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进城就发病的乡下鸡

五、进城就发病的乡下鸡

所谓的离别之礼,是一个很简单的武学招式,名为“白首同心”。

慕渊说:“我希望你永不会有用到此招的时候。”

慕渊又说:“此招唯一的优点便是出其不意,但因其局限性,怕是只能对最亲近的人使用。”

我听着怎么都觉得有些伤感。好在因招式特殊,我占了慕渊整整一夜的便宜,练得不亦乐乎。临到天亮,他由于一宿未眠,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我也练得有七八分熟,索性便收了武息,拉着他半蹲下身,替他擦着额上的薄汗。

东边渐渐泛开红霞,阳光刺破天幕,洒遍万物。

我不舍地扯着袖口,目光扫过他的眉梢眼角,闷闷地道:“王爷先生,以后阿悦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夜里早些休息,白日不要在水榭坐太久,千万别着了凉。”

慕渊颔首,眼睛越过我看向身后,顿了一顿,然后又看回来,浅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应道:“本王知道,回雍城之后,你也要懂得收敛。”

“嗯,王爷先生还要记得按时喝药。”

“这个,本王也知道。”

我痴迷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猛地扎进他怀里,使劲蹭了蹭,小声道:“阿悦舍不得王爷先生。”

他拍拍我的背。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抽抽鼻子,离开他的怀抱,仰头凝视着他,继续道:“王爷先生……”

“嗯。”

“还有,肾亏虽然的确难治好,但好好养着,不近女色,应该还是有希望的。我回雍城后,也会替你遍寻名医。”

慕渊的身子一僵。

我忽略了他那微妙的表情,满心只想着离别在即,我必须得好好叮嘱一番才能安心。于是,我不管不顾地道:“毕竟阿悦以后还会回来找王爷先生,此事关乎我们两人的幸福。”

慕渊没出声。

“当然了,你以前的风流事迹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不会哪天突然冒出七八十个姑娘,抱着娃,在我面前认你当爹就好。”

慕渊扶住额,面色青中带着紫,紫里泛着黑,很是复杂。我刚想问问他怎么了,蓦地后衣领被人一把拎起。

小叔麻利地把我按进怀里,垮着脸道:“逆子有所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慕渊的视线在我和小叔间打了个来回,然后他按捺下方才的情绪,气定神闲道:“早已习惯。”

小叔默默握紧了拳头。

我身体一抖。

小叔神情不变,却咬着牙缓缓道:“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逆子。”

我无语。

慕渊:“这倒不必。本王反而觉得,阿悦如此生性,是将军之福。”

小叔抿唇不语。

“这世上人心复杂多变,向来难以理清。此子诚挚,若能一世初心不改,倒是这浊世里的一汪清泉了。”

我虽然不明这话中之意,但知道慕渊将我好好夸赞了一番。我骄傲地对着小叔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看,有人夸你娃呢!

小叔对我丢来一记无情的眼刀,很明显,他在说:闭嘴,小兔崽子!

我感觉很委屈。

片刻后,慕渊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怕只怕天意难违。苏将军觉得呢?”

小叔眼睛一闭,再一睁,表情冷如冰川:“王爷所言,臣记下了。”

“时间也不早了,苏将军,起程吧。”慕渊下了送客令。

我急忙道:“等等!”

他看过来。

我嘟起嘴,道:“王爷先生,昨夜的话,请一定要记得。”只是暂别,暂别而已!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不要跟人跑了,等我上门提亲!

他点头:“本王会记得。”

言毕,他转身,独自步出花园。我呆呆地看着那袭月白常服,一时情不自禁,竟有些哽咽,伸手要小叔抱。小叔皱了皱眉,还是把我抱了起来。我将脑袋埋在小叔肩上,擦了他一袍子的鼻涕。

小叔整个人一蒙,声如闷雷道:“前几月你离家,且不见如此。”

我继续擦,抽噎着回答:“那是离开你,又不是离开王爷先生。”

半晌后,小叔在我脑门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大有要把我扇晕的架势。正好过来的李婶看见了,心疼得不行,却不敢站出来伸张正义,只好跟在后面碎碎念:“造孽哟。这没良心的小家伙本来脑子就不够用了,老爷还这么打,以后谁还要她啊!”

我说:“小叔,她骂你娃智障还注定孤独一生,你都不抽她吗?”

小叔想了想:“有什么不对吗?”

我一哽,瞬间觉得膝盖好痛。

我们一路上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往帝都。我时不时看着窗外倒退的花草树木,便想起数月前我也是这样抱着不舍的心情来到风华谷,原以为和传说中的九王爷会闹得水火不容,不是他被气死,就是我被打残,却不想见面没多久,我就被他给折服了。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刻进了我心底。甚至连他对我说的话,我都能如数家珍地背出来。

所以总结下来,有些人就是这般,弹指间草木皆可成兵,笼络人心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得看脸。

我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四处寻医,找找看有没有法子可以治好我的不长之症,然后,再去找慕渊双宿双栖。

我活了十六年,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张萝莉的小脸也不是那么帅了。

到了雍城,小叔决定兵分两路。他一边叮嘱李婶带我回府上好好梳洗,多休息,一边和副将苏涵马不停蹄地去了王宫。我知道他这是要去汇报边关战况,便没有多问。

泡了个花瓣浴,我整个人都舒坦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李婶帮我理着长发,感慨道:“头发都及腰了。”

我偏头看看,表情严肃:“嗯,该出嫁了。”

李婶一脸纠结:“昨日路上,老爷找我谈过话。”

“是不是对你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让你以后都不能鄙视我的大智慧?”我问。

“那倒不是。”李婶一脸不屑,“主要问了一下你和九王爷之间的大小事宜,继而围绕着孩子的教育大业以及早恋都该被拖出去叉死的问题讨论了半个时辰。”

我有点儿想离家出走。

李婶接着道:“我还听苏副将对此事发表了看法。”

我生出一线希望:“怎么样?他是不是劝我小叔是时候让我早恋让我飞了?”

李婶摇头:“苏副将说,将军考虑得极是,小姐还这么小,要是早恋,宁可错杀三千都不要放过一个。”

你们这些狗腿子!都是狗腿子!

用过晚膳,我吩咐下人将小叔最爱吃的糯米糖藕放在灶上热着,又在饭堂里静坐了两三个时辰。直到亥时,小叔也没有回来。我睡意来袭,打了无数个哈欠,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丫鬟劝我回房休息,都被我拒绝了。我心想,毕竟是回来吃的第一顿饭,我还是想同小叔说几句知心话的。他胜利归来,我还未曾向他道贺。

我这样强撑着,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过了三更,李婶起夜时去我房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吓得冲来饭堂找我,看我打瞌睡打得不知人间二三月,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她走近了,一只手将我抱起,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背,柔声道:“回房睡吧,小姐。”

我迷迷糊糊地道:“我要等小叔。”

“老爷很快就回来,小姐莫担心。”

我挠了挠鼻子:“好吧。”

李婶:“还真是不坚定。”

我这一觉,香甜得睡到第二日午时。

我起床一溜达,发现小叔还没回来,顿时心中便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到了这日深夜,小叔和苏涵才从王宫里回来。两人脸上表情凝重,看上去十分疲倦。

我在大门前迎接他俩,说了不到两句话,小叔便要和苏涵去书房。我拉住小叔,一定要他吃些东西才肯放行,李婶也在一旁劝,说我等他吃饭,等了整整两日。小叔心有不忍,这才匆匆和我一起吃了碗醪糟汤圆,然后叫人将茶水、糕点送入书房,不许人打扰。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肯说。

我只好按着我的思路,认为他和苏涵在发展某种见不得人的感情。

这种感情简称断袖之癖。

一转眼到了十二月初。我听闻王上领着上百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似是直奔风华谷。我眼皮子一跳,想起先前昏迷时小叔与慕渊的谈话。小叔曾说,慕渊埋下祸根了。

一念至此,我再也顾不得其他,直奔去了小叔书房。

小叔和苏涵当下本是在商议边关诸事,见到我来,他挥手遣走了苏涵。

我等到两扇门一合,立刻扑到小叔脚下,急忙问:“王上去风华谷干什么?”

小叔默默地盯着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流转着我看不分明的情绪。

我晃着他的腿,又问了一次。

过了许久,小叔才开了口,他的视线毫无焦点地看着前方,问:“阿悦,若我要将你送至远处,你可愿意?”

“远处?”我不解,“有多远?”

“天涯海角,无人所至的地方。”

我吓了一跳,身子冷不防往后一蜷,没有支撑地坐在地上。我茫然地望着小叔的下颌,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指戳戳他:“阿悦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小叔沉默。

我继续戳他:“小叔生阿悦的气了吗?”

他依旧像石化了一般。

我提着裙摆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而后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就算我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惹是生非、专横跋扈,那也是你亲生的!你不能说送就送!”

我叉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准备下一刻他还不改口的话,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搬出我不知道是谁的亲娘来威胁他。

结果没等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小叔睨着我道:“这会儿成语倒是用得利索。”

“哼!”我气鼓鼓地望向天花板。

他叹了一口气,抚上我的鬓发:“那如果我要将你送去无人之地学武,你也不愿意吗?”

向来不让我进入武道的小叔能提出这种条件,我想,在这雍城里,一定埋下了对我极为不利的祸患,随时有可能将我撕成碎片。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猜想,若当真有祸,我走了,小叔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坚决摇头:“我不走!就是外面有一屋子的光腚美人儿等着我宠幸,我也不走!”

小叔差点儿打死我。

我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得惨兮兮的。他无从下手,于是板着一张脸道:“真到了那时,便由不得你了。”

我抹眼泪:“小叔,你这样强迫一个孩子,就跟老鸨强迫良家妇女去接客是一个道理,你怎么忍心啊?!”

然后……

小叔就特别没人性地对我下毒手了。

半个月后,小叔还是没能用武力使我屈服,雍城里的紧张氛围也一直不见缓解。除了镇国将军府上草木皆兵,连带王城里极少出现于人前的禁卫军亦是全面戒备。我撒泼耍赖、要死要活地威胁小叔告诉我实情,都不管用。最后着实无奈,我只好去绑架慕向南。

王上那老头出了雍城,慕向南身为太子,便理所应当地坐镇宫里。我好不容易送了十八封信进去,才将慕向南这厮给约了出来。

那天是阴天,我坐在常常光顾的书坊前,托着腮左顾右盼。

乍闻一声“愉悦”,我看见慕向南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地奔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拼命挣扎出来,理了理自己的刘海,道:“太子好忙,见你一面真难!”

慕向南老实地挠头傻笑,又握上我的爪,嘿嘿一笑:“没办法,父王临走前叮嘱过我,让我时刻留守宫中,这回我还是冒险出来的!”

我翻了一记白眼,不满地继续哼哼。

他捏捏我的脸颊,拉着我上下打量:“太好了,祖王叔没把你折磨得少块肉。”

我撇嘴:“王爷先生待我不知多好。”

“是吗?”慕向南说着,表情有些诡异。

他迟疑片刻,道:“那你对祖王叔……有什么看法?”

我想了想,认真答:“帅得合不拢腿。”

“愉悦,你……”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先不要说其他的,我问你,王上去风华谷所为何事?可是要为难王爷先生?”

“愉悦,你……”他又结巴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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