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版自序

三版自序

一转眼,这本书出版了十年,这些故事发生了十五年。

每次作品再版前的校阅工作,是错漏之处的梳理,也是一场新的阅读与思考。感谢每一次再版的机会和重读的机会。若放在平时,已经完成的作品真的是再也不想翻开了。

第三版除了一些错字病语,最多的改动是添加了一些补充说明。因为这十年来,总是有读者置疑一些细节问题,才发现自己的表述很多时候都有问题—— 过于口语化,随意散漫,容易产生歧义。所以在这一版,涉及地域特殊性和文化特殊性的部分,会作一些更细致的说明。

还有几处补充,则是自己多年后才想明白的地方。比如第三部《深山夏牧场》里的《擀毡》。在我最初的写作里,此文毫不掩饰对恰马罕的嫌弃,觉得这人挺能摆谱。多年后重读,发现自己可能有所忽略。当时的他,刚结束长达半个月的温泉之行——我们当时的牧场附近有较大规模的一处温泉,当地牧民有泡温泉的习俗,用来治疗各种疾病。因此,他很可能有身体上的不适,才无法参与劳动。而自己不作了解就胡乱下结论,武断又刻薄,感到很丢脸。所以十年后,我把这种猜测也添加进去。

第三版还有很少的一些字词变动,实际上只是改回最初的版本。第二版的出版方严格遵照出版物的相关语言文字规范和标准,对第一版做了一些修改。比如,把羊群的“漫延”改为了“蔓延”。可我认为,同样是描述事物的延展状态,“蔓延”更适用于植物生长般的枝状形态,而“漫延”则为液体的延伸形态。显然后者更适用于羊群大面积的移动。同样,两支羊群相遇,我使用的词是“汇合”,但二版中都被改为“会合”。我觉得后者不能贴切表现两支羊群相遇后参差交融的状态。再比如,“至高点”一律被改为“制高点”。这两个词都有“最高处”的意思。但“制高点”是军事用语,意境单一,用在寻常文字中就显得突兀。还有“披风沐雨”一词,也没有什么别字,没必要非得改为“栉风沐雨”。

其实这些细微之处,改不改的可能对阅读没多大影响。但我在这方面实在有强迫症,眼里容不得沙子。汉语丰富多彩,文学语言更是灵活多变,生机勃勃。如果有一天,文学表达真的被“统一”,被硬性规范化,必将渐渐失去活力。难以想象……

另外,在第二版中,我的“二版序”被以“给读者的一封信”的形式编入书中,在第三版中改了回来。还需解释的是,很多读者误认为那是我的“亲笔信”。其实不是的,我的字超丑的,哈哈。

这一次再版,额外想提一下怀特班——被我们抛弃在春牧场上的小狗。那段描写引起许多读者不适,不断发来谴责。他们认为我和我所在的游牧家庭太残忍太自私,没有尽到救助的责任。为此我也曾努力解释过,反复强调当时的危险境地。在第二次出版时,我还增加了更细致的说明,却仍不能让他们释怀。我想,有些东西真的是无法沟通的。但是作家就是帮助沟通的角色,在不同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文化之间凿空。我不能做到最好,曾经有些沮丧。这次重新读到这一段,突然就释怀了。这些故事里大量提及生存的严酷,是绝大多数读者所陌生的,可能也是刺激他们阅读的因素之一。那样的严酷,大家也许会为之感慨,却无人能够接受吧。在平稳舒适的生活中待久了的人们,难免以为平稳舒适就是理所当然的。实际不是的。这个地球上绝大多数的人类仍在受苦,如一句网络热议:“他们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所以,针对他们的道义上的指责也许只是侥幸出生在优渥环境中的人们的矫情吧。

还有图片问题,很多读者都希望能出一个图文版的。我的确保存了大量关于那段生活的照片。但由于图片品质、肖像权问题及其他原因,可能不太适合发布。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分享它们。

关于这部作品,还有许多的感慨,但说出来总觉得轻浮。那就这样吧。

感谢远方平凡的人们和他们平凡而努力的生活。感谢平凡美好的每一位读者。感谢平凡的,软弱的,愿意改变也有所坚持的自己。

202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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