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融风暴肆虐老谢方寸大乱明君公司病危区亮化险为夷

第一章 金融风暴肆虐老谢方寸大乱明君公司病危区亮化险为夷

盛夏之夜,东官市东官大道北尽头,三江新村二巷的一栋老旧别墅,二楼主卧里,靠墙一面的蚊帐,斑斑点点,花花踏踏。这些花纹是一巴掌一巴掌拍就的蚊子血。印着兰花图案的圆形吸顶灯,底部沉淀了一团黑色,这团墨色不是兰花的衰败枯萎,而是热爱光明的飞蚂蚁堆积的尸骸。日字格插墙式防盗网,倦懒地卷起了边角,褪去了昔日的容光焕发,见证着铁疙瘩的沧海桑田。虎猫已经流浪在外,一群消息灵通的灰毛大鼠,在洗手间里、天花板上、衣柜背后上窜下跳,间或露个尖嘴,吱吱大吵。谢建伟服过安眠药,仍是睡不着,半夜里爬起来,抱着《天下大是》坐立不安,不是思念那女人,而是寻思如何逃跑。

《天下大是》中说,次贷危机余悸尚存,美国总统小布什又头脑发热,非要实施七千亿救市计划,不顾他国利益,不顾国际金融秩序,以致一夜之间,金融风暴一触即发,中国不能幸免,制造业名城东官,由于外向型经济占主导地位,更不能幸免……

也许是北京奥运会余热未消的缘故,东官城里的老百姓并未因此而恐慌,无论大街还是小巷,生活的热度丝毫未减,到处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东城女人街,照样前胸贴后背,人声鼎沸;南城唐坝市场,各色海鲜,仍是要多生猛有多生猛;西城人民公园里,那些张着大嘴等着游人前来喂食的锦鲤,那密集,那拥挤,那拼抢,依然要多激烈有多激烈;而护城河岸边的绿道上,早起晨跑的青年,傍晚散步的老人,该多少里程还多少里程;爱心广场上,玩轮滑的翩翩少年,谈恋爱的帅哥美女,跳《凤凰传奇》的大叔大妈,该怎么快乐还怎么快乐;市图书馆大楼不倦的灯火,似乎也不甘落后,夜夜都亮如白昼;东官大剧院上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罗密欧与朱丽叶》,更不会想到世间还有别样的忧愁……

可凡事皆有例外。明君公司四男一女五张脸,最后一次晨会上,无一例外,全是菜色,苦瓜色,个个骂声不断。“今年是不是中国本命年啊!简直太不顺了!一会儿大雪灾,一会儿大地震,一会儿金融大风暴,全都是大的,还让不让人活呀!”仇小华仗着自己个高、力大、嗓门粗,整个会场就数他骂声最多、最大、最刺耳。

唯谢建伟不骂。谢建伟等大家从头到脚都骂舒服了才慢条斯理地说:“跑吧。”

“不能跑。”区亮反对说,“要跑也得把欠账清了再说。”

书呆子!谢建伟掐灭烟头怒道:“清个锤子清,那么多老板都跑了,谁清了?别管那么多,都给我卷铺盖卷儿走人,把公司丢在这儿,让它自生自灭,出了问题我负责。”

“你负责?你又不是法人代表。”区亮垂头嘟哝,声音不大,除了坐在他身边的仇小华听了个一清二楚,其他三人都只听了个一鳞半爪。

“你们三个也说句话表个态吧。”谢建伟也就火了那么一嗓,慢条斯理又回到了嘴上。

“行,要跑就跑快点。”杨志瑜摘下镀金眼镜,边揉眼边说。

杨志瑜看上去很文气,说话听声也很文气,嗓子尖尖的细细的,这会儿他恰好又被烟雾熏出了泪,带点哭腔,仇小华以为他伤心了难过了,赶紧附和:“看样子真是锤子了,散就散吧,跑就跑吧。”

谢建伟、仇小华和区亮他们仨像是在搞抽烟比赛,房间里烟雾浓得似沙尘暴不说,仇小华刚才喊跑,豁嘴上浓稠的白沫一伸一缩,好像河蚌泛泛的白肉。走路带风、最怕沙尘暴、最见不得那白沫蠕动的乐红,只好捂嘴闭眼“瞎”说:“随便吧我。”

这会儿太阳大,风小,门和窗罢工,不对流,外面的新鲜空气进不来,里面的烟出不去,别说乐红脸色难看,就连会议桌上的那两盆鸿运当头都不如往日精神。

“要不这样,还是按老办法来,抓阄。”谢建伟那手模般的手指像弹钢琴那样,不停地叩击着《天下大是》,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可以主宰一切似的。本来三人同意,一人中立,他完全可以按散伙跑路来终结这在他看来已毫无意义的会议,可他稍一思忖,总觉得还是应该给区亮一个台阶下才好——“做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不行,不能如此儿戏。”区亮抬起头,阻止道,小眼睛里闪着凶光。

“不行,是吧?噢,那你来,说说你的高见。你别这样凶神恶煞看着我嘛,我说的可是真的呢。刚才是我太激动,欠考虑,不好意思,我也是心里烦。”谢建伟说完,埋头喝茶。柴米油盐酱醋茶,他都爱。茶是最爱。他曾坦言,“宁可三日不食,断不可一日无茶”。

“我来就我来,公司我要了!”区亮挺直身子,一拍桌子,喉咙顿时扯破天,仿佛是自己在给自己打气。

哟!谢建伟、杨志瑜、仇小华和乐红,眼球顿时鼓得溜圆,嘴巴大张,像吃了青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谢建伟鼓得最圆、张得最大,一口茶水没咽利索,哽了好几下才哼哧哼哧地接上气来,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胖脸涨得通红,跟块猪肝似的。

“你们愿留则留,不愿留不勉强。现金分了。设施、设备、存货折成现金,先不给你们,算我借你们的,你们看怎么样?都想想。”区亮道。

“这还用想吗?这肯定好啊!我们肯定愿意呀!这个烂摊子,丢了也就丢了。我先表个态,我完全同意。但不好意思,就不留下来了,不是不愿意跟你合作,我打算去充充电,找找别的事干干,混混日子再说。”乐红嚯地起身,伸长细脖快速说完,又嚯地坐下,“咳咳咳”地咳了几声。坐下脸色速变,变得像是被冷鬼扇了一巴掌,冷冰冰的。她觉得区亮太迂腐、太感情用事,接下这么个烂摊子,怕是凶多吉少。

其他三人也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都表示同意,都在心里笑话区亮是个傻瓜,尤其是仇小华,更不屑,心想,哼,他要是能把这烂摊子搞起来,老子给他磕三个响头!

“那行,股权转让,喻芳一到,立马通知你们。”区亮依然决绝地说,两颗虎牙时隐时现。

至此,乐红和谢建伟对区亮的看法有所改变。乐红在心里感叹:“大义凛然啊!”谢建伟暗自嗟叹:“这小子平常没看出来,关键时刻还有点意思。”杨志瑜没变。仇小华也没变,还是傻瓜加仨响头。

“好,就这么来,晚上大家一起吃个散伙饭,老地方,六点。”谢建伟说完,缓缓站起来,扫视一圈,一身轻松地离开了会议室。

杨志瑜约了人,脚板跳得比兔子还快,竟抢在谢建伟前面,飞也似的出了门。

仇小华想说点什么,嘴角牵了好几下,却一个字没牵出来,也不知是难受了还是生气了,一个好端端的软面颊,硬是让他给拧成了大麻花。出门时,不知是他脚发痒还是门板挡了他的道,他竟踢了门板好生的一脚,疼得吸溜吸溜直叫,像孩子斗鸡那样单腿往外跳。

乐红赏罢仇小华的表演,慢慢回头,看向区亮。她也想对他说点什么,却也是只字难出。转身出门,竟不由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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