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母性
□[中国]陆克寒
同学的丈夫与她离了婚。同学猝不及防,惟有与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在一所寄宿学校上学,双休日回家。儿子不在身边的日子,同学天天和他通电话,晚七点半,准时。
那一天同学和女伴来到我们谋生的小城,大家都聚集来,陪她。我们喝了点酒,说起学生时代的往事,唱那些经久弥醇的老歌。我们不愿多提及同学伤心的婚变;这年头,离婚的理由千奇百怪,但男子的见异思迁却是司空见惯的前因。
道德谴责对于负心人软弱无力,我们只能用友谊和歌声让同学重温生活的美丽,抚慰她伤痛的心。同学说:现在,儿子是她生命的太阳。那天晚上七点半前,同学心神不宁,惦念在别一城市的儿子:与儿子通话后回来,同学一脸灿烂。
——那是我见到的最温馨的笑,母性的笑,牵挂与欣慰,还有一抹凄婉和无奈,就像轻风拂动碧绿叶片,美丽而忧伤。
此前一星期,我匆匆过江到另一城市。那里有我大学时代的一位同学,毕业后十四年从未谋面,他却因车祸夭亡在人生半途。在一座墙色斑驳的老旧庙宇里,我们追念他远去的亡灵。殿室外砖地院落里,四月阳光白亮、活泼,我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暴雨之夜,我们一寝室人在那座美丽古城的马路上赤足狂奔——其中就有亡友;我依旧看见地上的积水从亡友脚下啪啪飞溅,还有他兴奋的青春吼叫从遥远的故都传来,鲜活如初。
而今,他十一岁的儿子在一旁低头翻看一本书,沉默不语。年幼的孩子在渐渐长大的过程里会更深地步入父亲早逝留下的巨大空白。孩子的母亲伫立在宽阔的屋檐下,在僧人们千遍一律的吟唱里,她的身影倒伏在古庙石阶上像树影在风中瑟缩,任四月明媚阳光在周围铺陈流淌……
那一刻我蓦然想起一家远房老亲:儿子自小就患癫痫,丈夫早年因故而亡,母亲孤身带着孩子活下去:数十年光阴,母亲老了,儿子也老了。如今,在故乡小镇一间空落的旧房里,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看护着五十多岁的老儿子,夕阳透过西窗,照亮他们悠远绵长的苦寂和母亲额头稀疏的白发——我总是不敢面对鲜黄落晖里那忧伤而谦卑的微笑——一辈子一种微笑!
为什么母亲的神情里常有这种深邃的忧伤把我们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