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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终于蔓延到了我的家。

几个原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的人,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一张不太好用的桌子边,静默无声。

月霜从厨房里端出茶杯和水壶,一个一个摆到桌上。每一下茶杯碰触到桌面,发出的清脆咯噔声都会让我的心脏缩紧一次。我低着头,望着我眼前的茶杯,看着它被清澈的水慢慢加满,茶叶在水中上下浮动。

我知道这个时候,大家其实都在看我,都在等我。我也知道,我应该去看着谁,说点儿什么,可是上天可不可以不要对我如此苛刻?我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可不可以就让我和其他十八岁的女孩一样,只要在教室里傻傻地对着明星照片“花痴”就好了,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

旁边有一个人坐了下来——月霜也终于就位了,我生命里所有应该出现的人,就好像得到了命运这个导演的召唤,全部出现在了今天,同一个场景里。

我望着桌子上属于他们的茶杯:道润的、尤佳夫人的、夜雨哥哥的、凝雪哥哥的、月霜的和我的、我的爸爸的。我好似出现了幻觉,每个人的茶杯上似乎都挂着一个小牌子,介绍着他们各自的设定。

道润:我真正的哥哥,全心全意爱护着我的人。

尤佳夫人:我的姨妈,疼我的人。

凝雪哥哥:我的哥哥,最爱我的人,被我的爸爸杀死了爸爸的人!

夜雨哥哥:我的哥哥,最爱我的人,被我的爸爸杀死了爸爸的人!

月霜哥哥:我的哥哥,最爱我的人,也是我爱的人,也是……被我的爸爸杀死了爸爸的人!

爸爸: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杀死了最爱我的哥哥们爸爸的人!

哼……这样的设定,这样的身份,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吗?一个残忍无比的玩笑。

“月霜,说点儿什么。”沉默的气氛里,传来夜雨咬着嘴唇发出的微弱声音。他一向与月霜不和,我一直知道。同样,我也知道只有面临非常重要的问题时,夜雨才会选择无条件地妥协和臣服,和月霜紧紧地站在一起。

而此刻,让夜雨紧张的那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我吧。

是我。我一直都是他们最在意的问题,我一直是他们的罪。

又沉默了一会儿,月霜终于开口说:“伯父……”

“晨曦,这些年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爸爸打断月霜的话,声音里带着故意的、明显谋划过的深沉。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我因为紧张而放在膝盖上的手,慈爱地说,“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让你在……”他看了看我的家,继续说,“这么窄小破烂的地方,这么差的社区长大。看看你,长得真是太瘦了……我的小晨曦,爸爸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不过你放心,爸爸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我……”我开口,却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忘记了怎么发声,只能隐约听到一个脆弱的女孩在那里说,“我还好,真的还好。”

何止是还好,哥哥们给了我全世界任何一个女孩都不曾拥有过的幸福。

月霜似乎要开口,但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就再次选择了沉默。

“晨曦,你放心,爸爸在坐牢前投资的工厂,这几年生意做得很成功,所以即便爸爸才出狱,也是有能力给你买很好的别墅,让你像个公主一样生活的。爸爸要把这么多年亏欠你的东西全部补偿给你。爸爸要送你去最好的学校读书,去法国,去世界各地实现你的梦想。爸爸只有你了,爸爸……”

爸爸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抬头望去,一直抚摸着我的爸爸眼里闪着泪光。当一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滑过他的面颊,我听到他经不住岁月沧桑而发出的悠悠叹息,也听到了我的心愧疚的哭声。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爸爸,都是我受了好多好多苦的爸爸啊!

“晨曦,爸爸这就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爸爸说着,握紧了我的手。我本能地想把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但是一滴泪水打在了我的手上——那是爸爸的泪水。

他是我的爸爸啊,我的爸爸!

“怎么搞得……怎么搞得……”压抑了很久,夜雨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从爸爸的手里将我的手夺了过去,“怎么搞得好像晨曦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怎么搞得我们好像不是晨曦的哥哥,而是她的敌人一样?晨曦哪里都不去,哪里……”

“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的女儿在一起?”爸爸尖叫着,再次把我的手夺了回去。手腕上传来骇人的剧痛,我却已经叫不出声音来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资格和晨曦在一起?她是我们的妹妹,我的妹妹!”夜雨大叫着站了起来,和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凝雪。他们都望着我,眼眶变得通红,让我心如刀割。

“我没有心情和你们纠缠,也没有必要!晨曦,我们走!爸爸不会再让你吃苦了,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回家!”爸爸紧紧地抓住了我,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我的脚留在原地,但身子不得已地被他扯动,那种痛苦就好像植物被人强行从土里拔起来一样,好痛,好痛!

我不要离开,哪怕他是爸爸,哪怕他才是我真正的亲人。哥哥们,我的唯一,我活着的快乐,我的阳光,我的月霜!

“不准走!”一声巨大的、让人心惊的吼叫响起,桌子上的茶杯跌到了地上,碎成了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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