税后,则任其所之,绝不再征,以免洋人取巧。(东洋人改造土货出口,西洋人用三联票出口,均为可免厘金之故。)

至各处盐务,即就出盐之地编入正赋,谓之盐赋,如田地之有赋税,由州、县官按亩征收。各官及兵勇巡船悉行裁撤,则节省耗费甚巨。

或仿外洋之例,出售印花,盖税饷,印花大小不一,小者如外洋书信馆之印花,俗呼为公仔头者。凡寄货物,提单、汇票论税之轻重,即粘印花之多少于货物之上,而无巡丁、委员勒索等费。

方今圣明在上,固已兴利除弊,泽溥苍生,矧兹理财之要图,可不速加整顿以纾吾民之积困乎?

子潜氏曰:厘金之弊罄竹难书。按厘捐之设,原为不得已之举。当夫粤、捻倡乱需款孔殷,国家用以济饷,能使削平大憝、重奠河山者,未始不藉商民之力也。原议军事敉平即行停止,不谓承平已三十年,而局、卡林立未见撤裁。加以各省办理不善,倚势肆法,任意抽收,以致穷乡僻壤搜括无遗,负贩肩挑苛索不免,物价日昂,民生日匮。

其实资军饷者十之二三,饱私囊者十之七八,是以候补人员百计钻营视为利薮,而大宪亦藉以此项差使调剂属员,几若有其举之莫敢废焉矣。况多设一局即有一局之开销,多立一卡即有一卡之费用,上至总办、委员,下至司事、巡丁,一切薪水、工食,其果取诸厘乎仰不取诸厘乎?此中耗费不问可知。

迩来叠奉谕旨将局、卡删并。在封疆大吏岂不欲仰体皇仁,恤商艰而纾物力,无如军饷所出,若将局、卡悉行裁撤,则各省善后经费何从措置?亦有万不得已之苦衷也。惟是厘捐一日不撤,商困一日不苏。

欲救此弊,莫如以厘金并入关税,一次抽收。查通商定例,洋货进口,土货出口,每值百两皆抽银五两,为进出口正税。土货转运别口,每百两抽银二两五钱,为复进口半税。洋货转运别口,在三十六个月内给发免单,逾期照完正税。洋商运洋货及入内地购土货,皆每百两抽银二两五钱,为内地半税。乃查泰西各国税额,大抵以值百抽二十四十为多。亦有值百抽百者,更有两国有衅多至值百抽二百者,皆视其事之损益以定税之轻重,从未有值百抽五者。今设一例,华商、洋商一律以值百抽二十为断。凡洋货进口,纳税于海滨之通商正口。土货出口,纳税于第一子口,悉照新章完纳,一征之后任其所之,不复重征。而遂将厘卡概行裁撤,是举从前积弊一扫而清之也。在国家可省无穷之耗,在商民可免到处之征,实于公私两便。

所虑者,洋商或从中阻挠耳。然洋货纳税后转运别口,在三十六个月外必复完正税。洋商运洋货及入内地购土货,又有内地半税,今以一次完纳,虽若稍重而仍可加诸售价内以取偿于华民。且关税交纳后运入内地无守候验货之劳,无逐卡停留之苦,行运既速,成本亦轻,各国洋商亦未必不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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