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

第一辑 青山自在红

醉里挑灯看剑

小时候,无论是听鼓书艺人的《说岳全传》,还是在课堂上听老师讲授宋朝的历史,一些“敌人”的名字,如完颜阿骨打、吴乞买、金兀术、完颜亮等,莫不在我心中激起强烈的民族仇恨;而另一些人,如岳飞、李纲、宗泽、韩世忠等,又成了我们深为景仰的民族英雄。这种理念一旦形成,便直接影响了我们对历史的把握。人到中年涉世日深之后,我已从理智上认识到中国的历史不仅仅只是汉人的历史,它同时也是匈奴人、鲜卑人、契丹人、蒙古人、女真人、藏族人以及为数众多的少数民族的历史。同时,我还意识到那些活在传说中或书本上的英雄与恶魔,只能是道德上的判断,而不应该成为历史中的定义。创造历史的人,不一定是道德上的圣人,更不一定是优雅的绅士。道理虽然都懂了,但是在感情上,或者说在潜意识中,我依然存在着强烈的汉人优越感。这种孤芳自赏的心态,直到三年前才有了彻底的改变。

2003年8月,我应阿城市人民政府的邀请,去那里参加“纪念大金国建国888周年笔会”,这是我第一次亲临白山黑水环绕下的土地。此前,我对哈尔滨近郊的阿城,并没有太多了解。这座小城市,无论是风景、饮食、建筑与民俗,几乎都没有什么特色。从旅游者的角度看,既无商业的狂欢,亦无山水的盛宴,因此不可能成为首选,更不可能成为大众旅游的目的地。但对于我,阿城却是一个不可不去的地方。理由只有一个:这里是大金国的诞生地。前面所说的完颜阿骨打、吴乞买、金兀术、完颜亮等人,都在这片土地上诞生。他们在这里创建并发展了大金国。这么个蕞尔小地,八百多年前,居然一度成为北部中国的政治中心,因此,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小瞧它。

记得两年前的秋天,在一个秋风乍起的黄昏,我在邀请方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会宁府皇城的遗址上漫步。夕阳欲坠,林雀啁啾,愈来愈朦胧的景致,对我的吊古心情起到了催化作用。我在杂草间捡到了一块破损的瓦当,摩挲着它,诌了四句:


暂从瓦砾认辉煌,

神州此处又沧桑。

铁马金戈都过尽,

惟见昏鸦负夕阳。


是的,铁马金戈都成了云烟往事,从感伤的视野里,我只看到了败草累累的荒芜。正因为如此,我对在这片废墟上所发生过的兴衰变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公元1115年的正月初一,在大宋帝国的首都汴京——即今天的河南省开封市,同过往的一个半世纪一样,处处弥漫着节日的气氛。无论是丝管悠扬的舞榭歌坊,还是笑语喧哗的青楼酒馆,到处都陶醉着大宋的子民。所有感官的享受,所有情绪的宣泄,使汴京城成为12世纪初全世界最为奢侈的游宴地,最为亮丽的嘉年华。而这场嘉年华的缔造者,北宋的第八位皇帝赵佶,那时可能宿醉未醒,躺在重帘绣幕中的龙床上,搂香偎玉,大有将春梦进行到底的意味。他纵然醒来,也只不过是把新的一天转化为诗歌、绘画、书法和音乐。这位徽宗皇帝毕生的努力,是想将他统治的大宋王朝改造成崇拜艺术的国度,让他的子民生活在虚构的繁华与花样翻新的游戏中。所以说,在这一年的大年初一,如果一个欧洲人来到中国,他一定会觉得上帝是一个中国人,因为他过于偏爱生活在汴京的豪门贵族。

可是在同一天,在离汴京三千多公里的张广才岭下的一块平原上,就是前面说到的阿城,我们见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肃杀,辽阔,到处是深深的积雪以及厚厚的冰凌。一大早,数以千计的女真人骑着骏马驰出被暴雪封锁的山谷或被严冰冻得严严实实的阿什河。这些不同部落的首领们,代表着数十万的女真人前往阿什河畔的一处土寨子——那里有几幢稍微像样一点的土坯房,里头住着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完颜阿骨打。

提到这个完颜阿骨打,我不得不多说几句。这是第一位以国家而不是以部落与族群的名义书写女真人历史的英雄。女真人世代居住在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以及逶迤千里的长白山中。在公元前两千多年的虞舜时代,女真人就在这片土地上以狩猎的箭矢与石斧砍斫出生存的天地,并与中原地区建立联系。朝代不同,女真人的称谓也不同,商周时期,称其为肃慎;三国时期称其为挹娄;魏晋南北朝时,称其为勿吉;隋唐时称其为靺鞨。

兹后,靺鞨共有七个部落,在公元7世纪至10世纪之间三百多年,这些部落一直处在豪强的吞并与政权的更迭之中。靺鞨的粟末部落曾创建了渤海国,其后,又并入了更为强大的辽国的版图。契丹人与女真人同为游牧民族,都善于马背上用戈矛写出荡气回肠的史诗。契丹人建立辽国政权后,就一直对女真人存有高度的戒心。只有玫瑰才能理解另一朵玫瑰,在马背上夺取华北燕云十六州以及整个东北地区的契丹人,当然知道女真人完全有能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此他们强迫女真人作了两次大规模自东北向西南的迁徙。让女真人离开山林离开马背,在辽河平原上用犁铧而不是用刀枪来给生活重新定义。应该说,这种迁徙的确起到了分化作用。几十年后,留下的女真人与迁走的女真人便有了生熟之分。所谓生女真,就是指保留了本民族风俗习惯的白山黑水间的土著,而熟女真是指接受了辽与宋两种先进文化熏陶的迁徙到辽阳以南地区的女真人。

在当时的中国,并行存在着宋朝与辽朝两个相互对峙的政权。他们对女真人的族群表述,各有其定义。但女真人不接受外来民族对他们的行政式的区分。他们按姓氏,将自己划分为完颜部、温都部、鸟古论部、纥石烈部、蒲察部、徙单部、乌林答部、加古部等。女真人以部为氏,各氏都在自己的区域里发展。氏与地域结合,又会分出新的部落,像完颜氏,最后又发展成泰神忒保水完颜部、马纪岒劾保村完颜部、耶挞澜水完颜部等十二个部落。而完颜阿骨打所在的部落,称为按出虎水完颜部。《金史》记载该部落最早居住在一处名叫“姑里”的地方,据有关专家考证,这个姑里的大致范围在今黑龙江境内的牡丹江下游的西岸、马大屯之南,宁安市以北。辽代中叶,他们才迁到位于黑龙江省阿城市境内的按出虎水流域。“按出”是女真语“金”的意思,“虎”是女真语“河”的意思,按出虎水即金水河,这条金水河即今天的阿什河,八百多年前,这条河里盛产沙金。

虽然,生女真保留了本民族的特性,但他们也不得不接受辽朝的统治。辽朝的统治者耶律家族,经过了近百年的更易,其继任者不但放松了对女真人的警惕,更凭借着统治者的优越感对这些边鄙草民大肆掠夺,极尽奴役之能事,以致激起了生女真的强烈仇恨。虽然所有的宗教都在启迪人类的仁慈与友爱之心,但改变历史的契机往往还是仇恨。在与辽朝对抗的漫长岁月里,完颜部落的首领逐渐确定了自己在女真人中的领袖地位。完颜阿骨打的祖辈们团结起女真人各个部落的酋长,一起反抗辽朝统治者。但真正敢于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向辽朝的腹心地带进攻并取得战略性胜利的人,还是完颜阿骨打。

1115年正月初一,是完颜阿骨打亲自选定的建国良辰。我猜想那天早上,当完颜阿骨打走出他的“额拉格尔”(即汉语居室的意思),与数千名拥护者见面时,他一定没有像辽国的天祚帝耶律延禧与宋朝的徽宗皇帝赵佶那样穿着昂贵的衮龙袍,而是穿着皮制的戎装。当然,他也没有巍峨的宫殿与高耸的丹陛。但是,他却有着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与四蹄踏雪的骏马。他向支持他的女真族的勇士们宣布,女真人的国家诞生了,国号大金。

从那一刻起,当时中国的辽阔版图上,出现了四个国号:一个是建都于汴京的宋,一个是建都于内蒙古赤峰市近郊的辽,一个是建于西北地区的西夏,还有就是这个建都于会宁府的大金。

相比于汴京与辽上京,这个位于会宁府的金大都实在是个地老天荒之地。既无层台累榭,参差楼角,亦无锦帷绣幄,美人香草。因此,完颜阿骨打虽然建立了大金国,但在辽、宋看来,只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几个蟊贼而已。一直在人们顶礼膜拜中生活的耶律延禧与赵佶,这次可以说是犯了致命的错误。正是这个被他们瞧不起的草莽英雄,却充当了这两个政权的掘墓人。

完颜阿骨打称他的政权为大金国,乃是因为他的部落生活在金水河畔。大金国成立的当年,被称之为金太祖的完颜阿骨打就带领女真铁骑亲自伐辽。他只有两万人的部队,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契丹人,他屡战屡胜。1123年,他病死于伐辽途中,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的弟弟吴乞买继承皇位,是谓金太宗。他继续伐辽事业,两年之后,即1125年,女真军相继占领了辽国的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中京(今内蒙古宁城县大明城)、东京(今辽宁省辽阳市)、南京(今北京市)、西京(今山西省大同市)这五座城市,辽政权基本涣散。只剩一个天祚帝带着残兵败将逃往今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五原以东的沙漠地带,即便如此,女真军仍不放过。金大将完颜娄室率数万大军将沙漠中苦苦跋涉的天祚帝合围,并最终在山西应县境内的山谷中将其擒获。

这一天是1125年2月20日。

对契丹人来说,这是一个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日子。自李唐以降,契丹这两个字,几乎成了骁勇、横霸的代名词。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长大的契丹人,血管里流动的似乎都是火焰。他们在唐末之际,在长城内外穷形极相地炫耀着自己的武力,迫使北晋的小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以求自保。赵匡胤开国之后,这燕云十六州一直没有收入大宋的版图。赵家皇帝建都于汴京,乃是不得已而为之。长城在契丹人的手上,华北在契丹人手上,近在咫尺的山西,成了宋与辽作战的主战场。虽然,一部《杨家将》,让我们对杨令公、佘太君这些抗辽英雄心生崇敬,但在漫长的一百多年的辽宋对峙中,宋朝实际上输多胜少。大宋的子民们,称辽兵为“虎狼之师”,可见惧怕之深。可是,这样一个以征战为能事的民族,竟然惨败在女真人的手上。

这是为什么呢?

读过这一段历史的后人,相信都会发出这样的叩问。可能有人会说,这是野蛮战胜文明。这是文化优越论者的观点。客观地说,这观点有一定的道理,强盛的国力与先进的文化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中国的汉文化讲究“仁”,讲求温文尔雅。这样一种文化观很难培养心雄万夫的勇士。一个民族的冒险精神,决定了一个民族的扩张能力。以汉文化为主的中华民族文化,其特质是重文轻武,重享乐而轻冒险,重秩序而轻革新,重当下而轻未来。在和平年代,这种文化的缺陷还不容易发现。但是,设若遇到突发事件特别是遭遇战争时,这种文化立刻就会表现出它的脆弱性。毛泽东在他的不朽诗篇《沁园春·雪》中评述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为什么这些开国之君都非文采之士,风骚之徒?因为创造历史的大人物,首先必备的素质绝不是吟风弄月的头巾气,而应该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

契丹人凭借这样的英雄气,统治了北方中国一百多年。当辽国的统治者蜕变为“重享乐而轻冒险”的优雅一族时,他们的优势立刻就丧失殆尽。玩文化他们玩不过汉人,玩剽悍又玩不过女真人,他们除了灭亡,还会有什么出路呢?

问题是,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命运,同样在等待着宋徽宗赵佶。

且看这首词:


宫梅粉淡,岸柳金匀,皇州乍庆春回。凤阙端门,棚山彩建蓬莱。沉沉洞天向晚,宝舆还、花满钧台。轻烟里,算谁将金莲,陆地齐开。

触处声歌鼎沸,香鞯趁,雕轮隐隐轻雷。万家帘幕,千步锦绣相挨。银蟾皓月如昼,共乘欢、争忍归来。疏钟断,听行歌、犹在禁街。


赵佶的这首《声声慢》,字里行间渗透了奢华、渗透了脂粉、渗透了优雅,当然也渗透了令人痛心的腐朽。

中国历史上有两个诗人皇帝,一个是南唐后主李煜,一个就是这个北宋的赵佶。两人都有极高的才情,但也都腐朽透顶,昏庸透顶。他们写出的词章都十分华丽,文采丰赡,道尽帝王的奢侈。但却找不到哪怕是只言片语来关心民生疾苦,社稷安危。就说这个赵佶,他是神宗的第十一个儿子,元符三年(1100)正月,年仅二十五岁的哲宗驾崩,赵佶凭借神宗夫人向太后的偏袒和支持,顺利地登上皇位。是年,他十八岁。

在神宗的十四个儿子中,赵佶完全谈不上优秀。比他有资格,有能力继承帝位的,大有人在。但是,唯独这个赵佶深得向太后的喜欢,因为他每天都按时到太后居处请安,极尽谦恭。女人本来就喜欢感情用事,何况还是一个年老的妇人。如果这个老妇人的影响所及仅限于家族,倒也罢了,问题是这个老妇人手中握有为国家挑选皇帝的权力,她的决定直接影响到国运的兴衰,社稷的安危,人民的福祉,这就太可怕了。当时的宰相章惇,虽然名声也不太好,但是个有见地的人,他是反对赵佶继位的,认为他“行为轻佻,不可以君天下”,并提出了两个合适的人选。但向太后拒不采纳章惇的意见,执意让赵佶继承皇位。九百多年后的今天,来看向太后的这一决定,实在是大错特错。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满朝文武中,有大智慧的人不少,有真见地的人也很多,但在中国的封建朝代,权力并不是根据智商的高低来分配的。一个昏聩的老妇人,这样轻率地对国家的前途与命运作出了决定。

徽宗赵佶的登位,是赵宋政权的一个分水岭,北宋王朝的辉煌,实际上在神宗执政的后期就已终止,激烈的党派之争,已使国势颓唐。徽宗继位,若有志于社稷,国事尚有可为之处。因为朝廷中还有一大批有志有识之士,只要用好他们,消弭党争,则国力仍可迅速提升。可悲的是,赵佶压根儿就不想当一个“中兴之主”。他一如既往地耽于享乐,沉浸在声色犬马中。他的身边聚集了众多的书法家、画家、词家、道士、蹴鞠高手与青楼妓女。这些人整天陪侍左右,争相献技以邀宠。所以,赵佶的书法、绘画、诗词都技艺精湛。赵佶的另一个大爱好是嫖娼。尽管后宫佳丽如云,粉黛成山,这位风流皇帝仍喜欢“吃野食儿”。为了嫖娼方便,他竟然指示太监专门成立一个“行幸局”,安排他的嫖娼事宜。当时,汴京城中有名的妓女,他都曾轻车简从、青衣小帽前往幽会。这些妓女中,名气最大的,莫过于李师师。他与李师师的云雨之欢,早已成为朝野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一向认为,宰相无小事,皇帝无私事。赵佶的轻佻浮浪,对当时的政坛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由于皇帝的个人行为对整个社会起到了示范作用,12世纪上半叶的汴京,实际上变成了名利场、奢华苑与歌舞地。一些正直的大臣相继遭贬去职,而以蔡京、童贯、高俅为代表的小人相继得宠并窃据高位。

当所有的英雄谢幕,一个时代的悲剧就开始了;当所有的小人登台,就意味着一个政权走进了坟墓。

徽宗赵佶登基后胡闹的二十几年,也正是完颜氏族建立的大金国励精图治积极向外扩张的年代。此处纸醉金迷、春宵苦短,彼处金戈铁马,杀机正涨;此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彼处挑灯看剑,沙场点兵。孰优孰劣,不言自明。应该说完颜氏在与辽国的战争中屡屡得手,还是让徽宗有所警惕。怎奈他身边的亲信中,没有一个是运筹帷幄的国士。这帮人每出一策,国家就被动一步。到了1125年大金灭辽之后,徽宗想在两个“虏敌”之间玩平衡,意图“以虏制虏”的策略完全化为泡影。但他还存了一个侥幸心理,就是大金能够像辽那样,与北宋划地为界,他以每年大量的进贡向大金换取和平。但经过十多年战争洗礼的大金,早已不是偏安一隅的“草寇”了。灭辽的胜利助长了完颜氏入主中原的野心,他觊觎的不仅仅是宋朝的金银珠宝,更是宋朝的膏腴疆土。

在活捉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十个月后,金太宗吴乞买下令进攻宋朝。金兵分两路向中原进发:西路以完颜宗翰为主帅,率兵六万,自云州下太原,兵逼洛阳;东路以完颜宗望为主帅,亦提六万劲旅,自平州入燕山,下真定。两路大军会师于洛阳城下,然后直捣汴京。

1125年12月,东西两路金兵同时向北宋统治的中原发起了进攻。

且说东路军统帅完颜宗望,本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他在随父出征的大大小小的数百次战斗中,从不离父王左右,多次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正是他穷追不舍,生擒了辽天祚帝,为辽朝的灭亡画上完美的句号。因此,他是大金国初年最为重要的将帅之一。此次他首征中原,一路上伐檀州、破蓟州、入燕山、攻保定、克真定、入邯郸。在1126年正月初二,当西路军统帅完颜宗翰开始围困大宋西部重镇太原时,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已经渡过黄河,逼近汴京城下。

完颜宗望此次的长途奔袭,完全是孤军深入,应是用兵之大忌。斯时宋朝各路勤王之师,约有三十万之众,按理说完全可以合围金兵,予以全歼。可悲的是,宋兵虽多,但已久不习战,未临战阵,心先怯之。加之宋朝的当政者早已闻风丧胆,无法身先士卒,组织有效的抵抗。

就在大金国起兵进伐中原的1125年10月,太上皇徽宗赵佶每天收到城池失守的战报,便无时不在惊惧战栗之中。年底,他感到皇帝不好当,于是下诏传位给儿子赵桓(史称钦宗),自己当一个太上皇。1126年,是钦宗登基的靖康元年,才不过几天时间,大金国的铁骑就踹在了这位新皇帝的心窝上。

是年正月初三,听说金兵渡过黄河,徽宗连夜逃出都城。新登基的钦宗也想溜之大吉,当日凌晨已跨上马背,被主战的大臣李纲急速赶来,一把扯住马辔,才算没有走脱。

亏得这个李纲,组织十几万军民誓死保卫都城,与完颜宗望的部队展开恶战。一连几天,汴京城内外血流成河,双方都伤亡惨重。应该说,战局的发展对宋朝极为有利。守城的军民士气高昂,各路勤王之师又纷纷赶来。若再坚持几天,战局即可发生逆转,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完全可以成为“瓮中之鳖”。但是,同父亲一样软弱无能的钦宗赵桓却派出使者到金营求和,这一下正中完颜宗望的下怀,他已看清战事发展下去对自己不利。于是同意议和,但提出了苛刻的条件。还没有等到元宵节,和谈已经议定:宋朝向大金纳贡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牛马各万匹、帛缎一百万匹;割让中山、太原、河间三镇;宋帝尊金帝为伯父……

二月初九,完颜宗望带着如此丰厚的战利品班师回朝。气得吐血的大将军李纲请求钦宗,让他率十万军队尾随金兵,伺机歼灭,被钦宗拒绝。

等到金兵从容渡过黄河,太上皇徽宗又车辇浩浩地回到汴京,与儿子钦宗弹冠相庆。充塞朝廷的投降派都纷纷上表,盛赞皇上的决策英明。只有李纲这样的英雄形单影只,一壁向隅,潸然泪下。

那年我访问阿城,除了参观金上都遗址,还参观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陵寝。在陵前,我也诌了四句:


宋家天子能游戏,

汴京歌舞漏声迟。

如何不住长生殿,

却来此地著羊皮?


著羊皮之说,源于女真人的“牵羊礼”。汉家皇帝为何扯上“牵羊礼”,话又得从头说起。

首次攻宋尝到甜头,益发激起了女真人入主中原的决心。女真人原以为疆域辽阔物华天宝的宋朝兵强马壮,偶尔去那里骚扰骚扰,劫掠一些财物便是胜利。经过一次真正的较量,这才发现宋朝的强大只是虚有其表,银样镴枪头而已。怯懦的人会使对手产生更大的渴望,在山沟沟里产生的完颜家族,这些大字认不得一斗的政治家与军事家们,现在已经对赵宋皇朝的宝座垂涎三尺了。

第一次出兵回师半年之后,1126年8月14日,金太宗吴乞买下达了第二次伐宋的诏令。大军分为东、西两路,两位主帅仍然是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

西路军9月3日攻陷太原城。第一次伐宋时,西路军围攻太原二百八十多天而不克,此次攻陷后,完颜宗翰为报上次之仇,下令杀尽城中男女老少,烧毁所有房屋,仅仅三日,太原城变成了废墟。

太原是汴京西边最为重要的军事要塞,此城一破,等于摧毁了汴京的桥头堡。此后,大金西路军连克汾州、平阳、降德等州府而入河南河阳、孟津,渡过黄河后摧毁洛阳,卷击郑州,尔后气势汹汹扑汴京而来。

东路军在完颜宗望的统帅下,先于西路军于11月24日抵达汴京城下,切断了城内城外的一切交通。八天后,西路军赶来汇合,二十万铁骑给汴京打上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铁箍。

大宋的皇都成了一座孤城。

一向直肠子的女真人现在也学会了计谋,他们一面攻城,一面和谈。在对待辽与金的问题上,宋朝廷中一直有主战主和两派。完全不具备雄才大略政治家素质的徽钦二帝,一直是主和派的首领。说穿了,主和派就是投降派。试想一想,一个统治中原的汉人皇帝,为了苟安,竟愿意喊女真人的皇帝为伯,这不要谈民族的气节,就连个人的尊严也完全不要了。在这样的儿皇帝的统治下,汉人的精神极度地矮化。李纲、宗泽这样的主战派反而被皇帝身边的小人视为妖魔,必欲除之而后快。

女真人把这一点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们决定以和谈为幌子,掩盖自己吞并中原的野心。果然,主政的钦宗上当了,他以“百姓困乏,无法供养数十万兵马于城下”为由,下旨遣散各地赶来的勤王之师。金兵一边和谈一边攻城,钦宗又听信小人之言,起用一个叫郭京的妖道出任守城统帅,相信他训练的“北斗神兵”能驱散金军,化凶为吉。

统治者往往只需犯一个错误,历史就得重写,何况赵家皇帝在对待大金的问题上是一错再错,其结局难道还需要猜想吗?

当郭京训练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北斗神兵”一遇金兵的刀锋即刻就作鸟兽散,当各地的勤王之师有的撤退以求自保,有的被金兵击败时,钦宗感到大势已去,立即表示求和,并亲自跑到金营向完颜宗望表达投降之意。完颜宗望再次向钦宗索要绢一千万匹,银五千万两等。钦宗一口答应,完颜宗望于是放他回宫筹措。

靖康二年,也就是1127年的正月,还没有等到过元宵节,金兵再次将钦宗逼到军营将其扣押,要其迅速交足所索的财物。国库空虚,仓促之间,哪里能筹措得到如此巨额的金银?但不用担心,大宋政权虽然在强虏面前手足无措,但掌控治下的臣民却是方法一套又一套。钦宗尽管在大金国主面前是“儿”,在老百姓面前仍然是“爹”。为了按时足额交纳赔款,大宋政权不惜使用国家暴力,派兵在汴京城中大肆搜刮金银。可怜了老百姓,一个月内,他们的金银几乎被搜刮净尽。

金兵如数收到战争赔款后,于2月6日宣布废钦宗为庶人,并找来汴京府尹徐秉哲,要他按皇宫内侍开出的所有皇室成员的名单如数拘拿。这个徐秉哲,本是徽钦二帝信任的宠臣,可是如今为求自保,对女真人交办的这件事情特别卖力。他当即下令坊巷五家为保,不使名单上的人一个漏网。可怜赵宋的凤子龙孙,那些王爷侯爷后妃公主等等共三千余人被悉数拘拿,徐秉哲将他们全部移交给金兵。

四月初一,金军依然分东、西两路军从汴京撤退。徽、钦二帝及三千余名皇室人员作为俘虏随军出发。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亦有不少民夫赶着马车随同前进。这些马车上装满了金军掳掠来的金银财宝,以及宋朝历代所传的宫廷器物,包括法驾、车辂、礼器、卤簿、图书、珠宝、字画等等,按时人说法,是“两百余年府库积蓄为之一空”。

赵匡胤创立的北宋王朝,经历了一百六十八年的春雨秋风,至此画上了凄凉的句号。

经过将近一年的艰难跋涉,徽宗、钦宗这两个亡国之君,在金军的押送下,终于走到了位于阿城的金上京。

这是怎样的一年啊,昔日的王公贵族章服之侣蒲柳之娇,如今都是蓬头垢面的囚犯。白天食不果腹,夜里卧于榛莽。走到离汴京只有数百里的邢台,徽宗的儿子、钦宗的弟弟燕王赵俣就被活活地饿死了。金兵找来一个喂马的槽子作为他的棺材入殓。看到儿子两只脚吊在槽子外面草草埋葬,徽宗哭道:“皇儿葬于斯,也算中原故土,为父却要成为异乡之鬼了。”

同行者闻此哀音,无不痛哭失声。

漫漫长途上,徽钦二帝有足够的时间反省自己的过去。没有了歌舞,没有了蹴鞠,他们的沮丧与痛苦,只能通过词作来体现。

徽宗赵佶的《眼儿媚》: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无笛,吹彻梅花。


钦宗赵桓的《眼儿媚》:


宸传三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拆地,忍听琵琶。

如今在外多萧索,迤逦近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


父子二人的《眼儿媚》,显然是唱和之作。从词句来看,儿子的反省能力比之父亲稍稍强一点。他抱怨奸邪误国,虽然不错,但却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净尽,真可谓到死糊涂。

从汴京到会宁府,行程约六千余里。这么远的路程,既无轿舆,亦无车马,对于赵家皇帝以及公子王孙如花美眷来讲,这是一次极为艰难和恐怖的旅行,既没有尊严,更没有欢乐。

然而被彻底剥夺尊严的事,却是在抵达金上京后发生的。

大约是1128年的初夏,徽、钦二帝及其宗室随从来到金上京的第二天,金太宗吴乞买即下令让他们去祭拜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陵寝。他们不是作为皇帝而是作为战俘来到金太祖的陵园,女真人让徽、钦二帝脱下衣服,袒露上身,然后现宰两只绵羊,剥下血淋淋的羊皮披在两位皇帝的身上。让他们以这种极尽侮辱的装束,一步一叩首,绕着完颜阿骨打的坟墓转了三圈。第二天,两位皇帝又去乾元殿拜见金太宗吴乞买。在那散发着羊膻味的大殿里,吴乞买郑重地宣布,封徽宗为“昏德公”,钦宗为“重昏侯”,对这两位昏君,女真人极尽嘲笑之能事。

所有赵宋皇朝的宗室人员都目睹了这一场侮辱,所有的中原人都听说了这一场侮辱。

宋朝的历史,将这个事件定为“靖康之耻”。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这是抗金英雄岳飞所写的《满江红》中的名句。在北宋对契丹人的作战中,出了一群杨家将;在南宋对女真人的战争中,出了一支岳家军。在汉人书写的历史中,杨令公与岳飞,可谓是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产生这样的观点,乃是因为在过往的漫长岁月里,汉人将自己与中华民族等同,汉之外的所有民族,都是异端,都属于“生番”或者“夷狄”。汉人在这样一些族类面前,表现出天生的优越感。在现代人看来,族群与国民是两个概念,一个国家的公民可以由不同的族群组成。但在八百多年前,民族与国家是一个概念。汉人就是中国,中国就是汉人。所以,当女真人掳走了徽、钦二帝,汉人并不认为这是两个政治集团的角逐,而是当做“夷狄”乱华的国耻。

所以,1127年后,“靖康耻”成了汉民族的一道无法弥合的伤口,一提起这件事,多少人涕泪横流。但是,也有人表面痛苦,内心却藏着欢喜。

这个人就是赵构。

赵构是钦宗的弟弟,赵佶的第九个儿子,人称“九殿下”,后封为康王。当二帝被掳之后的一个月,即1127年五月初一,赵构在今河南省商丘即位,史称宋高宗。

赵构比之父亲赵佶与哥哥赵桓,其“恐金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虽一度任命李纲为宰相,让他拯救国难,与大金国作战。但几个月后,他又转而重用投降派汪伯彦、黄潜善之流,让他们代表南宋小政权与大金国媾和。他向金军统帅完颜宗翰开出的求和条件是以黄河为界,宋与金隔河分治。并主动下令尚在河北等地坚持抗金的将士南撤,把多个州郡大片的土地拱手送给大金。

但此时的大金,雄心早已越过了黄河,完颜氏族想取代赵宋成为中国的主宰。1127年12月,金太宗下令第三次出兵攻打宋朝。挟前两次胜利之余威,金兵扩充很快,短短十二年间,由数千个游骑扩充为八十万兵马,且士气高昂,完全可以说是当时世界上一支最具有攻击力的部队。此次金兵分三路南下:东路军由完颜宗辅与完颜宗弼(即金兀术)统帅。自燕京经沧州抢渡黄河进击山东;中路军由完颜宗翰率领自云中下太行,由河阳越过黄河直入河南;西路军在完颜娄室带领下,由同州(今陕西省大荔)取道关中,兵逼陕西。

面对八十万的“虎狼之师”,赵构害怕重蹈父兄的旧辙,连忙携百官逃到扬州。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里住了不到一年,又因这里离中原的战场太近,赵构再次下令将行宫迁到杭州。从此,赵构永久地放弃了汴京,放弃了中原,把南宋的都城建在了杭州。

关于杭州,我们有太多太多的话题。江浙历来是人文渊薮之地,温柔富贵之乡。自古就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无论将生活的舒适度分成多少个指标,在漫长的历史中,苏州与杭州都会名列榜首。

珠玑罗绮,美女珍馐,丝竹弦管,湖光山色……这些应接不暇的诱惑,令人心旌摇荡的气象,对于一般的国民来讲,是难得的福气,是神仙般的生活。可是,对于执政者来讲,则必定是迷乱心志的毒药。古往今来,一个贪图享乐的政权,从来都没有逃脱被消灭的命运。

纵观历史,在东南建都的政权,于南宋之前,如六朝、如南唐,都是短命的。其因就是这一块有“天堂”之称的膏腴之地,会不知不觉地让人放弃忧患,且熏染出执政者的脂粉气,而不会磨砺出他们的英雄气。

赵构从来杭州的第一天,就注定了南宋要被消灭的命运。

史载:赵构于1129年正月迁都杭州。此时的中原,黄淮之间,正饱受金人的铁骑肆意地践踏,抗金的将士为保社稷,都在进行艰苦卓绝的战斗。而赵构在这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仍没有最起码的危机意识,控制他大脑神经的,依然是“享乐”二字。他在来杭州一月之后,即2月25日,便带着爱妃宠臣,车辇如云,浩浩荡荡来到钱塘江边观潮。

面对这一帮昏君庸臣,一位叫林升的诗人,写下了沉痛的诗句: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看过太多的“门外楼头”,体会过太多的“悲恨相续”,人们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历史中没有绝对的胜者。任何一个政权,都无法逃脱兴衰更替的命运。但是,一个政权享祚时间的长短,还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

比之汉、唐、明、清,宋朝的开国皇帝气度要弱小得多。赵匡胤获得政权并没有历尽艰辛,且属于宫廷政变的性质,所以,宋朝的“王气”始终没有养起来。此处所说的“王气”,不是指皇上号令天下的权力,而是指点江山的能力。自秦自汉自唐,不要说燕云十六州,就是东北和内蒙,都一直是中国的版图。可是唐末动荡期间,契丹人抢占这一大片国土另建一个辽国。宋立国之初,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兄弟二人都没有能力从契丹人手中收复失地,反而每年向辽朝纳贡。此后,赵宋的皇帝们与契丹人时而开仗,时而议和,一直处于被动。在开拓疆域与处理民族问题上,赵宋皇帝乏善可陈。终宋一朝,唯有文学可以垂范后世,出了王安石、欧阳修、苏东坡、黄庭坚、陆游、辛弃疾等一大批杰出的文学家。出现这等现象,与赵匡胤重文抑武的基本国策有关。这一点,赵匡胤比之唐太宗李世民,可就差得多了。唐太宗不仅器重文人,更整饬武备。文武并举,绝不会一手硬一手软。所以,历史上才产生了盛唐气象,这至今仍令中华民族骄傲的大国典范。就一般的规律而言,一个开国皇帝的气度胸襟,便决定了他所开创的王朝的精神走向,如汉高祖刘邦,他吟过“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样雄奇的诗句,他呼唤猛士开疆拓土。这种精神让后代皇帝所承继,到汉武帝而趋鼎盛。

赵宋皇帝重文没有错,抑武就大谬。诗词歌赋可以陶冶性情,怡养心灵。但对付契丹人和女真人这样的剽悍民族,一篇千古传颂的诗章还不如一根绊马索有用。即便是文学,如果是大气磅礴的,积极健康的,提升国人斗志的,仍是培植国力的重要手段。遗憾的是,北宋的文学,发展到徽宗、钦宗时期,已是生气消失,豪情不再了。北宋的最后一位大诗人,是李清照。她的词作典雅,婉约。作为个体,李清照是优秀的、杰出的,但作为一个时代的文学代表,则这个时代的“主旋律”就变成了靡靡之音。噙着泪水吟咏“雁过也,最伤心”,无限感伤地倾诉“人比黄花瘦”,这种充满悲情的诗句之所以在当时受到热捧,乃是真实地反映了徽钦二帝统治下的国民已丧失了雄健的气魄。南渡之后,曾有智者痛定思痛,描述昔日汴京的臣民“黄髻小儿,但习歌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上有所倡,下有所随。当踢球的高俅与卖笑的李师师都成为皇上的座上宾,骤登显贵之堂。升斗小民除了艳羡,更会仿效。于是所有的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歌善舞,而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从来都不想干戈之事,都以为战争绝不会发生。待到金兵攻破汴京,可悲的国民们才惊醒,但为时已晚。

相比于徽、钦二帝与宋高宗赵构,大金国前期的皇帝们行事的风格就要明朗得多,也健康得多。君臣之间,臣民之间,几乎没有尊卑等级,贵贱之分。据史料记载,吴乞买虽然贵为“九五至尊”,但仍然与百姓保持水乳交融的关系。他所住的“皇宫”,也没有重门深禁,百姓家里杀了一只鸡,就会跑到“皇宫”里喊他一道去分享,没有特殊情况,他都会欣然而往。君臣之间议事,可以争、可以吵,哪怕面红耳赤,也不会伤和气。争吵完了,意见统一了,君臣们便开始“同歌合舞,略无猜忌”。女真人的歌舞是什么呢?是踩刀梯、耍火球之类,充满了矫健,洋溢着剽悍。相比于汴京靡靡之音,杭州的浅吟低唱,两者孰优孰劣,不言自明。再说击败辽、宋之后,大金国库里的钱多了起来,吴乞买花钱大方了一些。大臣们对他产生了意见,说他违背了太祖完颜阿骨打立下的“非军需不启库存”的祖训,应接受处罚。吴乞买只得按规矩被大臣们拉出议事大殿,趴在地上“廷杖二十”。吴乞买心悦诚服,并没有因此报复任何人,而赵宋皇帝虽然无能,却从来一言九鼎,君臣之间有绝对的界限。相比之下,女真人早期建立的政权,倒是有点像“人民公社”的性质。所以,我认为,女真人打败汉人,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它真正的历史意义在于:一种健康的、硬朗的、平民式的帝王文化,打败了另一种腐朽的、堕落的、贵族式的帝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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