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昙花染魂香
因了这香,我情愿宽谅了人间所有的辜负。
我欠着昙花一笔文债。
三年了,每逢我家昙花绽放,老徐都会殷勤为她撰长文一篇,精描其姿,细绘其态,友人赞叹之余,不免问我:“为何不见你写昙花?”我答:“等着,我要写昙花的香!”
惜乎昙花的香很快就被庸常的日子稀释得淡而又淡,我那句允诺也被接踵而至的重要事件挤得了无踪影。
今年昙花孕蕾时,倏然羞赧地忆及自己那句豪言。伫立花前,抱愧地对她默念了句:“待我还账……”
这日下班回家,照例跑到阳台去看昙花,不禁急唤老徐道:“快来看!蕾发白、嘴微开、须子乍起来!这分明是要开的节奏啊!”
老徐似乎还在为蔫了四个小花蕾的事生闷气,也难怪,人家今年颂诗的题目都琢磨好了——《昙花组团儿来我家》,结果,团儿没组成,害得老徐的诗胎死腹中,他怎能不生气?只见老徐敷衍地瞄了一眼那吉夕素仙,闷声道:“嗯,要开。”说完就去忙旁的事了。
一年只开一朵,我家养了一株节制到悭吝的昙花哦。
吃饭时,我一次次跑到阳台去看,生怕昙花背着我“秒开秒谢”——尽管我知道根本不可能那么快。
在厨房收拾餐具的当儿,突然发觉不对劲——香了!我扔下手里的碗筷,冲到阳台。
那昙花,也就开了四分,最外层的须状花瓣仙袂飘举,花心那“迷你仙宫”却还若隐若现,但是,抑不住的异香却已急不可耐地喷涌而出。
我慌忙跑到客厅去拽正在看《老酒馆》的老徐,却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因我惊异地发现,客厅竟也流溢着香!
我说:“你快闻闻!昙花的香都跑到客厅来了!”老徐将信将疑地翕动着鼻翼,连做了五六个“闻”的动作,末了说:“闻不见。”——嗯,他鼻子一向很“瞎”。
昙花在南阳台,我特意跑到我家北窗那里去嗅,嘿!居然在最遥远的北窗一带也能嗅到香!我的寒舍,彻底沦陷在花香里了。
我让鼻子工作着,从北窗那里一点点朝着昙花的方向走。那奇异的香牵引着我,从极淡到淡淡,从淡淡到微浓,从微浓到极浓,花香的层次十分鲜明。我意乱情迷地攀缘着“香阶”,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因了这香,我情愿宽谅了人间所有的辜负。
我眼前来了个怎样的仙姝啊——白绿色的花瓣娇姿欲滴,淡黄色的簇蕊妙不可言,最神奇的是那洁白的长蕊,竟仿佛一株微缩版的白菊,骄矜地舒展着细长的花瓣,作凌空欲飞状;那充斥了我家106平方米的香,就是从这个“迷你仙宫”中发射出来的呢!那香,绝不是清香,也不是幽香,它锐而郁,浓而烈,醉鼻餍心,是苏轼笔下“怕见此花撩动”的、撩你没商量的霸道的香呀!
鬼使神差地,我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在冰肌雪肤的花前奋力抓了两把空气,迅速送到鼻子底下闻——那香,真真让你感觉可掬可捧。
她不是夜来香,夜夜都有机会来;她积攒了364天的美艳和芳香,只在一夕挥霍,没有彩排,没有重播,甚至,连她最亲密的小伙伴们都中途退场了,你说,她怎能不拼死地美、拼死地香?
与昙花合照,大叹“怎么才能拍到她的香啊?”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只为用各种夸张的艳,衬她无瑕的白。
在她馥郁的香氛中,我睡意全无,一直陪她到凌晨2点——我奢望着获得一种由表及里的熏香呢!
口占一首《昙花吟》,我的仙子,愿讨得你欢心——
携挈月辉临吉宅,
偷得异香染人腮。
休怪徐娘出复入,
艳装频更缘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