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怪气妖光装模作样,神威奋武刵耳馘元

第五章怪气妖光装模作样,神威奋武刵耳馘元

话说端午节那天早上,霞明观里香烟缭绕,彩绣纷披,香坛高筑,仪仗成行。拾掇排场,真是十二分威武。徐季藩和徐鸿儒父子两个,初四夜里就忙得整夜不曾合眼。聚集手下三十六路头领、十二大弟子,仔细铺排。原定是借端午日,活神仙白日飞升,聚集党徒,揭竿起事,直取北京。这时,各路绿林、游民、教徒、痞棍,聚集在河间附近的,总约二万多人。加上许多愚民、乡户,因受白莲教活仙飞升轰动,远远近近赶来进香求福和那些市侩、富户前来乐捐慨助共襄盛举的,合共总在十万人之上。委实是轰轰烈烈,震烁一时,历来稀有的盛事。那些白莲教徒,没一个不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早两天,河间城里就左一堆,右一群,熙来攘往,尽是白莲教中人。到了初五这天,所有白莲教暗地召来的党羽,都经徐家父子一一调派好,各白暗地聚结一处,听号令动手。剩下那些烧香谒仙的善男信女们,仍是蚁一般的挤,蜂一般的闯,直向霞明观推拥。天才明时,便挤成黑压压的一大片,攒攒动动哪止万头?

徐季藩、徐鸿儒瞧着这情形,心中高兴已极。一面分布党徒,暗地准备,一面身藏利器,带领十二大弟子,和一班亲近教徒上殿作法。一霎时,大殿上,整齐端肃,颇有一番庄严景象,俨然凉宇梵宫。徐季藩、徐鸿儒各服法衣道服,手捧象简,分左右湍然屹立。殿上左、右两行分列十二大弟子,下面分三层列着三十个头领,四殿角和石阶两旁,各立着二个玄弟子。那伙人名是——

教主:徐季藩。都教总徐鸿儒。

殿前左一行,大弟子:万里红,陈仁生,陈日山,方乔木,田西士,张富有;

殿前右一行,大弟子:赵天申,朱光明,刘进利,陈攀桂,王志高,陈逢春;

阶前第一行,头领:李月宝,林太平,陈极品,万里明,蔡周,方正志,张元吉,何德胜,武中柱,龙江祠;

阶前第二行,头领:郑天龙,钱霖,毛邦本,黄亦中,张鹤观,季龙威,张三槐,李明声,章崇道,张九官;

阶前第三行,头领:李汉云,黄坤山,金强,雷烈,何敞,冯卫照,翁有利,徐元贵,周青元,云中树;

镇殿女将:马上超,陈安士,黄菊华,李明珠,霍金花,林梁玉,钮洁华,蒋绛仙。

共两主教,五十教徒。教徒、大弟子,都是白帽白衣,内里暗衷软甲。头领们都是顶盔贯甲,头飘两条白布,手中持各样长军器,侍卫般巍然分列。

不多时,哐哐哐!叮叮叮!金钟玉罄齐响,宝鼎中,香烟缭绕,金台上,蜡炬辉煌。只见徐家父子转身向着殿上大龛,舞蹈展拜,口中喃喃有辞,十二弟子跟着咕喽助韵。鼓捣了好一会,那大龛前垂覆着的大彩绣神幔,忽然霍地向两旁分开,高高排起,却不曾见有人动手,那绣幔开处,陡显一尊神人,胖大的比常人几乎大了一倍,五绺长须,胸前飘拂;长白脸儿,低眉合目,端拱而坐。身上一片白,远望去,瞅不明白,大约也是白九梁冠,白道袍,手中攒着一柄三尺米长的塵尾;动也不动,俨如古庙塑像一般。

徐季藩又拜舞了一会,便率领一班弟子下殿,口中念着,手中悬空画着,沿着殿角渐渐转到殿前坪中来。这时,又有四个人将坪中四只大铁缸的顶益揭了,大叫“请众信善随缘乐助祖师遐举的香资!”一声才起,只见那些善男信女,争先恐后,各把带来的金银钱钞,一包一包的向缸中乱扔乱抛。有些挤不上前,直挤得大声哭喊,顿时人声鼎沸。霎时四只缸都堆起高高的尖儿来了。徐家父子等却睬也不睬,仍旧一面急念,一面四处照行。

众人抛过舍施,听得殿上招呼一声“叩首!”顿时一齐脆下,倒堤似的各抢一点点地面,争先伏地,黑压压人腿上叠人腿,头顶接屁股,偌大一个庙坪,——二亩来大,——宽布了,罅隙全无,人海般摊满着,没见半分泥土。

徐季落父子叩罢头,先起身上殿,脚才鹅上台阶,猛听得哗救嗯晚震天价一声响,殿上大鼎里,陡然喷起一阵浓烟,摩空直上,那活神仙坐合前面忽现出一大方白的东西,——绫不像绫,布不像布,也瞧不清它是个什么材料,但见上面有一行大字:“教主作天子,阅海永太平;从龙欣富贵,长享吉祥春。”众弟子即时领着头大叫:“天命攸归,教主是真命天子,恭恳圣上登基!万岁,万岁,万万岁!”底下一班头领、百姓和那些预先埋伏夹混在人堆里的喽啰、流痞接声齐叫,声震天地。那些进香愚民,和瞧热闹的闲人,亲眼瞧见这般神异,又亲耳听见这许多人拜舞,哪还有什么思疑的余地,立刻死心塌地跟着乱拜,乱叫“万岁!”

当下左有赵天申,右有万里红领着三十位头领,大呼上前,拥着徐季藩直到当中正面坐下,传谕道:“圣天子登基,免粮三年!”徐季藩接言道:“朕奉天承运,创业开基,端毅贤豪赞助,所有今日从龙在事之人,统着报名,听候封官锡爵!”这一道圣旨下去,顿时一片“万岁”声杂乱轰起,响初云霄。便有许多人赶忙爬起来到殿右柜上报名,你夺我攘,各自争先,挤得“哎哟”“嗳唷”嚷声不绝;折臂、磕腿、碰脑、砸背,受挤伤的不计其数。甚至有少力乏气的被挤躺下,竟遭乱脚践踏丧命的。

正在鸟乱之际,猛听得陡然一阵怪声,只见那空坪中,人潮水般向殿上直倒将来。徐季藩心下暗想:“这些人竟这般争先恐后,过我预期,似这般大事一定一举可成。比我原计更快!”想着,满心狂喜,心花怒放,得意非凡。便起身来,想要温谕众百姓们,不必争先恐后,不分前后,一律封赏。不料才一伸腰,突见观门前许多白帽摩空冲起,夹着人头纷纷一冒一落,鲜血四溅,大吃一惊,吓得浑身肉紧,连忙拔出身上暗藏的家伙,指挥众弟子赶紧防护后门和左右两厢,准备好机括消息。然后率领众门人、头领等,向前猛冲,排开人堆,闯将出去。

才到坪中,只见一排大汉,一个个虎一般直滚直扫。却是刀枪军器落着处,都是砍的白衣人或是甲胄全身的。那些平民百姓却不曾碰上一碰。徐季藩瞅这情形,心中已明白了九成。一摆手中剑,抢上前去。一眼瞅见当先领众的一员毛脸虎将,正是素来相识劝他入教没答应的铁臂施威,更加恍然大悟,是专来寻事的对头到了。心中一震,不敢怠慢,大喝一声:“正要擒你们这伙逆天娥来祭旗誓师!”将手中剑向后一摆,挥各大弟子上前截杀。

当下赵天申冲过去,接住茅能,朱光明挡着赵佑;王志高接住范广,陈攀桂、陈逢春、田西士、万里红、方乔木、张富有六人一同并力挡住施威、唐冲、刘勃、聊昂、薛禄、武全等六人,捉对儿厮杀。战得灰尘滚滚,堵住正门出路。观前大坪中许多善男信女,顿时大乱起来。恰似没了头的苍蝇,四处乱闯,没路可走。

恰在这混乱之中,擎天寨六队豹子程豪,领着皮友、于佐、岳文、董安、雷通、卫颖、冯璋、林慈等八员猛将,打东南角上,翻上墙头,觑定下面,乱放箭、弹、镖、石,打得那些妖徒教徒,潮一般向后涌退。那阶前立着的赵天申、朱光明等一伙妖匪,一眼瞧见程豪,更加愤怒,大喝道:“原来是你们这伙恶贼来捣道场!别走,本师送你回老家去!”说着,便扬起手中剑,“咕噜咭唎”念念有词。但见当中大香炉中熊熊火光忽然向上直冲,一股黑烟,结成方丈大小,径滚向东南角上。同时,黑烟里面冒出几道白光,直奔程豪、冯璋等。程豪见了大叫:“兄弟们不要惊惶,咱们扑下去!”冯璋心切祖仇,首先奋身一跃,飞身蹦起,径向赵天申身旁落下。赵天申正使妖术,猛不防冯肆凭空落下,略一大意,早被冯璋剑锋削处,割了赵天申一只左耳。痛得赵天申一声怪叫,不能再施妖法,“哎唷”-声,抱头就走。空中的白光黑气,顿时消散无踪。

程豪连忙当头下墙,领着子佐、董安、雷通、皮友等随后落地。赶上前扯住冯璋,叫道:“且不要穷追,谨防机括!”冯璋才止步,会合本队,一同向那嶙峋假山间穿过。于左道:“俺记得这条路,虽是只有有小松处可以行走,却是总机括在那最高一座石笋下面。要把那座石笋扳倒,这条路上柳根下的机括消息就算全毁了。”冯璋喜道:“那么咱们就去扳那石笋去!”程豪抬头一望,果然见有一座削尖的石笋,透出许多石山之上。便要于佐领路,奔到那石笋跟前。瞅去约莫有两丈多高,一丈多围;靠地埋根处,满长着青苔,也不知埋下多深。据眼瞧,一两千斤力量是别想撼得动。要想刨根放倒,却又来不及。

正在作难之时,卫颖排众上前道:“俺有法子即刻弄倒这东西,只请您几位退远一点。”程豪猛然想起卫颖绰号是个“震天雷”,心中一爽,连忙约同众人,径向远处竹林底下退去。刚退入竹林,骤见赵天申正抱着头,踌坐在大竹根上喘息。冯璋、于佐见了心中狂喜,一齐扑过去,斧戟齐下。赵天申病重心慌,骤然相遇,一时没来得及逃躲,一声“啊唷”未了,已经顶开、胸洞,淌血倒地。

正在这时,陡然震起一声巨响,接着烟雾冲天,碗石乱落,便见卫颖倒拖月斧,满面笑容,大踏步走来,高声道:“那家伙是弄没了,压根儿全刨了起来。却是旁的消息儿是不是就这么全带着毁了,俺可不知道。——于闪电,您再瞧瞧去,”于佐果然应声奔去。卫颖伸手一把抓住他,笑道:“俺和您闹着玩儿的。石根掀起来,许多铁的条儿、丝儿挂着牵着,全给炸断了。甭瞧,就知道是毁个干净。这时火药余劲恐怕还有没爆完的,您不懂这个,冒失跑去,恐怕伤着自己。”于佐听了只得止步。众人知这路消息都破了,全放心前进。

这时,擎天寨八队牛儿丑赫,率同孙孝、车宜、关澄、干戢、覃拯、金亮、成抚、尤弼等一共九人,由正西攻入,绕过一六方小塘,见有一丛短柳,聚生在水塘一隅,临风摇曳。孙孝想起:发令动身时,曾见那幅图上,载明这丛柳暗藏着飞石消息,须拔去短柳,才能破却飞石机。瞧这短柳许多株丛生着,知道它哪一株是藏着消息的呢?一时怎能会拔完这许多短柳呢?……心中正在揣想,忽听得车宜高声说道:“咱记得这儿是有什么‘石’的,大伙儿得留点神呀!”便接声道:“我正想着要拔这短柳,破去飞石机的消息呐。”车宜道:“就这短柳就是吗?”关澄等都触起前事,齐声道:“是的,图上有的。”车宜听了,不再做声,绝不踌躇,奔到那丛短柳边,身子向前一弯,面向地下,两手一约,不问三七二十一,双手箍住一棵短柳,腰杆儿一使劲,便将那棵柳倒拔起来。成抚、干戢见了都欣然跑上前,帮着拔柳。一霎时便拔去了八九棵。车宜正双手抱住一棵粗干密叶的重丝绿柳,摇了两摇,枝叶儿动也不动。车宜大怒,咬牙闷声大吼,尽全身大劲,向上一抽,蓦然间“豁咕噜咵”一阵阵连环巨响,霎时间,漫空乱石飞舞。任是九筹好汉,也吃了一惊。

恰巧三队魏光领着龙飞等打正北攻进后门,白莲教大弟子李月宝、林太平、陈极品、万里明、蔡周、方正志六个正来把守后门,在门后坪中相遇。两边一阵混杀,孙安手起一槊,直刺进林太平前胸,回手一带,腔里心肠全给槊刺勾拉出来。陈极品正在右旁,陡然瞅见这惨状,心头生寒,手中一缓,被归瑞捉着破绽,右手挥蓼叶枪,架开陈极品的大刀,左手反拔背上插带着的二尺小蓼叶枪,欻的脱手放出,大喝一声“着!”正中陈极品咽喉,顿时倒地身死。龙飞、王通、庹健、凤舞、骆朴、凌翔见了,一齐奋起精神,拼命突杀,李月宝等哪里抵敌得住,战没几合,大败而逃。

魏光押队紧追一程,射伤方正志;同时,风舞挺茅搠伤万里明。剩下李月宝、蔡周二人,慌忙护着伤人,舍命夺路,如飞逃去,由正北绕向正西来,恰遇着车宜等拔起短柳,扯动地下铁线,拉动飞石机,大石如雨点般打来。骆朴、龙飞当先,正遇着大石当面砸来。龙飞眼快,急仰身鞍上,没受虚伤;骆朴来不及闪躲,百忙中,人急智生,脚尖使劲,脱的飞身离鞍,冲鞍跃起,就势甩个斤斗,退去几丈远,才躲脱了。却是一匹山翻彼大石砸倒。魏光等连忙约住不动,直待大石飞完了,才趁本会合八队丑赫等一同向花团进攻。骆朴也收得林太平的坐骑,跟着一同杀进。

西南角上,擎天寨七队一阵风庹忠统率柳溥、王齐、彭燕、秦源、吉喆、余鲁、袁琪、左仁八将越过墙头。柳溥当先飞身落下,手起一矛,向守门的妖匪王志高突刺,欻的扎进腰间,便双手一擎,挑野味般将王志高斜挑起来。秦源便抢上前,斩了守门壮汉,砍开角门,放进牲口。庹忠等分上、下两路都进了门。柳溥才将王志高放下,瞅时,浑身浴血,早已没气了。

庹忠便领众将向中央一面探着,一面急走。走了没多时,只见迎面一片水光,却是一大片池塘。池塘边黑魆魆朦朦树影,耀眼如烟。庹忠扬鞭指着道:“照那图上,这池边树下,是和西南角一般的,树很底下结连着虎狼机的消息。”便想先破了这消息再朝前攻,免得触着虎狼机,伤人折将。主意既定,独自抢行几步,到那池边细看,却是两排垂丝杨柳,沿池栽着,嫩绿长条,随风来去,飘摇不定。便逐株仔细瞅去,却都蟠根合土,没些子缝隙。一直走到尽头处,也没瞧得半点破绽。不觉止步凝想:明明记得那图上载得明白:“垂杨细柳之伏有纯钢长线,联贯沿路埋藏壁中、石中、虎狼机;能去之则无患,否则频踏‘卐’字纹行步,方免触发。……”一面想着,便觉得前面一条石子砌的甬道,是黑石铺成,却使黄石砌作整直一条前望无穷的“卐”字回纹,正当黑石甬道中间。心中顿时一爽,想着:“不如就踏着这‘卐’字纹进去吧,何必一定要破了消息才走咧?……这般寻索也耽搁时候,一来,怕有大队人马来隔误大事;二来,前面全让各队抢先干完了,咱脸上没光。……”便打定主意就此前行,忙关照柳溥等八人,照着“卐”字石路,急急前行。

哪知这条路,须得脚脚踏在“卐”字中心交叉处,才不致闹出岔子来。庹忠一时大意,没想得透澈,便一意向前。这九骑牲口蹄痕杂沓,一阵乱踏,虽踏出“卐”字路外,却不能都踏在交叉处所。一行人才行得不到一箭远,只听得山崩地震般,一阵连球震响,顿时人仰马翻,喊声大起。

庹忠等几人性命如何,请阅下章,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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